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豪商 第六章 夜闖香閨去送信
夜黑風高殺人夜,然而夏日的天氣仍燥熱得讓人心頭煩悶。
祁狄筠身著黑衣,站在宣武侯府院中的百年老榕樹上,有些郁悶的注視著下方的一磚一瓦。蕭洛交代的事,就算再不靠譜,祁狄筠也是要辦的。夜闖侯府倒不是什麼難事,難的是,他並不清楚杜若墨住在哪間屋子。
懷中的信件是蕭洛的求賢信,這東西若送不到正主手上,自己回去恐怕也是無法交差。
這麼一想,祁狄筠施展輕功飛身一躍,整個人與夜色融為一體。既然不清楚杜若墨住哪兒,也只能在侯府先逛上一圈再說了。
「小姐,您是不是又沒吃飽啊?」
小丫頭手里提著一盞紅燈籠,身邊走著一位穿著錦緞的女子,黑發如瀑,散落在頸間,一雙杏仁眼,黑亮亮的。女子左側跟著一位上了年紀的婆子,主僕三人慢慢的在院子里走著。
「嗯。」女子應了一聲,今兒個初一,按照慣例是宣武侯府的家宴,侯府里的人雖是各懷心思,可是到了日子還是要參加家宴的。
侯府里的廚子不差,很多都是晉氏花重金請來的,不過,自從她換上男裝出了府,方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侯府的廚子手藝雖不差,可是比起真正的佳肴,卻還是要好好修煉一番。
「小姐,平日您在咱們自個兒院里能吃兩大碗飯的,今天家宴才吃了半碗……」小丫頭一邊嘆氣一邊搖頭,眼中滿是心疼。每到這個時候,小姐總是委屈自己,在自己家里連頓飯都吃不飽。
「這事兒都怪二小姐,她那哪里是吃飯,我都數著呢,米飯就吃了五口,喝了一碗羹湯外加幾片菜葉,要不是她吃得這麼少,小姐也不至于跟著一起挨餓啊。」小丫頭憤憤的說道。
「行了,不是二小姐吃得少,是咱們小姐吃得太多了。」女子身邊的婆子發話了,言語里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
「福媽,您這胳膊肘怎麼往外拐呢。」
「嘿,你個丫頭,倒是教訓起我來了,我老婆子要是胳膊肘往外拐,能拉下來臉來去廚房給小姐討吃的?」就著夜色,隱約能瞧見老婆子右手上提著一個食盒。
「你以為名門閨秀都像咱們家小姐這般是怎麼吃都不胖的主兒?你是不知道那些個名門望族的小姐為了維持身材,別說半碗米了,一頓飯只吃幾口米那是常態。」
女子被兩人夾在中間,听著兩人左邊一句右邊一句,忽然之間——
咕嚕嚕、咕嚕嚕……三人停下腳步,齊齊的看向女子的肚子。
「我、我們快走些,嘿嘿……」杜若婉沖著一旁的婦人眨了眨眼楮,探身瞧著福媽手里的食盒,那里有半只雞、兩碗米飯,還有一盤麻婆豆腐,雖然菜有些冷了,不過有的吃總比沒有的好。
她雖是嫡女,但是上面有繼母壓著,父親也不怎麼喜愛她,飯桌上幾個妹妹的飯量又太過斯文,就連父親也只吃了一碗飯而已,她可不想在飯桌上惹人注意,所以碗里的米飯數著顆粒的往嘴里塞,一頓飯下來,吃的空氣比飯菜還要多。
侯府里布滿了晉氏的眼線,她的一舉一動,只要出了自己的小院,都被人掌控在眼皮子底下。好在福媽在府中這麼多年也交了幾個知心朋友,其中便有一個在廚房當值,福媽說是自己餓了,想討些吃的,那人便好心的裝了些飯菜給她,也沒太在意飯菜熱不熱的問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會能填飽肚子就好,她向來是個心寬的,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委屈。
「走!回去燒壺熱水,我把菜用蒸氣熱一熱,怎麼著也能讓小姐吃上口熱乎的。」福媽鼻子一酸,也不再提什麼名門小姐維持身材的事了,抬起步子加快了腳步。
