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也愁嫁 第七章
第四章
兩年過去了,每個下雪的夜里,她都是這般,悄悄用自己的方式,壓制他的冰毒。
而這兩年來,宮中發生許多變化——原太子令狐霄被證實並非齊帝親生,宮變之後結集私黨逃出京城,听說,常在江南一帶活動。
她的二哥令狐南終于登上太子寶座,滿腔抱負、驚世才華,終能施展,人們都說,齊朝又要恢復百年前的興旺了。
她的母妃穆貴妃自知令狐霄大勢已去,又不知該如何面對新任太子,為了保住性命,只得自請入觀,帶發修行。
而她,絛玉公主,因為平定宮亂有功,被父皇封為「卿公主」,享有自己的封地與外宅,堪比王侯。
唯一沒變的,是她依然不肯出嫁——不,應該說,是天下的男子,依然不敢娶她吧。
阿紫笑了。她並不希罕普天之下的男子,她只希望自己在意的那個,也同樣在乎她。
此刻,她的心上人正全神貫注地瞧著她,而她,正在劍花中旋舞。
他們的約定沒有變,每天傍晚,都會在千拾殿相見,他傳授她心法。
然而,她的功力一直沒進步,讓他覺得不解,還以為是自己這個師父沒本事。
她又怎敢告訴他,每當下雪的夜里,她便將自己的功力耗費在他身上,能維持白段期就不錯了,想進階至無形期,恐怕得等他病好才有可能。
假意腳下一滑,她故作跌倒,風亦誠眼捷手快,一把擁住了她。
她笑了,笑得狡黠。
每次練功,她總會耍點小把戲,迫他與自己親近。
呵呵,這兩年,她越來越喜歡與他親近……而他,是否有所察覺,那些冰凍的日子,與他相擁而眠的,是她?
「公主看來是累了。」風亦誠道︰「今天就練到這吧,關于這心法,臣再思索其中玄機,定助公主突破白段期。」
他難道真不明白,如今,什麼白段、黑段,她早就不在乎了,所謂心法,不過是她想見他的借口罷了……
「風騎衛別著急,慢慢想吧。」阿紫笑道。
如今,風亦誠的身分在宮中也不同了,從前只是隱衛,無官無品,自從二哥當上太子後,便封他為禁軍營五品騎衛。
人們都說,太子最喜愛風亦誠,五品騎衛不過是個開端,將來,還要培養他做大將軍呢。
公主的駙馬是個大將軍……嗯,听上去,也挺相配的嘛!她不禁笑了又笑,覺得自己有時候真像個傻子。
「公主最近好像很高興啊,」風亦誠困惑地瞧著她,「有什麼喜事嗎?」
「你也瞧出我很高興嗎?」阿紫眨著眼楮逗他。
「皇上又要給公主賜婚了?」他天外飛來一語。
她差點兒被嗆住,連連咳嗽。「風騎衛覺得什麼樣的人才配得上本公主呢?」
「總之別太挑了。」
他依舊那副語重心長的模樣,引得她又想笑。
「其實啊,我才不挑呢,找個像風騎衛這樣的人也就夠了。」她暗示道。
這一回,輪到風亦誠咳嗽了。「公主歇著吧,臣有事要回去了。」他尷尬地轉過身,步履匆忙。
「什麼事啊?」阿紫連忙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在他身後。
「今天是十五,或許家里會來信,臣得瞧瞧去。」拋下這一句,他已經走得老遠。
這個人,到底是真有事,還是害羞了?
這些日子,她的暗示難道還不夠嗎?偏偏他生性木訥,什麼也听不出來……
阿紫努努嘴,嘆了口氣,收起長劍,打算到二哥那兒去一趟。
無論如何,她不想再等下去了,與其這樣天天跟心上人打啞謎,不如直接豁出去求父兄為她賜婚吧!
到時候世人又會笑話她吧?管他們呢,反正這些年,她早丟夠臉了。
來到東宮,書閣內,太子正在勤政,隨侍的太監大氣不敢出,見了公主進來,不禁暗自吁了口氣。
「公主請勸太子殿下歇歇吧,從晌午到現在只顧著看折子,連茶也忘了喝。」太監擔心地請求。
呵,她眼光不錯,以二哥的刻苦程度,成為千古明君指日可待。
「二哥——」阿紫親手奉上茶點,笑盈盈道︰「當了太子人都變了,都不陪妹妹玩了。」
令狐南從案上抬起頭來,疲憊地揉了揉額心,笑罵著,「你這個鬼丫頭,還愁沒人陪你玩?快去找個駙馬吧!」
「哼,怎麼人人都這麼說。」她嘟起嘴巴抗議。
「還有誰這麼說?」
「你的好兄弟風亦誠啊!」她嗔怨道。
「哦,今兒個踫見他了?」令狐南順口問。
何只今兒個,他倆天天見面呢!不過,有些秘密,她才不想告訴二哥呢!
