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動心的那些年 第十七章
另一側的閱讀區里,梁安惟坐在兩人共桌的座位上,翻著自己帶來的教科書,心浮氣躁的讀著。
「那是不是二年三班的傅容予?」
「就是他啊!」
「他好像經常缺課,可是全年級模擬考還能考第一名,真的好強喔!」
這座市立圖書館與長義高中相距不到五百公尺,可想而知,一到寒暑假便成為長義高中學生的聚集地。
傅容予為人雖然低調,但任誰也不會輕易忽略他醒目的外貌,先前校慶時,學生會舉辦校花、校草的投票比賽,毫無意外的,傅容予以全校最高票勝出,至于校花嘛,則是一名高一新生。
有一回放學,梁安惟正好撞見校花學妹向傅容予告白,該名高一學妹甚至跑來向她詢問與傅容予的關系。
梁安惟可不是好惹的,當她發現校花學妹渾身敵意,二話不說便從傅容予手里搶過那封情書,直奔教師休息室打小報告去。
「學妹,勸你好好讀書吧,傅容予不喜歡太笨的女生。」
當日,校花學妹慘遭班導師訓斥,並在教師休息室外罰站時,梁安惟刻意慢悠悠地從學妹面前晃過,幸災樂禍的給予勸告。
自此,校園中難免流竄著關于她與傅容予的曖昧傳聞。
梁安惟沒當回事,只因她很清楚,現階段的她與傅容予,都不是會把心思擺在談戀愛這種事上的傻瓜。
傅容予的母親是顆未爆彈,他的家庭是一大包袱,生活已是捉襟見肘,怎可能還有多余的閑情逸致談戀愛?
只是,經過上個禮拜那突如其來的擁抱,沉澱情緒的這幾天,她總沒由來的感到心煩意亂,總是沒由來的紅了臉,總是……沒由來的想起傅容予。
此時,听著周遭圍繞著傅容予打轉的竊竊私語,她莫名的又煩躁起來。
傅容予捧著普魯斯特的《追億似水年華》返回位子上,視線緩慢地掃過她手上的教科書,頗有幾分調侃意味。
「你看這些小說對考試也沒什麼幫助,不如帶講義來復習。」梁安惟壓低音量,反過來挖苦令人發指的聰明家伙。
淡淡掩下深邃長眸,傅容予翻動著書頁,不以為然的回道︰「考試不過是大人為孩子設下的游戲規則,不必看得太重,月兌離了考試,外面的世界才是真正殘酷的試驗。」
說得可真容易,不是每個人都能跟他一樣,過目、過耳便不忘。
梁安惟懶得浪費口舌與他抗辯,繼續栽進枯燥乏味的教科書里,努力溫習這一學期所獲得的知識。
讀著讀著,眼皮沉了起來,梁安惟正欲抬手揉眼,一只大手卻先一步拉住她的縴手。
眼皮上的瞌睡蟲瞬間逃離,梁安惟渾身緊繃,別眸斜睞,迎上傅容予灼灼有神的黑眸。
「你、你干嘛?!」她佯裝不耐煩的斥問。
「別揉眼楮,會傷眼。」他壓下那只白皙的縴手,隨後拿開了自己的手,神情看上去並無任何異狀。
「你越來越像我媽了。」她抿了抿嘴角取笑他。
「如果你跟我一樣,有一個比青少年還要情緒化的媽媽,你也會跟我一樣嗦。」
聞言,戲謔的笑容一匾,梁安惟連忙低下頭,佯裝若無其事的翻動教科書。
「你別這麼緊張好嗎?既然我敢主動在你面前提起我媽,代表我不在乎跟你討論我媽。」
傅容予的心思向來敏感,自然看得出她刻意迥避的痕跡。
「你媽……最近還好嗎?」順著話題,梁安惟問候起傅母。
「她還老樣子,時好時壞,我說要帶她去看醫生,她也不肯,我只能順著她。」
听著傅容予語氣漠然地陳述一件無奈的事實,梁安惟胸中一窒,不敢再往下問。
她比誰都清楚,傅容予一個人撐起了那個家,即使那個家只有他與母親兩個人,可他一直極力且小心翼翼的維持現狀。
「等你上了大學,可能要搬出去住,到時你媽該怎麼辦?」梁安惟不禁為他憂心起未來會面臨的難題。
大手復又翻過一頁書紙,傅容予面無表情,淡淡回道︰「我不一定會上大學。」
梁安惟怔了怔,有些激動的提嗓追問︰「你瘋了嗎?!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上大學,只有繼續升學,你才能翻身!」
霎時,閱讀室里的眾人齊目望來,意識到自己的音量過大,梁安惟咬了咬下唇,將漲紅的小臉埋回教科書里。
直至投射在梁安惟這方的異樣目光轉離,秀麗小臉才重新探出來,怒瞪著傅容予,壓低嗓音說︰「這里不好說話,我們先出去。」
傅容予卻是伸出了修長大手,輕扣住她的下巴,將她那張微燙的秀顏轉回教科書內。
「好好讀你的書吧,我可不想害你考不上大學。」
梁安惟被他的舉動弄得哭笑不得,只得專心讀起手里的教科書。
讀著讀著,瞌睡蟲再次爬滿眼皮,梁安惟實在忍不住了,索性往桌面一趴,閉眸小憩。
「梁安惟?你睡著了?」
耳畔依稀傳來傅容予低柔的嗓音,梁安惟陷在軟綿綿的夢境里掙扎著。
「你不餓嗎?大家都去吃午餐了,你打算留在這里睡覺嗎?」
「……你好吵。」
梁安惟抬起虛軟無力的手,胡亂對空揮了揮,卻被傅容予一把握住,輕輕壓回桌上。
梁安惟睡得正香沉,自然沒察覺她的手遭人攥握住。
她只覺得,一陣溫熱氣息吹拂過臉頰,隨後,一抹熟悉的古龍水氣味鑽入鼻尖。
她認得那個氣味……那是傅容予身上的香氣。
他又想做什麼了?該不會是想對她惡作劇?不會的……他才沒這麼無聊。
可是,臉頰有些發癢,好像是發絲扎著皮膚,她輕蹙秀眉,睜開兩條眼縫,赫然對上俯身而來的某張俊顏。
迷蒙的水眸倏地睜大,此時湊近她面前的傅容予,竟然——竟然在她臉頻上輕輕一吻!