福媽是杜若婉母親的陪嫁丫鬟,杜若婉自打出生,她便在身邊照顧著,一方面拿她當主子,另一方面也早已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看待。如今看著杜若婉挨餓,心里別提多不是滋味了。
杜若婉一听,心下高興,抬手揉了揉肚子,腳下的動作不禁也加快了幾分。
福媽是個手巧的,回到院里也不知道怎麼折騰的,沒一會便給杜若婉端上來了熱乎的飯菜。想想她平日里在外面吃香喝辣的日子,這會到家卻彷佛做賊一般,光看就讓人心疼。
杜若婉掰下個雞腿咬了一大口,這頓欠下的,明天一定要補回來才行。
「哎喲,我的小祖宗啊,您、您是個姑娘家,二小姐縱使身上有萬般不是,可是人家那吃飯細嚼慢咽勁兒,小祖宗您可得學著點,市井上雖不興這一套,可您是名門小姐,這……」福媽的話還沒說完,杜若婉又咬了一大口的雞肉。
「福媽,眼不見心不煩,要不然你回屋歇會,我怕等會你又要說對不起我娘,對不起我祖母了。我是太餓了,中午沒來得及吃飯,晚上就吃了那麼幾粒米,這會實在是餓極了。」屋內的燭光照在杜若婉的臉上,她生得好看,鵝蛋臉,皮膚白里透著紅潤,曼妙的身姿罩在紗裙里,不禁讓人浮想聯翩。
見杜若婉臉上帶著委屈,福媽心口一痛,娘走得早,爹又不疼,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又怎麼能不心疼呢。「行行行,我老了說不過您,說不過您,我、我……」
杜若婉沖著一旁的小丫頭使了使眼色。
「福媽,你都忙活一天了,想來也累了,我扶你去躺著歇會兒。」小丫頭心領神會,連忙去攙站在一旁的福媽。
「行行行,你們倆啊,不就是想支開我嗎,行,我走、我走。」
小丫頭和福媽雙雙出了屋子,屋內只剩下杜若婉一人。
忙了一天,這會兒終是能好好吃上一頓飯了。
夜色中,黑衣人隱藏在陰影中,有些吃驚、有些不敢相信,還有些……好笑!這丫頭的肚子還真是個無底洞。
祁狄筠仗著身手好,在宣武侯府中晃了一圈,如入無人之境,府中的侍衛和下人均沒有發現他。據說杜若墨自從生了大病,性子益發孤僻,為了不被人打擾,搬到了府中偏僻的院落。他原本想去人少的院子踫踫運氣,沒想到正主沒踫著,卻是遇見了他的小兔子。
一開始,祁狄筠對自己的視力產生了懷疑。
楚悅?
祁狄筠揉了揉眉心再定楮一看,那女子眉眼、舉手投足間的那股子傻氣,若是換上一身男裝,除了楚悅他想不出第二個人。
女扮男裝經商賺錢,祁狄筠原本只當楚悅是個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為了生計迫不得已為之,未曾想過她竟會是堂堂的侯府千金。
她還真會給他制造驚喜。祁狄筠站在陰影里緩了好一會,才接受自己看到的現實。
宣武侯的原配生有一雙兒女,既然她是嫡小姐,那麼蕭洛心心念念的那個相才杜若墨,想來就是她的哥哥了。
吃飽喝足,杜若婉放下筷子,向後仰了仰身子,還好有先見之明把福媽勸了出去,若讓她瞧見自己現在這模樣,保不準又是痛心疾首的念叨一番。
杜若婉站起身,決定去院子里走一走消消食,估計福媽此刻在拉著小丫頭說話,她剛好也圖個清靜。
杜若婉拉開門,腳還未來得及跨出半步,只覺身前一道黑影閃過。
不好!她心中大驚,來不及多想,快速抬起右臂觸動機關,袖中的短箭頃刻間飛出。
黑衣人哼了一聲,身子一偏,當下閃過,箭頭插在門框中。
是高手!杜若婉緊咬著嘴唇逼迫著自己不能大叫。
侯府千金杜若婉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無論如何絕不會引來江湖高手前來暗殺,可是玉秀坊的幕後當家的楚悅卻是不同。
此人定是為楚悅而來,他到底是何人,怎麼會發現她的身分的?
