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動心的那些年 第十章
第四章
連綿不絕的熾亮路燈下,梁安惟與傅容予之間隔著半步之遙,用著散步的緩慢步調,往遠處矗立著各式現代樓度的小區前進。
「謝謝你願意來我家吃晚餐。」行進之間,忽聞傅容予如是說道。
「沒什麼好謝的,我白白讓你請了一頓飯,很不好意思。」梁安惟坦率大方的回道。
听見這聲答復,傅容予不由得別首,望著那一臉洋溢著自信,渾身散發著率真大方氣質的美麗女孩。
梁安惟絕對稱得上美麗,她身材縴長,皮膚白皙,五官雖然猶帶幾分稚氣,卻已見清麗輪廓,顧盼之間,流露出介于女孩與女人之間的特殊風韻,再加上她直來直往的個性,這樣大膽而聰慧的女孩,恰恰最能引來同齡異性的愛慕。
可以想見,幾年之後,這個女孩會踩碎不少男孩子的心。
若不是他轉學來此,他也不會認識梁安惟,只要這樣想著,被迫離開先前生活環境的他,心里便好過得多……
「我家就在前面,你回去吧。」
尋思間,梁安惟已停在前方,隔著好幾步的距離望向他。
傅容予揚起一雙黑沉沉的長眸,望向佇立于一蓋路燈下,明顯被光明包圍的女孩。
她的眼神清澈而晶亮,展顏微笑便似陽光暖照,他想,她應該總被幸運眷顧著,未曾遭遇過生命低谷,更不曾嘗過挫敗的滋味。
她像一束璀璨耀眼的光芒,令人無法直視……特別是如他這般,早被生命中種種無奈擊潰在地,渾身籠罩著陰霾的倒霉家伙。
打從在教師休息室與她對視的那一眼,他便很清楚,這個女孩與他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的雙眼太過干淨無穢,她的生命中沒有一絲陰暗角落,她的人生想必會是一帆風順……他有些妒羨,但更多的是渴望。
他想藉由這個女孩身上的陽光,驅散他生命中揮之不去的陰郁。
梁安惟忽爾快步走來,停在傅容予面前,那張浸沐在黑暗中的面龐,此時看來格外陰沉,她心中一動,不禁探手抓住了他。
傅容予垂下眼眸,睞向輕握在他手臂上的那只白皙小手。
「你發什麼呆呀?」梁安惟一臉古怪的端詳起他。「你不會是中邪了吧?」
「放心,就算我中邪了也知道怎麼回家。」傅容予半開玩笑的回道。
「看不出來你也有幽默感。」梁安惟失笑,隨即收回手。
「我看起來沒有幽默感嗎?」
「你看起來像個三十歲的中年人,一點也不像跟我同年。」
「如果你跟我一樣,有個浪漫得無可救藥的媽媽,你也會逼自己成熟得像個中年人。」
梁安惟無法理解傅容予這番說詞,她納悶的反駁︰「浪漫不好嗎?我看阿姨把你照顧得很好,也把家里打理得很好呀。」
傅容予兀自微笑,沉默未答,明顯就此打住這個話題,不願再往下深聊。
梁安惟不笨,自然看得出傅容予的防衛心極重,不過她可以理解,畢竟,來自單親家庭的孩子,心思大多敏感,亦較為懂得自我防衛。
為免氣氛僵化,梁安惟故作若無其事的揮了揮手,輕快的說︰「我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
縴瘦的人影轉身走開,傅容予立于原地,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這是他第一次送女孩回家,亦是生平第一次目送女孩離去的背影。
很多年後,當他已不再是青春少年,當他的世界已被人性黑暗吞蝕,當他在四面楚歌之中孤軍奮戰,他總會想起這一天。
總會想起那抹白衣黑裙的亮麗身影。
那個女孩已成為青春里最鮮明的記憶,除此之外,他的青春只余一片蒼白。
只是,在這段蒼白的少年歲月里,至少,曾經有過女孩翩然涉足他的青春。
即使在很多年以後,記憶逐漸被無情的時光磨平,即使已拋卻少年時的天真,即使已拋開過去種種,唯有活在他蒼白青春里的女孩,永遠不會被他拋下。
當,當,當……第四節下課鐘聲響起,福利社擠滿了買便當的學生人潮,梁安惟卻在鐘聲響起的那一刻,手中拎著四個便當返回教室。
梁安惟步入教室時,正好在門口撞見數學老師,數學老師瞄了一眼她手里的便當,當下會意一切。
「梁安惟,你剛剛說要上廁所,結果是提前去買便當?」
「報告老師,是的。」梁安惟也沒打算遮掩,落落大方的拎著便當與數學老師擦身而過。
數學老師失笑搖首,卻也沒開口責備,抱著教科書便離開五班教室。
「真不公平,之前我也是假裝上廁所,偷跑去福利社買便當,數學老師知道後,居然要我吃完飯去教師休息室罰站。」
另一名女同學撞見這一幕,心有不甘的嚷嚷著。
其它同學取笑著︰「如果你每次數學考試都考一百分,數學老師一定也會放水,誰教你沒有梁安惟厲害。」
聞言,女同學自覺面上無光,不悅地紅了臉轉身跑開。