梁安惟火速坐直上身,兩手緊捂住自己的臉蛋,兩頰清晰可見瑰麗紅暈。
罪魁禍首慢條斯理的坐正身軀,輕輕合上手邊那本《追憶似水年華》,推椅起身,撇首對她說︰「走,我們吃午餐去。」
「啊?!」
雙手猶捂著臉蛋的梁安惟傻了傻,完全跟不上他的邏輯思路。
將書本歸位,又動手拾掇好梁安惟帶來的那疊教科書,抽起掛在椅背上的女用背包,傅容予嫻熟而自然地將背包往自己身上背。
梁安惟又是一呆,指了指他背在身側的背包,還未揚嗓發問,傅容予已握住她懸在空中的那只手,將她從座位上帶起身。
傅容予就這麼牽著她的手直往外走,行經圖書館一樓大廳時,沿路認出他們兩人的長義學生個個目瞪口呆。
梁安惟腦中一片混亂,只能任隨傅容予牽著她的手,推開圍書館大門,雙雙投入明燦的冬季陽光里。
「傅容予,你瘋了嗎?」梁安惟終于找回自己的嗓音。
「大年初一,你來我家拜年吧,我媽會給你準備紅包的。」傅容予自顧自的叮囑著。
「你——你話題別麼快行不行?!」梁安惟紅著雙頰低斥。
霍地,傅容予停步回首,俊秀面龐揚起淺笑,說︰「安惟,我一直覺得我能轉學來長義高中,真的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梁安惟微怔,心口蕩漾著情竇初開的騷動,久久無法平息。
說完話,傅容予轉正眸光,壓抑的陰霾又涌上眼底,可他的嘴角仍然是上揚的,只因此刻的他,真的開心極了。
而他明白,唯有背對著梁安惟,他才不會泄漏即將離別的悲傷。
他將要離開這里,他不想再過上這種任人宰割的日子,他受夠了屈辱,受夠了忍氣吞聲,受夠了被人踩在腳下的恥辱滋味。
他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模樣,可他明白,他要的未來,絕對不會是現在充滿卑屈的模樣……
對于未知的前程,他並不恐懼,他只覺得遺憾。
只因他的青春里已烙下梁安惟的痕跡,抹也抹不去,這一走,他不知道下一次再見面會是何時。
思緒重重一頓,傅容予再次停步,一個轉身張臂便又將梁安惟抱了滿懷。
梁安惟在他懷中傻掉,好片刻無法作出任何回應。
「大年初一,記得來我家拜年。」他再次低聲叮囑,彷佛這將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
梁安惟不懂為何她會有這樣的錯覺,卻也沒空深入探究,當下只覺得尷尬極了,緋紅著雙頰推開他的懷抱。
「你是不是在發情啊?你再這樣,我要幫你找女朋友了。」
為了掩飾心慌,她故意主動提及敏感話題,生怕他倆真會越過朋友那條線。
「我沒有心情與時間交女朋友,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堅定的說完話,傅容予重新牽起她的手往前走。
梁安惟耳畔一熱,臉上紅潮更深,望著被他盈握于手的皓腕,她竟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過去她一直以為這個年紀是蒼白的,除了讀書考試,除了擠進前三志願的大學之外,再也沒有其它事情值得期待。
但自從傅容予出現後,她才發現,這個年紀的他們,雖然擁有的不多,朋友與義氣佔據了這段時光的絕大部分,當他們深陷于悲傷痛苦時,會有無數雙手拉著彼此往前走。
一如此際,傅容予牽著她的手,兩人齊同行走在青春的軌跡上,在彼此心底留下永難忘懷的印記。
青春,翻過了一頁又一頁……
怎曉得,當初一路牽著她往前走的少年,在一個翻頁過後,就此自她生命中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