霸氣嬌娘子 第九章 春日賞花宴
清怡長公主,與當年和親西夷的明泓長公主以及榮威帝,三人是一母同胞的親手足,是當今齊太後所出。
三年前紅蓮邪教的余黨行刺,清怡為護皇上兄長面容大毀,此事除了令榮威帝大痛外,更似要剜掉太後的一顆心,身為天朝最尊貴的女子,三年來不曾真心展顏。
太後深深覺得此生已不可能再開懷笑,她的明泓和親遠嫁,最後病死在異地,她費了好長一段時候才從悲傷中走出,可如今,只要想起清怡這塊心頭肉,簡直萬箭穿心一般,痛得不能再痛……但,皇帝竟告訴她,說她的清怡很可能可以恢復昔日容貌,為了醫治,清怡必須離宮幾日。
有人可以醫清怡的臉!
雖然皇帝說的是「很可能可以」,但君無戲言啊,皇帝如是說,是否表示這一次極可能有好結果?是吧?是這樣的吧?
那神醫听說是朝中大臣家的女眷,還是受封一品誥命的命婦,皇帝說對方的醫術師承江湖某位奇人,為了神妙醫術不被偷窺了去,以及醫治上的種種因由,所以無法入宮看診,僅能讓清怡移了芳駕……
都好,都成的,只要治得好清怡,什麼條件都無所謂,她的清怡從未離開她身邊呢,要出宮外宿多日,那、那得仔細安排伺候的人手,還有平日里用慣了的器皿等等,都帶上,全都帶上……
如今……過去幾天了?
十天有了吧?
真真度日如年啊,不成,她得去看看清怡,皇帝來勸阻也沒用,她就是要去!
就是要去——
這一日,帝京里桃花紅、杏花白,滿城春色迷了百姓們的眼楮,但兩眼再如何迷茫也得緊盯著那定遠侯府不放。
以往侯府還是「將軍府」、而大將軍長年窩在北境時,宅第再大再氣派亦是門可羅雀但自從商家女出身的定遠侯夫人要為毀容的清怡長公主治臉之事一張揚開來,滿帝京便如烈火烹油般炸了鍋。
絕不可能!清怡長公主的臉傷不可能治得好——這是從太醫院那兒傳出來的話。
幾位大國手太醫當年可是聯合會診過清怡長公主,親眼目睹那毒傷有多嚴重,定遠侯夫人卻夸口能治? ,別鬧!這定然又是一樁帝京胡傳的流言。
不,流言是真的!
清怡長公主的車駕真的進到定遠侯府,到得今天已第十日。
更引人詫異的是,今日才下朝不久,皇上與太後亦都擺駕定遠侯府!
帝京春日美不勝收,到哪兒都有好景致,但再好再美,京畿的臣工與百姓們都有些顧不上欣賞,畢竟眼前定遠侯府里正發生的事,那是撩得人心癢難耐,恨不得立時變成一只耗子,打洞鑽牆溜進去一窺究竟。
此一時際,侯府內院一處佔地頗寬敞的院落,外邊的四方天井下以及廊道上立著不少皇家侍衛、內侍和宮女,眾人大氣都不敢喘,氣氛很是壓抑。
忽地,一聲明顯喜極而泣的哭喚從里邊再里邊的一間雅房內傳出——
「我的兒啊——清怡……清怡……哀家的心頭肉,佛祖終應了哀家所求,我的兒啊……」
接著屋內的人似哭成一團,又笑又哭,那帶喜的音浪陣陣往外蕩延,守在外頭的眾人不禁偷偷相覷,既驚且喜,幾個守得近些的宮人宮女更是悄悄將耳朵拉長,努力去听——
「母後,莫哭,是清怡不孝,累得母後為我傷心難過……」哭。
「哀家不傷心不難過了,哀家什麼都不求了,你大好了,一切就都好了,過去三年就當成一場惡夢,如今夢醒,你信母後啊,哀家定為你挑一個萬中選一的好兒郎來當你的駙馬,再不讓我的清怡受委屈。」哭哭。
「太後娘娘、長公主……這是大喜事,依奴才來看,該笑才是,不哭了不哭了,是天大的喜事啊!」
「當真老天開眼,太後娘娘誠心感動天,長公主才能遇上如此奇妙的機緣,確實是天大喜事,老奴……老奴想哭也想笑,嗚嗚嗚……」
「逢嬤嬤你、你別哭啊!」
「小祿子公公咱感動嘛,哪能不哭?」
太後身邊貼身服侍的老宮人和嬤嬤已吵起來。
太後像被逗笑,低聲說了些什麼,靜過幾息後突然嗓音一拔——
「你是說,清怡的臉還能較現在更好?甚至……甚至比未受毒傷前的模樣更好?」守在門外的宮人宮女心頭是一跳,好奇心滿漲,他們可都是見過清怡長公主的模樣,著實難以想象那張傷顏能復原……且,還能比未受傷之前更好?
