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小財女 第十一章 兄弟坦承交心
在卞掌櫃的鼎力協助下,雖然匆促,流年卻還是在十五的午時燃響爆竹,順利開張了。因為聚珍齋這些日子以來不斷地對客人強力推薦,再加上花自艷跟幾位歡滿樓的姑娘們前來捧場,把鋪面擠得水泄不通,人流都溢到門外去了。
最令天笑驚喜的是,董濡請人送來賀聯采花,上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寫上寧侯的大名,給流年添了不少光彩。
開張只半天,她已賣掉大半之前準備的釵簪珠環。
除了現成的飾物,她也提供圖錄給客人參考及訂購,在第一天便搶下近三十張訂單。如今她有配合的金工師傅,不是單打獨斗,交件的時間也縮短許多。金工師傅在打制客人的訂制款之余,也能著手制作其他品項。
接下來的第二天、第三天也都是這樣的盛況,教她驚喜不已。
而在她忙著新店開張的同時,在家休養的舒海澄著人替他們爺孫倆覓了間小宅子,添購置辦所有必需品,讓她在店里忙碌時不必掛心著爺爺,也教她在勞累一天後能有個舒適溫暖的小窩。
舒海澄心細如發,面面到,真的是讓她受寵若驚。
幾日後的掌燈時分,一輛馬車停在流年的門前。此時店里才送走幾位嬌客,天笑剛能歇下並喝口水。
「向姑娘,外頭有輛馬車。」伙計小海說道,「會不會是要來咱們店里的?」
天笑趨前往外一看,那駕車之人竟是六通。
見著六通,她不難猜到馬車里的人是誰。可是,他能出門了嗎?
她快步走出店外並來到馬車旁,「六通?里面是……」
六通沒多說什麼,只是下了車,給她擺了張墊腳的方凳。
天笑踩上凳子登上馬車,一掀開沉沉的簾子就見到舒海澄坐在里面。
為了讓受傷的他舒適些,車廂里鋪著厚實柔軟的錦榻。
「听說生意很好。」舒海澄雖然沒出門,可卞掌櫃幾乎每天進舒府跟他報告。
她怕鞋子弄髒了錦榻,于是以狗爬姿勢爬進車廂。
看著,舒海澄忍俊不住地笑了,問︰「你這是做什麼?」
「我怕弄髒你的車。」她說著,想起背叛她的前男友就是個惜車如命的人。
每次她上他的車都得換上車內的紙拖鞋,將她的鞋子裝到袋子里放在腳邊。而且她的頭、臉都不能接觸到他的皮椅,他說臉上的化妝品跟頭發上的造型品都會污損皮椅。
她要是不小心關門用力一點,他就像被刮下一塊肉似的露出心痛又生氣的表情。
「髒了可以洗。」他覺得她這樣的表現很可愛也很貼心,不過他並不在乎她弄髒車上。她還是跪趴著,兩只眼楮直勾勾地望著他,眼底有幾許的擔心,「你沒事了嗎?可以出門了嗎?」
「好些了。」他說︰「柯大夫來看過,他說只要動作輕些,稍作挪動也是無妨。」
「不要勉強。」她十分不放心,「要是拉扯了新生的皮肉,癒合的速度怕會更慢。」
「我有分寸。」他溫柔笑視著她,「我就是不放心,想親自來瞧瞧。」
知道他在府里休養卻心心念念著她,她十分感動,當然也覺得歡喜。
從前的她是個非常獨立自主、從不依靠別人的女人,並不是她要強,而是她總習慣去照顧別人,甚至是處理別人的問題。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她是個不需要被關懷、被照顧、被體貼的女人。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關照著她,觀察並理解她的需要,然後什麼都不說地默默為她解決問題。
看起來冷冰冰的他,心思卻是既細膩又溫暖。
「謝謝你幫我跟爺爺找了房子,我很想親自去跟你道謝,但是不太方便。」沒有舒海光「里應外合」,她是進不了舒府的。
「你不必跟我道謝。」他聲線平緩,但眼底卻藏著熾熱的情意。
「你我非親非故,我怎能老是接受你的幫助。」雖說有人處處幫襯著她是輕松不少,可一向事事親力親為的她仍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幫忙。