杜若婉攥緊拳頭,手心里冒出一層冷汗,男人站在她身後,一手制住她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嘴,門被男人用內力關上,門框上還插著那刺眼的箭頭。
「唉……」
她身後傳來一聲輕嘆。「又是唐門的東西,這些個騙人的把戲還真是不少啊。」身後的男人故意壓低聲音,俯身在杜若婉耳邊輕聲嘆道。
低沉略帶沙啞的聲線,帶著些許的玩世不恭,像是要故意逗著她玩似的,這聲音她再熟不過了。
「丫頭,我要松手了。記得別叫,要是招來了人,我倒是沒什麼,只怕到時毀了你的閨名。」
杜若婉點點頭,感覺嘴上的力道和肩上的力道同時消失,瞬間恢復了自由。她急轉過身,後退兩步,孤男寡女此刻共處一室,沒有戲文里的那些你儂我儂,情意綿綿,兩人眼中多的是打量和探究。
這人身穿夜行衣,夜探侯府闖入自己的房間,究竟是為何?杜若婉心中有十萬個為什麼,從上到下把祁狄筠看了遍,生怕錯過任何的細節。
還真是神奇……這丫頭身上有些傻氣卻也有股靈氣,膚如凝脂,淡黃色的羅裙襯托出婀娜的身姿,換上男裝扮得了英氣的少年郎,穿上女裝卻又多出幾分秀婉。
「當家的,我們還真是有緣啊。」祁狄筠上前一步,杜若婉緊跟著後退一步,一進一退間,杜若婉的後背抵在身後的門框上。
「當家的,你難道不想和在下解釋一下嗎?」祁狄筠臉上是擋不住的濃濃笑意,蕭洛交給他的原本是個折騰人的苦差,未曾想到竟然會變成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要她解釋?杜若婉今天算是明白惡人先告狀這幾個字的意思了。她人在家中坐,禍事便從天上降,要她解釋,她還想向眼前這位要個解釋呢。
「要不然,還是先請齊幫主解釋一下吧。」杜若婉以楚悅的身分混跡在生意場上,向來是個爽快之人,今日他們兩人這般面對面,與其互相繞彎子,倒不如爽快些,該認的認,該問的問。事到如今她杜若婉連最後一層秘密都被眼前的人知道了,老天爺還真是喜歡捉弄她啊。
「來送信。」兩人離得近,祁狄筠頗為寵溺的輕點了下杜若婉的眉心,接著便後退數步,如同主人家一般,大大方方的坐在身後的椅子上。
「什麼信?誰送給我的?」她和這位齊幫主誤打誤撞在青樓結識,接著又因為漕運的生意有了往來,除此之外並無再多瓜葛,好端端的,這送信又是什麼意思?
