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良惡霸 第十七章
第十章
悠仁推揉酸痛的手臂,戴久了鎖鏈,皓腕上已浮起些青紫,今日是她與樓定業在臨安分離後的第十五天。
每夜,她都暗暗計算著日子。
那日她沒有說謊,她真的一點都不怨他,他既然能把她交給官府,就說明他已完全放下她,往後不會再為她的遭遇而難過,這樣很好。而離開他的自己,也沒辦法獨自一人活下去,那麼被聖上處死,似乎也不算壞事一件。
最後,還是他徹底了結兩人間的糾纏。悠仁眯起腫如核桃的眼楮,欣慰地想。
此時,牢房外走近一人。
「姑娘吃飯了。」獄婆子打開牢房門遞入膳食。
五日前,她被刑部侍郎押回長安,秘密地關進刑部大牢里。
掃過木盤里的醉蝦、烹羊尾和燒鴨,悠仁滿月復困惑。
朝廷的人不願聲張抓到她的消息,偷偷模模地把她關在這里,她可以理解,畢竟她的逃月兌,傷了皇上和官員們的面子,但是沒必要給她吃這麼好吧?
執起竹箸,她帶著疑問,嘗了口油亮的燒鴨說︰「董婆婆,買這長安仙香坊的鴨子給我吃?」仙香坊一只燒鴨,價格高昂,她不以為大唐有富足到能給一個囚犯此等待遇。
「姑娘別難為老身,上面的人吩咐我便照辦。」不只如此,她還被特別交代對這位姑娘要客氣,若她有任何需要得盡量滿足她。
是誰呢?難道是沈家人?還是風長瀾和關小白?不會,他們如今恐怕還不知道她已被抓住。
啊!可能是爹爹以前朝中的同僚,看她可憐,盡點心意。
寬了心,悠仁也不再胡思亂想。既然有美味,她理應好好享用。
咬了口醉蝦,她抬眼發現獄婆子還沒有走。
「董婆婆,怎麼了?」
滿臉皺紋,面目不算慈祥的董婆婆搓了搓手道︰「听到消息,再過五日,三月初八,宮里會送來斷腸酒。」看來是不用當眾斬首了,能留個全尸也是好的。
「終于是要動手了。」悠仁淡然地說,吃蝦的手沒停。
「你清楚就好。」
蝦子入口,悠仁品出是清水堡的白蝦,此蝦清甜滑女敕,不錯。送她食物的人相當了解她的脾胃呀,知道她喜愛美味,且要是天下的珍饈才盡興。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絲毫不受影響,董婆婆也沒什麼好說,正打算離開。
「董婆婆,你說這世上真有輪回嗎?」悠仁突然發問。
「那是當然,否則佛經里為何教人莫要作惡,免得來生受苦?」
「若真是如此,三月初八後的十五年,我要去找那個人,向他提親。」過奈何橋時,她一定不喝孟婆湯,她要把對那個人的記憶帶到下一世。
將來換了面目,她還是要愛他。
「姑娘真會開玩笑。那麼多年過去,那個人也該老了。」
「你不明白他的好,即使他變成了老公公,我也會回去找他。」悠仁認真地說著,眼露向往。
這姑娘八成是瘋了!「姑娘快些用飯吧,菜該涼了。」董婆婆催促她用膳。
「嗯。」見老人家匆忙離開的背影,悠仁啞然失笑。她肯定當她瘋了吧,可她清醒得很,自己知道自己愛他的心有多堅定,魂魄不散,這份愛就還在。
她一定會再擁有那個人……她有這樣的預感。
蒼白的臉上攀上難得的笑意。
咸陽,樓府。
春天怡人的氣溫,染綠了大地,催開了繁花,絢爛的季節為這座大宅增添許多顏色。
議事廳中,樓定業緊鎖著眉頭與各都護,商討著來年的商道大計。
此時,一身艷麗衣裙的女子像團烈火燒進議事廳中。
在場的男人,除了樓當家,見到她皆失了魂。
「樓定業你這個大壞蛋。」孤霜單手叉腰,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爺兒,她硬闖……」樓秀苦著臉說。而且他好像被什麼邪門的東西砸中,居然攔不住弱不禁風的孤霜姑娘,八成是那位小廝的符咒在作祟。他很篤定的想。
「請各位到後院飲茶賞花,我隨後就來。」
主人發話,眾人莫敢不從。一會工夫,議事廳就只剩氣得快吐血的孤霜和面目冷凝的樓定業。
「姓樓的!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卑鄙小人,即使悠仁不願嫁給你,你也不能對自己深愛過的女人做出那樣的事啊!」她將悠仁安置在臨安後,隨即走水路返回了長安,結果一到長安告知風長瀾悠仁的狀況後,他便告訴她事情已告一段落,不用她再操心。
她想不明白,急急追問,為什麼要丟下悠仁不管?風長瀾卻以世事命運自有安排,堵她的嘴。
她那時氣憤的想,好個風長瀾,他不管,她管!