她臉上有著茫惑跟無助,認真地問道︰「我能回報你什麼呢?」
看著她一臉苦惱,舒海澄眼底閃過一抹狡黠,「不是錢就是人了,你想給什麼?」
聞言她的腦子轟地一聲,滿頭滿臉的熱,「我……我還沒賺到那麼多錢,那個……所以……」她居然語無倫次?太糗了。
「我真氣。」他突然神情懊惱。
她微頓,不解地望著他,「氣什麼?」
「氣我現在無法有太大的動作,只能這樣看著你。」他濃眉一皸,嘆了一口氣,「若我可以動,而這車里又只有你我,我會把你攬過來。」
看著他那懊惱沮喪的表情,她發現他不是在逗她、鬧她,他是認真的。
他的認真誘發了她的認真。
她當然知道當兩個人互相吸引、彼此欣賞,甚至是願意為對方付出後,緊接而來的會是什麼渴盼。
「逗你玩而已,瞧你都嚇傻了。」舒海澄笑著消弭這小小空間里的尷尬,「對了,你清點過所有物件了嗎?可有丟失什麼?」
她點頭,「一支鳳凰金步搖,是李陽記的太太訂的。」
「是嗎?」他暗忖著,「救火隊清理火場時並沒發現你說的鳳凰金步搖。」
「算了。」她豁達地道︰「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老天爺垂憐,就當那鳳凰金步搖替了我,消熔在那火海中吧。」
浴火鳳凰?倒也是個好兆頭。
他深深一笑,「你能這麼想也是好的。去忙吧,我打道回府了。」
「嗯!」她點點頭,移動膝蓋就要依著原來的姿勢下車。
移了兩下,她忽地停住,然後抬起眼來看著他,而他也還注視著她。
四目相對,她眼底閃過一抹決心,然後快速地上前。
她踩了他車上的錦榻,然後……吻上了他的臉頰。
他呆住,睜大眼楮看著滿臉通紅的她。
她咬著唇,神情羞赧地看了他一眼,接著飛也似的逃下了車。
舒海澄顧不得會拉扯傷口,忙掀開一旁小窗的簾子,看著快步跑進店里的她,下意識地模著剛剛被她吻了一記的臉頰。
他的臉熱熱的,心窩暖暖的。他喜歡這感覺,這個他不曾有過的感覺。
舒海光替糧行的張掌櫃給舒海澄送來帳冊,並跟他報告跟南方蠶農議價的進度。
「大哥,這樣的價格你覺得還行嗎?」舒海光問。
舒海澄點頭,「你談得還不錯,就按你談的這個價錢收購吧。」
舒海光喜出望外,「真的可以嗎?」
這是他第一次參與決策,之前他都是在旁學習或是出點意見,說說自己的看法。這回舒海澄讓他去跟對方議價,他可是十分忐忑呢!
「可以,你做得很好,再過一些時日我便將城里的兩家糧行交給你打理。」舒海澄說。舒海光陡地瞪大雙眼,「大哥放心?」舒海澄一笑,「有什麼好不放心?這舒家是咱兄弟倆的,我一個人管著也挺累的。」說著,他稍稍移動位置,挪了個舒適的姿勢。
舒海光見他微微皺起眉頭,關心地問︰「還疼吧?」
舒海澄淡然一笑,「好很多了,之前很難入眠,現在已經可以說睡就睡。」
舒海光看著他,突然沉默了。
舒海澄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是時候他們兄弟倆該敞開心胸,對彼此坦白了。
「海光——」
「大哥。」舒海光打斷了他,兩只澄澈的眼楮直視著他,「可以讓我先說嗎?」
舒海澄微頓,一笑,「當然可以。」
舒海光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醞釀著什麼。須臾,他目光一定,神情毅然而堅定地道︰「大哥,我做不到你為天笑做的。不管是暗助她開那家金工鋪面還是沖進火場救她,那都是我做不到的。」
舒海澄神情平靜,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注視著他。
「其實我……我早就察覺到大哥對天笑的感情。」舒海光苦笑,無奈但沒有一絲怨慰,「大哥從沒在提到一個女子時露出那樣的神情……」