杜若婉明面上不動聲色,但是暗中把整件事從前到後都細想了一遍,可是思來想去卻一直抓不住重點。
「這信,不是送給你的。」祁狄筠看著杜若婉,這丫頭還真是有幾分膽色,突然間被人戳破了身分,臉上竟是看不出半分的慌亂,看來自己還真是低估她了。
「哦?若不是送給我的,齊幫主又怎會出現在我的房間里呢?」眼前之人沒有要傷她的意思,最起碼性命無憂。杜若婉定了定心神,邁開步子坐到圓桌對面的椅子上,習慣性的想去掀衣擺,可是抓住了裙角,方才想起自己現在的身分是杜若婉,不是楚悅。
看來,這丫頭是想要套他的話啊,妥妥的一只小狐狸,祁狄筠心中暗笑。他也不拘謹,彷佛在自己的府中一般,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有些涼,抿了一口,微微皺眉,這茶葉是去年的陳茶,看來侯府嫡女的日子不怎麼好過啊。
這丫頭的院子里除了那個老婦人和小丫鬟,未曾見到其他下人,剛剛又听到她們在談論晚飯吃不飽,不想惹麻煩上身。呵,好一個宣武侯,對親生女兒還真是狠得下心。
「當家的,在下確實是來送信的,只不過這信不是給你的,而是給你哥哥的。」祁狄筠實話實說,沒有半分要欺瞞的意思。他做事向來是謀定而後動,戰場殺敵,指揮千軍萬馬,稍有差池,那就是要搭上無數條的人命。
其實現身前,祁狄筠還未想好自己要不要捅破這最後一層的窗戶紙,可是當杜若婉走出來,看到人的那一刻,他腦子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卻已經沖了出去。
這丫頭能在這天楚城的商海里攪弄風雲,肯定是個聰明的主,所有人都被她瞞在鼓里,唯獨自己摘下了她一層又一層的面具。祁狄筠心里有些得意,他向來是個沉穩的人,這些年打的勝仗數不勝數,就算當年皇上封他為戰神時,他的心中依舊沒有什麼波瀾。
「你到底是什麼人,怎會認識我哥哥?」杜若婉眼中閃過一絲寒意。
雖然只是一瞬間,可是卻被祁狄筠牢牢地看在眼里,不是兔子,也不是狐狸,而是一只懂得隱忍的小狼。她很在乎她哥哥,不知為何,祁狄筠心中有些吃味。
「我不認識,不過是代人送信罷了。」說罷,祁狄筠從懷中掏出信件,直直的拍在了桌面上。
再平常不過的棕色信封,杜若婉攥緊了拳頭,這是清風閣的紙,一刀的紙便能頂尋常人家一年的生活費用,信封的右下角,落了一個蕭字。
指甲陷進了肉里,很疼,但是此刻杜若婉卻顧不得。
蕭乃北離皇姓。
「敢問閣下,究竟是何人?」杜若婉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抬手,行了個男子之禮。她哥哥這些年從未踏出府門半步,若這蕭字屬實,哥哥怎會招惹到皇家之人。
再者,眼前這齊幫主,又是何人?
「我姓祁,不過卻不是你認為的那個齊。」如果說之前祁狄筠對杜若婉的女扮男裝是有幾分興趣,那此時此刻,他就是對杜若婉頗為欣賞了。這般穩重,就怕是經歷過風雨的男子也是難以做到的。
「不是齊,和皇家有關系……」杜若婉微低著頭,低聲細語道。突然靈光一閃,她想到了那日在仙茗齋,鄰桌那兩個人的談話,他們說,戰神回來了。
戰神……祁、祁大將軍祁狄筠!
若真的是他,那麼便說得通了,此人卻是能和姓蕭之人掛上鉤。
「若、若婉拜見將軍,之前若婉不識將軍身分,多有得罪,還望將軍勿怪。」
祁狄筠面色一沉,不過也只是片刻,這邊杜若婉恭恭敬敬的又行了個禮,剛抬起頭,祁狄筠又換上那副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樣。
這丫頭對他太恭敬了,祁狄筠非常不開心。