說什麼她也不會放棄悠仁,她自覺有份責任,打定主意要為悠仁擺月兌困境。
她一方面放心不下獨自在臨安的悠仁,一方面也牽掛著笑兒,她于是先偷偷潛回咸陽,尋找笑兒的下落,有了笑兒,她要幫悠仁也才有辦法,沒想到她一個不小心,和笑兒都進了樓府吃牢飯。
十幾日過去,樓定業才將她和笑兒丟出樓府,但他什麼也沒問,甚至沒有狠狠教訓他們一頓,她雖覺奇怪卻因掛心悠仁而急忙借助笑兒的法力,回到臨安,找上柳嬤嬤的青樓,誰知卻撲了個空。
不死心,她開始憑藉柳嬤嬤的人脈探听消息。
當知道悠仁是被樓定業給親自送官處置,不管可能觸犯他而被殺掉的危險,她火大的跑回咸陽質問這個男人。
「你給我住嘴!」他暴戾地大喝,「你最好安分點,要不是看在你還有用的份上,我早就宰了你,再殺了你那個憨笨的小廝。」
「你休想要我為你做任何事!」
「替悠仁收尸呢?」樓定業挑起眉,帶著冷笑幽幽地說。
孤霜被這笑懾住,全身冰冷地愣在那里。
難道,一切都晚了嗎?
手上的鎖鏈被拿掉,董婆婆為她換上一身樸素的新衣,悠仁表示感謝後,獄卒們將她引到一間空屋里。
等候了一個時辰,一個太監,五、六個仵作模樣的男人來到她面前。
「姑娘,不要有怨,天命難違,願你下輩子投個好胎。」奉命行刑的太監,看多了這種事,老練地說道。
幽幽地盯了他一眼,悠仁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努力回憶,才想起他是宮中專司賞罰的大太監。
看來聖上真是對他們諸葛家深惡痛絕,務必要確定他們一家死絕啊!要不,也不會派這位大太監來親自行刑了。
「多謝公公寬慰。」
「這是皇上親賜的斷腸酒,還不謝恩。」
滿心嘲諷的悠仁,帶著淡笑乖乖地跪下。「謝主隆恩。」
「聖上囑咐,要咱家親自見你喝完酒再離開,姑娘,別為難咱家。」
太監想早點回宮交差的心情,她能了解,但她還有最後一件事想做。
悠仁閉目,努力在腦海里刻下樓定業的形貌。
將死之人總有許多留戀,但此時,她想著的是來生再次與他相逢,她一定要好好保存這些記憶。
它是她唯一可以帶走的東西。
「姑娘?」
「抱歉。」悠仁睜開眼,發抖的手端起酒杯。
「一路好走!」
太監見她一口飲盡杯中酒,心中不禁有絲憐憫。
咽下有些苦辣的酒液,悠仁發不出聲音,只能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先是月復內一陣劇痛,而後她呼吸困難,接著嘴角流溢鮮血。
最後她再也看不清楚東西,憑最後的知覺,她感受到那些仵作一擁而上圍住倒地的她。
「死了嗎?」太監問仵作們。