「哪樣的表情?」
舒海光笑視著他,「大哥談起她的時候,眼底及臉上有著藏都藏不住的歡悅……喔不,你根本不必藏,因為你壓根沒發現自己是那麼的歡悅愉快。」
舒海澄感到訝異,他沒想到海光有那般細膩的觀察。
「大哥說天笑不是以前的天笑,還讓我親眼去瞧瞧……」舒海光續道︰「那次我在聚珍齋外遇見她,發現自己根本追趕不上她了。」
「海光……」
「大哥,我一點都不氣惱,相反地,我為大哥高興。」舒海光深深地又吸了一口氣,「大哥沒有對不住我,是我自己沒有能力爭取,我很慶幸你沒有因為我而放棄你的追求。」看見他眼底的豁達以及堅強,舒海澄內心十分欣慰。這個弟弟長大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挫折成了他茁壯的養分。
舒海澄深深注視著他,眼里滿是兄長對弟弟的憐惜跟疼愛。
迎上兄長真誠關愛的眼神,舒海光抿唇一笑,「大哥,我會努力變得更好的。」
在商場拼搏多年,舒海澄經常是七情不上面,臉上及眼底都冷冰冰的,不見一絲情緒。可現下他的神情及眼神都是柔和的、溫煦的,他微笑著視著舒海光,眼中有著期許。
「大哥也得要努力。」舒海光說。
舒海澄微頓,疑惑地看著他,一時之間沒弄懂舒海光要他努力什麼。
舒海光一笑,有些調皮地道︰「大哥年紀不小了,正室的位置卻還空懸著,可得加把勁才行。」
聞言舒海澄不自覺地笑出聲音,「臭小子,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哈哈哈……」
兄弟倆歡快愉悅的笑聲在空氣中散播開來,飄到了窗外、門廊、院子里。
廳門外,四只耳朵正靜靜地听著。
一頂素雅的轎子在流年的門前停下,跟在轎子邊的嬤嬤跟丫鬟一人掀開轎簾,一人伸出手去將轎子上的婦人扶了下來。
這身穿一襲深紫袍子,有著秀麗五官卻給人一種難以親近感覺的婦人,正是舒家主母李雲珠。
昨兒她在陪嫁丫鬟伍嬤嬤的陪同下前去崇華院探望舒海澄,兒子沒見著,倒是听見他們兄弟倆的對話。
她得承認,一開始知道舒海澄戀上向天笑時,她確實是非常生氣及憂心。氣的是舒海澄竟無識人眼光,戀上一個跟舒家完全無法匹配的粗鄙女子,憂的是兄弟倆前後戀上同一個女子,恐演變成兄弟鬩牆的局面。
可昨晚听見他們的對話後她寬心了,她十分欣慰他們兄弟倆有如此智慧及修為,真心無欺地面對彼此,相愛且相敬,同時她對向天笑有了不同以往的情緒及感覺。
舒海澄未行冠禮之前便開始涉足舒家生意,短短幾年已可獨當一面。
她這個長子自幼聰明精銳,但因為他曾判斷失誤,錯看過一人,她便懷疑他此次是鬼迷心竅。
這兒子是她生養的,沒給他們夫妻倆及舒家惹過任何的麻煩,除了何玉瑞那事。
但說來,他也處置了,並沒有真的給舒家帶來什麼困擾。
他對向天笑如此執著必然有其道理,事實上也是因為向天笑的出現,那個無憂天真的閑散小兒子終于開始懂事成長。
她從沒接觸過向天笑,只憑著表面了解就臆斷其全貌,但她並非故意的,實在是怕了。
何玉瑞出身卑下,差點敗了她李家的妾室周氏亦是。這些出身卑微的女子一心想往上爬,待她們抓到了金跟權,便猶如嘗著人血的水蛭般吸著不放。
聰慧女子誰不愛?但聰明的女人若是心思不純正便是家門不幸,舒家不能再有一個何玉瑞。
自何玉瑞進門後,她多麼費心神地看管著,就怕一個不注意何玉瑞便要竄出頭來。萬幸舒海澄一直沒給過她機會,不曾被她所迷惑。
昨天離開崇華院後,伍嬤嬤的幾句話讓她轉了念想,有了另一種思考。
「何玉瑞心思深沉,那種溫婉乖順,打小被捧在手心上的千金小姐怕是斗不過她,夫人您又能盯著她多久呢?」
可不是嗎?她有多少心力防著何玉瑞?若是有個正直又精干的女子進得舒家大門,對舒家可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呀!