心中的千頭萬緒還未來得及厘清,只覺得自己上方多出來一道黑影,杜若婉抬頭迎上祁狄筠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漆黑的雙眸像是黑夜里深不見底的池水,眼中閃過的情緒讓杜若婉抓不住,也看不透。
「怎麼?害怕了?」修長的手指,輕挑起女子的下顎,細細打量著杜若婉,恐懼、不解……還有稍縱即逝的無可奈何。
「哈哈哈,丫頭,你說我是應該把你當兔子養呢,還是狐狸養呢,或者……是只乳臭未干的小狼崽呢?」祁狄筠松開手,輕嘆了口氣,背著手,反倒像個主人般在屋子里轉了一圈,完全沒有初入女子閨房的自覺。
陌生男子在她閨房中隨意走動,杜若婉雖有不悅,卻是敢怒不敢言。
這丫頭實在是太有意思了,祁狄筠開始暗自感嘆,好在當年自己把人給救了下來,若不然,他的人生不知要少了多少樂子呢。
蕭洛很看重杜若墨,就算他的病是個幌子,這人出仕要做的也是文臣,他一個武將,兩人各司其職,倒也不存在什麼敵對關系。
祁狄筠原本想把信送到正主手里,之後的事便與他無關了。不過這會他改變主意了,他對杜若墨沒有半分興趣,他有興趣的是眼前的杜若婉。
既然她能在商場上攪弄風雲,那他再給她一個機會,她的命,還有整座侯府的命運,他讓她來選。
「將軍說笑了,我是人,不是兔子,不是狐狸,更不是什麼小狼崽。」礙于祁狄筠的身分,杜若婉不敢明目張膽的辯駁,只得小聲嘟囔著。
「哈哈哈哈哈!」祁狄筠笑出了聲。
「桌上的信,你不看嗎?」祁狄筠在屋里慢悠悠的踱著步子,宣武侯府究竟會有何命數,大半都藏在這信封中。
杜若婉看了眼桌上的信封,「將軍說是代人來送信的,不知是上面的哪位。」蕭是皇姓,可是皇家人口多了去,皇帝有七個兒子,四個女兒,還有一眾的親王,細細算下來,手指加腳趾都數不完。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太子!杜若婉心中大驚,桌上的一紙書信頓時彷佛有千斤重。
「哥哥身體羸弱,這些年來一直在侯府閉門不出,不知太子殿下他……」
「你不會不記得你哥哥十四歲那年憑著一份治國十策震驚朝野的事吧。」既然這丫頭想不起來了,那他就幫她好好回憶,「侯府的長公子杜若墨是位相才,飽讀詩書,學貫古今。」
祁狄筠瞥了眼杜若婉繼續說道︰「當年那份治國十策一出,皇上便有重用你哥哥之意,只可惜,你哥哥突然得了頑疾,宮里幾位御醫前來看過,都說……」他欲言又止。
這丫頭在套他的話,他又何嘗不是在套她的話。
「都說哥哥活不過二十五歲……」杜若婉淡淡的說道。
哥哥自幼身體羸弱,雖然不能承襲父親的衣缽來習武,可是在做學問上卻是大有成就,祖母說,哥哥像娘親,承襲了書香門第的風雅之氣,哥哥師從大儒李非先生,十歲時便被世人冠以天才之名,十四歲考上解元,治國十策名動天下。只可惜,還未等到皇上的重用,倒是等來了活不過二十五歲的噩耗。
這些事,杜若婉又豈能不記得。
「你哥哥的病,可還好嗎?」祁狄筠半眯著眼楮,緩緩向著杜若婉走去,這份壓迫感逼得杜若婉想後退,可是,她沒動。
「多謝太子殿下和將軍掛念,哥哥他……安好。」
安好兩字,祁狄筠細細琢磨了一番。朝堂之事這丫頭到底知曉多少,她知不知道宣武侯已經站隊了?
「太子乃是皇上與先皇後所出。」祁狄筠背過身去,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皇上與先皇後兩人伉儷情深,先皇後雖然去世多年,可是在皇上心里依然掛念著她。」
杜若婉愣住了,無緣無故的,這人怎麼扯起皇上同先皇後的感情史了?