「回公公的話,這位姑娘已經斷氣。」
「是的,公公,她已經死了。」
「沒錯。」
五、六個仵作同時認定悠仁已魂歸黃泉。
「那咱家就回宮中交旨,其余的有勞各位了。」
午時已過,一個如花般美麗的生命秘密地逝去,沈家與關小白仍被蒙在鼓里,世上沒有人為悠仁傷心惋惜。
僵硬的尸身被仵作搬上牛車,蒼白、猶帶些稚氣的臉上蓋著白布。在日落時,嘰嘰作響的牛車離開了刑部大門,緩緩地走著,最後消失在長安的某道城門外。
很多畫面浮現在眼前,那人第一次朝她伸出手、他第一次親吻她、第一次擁抱她、第一次……
「你這個死丫頭,快點給我醒過來!」非常殺風景的嬌叱穿透她的耳朵。
孤霜這個壞媒婆,她都做鬼也還不放過她?悠仁不高興地想道。
「睜開眼楮!還睡!」
她到底在鬧什麼啊慍怒的悠仁猛然坐了起來。啊!好酸痛,怎麼回事?她死了,怎麼還會感受到疼痛?
「你終于肯起來了!」孤霜臉上掛著淚痕,又哭又笑的。
笑兒站在床側,小心翼翼地看著悠仁。
「這……」嗓子啞啞的,根本不像是她的聲音。
「慢一點說話。」
「到底怎麼回事?」顧不得其他,悠仁急切地抓住甭霜的手臂,錯愕地問。她怎麼沒死?她明明喝下宮中的斷腸毒酒……
「你不知道?惡霸真可惡!」竟然沒有告訴悠仁,擺明是在欺負她嘛。
「快說。」
「樓定業買通了幾個關鍵人物,在聖上的眼皮子底下,救了你。」
「那毒酒……」
「那並不是毒酒,你喝下的是笑兒調出來的符水,它能讓人沒有呼吸,沒有脈象,如同死了一樣。」孤霜笑著看了眼笑兒,再轉回頭來向悠仁解釋。
難怪她覺得酒里有股怪味道。
「事後搬運尸首的仵作,將你送到蘇屠寺,被買通的和尚把你交給了我們。」一般宮中秘密處死的人都會被送往蘇屠寺超渡埋葬,樓定業便是利用此點,布下一個完美的詐死騙局。
這下,悠仁死在長安,死在眾官員的眼皮子底下,誰還敢說她沒死?往後即使誰發現了異樣,也不敢聲張,因為受牽連的人實在太多。
真相被揭曉,悠仁呆住了。
惡霸他……救了她,給了她的人生另一個全新的開始?
「還不舒服嗎?」孤霜關切地問道。要不是樓定業讓她來接悠仁,她也不會想到,他願意為悠仁做到這種地步,這過程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差錯,賠上的可不只是樓家百年基業,他的生命也將不保。
「我很好。」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惡霸人呢?」
「他沒有來。」
悠仁听了感到惶恐。如今她的命是保住了,可他被她傷成這樣,會不會不要她了?