大伙兒不是拉長耳朵便罷,是身軀都向前傾,恨不得把耳朵貼在壁上或門上。
屋里,一道溫柔女聲如春風過玉湖般輕起,恭敬卻揉進笑意地答話——
「長公主的臉需得再治三日,三日後那才叫功德圓滿,臉膚完全新生,膚澤均勻透亮,堪比十四、五歲的春妍少女,素妝亦傾城。」
「噢……老天爺啊……這、這是哀家太急,來得太早了呢,若果真能如你所說的那樣,那當真……當真再好不過,再好不過……」說著說著又帶出濃重鼻音。
「太後娘娘身為人母,為長公主憂心焦急,出宮來探,此為人之常情。臣婦師承江湖奇派,今日能為太後和長公主解憂,幸不辱命,亦不辱師門,不負師恩。」
「你這孩子……很好啊,真的是好。」太後緩了緩氣,語調充滿感情。「清怡直夸你,都夸得沒邊兒了,哀家瞧著她瞧你的眼神,那是真真的依賴,喜歡你喜歡得緊……哀家有個想法,若你願意,哀家想收你為螟蛉義女,讓清怡喚你一聲姊姊,就不知你怎麼想?」
不管這座定遠侯府的女主人怎麼想,屋里的公主侍婢們、太後的內侍以及宮人嬤嬤全異口同聲、喜極而泣高呼——
「恭喜太後老佛爺!賀喜清怡長公主啊!」
宮里的老嬤嬤好心地催促提點。「定遠侯夫人,這是天大的榮寵啊,咱們天朝里能成為太後義女、長公主的義姊,您是獨一份,得趕緊謝恩呀!」
院落外,今日陪太後一同到訪的榮威帝收回欲踏進的腳步,耳力甚佳的帝王先是一愣,很快便朝伴在身邊、耳力更佳的定遠侯哈哈笑道——
「太後收了你家那口子當義女……哈哈哈,甚好甚好啊!如此一來,要召她進宮就方便了,朕算是多了一個義妹,北方豪商,醫術高絕,太醫院那群太醫連替她提鞋撐傘都不夠格,有這樣的義妹真真穩賺不賠。」
早在清怡長公主住進定遠侯府的第五日,榮威帝這位皇兄就已耐不住性子溜出來探望,那時清怡長公主的臉傷已大有好轉,遼東奇岩谷的神妙醫術狠狠讓帝王驚艷到。
只是此刻,蕭陌眼角、額角加嘴角都在抽搐,雙手悄握成拳。
但,他听到妻子響亮輕快的謝恩聲音,沒有遲疑,沒有半分被迫的無奈。
所以這是她要的,是嗎?