梁安惟向來不把這些閑言碎語放在心上,她兀自將手中那袋便當往鄧之韻桌上一擱,拉開椅子落坐,準備享用午餐。
驀地,教室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教室角落的四人幫正圍坐在一起大快朵頤,一邊交換上課心得,一邊大發與課業攸關的各種牢騷。
「梁安惟?三班的傅容予找你。」
好事的女同學故意大聲嚷嚷著,歡快的語氣明顯染上了曖昧,頓時引來班上同學的側目。
梁安惟一頓,從便當里抬起秀顏,她撇首望向教室門口,看見被班上同學包圍的傅容予,隨即放下便當,起身迎上前。
「你找我?」梁安惟態度直率,語氣自然,毫不扭捏害矂。
見此景,原先圍繞在門口準備看好戲的同學,自討沒趣的一哄而散。
趁著四下無人,傅容予探出修長的大手,手指自梁安惟嘴角邊輕輕劃過。
梁安惟一呆,心底滑過一道古怪的悸動?她下意識抬起手背遮住自己的臉,蹙眉惱問︰「你、你干什麼?」
傅容予面上笑笑的,將指尖上的米粒遞至她眼前,並未多作解釋。
恍然大悟後,梁安惟尷尬的干笑兩聲,佯裝若無其事地推開他的手。
「找我有事嗎?」她的目光順勢轉移到他拎在另一手的便當袋。
傅容予拎高手中那只素面便當袋,說︰「我媽幫我送便當過來,她說這個便當是要給你的。」
「給我的?!」梁安惟一整個措手不及。「可是……我已經買便當了。」
「我也不願意。」傅容予垂下眼,表情隱約透出一絲無奈。「我媽把便當塞給我,我也不想看她失望,只好收下來。」
梁安惟這下有點為難了,幾番掙扎下,最終她望向教室角落的方銘顯,說︰「顯微鏡,我的便當交給你解決。」
方銘顯食量大,又正值發育期,輕松就能解決兩個便當。
但這不是問題,問題是方銘顯這幾個人很好奇,為何傅容予會拎著便當來找梁安惟?
「老大,你不吃了?」教室那頭的方銘顯起身追問。
另一頭,梁安惟早已抓著傅容予的手往外走,自然沒听見方銘顯的提問。
鄧之韻嘴里含著筷子,左右張望兄長與方銘顯,問︰「怎麼辦?我們要不要跟上去看一下?」
鄧吟學胡亂將便當里剩余的飯菜扒完,順手將空空如也的便當盒往桌上一扔,嘴里一邊咀嚼一邊指著門口,說︰「我們走!」
操場邊的樹蔭下,有幾張公設的石桌與石椅,一到午餐時間經常成了學生們乘涼聚餐的地方。
梁安惟拉著傅容予佔去其中一張石桌,隨後一臉困擾的斥道︰「傅容予,你有病嗎?你就這麼大咧咧的拿著便當來五班,你會害死我!」
「什麼意思?我來找你,會讓你覺得很丟臉?」傅容予神情陰沉的反問。
梁安惟一陣錯愕,這家伙的思維邏輯可真奇特,什麼事都朝負面那一頭想,明明傅母看起來就不是個悲觀的人呀,怎會將他教育得如此悲觀思考?
「我不想被別人誤會——難道你不曉得,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一天到晚都在幫人湊成對,我對這種事情沒興趣,更不想被人亂湊對。」
聞言,傅容予神色稍霽。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他面泛微笑的說︰「你放心,我對這種事情也沒興趣,我純粹只是把你當作朋友。」
「但是其它人不這麼想。你八成不曉得,你現在在高一生中很出名,那些女同學都在討論你,別說高一女生了,就連高二的豬鯊也跟你告白不是嗎?你現在已經是長義高中的大紅人。」
「大紅人?是這樣嗎?」傅容予面上不見驕傲或喜悅,只有不以為然的一派平靜。
「听說你已經被高一女生奉為長義的校草,你都不覺得高興嗎?」
「無聊。」傅容予漠然回了一句。
「你不覺得很虛榮嗎?」梁安惟不相信他真能如此淡定。
「那你呢?你是校花嗎?」傅容予面無表情的反問。
「當然不是。我是出了名的麻煩人物。」梁安惟蹙緊秀眉,滿臉排斥,顯然對校草校花這一類的頭餃相當反感。
「我知道你不想被貼上好學生的標簽,我也一樣,我不想被貼上校草這類的奇怪標簽。」頓了下,傅容予淡淡補了句︰「我只想好好讀書,其它的事情我沒興趣。」
「你真的很上進,我媽要是能有你這樣的兒子,肯定會開心死了。」
梁安惟邊說邊解開便當袋,取出里邊的鐵制便當盒,將之打開,望著滿滿一鐵盒的上海菜飯,以及異常豐盛的配菜,當下不禁大愣。
「你媽有在工作嗎?」她下意識揚眸問道。
「沒有。」傅容予兀自打開另一個便當,從容斯文地吃起飯菜。
睞了一眼傅容予那盒相同的便當菜色,梁安惟不禁越發困惑了,可隨即轉念一想,傅容予的母親應該是為了不讓孩子丟臉,才會特地準備了如此昂貴豐盛的便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