「不過,他要我告訴你,一切由你決定。」
一听此話,悠仁怔了怔,然後笑了出來。好個惡霸,這句話的真意應該是—你大可以自己決定啊!我無所謂的,但是你要不回到我身邊,就給我等著瞧。
他們果然是相像的兩個人,瞬間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笑什麼?」孤霜被她這笑弄得莫名其妙。
「孤霜,我要提親!這樁親事,你這個媒婆得為我辦成了。」
「啥」
這兩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孤霜和笑兒一起搖頭。再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會被這兩人玩死的。
「話說,這陸上商道之主樓定業,他快要成親了。」衣服上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說書先生,迫于生計,不得不偷偷地重操舊業。
一听他又開始講樓大當家的故事,茶樓里的人,轟地全聚到他身邊。
「是哪家姑娘要嫁給這個惡霸呀?」好事的茶客問道。
「听說這位姑娘呀,來自龜茲城,是位朱姓商賈的女兒,這位朱姑娘大膽又勇敢,竟然自個兒帶上一名媒婆,直接闖進樓府向樓定業提親呢!」
「哇!」眾人一片嘩然。
「听說這位姑娘,很久以前就喜歡上樓大當家。」
「嘖,這姑娘恐怕是貪圖樓府的榮華富貴吧。」有人不以為然。
「非也非也,這朱姑娘帶了一百萬兩銀票做嫁妝。」
「哎呀,誰娶了這位朱姑娘,就發達了,一輩子吃穿不愁。」
「可不是,听說這位朱姑娘在長安城里還有些買賣呢。」
其實,說書先生口中的朱姑娘便是改名換姓的悠仁,那一百萬兩則是多年來經營書肆所得。
「條件這麼好的姑娘,為什麼要嫁給樓定業?嫁給我多好。」有人很嫉妒,有人很不滿。
「好戲還在後頭呢!朱姑娘向樓大當家提親,樓大爺卻死活不允。」
「啊朱姑娘是丑若鐘離春嗎?」
「非也,朱姑娘嬌俏可人、明眸皓齒、身姿婀娜、舉止大方,頗有大家風範,怎會丑若鐘離春!」
「那是為何?」
「樓大當家說,曾經有位女子,深深傷了他的心,更在樓家祠堂里羞辱他,拒絕下嫁,從此他就斷了娶妻的念頭。」
茶客們又是一陣騷動,茶博士的故事讓他們相當投入。
「但朱姑娘不介意樓大當家的話,相當深情地表露心意,她說她會守在樓大當家身旁,幫助他治療往日情傷,等樓爺傷愈之日,她會再次提親,哪怕是等到發蒼齒搖,她也不會有一句怨言。」
「好有情有義的女子啊。」茶客都在怨,為什麼他們踫不到這樣的女人?
「樓大當家好像被感動了,可他又問︰我不想愛你怎麼辦?」
「這個惡霸,太過分了!」
「朱姑娘不以為意,大度地說,她只知自己愛著樓大當家,沒有他,就是失去一切……」說到此處,茶博士突然停了下來,張著嘴巴看向門外。
「後來怎樣了?後來怎樣了?」
「欲知後事,請听下回分曉。」茶博士從茶樓主人手里討來錢,急急忙忙地跑出茶樓,很快消失了。
眾人一頭霧水,回身一看,樓秀面目不善地站到大門口。
哎呀!眾人也趕緊散了。
樓秀盤著手眯著眼,無聲恫嚇著茶客,可心里卻想著,怪了!那茶博士到底有什麼神通,怎會對悠仁小姐向爺兒提親的事知道得這樣清楚呢?
罷了罷了,不管怎麼說,至少自從悠仁小姐上門提親後,爺兒脾氣好多了,這世上只有悠仁姑娘能哄爺兒開心 ?兒一開心,他們這些下人的日子也好過多了,不只是他們,連關在府中牢里的吳大叔、張小扮、小孟等人也被爺兒大赦,他們如今都成了悠仁小姐的侍從,來往于咸陽與長安之間,幫助悠仁小姐處理書肆上的事務。
而前幾天,他家爺兒已答應悠仁小姐的提親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樓府將迎來盛大婚宴。
嗯!很好很好,他很久沒帶傷了,心情好啊!
紅紅的龍鳳燭被吹熄。
終于娶到她了!他滿足地喟嘆。經歷無數的折磨之後,這枝美麗帶刺的花終于將心奉上。
……
他們都忘我地沉溺在彼此的愛里,只將對方放在心里,永遠也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