與皇家綁在一塊兒,借勢再借勢,她若想這麼玩,那就這樣。然,面前這位背對著他的「不良」帝王卻一手挲著下巴慢悠悠道︰「喬家大小姐既成朕的義妹,實該為她好好打算,當時這樁指婚確實是強加在愛卿身上,愛卿如若不喜,無法真心待她,朕就讓她歸家吧。有了朕與太後護持,以及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再加上她喬家家業,朕要為她再指一個佳婿定是易如反掌……愛卿作何想法?呃!」榮威帝嚇了老大一跳,因為向來冷峻不苟言笑的蕭陌突然雙膝落地,面色頗慘。
「皇上,臣曾說,這樁『沖喜賜婚』,臣認到底了,臣謝皇上賜婚。」語畢,對著帝王重重磕了一記響頭。
那額頭點地的響音實在太重,重到榮威帝都皺眉了,但借著這一響彷佛窺探到什麼,又令帝王揚唇笑得沒心沒肺。
拋掉皇室矜持,榮威帝撩袍蹲下,兩腳開開,對著跪地磕頭的蕭陌笑道——
「你這小子什麼時候對人家姑娘上了心?原來都已經這麼喜愛了呀!很好很好,朕果然是天子,天子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隨便都能指個好姻緣給你,也不負咱倆這些年的交情。」
是夜。
定遠侯夫婦倆迎來一日中最沉靜安寧的時分。
喬倚嫣的灸藥引血從蕭陌指尖引出漂亮的殷紅,不見半點污濁。
她終是將他體內頑強的病灶一點一滴袪除,陳年積累而成的內傷無狀卻可怖,如今已無隱憂
她一臉愉悅輕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兒,邊收拾銀針和藥箱,未察覺坐在榻上的男人注視的目光。
皇上御賜的這座宅第,蕭陌之前回來住的次數不超過五根手指頭,且每次停留不過十日便又趕回北境,以往總覺得宅子空闊、寢居太大,畢竟他這個主子長年在北境打仗,老羅總管負責打理府中一切,僕婢也僅招了少少幾人。
但自從他有了媳婦兒,這宅子里有了當家主母,就各種的不一樣。
鮮活。
對。若簡單來說,就是「鮮活」二字。
他不動聲色環顧了眼寢居間,角落多出一座黃楊木瓖青玉的折屏,屏後空間可用來換衣,屏上搭著兩件男款披風,方便他出門時拿取。
折屏旁邊擺著女子梳妝台,紅木台上架著磨得發亮的銅鏡,更有大大小小雕功細致的妝盒、飾物盒,臨窗邊則多出一張烏木藤面的羅漢床,床上堆著兩顆大迎枕,還有箱籠、箱櫃、方角櫃,甚至添了一整組煮茶用的茶幾和茶具,連八角陶爐都備上。
如同北境的行軍大都統府,僅被她住進短短幾日,氛圍便不同,這座定遠侯府亦是如此。
正因為有她的「侵門踏戶」,宅子中的各處宛如翻出一片勃勃生機,連府里做事的人都變得很不一樣,尤其是老羅叔,見到他就是笑,好像他干了什麼好事,嘉惠到無數人似的,他其實沒做什麼,只是……成親了。
「恭喜侯爺,賀喜侯爺,妾身報恩大功告成,我也得對自個兒道聲恭喜呢。」收拾好器具的喬倚嫣坐回榻上,玩笑話才道完,伸手就想撥開他披掛在肩的雪白中衣去察看他背上狀態。
「侯爺的鞭痕和烙痕與清怡長公主臉上的毒傷不同,治法自是不同,長公主直接換膚,侯爺嘛……」她嘻笑了聲。「妾身好像對『把香膏抹在侯爺身上,再壓著你慢慢推拿揉捏』這樣的活兒上癮了,欸,怎麼辦才好?都舍不得把疤除得太快太干淨。」
秀腕驀地落進蕭陌的掌握里,她低呼了聲,天旋地轉的,人已被他拖去困在身下。
「別理那些疤,我們躺著……說會兒話。」他體格高大精實,怕壓壞她,遂側身臥下,一臂將她撈進懷里,讓她的背貼在他胸前。
「好。」喬倚嫣柔聲回應,乖乖不動。
結果說要「躺著說會兒話」的蕭陌管殺不管埋似的,都摟著人躺下了竟不言語。
喬倚嫣不知他內心起伏,但夫妻倆若要聊天,她話題可多了去,遂笑道——
「三日後待清怡長公主臉容大好,太後的意思是要辦一場賞花宴,廣邀皇親國戚與世家勛貴們前來與會,說是賞花,其實是想造一個讓長公主在眾人面前亮相的好時機,而長公主竟向太後提說,她想將皇家的賞花宴辦在咱們府中。」
她背後的男人低應一聲,一會兒才低幽道︰「長公主與你頗為投契,你對她所做的,恩同再造,將太後的賞花宴移到定遠侯府,她是想替你長臉面。」
喬倚嫣細細打了個呵欠,覺得她家侯爺長指下意識在她小臂上撓來撓去,撓得她好舒服呀。
「嗯……長公主是個好脾氣的,是個勇敢又惹人憐愛的小東西哩,第一次把傷容現給我瞧時,她眸中有懼,怕嚇著我也怕我傷著她似的,她硬撐著都快哭了,我瞧著也想哭……很心疼的……」
蕭陌薄唇抿成繃繃的一線,突然不太痛快,竟是……不喜她去心疼誰,這彷佛是「獨佔欲」的心緒是何時生成?