正因如此,她決定親自來會會讓她兩個兒子先後戀上的向天笑。
進到店里,一名伙計立刻迎上來,笑臉盈盈,十分熱切地道︰「小海很高興為夫人服務,夫人需要茶水或甜湯嗎?」
李雲珠微頓,這種招呼客人的方式她還沒見過。
她鎮定地掃視了店里一圈,發現有名年輕秀麗的姑娘正在右後方的櫃台處幫一位婦人整理發髻。
小海發現她往右邊看著,立刻說道︰「夫人可是要請向姑娘為您服務呢?」
「她……就是向天笑?」李雲珠問著,不自覺地又往那兒望去。
「是的。」小海說︰「我們的客人多數都希望向姑娘為她們服務,夫人可能要稍等一會兒,向姑娘正幫那位大娘梳頭呢。」
「嗯,那我等等吧。」李雲珠說著,逕自在店里走走瞧瞧。
小海跟在她、伍嬤嬤及丫鬟純兒後面,不遠不近,並不會讓人感到壓迫,「夫人若有需要便喚我一聲。」
李雲珠微微頷首,便沿著開放的展示櫃前進。
不同于一般賣珠寶首飾的店面都是由伙計或掌櫃自底下取出商品供客人挑選,流年里的釵簪珠環全擺在架上。
李雲珠發現那些分門別類展示著的物件上都有至少三條以上的細布條扣著,布條兩端穿進底盤的小孔,牢牢地將物件固定在架上。
「真聰明。」她低聲道。
一旁的伍嬤嬤輕笑一聲,「可不是嗎?這些樣式還很別出心裁呢。」
「嗯,確實很不一般。」李雲珠說著輕喚一聲,「伙計,這些都是向姑娘親手做的?」小海上前答覆,「向姑娘如今分身乏術,所以約莫有六成是由金工師傅們打制的,不過樣式全是向姑娘畫的。」
「唔……」李雲珠目光落在一支玉貝三花扭金絲金簪上,「真是高雅的款式。」
「夫人喜歡,要不小的取下來給您?」小海問。
「也好。」李雲珠點頭。
小海立刻繞到櫃子後,熟稔地自下面解開扣繩,將金簪遞給李雲珠。
這時天笑已為那位大娘梳好頭,與大娘寒暄兩句,大娘愉快滿意地走了。
小海見她得空,喊了一聲,「向姑娘。」
天笑其實早就看見小海在招呼客人,只不過她手上忙著,無法分身。而小海年紀雖輕,但肯學又學得快,她倒是很放心。
天笑走了過來,態度有禮又誠懇,「夫人好,不知夫人今日可有享特別尋找什麼款式?」說話的時候,她已注意到李雲珠手上拿著玉貝三花扭金絲金簪。
「這支金簪是新款式,上面的三朵花分別是牡丹、芍藥跟百合,花瓣是以白玉及白蝶貝磨成,花心則是以南蠻的琉璃珠所制。」她說。
「為什麼是這三種花?」李雲珠問。
「有言道『立如芍藥,坐若牡丹,行猶百合輕搖』,這三種花代表著女子最美好的姿態。」天笑悉心解釋。
听著她詳細的解說,李雲珠可確定這確實是出自她的創意及發想。
「這支簪子還有成套的手環跟別針,不知道夫人可有興趣瞧瞧?」天笑問。
李雲珠微怔,「別針是?」
「是衣服上的飾物,想擺在哪兒都行。」說著,她轉頭吩咐小海,「小海,幫我把別針取來。」
小海答應一聲,立刻到另一櫃上取來玉貝三花別針,交給天笑。
天笑將別針遞到李雲珠手上。
李雲珠把玩著,發現後面有根像縫衣針般的銀針,針尾有個銀帽套住尖端,不禁露出疑惑表情,「這是……」
天笑溫煦一笑,「容我為夫人別上。」說著,她自李雲珠手中接過別針,然後挨近,小心地將別針別在李雲珠的襟上。
「夫人今天穿的是深紫帶紅的上衫,正襯出這玉貝三花的典雅秀逸。」天笑說。
一旁的伍嬤嬤跟純兒看著頻頻點頭,眼底有著贊許。
「夫人,真的好看極了。」伍嬤嬤盛贊著,「這根本是為了夫人您打制的。」
「可不是?真好看。」一旁的純兒也附和著。
連伍嬤嬤跟純兒都說好,那就不是向天笑為了賣她首飾而說的客套話了。李雲珠爽快地道︰「好,簪子、別針跟手環都幫我包起來吧。」
天笑先是一怔,然後燦笑如花,「謝謝夫人賞識。」
「多少銀子?」李雲珠問。
「簪子是二十兩,別針跟手環各是十兩,共四十兩。」天笑說︰「夫人是流年的新客,我便送上一瓶自己萃取的榍子花油跟一支木梳,梳頭時蘸一點在木梳上,既養發又芳香。」李雲珠微怔,驚訝地看著她,「你還會粹油?」
天笑唇角一揚,「好玩罷了,希望夫人不要嫌棄。」
李雲珠兩只眼楮犀利又專注地看著她,「向姑娘真是讓人驚嘆。」
「夫人過獎了。」天笑謙遜地道。
「我只是出來走走,身上沒帶那麼多現銀,不如你明兒抽個空送到我府里,順便收款吧。」李雲珠說。
天笑一口答應,「夫人方便即可,不知夫人府上是……」
「天水路,舒府。」李雲珠說完瞥了伍嬤嬤一眼,旋身步出店外。
天笑望著三人離去的身影,愣了一下。天水路舒府?她沒听錯吧?
「小……小海。」她轉頭看著小海,「那位夫人剛才說什麼?」
「天水路舒府。」小海重復了一次。
天笑兩眼發直,腦袋發脹,忍不住驚呼,「我的媽呀!」
門外上了轎子的李雲珠听見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勾唇一笑。
挨著轎邊的伍嬤嬤也忍不住笑了,「這小姑娘還真逗。」
李雲珠瞥了伍嬤嬤一眼,意味深長地一笑,「起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