「風騎衛說是家里來信了。」她故意打探,「二哥你不是替女乃娘在京中置了宅院嗎?難不成風騎衛除了這個家,還有另一個家啊?」
「有啊。」他閑閑答復,「棠州不是有一個嗎?」
「棠州?」阿紫蹙眉,「小時候收養他的那戶人家?還有來往啊?」
「什麼收養?」令狐南敲了敲她的頭,「是他岳父家!」
她只覺得霎時失去听覺般地錯愕道︰「什麼岳父?」
他不知道妹妹為何這麼驚訝?「沒人告訴過你,亦誠早就訂親了,有個未婚妻在棠州嗎?」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拾回自己的聲音,「未婚妻?什麼時候的事?」
「听說是指月復為婚的,」令狐南揣測,「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小時候亦誠就在那女子家住餅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我把他接進京來。那女子家有些勢力眼,從前很看不起他,後來听說我善待女乃娘,又封了亦誠一個五品騎衛,這兩年才又與他有來往,時常捎封信、送些禮什麼的。哼,要不然啊,我看那家都快跟亦誠退親了!」
阿紫只覺得二哥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彷佛听清了,又好像什麼也沒听懂。
她的心像被棍棒重擊了一下,還來不及疼痛,卻已失了一塊。
他訂親了?他早就……訂親了?
為什麼……她好不容易才愛上一個男子,上蒼卻要如此戲弄她?
原來滿懷著喜悅的希冀,這瞬間,卻如跌落至冰湖深處,連指尖都在發抖。
「所以……風騎衛會娶那家姑娘嘍?」阿紫覺得自己的聲音都變調了。
「那當然,亦誠可是一諾千金的男兒!那家姑娘听說對他很不錯,小時候他常常挨餓,那姑娘就會塞些雞腿什麼的給他,現在他功成名就,是該衣錦還鄉、迎娶佳偶的時候了。」令狐南笑道,「我還打算親自陪他回棠州,操辦訂婚之事呢!」
「二哥你跟著起什麼哄啊?」她忍不住責怪。
「我一直想去棠州看看,那綠柳堡的繡品我素來喜歡,這次還想拜見一下那位楊三小姐呢!」他忽然憶起了什麼,問︰「對了,下雪之夜,我托你辦的事,你沒耽誤吧?」
「怎麼會呢。」阿紫低聲道。心,又似被什麼牽扯了一下,隱隱作痛。
二哥並不知道冰毒無解,她和國師為了不讓他自責,一起隱瞞了實情,但二哥亦有常識,料定「奪魄冰寒」會讓人落下病謗,也打听到那個偏方,今年冬天便派了有功力的婢女去給風亦誠暖床,不過卻被她半途攔了下來。
她謊稱,已經派了宮中心月復前往,叫二哥不必再操心了,但那所謂的心月復,其實就是她自己。
今天她本想全盤托出,請二哥替自己主婚,不料,卻听到這樣一個青天霹靂的消息……
「等亦誠成了親,冬天他就好過了,這病應該能漸漸好起來……」令狐南微微笑,「你宮里那個婢女,如果亦誠願意收下,就當個妾吧,當未來大將軍的妾,不吃虧。」
的確,婢女當妾不吃虧,可換了堂堂公主呢?
阿紫心中一顫。走到這一步,教她如何是好?若父皇知道他與她同榻而眠,會在暴怒之下傷及無辜嗎?
她不敢想,也無法想……腦海中滿是凌亂的思緒,惶恐與傷感交織在心底,這一刻,她不只失戀這麼簡單。
風亦誠忽然請太監捎話來,請她前去一見。
他從來沒有做過如此破格的事,除了千拾殿的密會,他從來沒有在人前與她相見,今天這是怎麼了?難道,與棠州的來信有關?
阿紫命人匆匆備了轎,前往他的住處。
這個地方,她已經悄悄來過了無數次,每當下雪的夜里,她便會翻牆潛入這小小的院落,推開他的門扉。
現下還是第一次,以一個公主的身分,堂而皇之來此,感覺有些迷離,好像在作夢。
「臣給公主請安。」他單跪行禮,當著別人的面,也不太像平常的他,生疏得很。
「你們都下去吧,太子命我給風騎衛傳話。」阿紫轉身對那排太監道。
搬出令狐南的名號,任誰也不敢有非議了吧?
眾人惶恐退去,清雅的房中,只剩他們兩人。
阿紫有些緊張,耳根悄悄地紅了,這方空間,她再熟悉不過,憶起那些下雪的夜晚,在迷香中的擁抱、依偎……她就覺得口干舌燥。
「出什麼事了?」她清了清喉嚨,故作鎮定,「有話不能明兒個到千拾殿說嗎?」
「臣等不了明天。」風亦誠澀笑道,「公主該笑我太心急了。」
心急?這些年來,他給她的印象一向都是從容不迫,即使知道中毒無解,也不曾激動過。現下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才听說呢,」阿紫笑了笑,故意提起,「原來風大哥你在棠州已經有未婚妻了,啥時把嫂嫂接來讓咱們也瞧瞧,一定很漂亮吧?」
風亦誠抿住唇,彷佛她的話語直接命中他的心窩,那里面,藏著他最寶貝不願與人分享的東西。
過了好半晌,他才開口,「家里催我成親呢。」
「好事啊……」阿紫沒發覺自己的表情泛起一絲淒楚,依舊笑顏如花,嗓子卻霎時哽咽沙啞,「如今風大哥你是這東宮的紅人,是該衣錦還鄉、迎娶佳偶的時候了。」
她怎麼了?腦中空空如也,居然照抄了二哥的話。
想再加些祝福的話語,然而有什麼堵在喉間,導致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呵,她可以隱忍,但不能虛偽。如此,已經是她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