懷里的她仍輕聲喃喃。「太後收我當義女的事,也將一並在賞花宴上對外公開,再來……應該就輪到景春蕭氏……呵呵,妾身很期待見到那些人……」
侯爺別不開心,這會兒有妾身呢。
但凡敢欺負你的,我替你把他們一個個徹徹底底欺負回來。
蕭陌記起她「豪情萬丈」撂出的話,心頭發燙。
何時對她上了心,他答不出來,但該是有些話得對她道出。
沒有喜愛也沒關系,我來喜愛你就好。
不是那樣。
他該要駁她。
深深呼吸吐納,艱難地吞下唾津,調整許久終是鼓起勇氣——
「嫣兒,我其實……嗅?呃……」
「呼嚕嚕……」小小聲如春日下貓兒打呼嚕的聲音響起,喬倚嫣被他撓手臂撓到睡著。
蕭陌有些哭笑不得,略挺起上身注視著她,眉睫口鼻,瀏海與鬢發,白里透紅的香腮,秀氣的下巴,他看得仔細,眼神描繪那溫潤的每一道線條。
「我的……妻。」
我的。
他聲音低啞到幾乎難聞,幽喃著,傾近,唇輕輕含吮著她的唇。
太後一聲令下,春日賞花宴熱熱鬧鬧登場。
請帖是從太後所居住的慈寧宮發出簾京城內的皇族宗親、封了爵位的勛貴,以及三品以上的朝官武將家中的女眷們皆在受邀名單當中,但這賞花宴舉辦的地方不在宮中,卻是大出風頭過後又再出風頭的定遠侯府。
一座侯府能被皇家相中拿來辦春宴,那是多大的臉面!
侯府里花不夠看,無妨,直接從御花園里挑選,命宮人宮女們一盆盆搬上馬車拉過來,再讓宮中最厲害的養花好手跟過來照料。
侯府里的廚子和僕婢不夠多,怕應付不好宴席當日所需人手,不怕,要人手宮中多的是,侯府只要騰出地方來即可,賞花宴一切用度和事宜,宮中自有能人掌管,身為侯府當家主母的定遠侯夫人無須費半點心力操持。
用不著勞心勞力,喬倚嫣樂得輕松。
春日賞花宴這一日,她很清楚太後眼中的主角是清怡長公主,她這個「螟蛉義女」可不能搶盡眾人目光,所以她的妝容與服飾端莊大方即可,驚艷全場的活兒就全交給清怡長公主了,那可是她喬倚嫣的手筆,是她妙手回春治好的一張絕世嬌顏。
原是半張遭毒粉蝕掉肌膚的殘顏,半邊粉女敕半邊褐紅,歷時三年了,殘傷仍從坑坑巴巴的膚孔中隱隱透出腥臭氣味。
當年太醫院群醫束手無策,榮威帝曾發了皇榜告示在民間求訪神醫,大膽揭榜的人不少,但沒一個有用。
只是如此一來,看過清怡長公主臉傷的人便多了,加上榮威帝也非「醫不好公主就拖出去砍頭」的殘暴帝王,因此關于清怡長公主殘顏模樣的描述便也流傳開來,眾說紛耘之下越描越黑,總之是慘不忍睹。
但今兒個春宴上,當清怡長公主臉上的那張粉色頭紗彷佛不經意間被春風撩弄了去,頭紗飄走,一張僅著淡妝的容顏避無可避地展現在與會眾人眼前。
滿場……靜寂。
當宮女連忙取出備用的紗巾欲掩清怡長公主容顏,幾位世族大家的年輕公子紛紛不由自主往前踏近,其中的三、四位竟還出聲嚷嚷——
「別!」、「住手!」、「別遮掩!」
失態啊失態,實在有失大家公子的風範,這也太、太、太斯文掃地!待驚覺過來自己的行徑有多孟浪,俊秀佳公子們紛紛面紅耳赤,為自身的唐突再三致歉,並向在場同眾人一起歡度春宴的太後請罪再請罪,卻不知太後面上繃著威儀,心里卻翻了天般歡喜。
這一場賞花宴並未刻意將男賓和女客分區隔開。
清怡長公主顏殘之說眾人皆耳聞,太後就是想借機讓眾人看個清楚,不管男的女的都張大眼楮來瞧吧!
她的清怡本就容貌出眾,值得天朝所有佳公子來追求。
她的清怡盡避傷殘過顏面,心一樣如晶雪、如碧玉般澄透,老天憐她,終是降下福澤,而帶來這份福澤的人兒必是天之祥瑞,她將之收為義女,能得這份珍貴祥瑞相伴,往後的一切只會更好。
必然如此。
于是在與會眾人徹底驚艷過清怡長公主那張宛若吹彈可破的絕世美顏後,太後將目光移至那團「祥瑞」身上,當眾笑得感懷又慈祥——
「清怡長公主能盡除身上毒害,恢復往昔容顏,全賴定遠侯夫人一手無人可及的神技。蒼天垂憐,賜了這樣一個福娃來哀家身邊,哀家不珍惜那是要遭天譴的。」
太後這像自責又像討安慰的話一出,相陪在她身邊的命婦們此起彼落、一個接連一個進言,那是把定遠侯夫人夸過又夸,溢美之詞夸得都要沖破九霄雲外。
太後頻頻點頭,笑得合不攏嘴,道——
「所以哀家今兒個就當眾宣布了,收定遠侯夫人喬氏為我皇族義女。小嫣兒……小嫣兒……你還愣在那兒做甚?還不過來拜哀家一拜,認哀家這個老干娘親?」
喬倚嫣十分明白因為自己治愈清怡長公主那張臉,太後必定對她另眼相看,倒沒料到太後會當著滿城宗親與勛貴面前顯露出這般過分的親昵,那喚她的口吻、那憐愛至極的眼神,好似她喬倚嫣真是她齊氏的小棉襖、小心肝兒。
漠叩!
好,咱們一塊兒演!
想演這樣的一出,她奉陪到底,樂意之至。
于是她雙眸含淚,神情既驚且喜,一副倉皇又無比感動、激動樣兒,撲倒在太後面前行跪拜叩首大禮,當眾認了這位天朝最尊貴的女人當干娘。
喬倚嫣是被太後親自扶著起身的。
「好孩兒,咱的好娃子,是老天爺將你賜到哀家身邊啊。」
恭喜聲不斷自四面八方涌來,全在祝賀這春日賞花宴上太後得一好義女。
「各位,且為哀家的這一份福分,敬咱家小嫣兒一杯春香酒吧。」
喬倚嫣被太後輕輕扯住一臂,既閃避不開,那只得跟著老人家舉起一只玉樽,眾人敬她,她回敬眾人。
然,眸光徐挪間,她不動聲色頓了頓。
眾皇族宗親與勛貴人家中,女眷多是往前方涌靠,畢竟太後與賞花宴大主角清怡長公主的座位皆設在前頭,更有不少對她這位身懷奇技的定遠侯夫人抱持高度好奇,欲借機攀談的命婦與閨秀們。
唯有一名高瘦的華服婦人杵在略外圍,半步不挪。
婦人生得算是白淨,只是顴骨略高、鼻頭與下巴過尖,難免給人一種偏苛薄的感覺,此際,那一張稜角太顯的瘦臉表現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彷佛對眾人敬她的這一杯春香酒很不以為然,婦人手中的酒杯沒往嘴巴湊,隨意舉了下便往長幾上一擱。
喬倚嫣繼續不動聲色覷著,越瞧越覺有趣了。
高瘦婦人眸線往某個方位飄去,觸及到「某點」又迅速收回,好像……非常、非常想看個清楚明白又頗為顧忌一般,因此就這麼來來回回好幾次,最終端著架子勉強用眼角余光偷窺。
那個令高婦人甚是不安、偷偷地覷過又覷的「某點」,不是別人,正是定遠侯蕭陌。蕭陌就立在一群女賓客的最外圍,與尋常時候多在兵部行走的七王爺、英郡王以及幾位二、三品的武職高官落在一處,聊著他們武官才懂的事務。
當太後讓在場眾人對她的螟蛉義女敬酒時,定遠侯實是听話地舉起手中酒樽,隔著有點遠又不會太遠的距離默然一敬,隨即又跟身邊人談起軍務與兵事。
喬倚嫣一下子看明白了——
她家侯爺根本沒把當年待他不好的嫡母何氏看作什麼緊要玩意兒。
但沒辦法,她喬倚嫣卻是個小肚雞腸的角兒,那些對她男人不好、欺負了她男人的人,要她如蕭陌這般淡定、像能一筆勾銷似的……萬萬不能夠!
景春蕭氏。
那高婦人正是蕭侯爺蕭延盛的嫡妻何氏。
何氏出身清陽東何,天朝世族譜中的排名位在前半,東何的祖輩中出過帝師、尚書大臣、內閣大學士,連武職的二品提督、一品領侍衛內大臣等等皆曾有過,不過「清陽東何」與「景春蕭氏」似遇到相同的窘況,年輕一輩在朝堂上無甚作為,宗族榮盛間顯得青黃不接。
何氏身邊跟著兩名姑娘,年歲較小約十六、七歲的那個一身鵝黃色春裝,模樣還算標致,也學起何氏撇嘴不屑的小樣兒,把舉在縴指間的酒杯給擱回長幾上。
只是不屑歸不屑,她對清怡長公主大大方方展露出來的花容月貌卻十分在意,就是不懂滿天朝傳聞的一張鬼臉為何會美成那樣?太、太、太不可思議啊!而為了看清楚清怡長公主的絕世美顏,兩只腳跟禁不住踮高再踮高,引頸翹望中。
何氏身邊另一名年歲較長的姑娘,她身上春衫以藕色為底,深紫百紋繡為腰纏,那腰巾輕輕一勒,令那腰身顯得不盈一握。
喬倚嫣眉間不由得一挑,因這位藕衫姑娘沒被何氏影響了去,卻是舉杯盞輕啜,雙眸從杯緣上方抬起時,恰與她的視線撞在一塊兒。
對方顯然受到驚嚇,但很快就寧定下來,甚至隔著些距離朝喬倚嫣溫雅露笑。
是個頗為膽大的美姑娘呢!
只是對方……有何琢磨?
喬倚嫣下意識揣測,腦中轉著這幾日遣人探得的消息。
這一場春日賞花宴即便何氏不願與會,也絕對不敢不來。
不來——那是有意拂了太後臉面,這罪若往大處說了去,後果不堪設想。
來——那是咬牙折騰自己。
滿帝京有誰不知這個定遠侯爺是自家掃地出門的棄子,如今卻要奉太後懿旨上門為對方賀喜,想想都覺心頭郁結得難受,悶到快要命絕,卻還不能顯露半點不痛快,至少……不能摔杯砸盞大剌剌顯露出來。
喬倚嫣是瞧出來了,就喜歡何氏一臉別扭樣兒!
何氏今兒個一踏進定遠侯府,暗中負責盯場的丹魄便打了暗號告知,不一會兒,素心亦偷偷來報,將那兩個姑娘的身分查得清清楚楚。
鵝黃春裝的妙齡少女名叫蕭詠頁,何氏之女,在蕭延盛的子女中行四,卻是景春蕭氏長房的唯一嫡女。
藕衫女子姓何,單名綺,是清陽東何的閨秀,何氏的胞兄與一名寵妾之女,雖是庶出,但從小便頗得何氏這位姑母的眼緣,後又與蕭詠頁交好,于是常被接進蕭侯府里小住。
噢,終于能見上一見了,這位景春蕭氏的嫡長房夫人……
當年閣下是怎麼苛待她家定遠侯爺?
她家侯爺雖拋諸腦後沒想理會,徹底展現「侯爺肚里能撐船」的氣度,她喬倚嫣既為報恩而來,家里侯爺的這一點陳年舊仇,卻是不報不成。
且,等著吧。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而時候,很快就要到了。
彷佛朝對方敬酒般,喬倚嫣手中的酒樽當空微點了點,她淺笑仰首,徐徐飲盡杯中這味春香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