「現今的皇後同皇上育有一子,于三年前封王,封號永安。你爹的繼室和當今皇後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听說這幾年她與皇後走得頗為親近,連帶著侯爺與宰相走得也很近。」
當今宰相是皇後的父親,祁狄筠幾句話像似解開了困擾杜若婉兩輩子的謎題。侯府百年基業,前一世皇上為何不留半分情面,硬是把侯府連根拔起,原來是官字底下兩個口,滿朝文武又有幾個是清清白白、沒貪過銀子的,杜若婉原本一直以為皇上懲治父親是為了這個貪字,如今經祁狄筠一提點,她才恍然大悟。
父親是敗在了黨爭之上,父親站錯了隊,皇上要立的是蕭洛,而父親卻站到永安王那一邊。
杜若婉的臉上陰晴不定,就算她再沉得住氣,如今找到侯府覆滅的原因,她原以為自己建立了玉秀坊便可幫侯府躲過劫難……但她太天真了,侯府的癥結起于朝堂,根本不是她一個小小的玉秀坊當家能解決的。
看來這丫頭明白了。祁狄筠打量著杜若婉的一舉一動。
「太子殿下的信,我送到了,至于要不要轉交到你哥哥手中,丫頭,這後面的路還是由你自己來選吧。」蕭洛之所以把這個差事交到祁狄筠手中,一來是他為人謹慎,宣武侯和宰相府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不能冒險讓這件事節外生枝。二來他是要讓祁狄筠來當說客,不過杜若墨若是真活不過二十五歲,那便是神仙也沒無法回天。
若是這傳言中另有隱情,杜若墨實則在韜光養晦,那祁狄筠無疑是最好的說客。
如今這燙手的山芋突然間就交到了杜若婉的手上。
杜若婉覺得房內有些燥熱,她想開窗透氣,可是又怕被人瞧見祁狄筠的存在。
兩人各懷心思,房間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叩叩叩。
突然而來的敲門聲將杜若婉嚇了一跳。
「小姐,時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休息吧。」
杜若婉瞧了瞧不遠處的祁狄筠,只見男人氣定神閑的坐在椅子上,同樣也在看著他,杜若婉揚了揚頭,指著另一邊的窗戶—— 將軍,您是不是該走了?
「小姐。」門外又傳來聲音。
一向好脾氣的杜若婉這會被氣得牙癢癢,只因眼前這人可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
「你先下去吧,半個時辰後再過來。」
那位大爺沒有分毫要離開的意思,杜若婉在心中嘆了口氣,自己怎麼就不長眼,招惹上了這個不安分的主。
門外的小丫頭遲疑片刻,不過最後還是應聲離開了。
「想好了嗎,這信……」與其自己去當說客,倒不如讓這丫頭出面,親兄妹怎麼也比他這個外人要好說話。
「太子殿下的好意,若婉替哥哥謝過殿下,這信……若婉明日便會轉交哥哥。」他爹要幫著永安王爭權奪勢,可不代表整個侯府要跟著他一起陪葬。
既然找到癥結所在,就算杜若婉心中有一百個不願意,這封信她都要轉交到哥哥手中。
「好。三日後,落雪莊,我請當家的吃飯,順便再聊一聊這回信的事。」
剪不斷理還亂,越是不想有牽扯的人,越是莫名其妙會牽扯在一起。她對祁狄筠的印象不壞,雖然這人心思深沉,不過迄今為止沒有要害她之意,不僅如此,還會在關鍵事情上提點她一二。若他不曾知道她女扮男裝的身分,想來他們兩人應該是能成為朋友的。
只可惜,他知道的太多了,她不得不防。
「依將軍之言,三日後,落雪莊見。」杜若婉恭敬的答道。
「打擾多時,我也該離開了。」祁狄筠抬腿向正門走去,然後被突然沖過來的杜若婉攔住了去路。
「何意?」祁狄筠不解,這丫頭應該早就希望自己走了,怎麼這會還要攔下他不讓走?祁狄筠心中沒由來的一陣竊喜。
「將軍……」杜若婉苦著一張臉,開什麼玩笑,若是讓人瞧見她屋子走出去這麼一個大男人,她可就百口莫辯了。
杜若婉抬手指了指對面的窗戶,這扇窗戶正對著圍牆,以祁狄筠的身手,必然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府。「委、委屈將軍了。」杜若婉小聲說道。
扯上眼前這人,當真是沒發生過一件好事啊。
「唉……」頭頂上方傳來了一聲輕嘆,杜若婉沒膽抬頭看。
祁狄筠搖了搖頭,想他一世英名,當真是都毀在杜家這對兄妹身上了。
「丫頭,你欠了本將軍一個人情,記得他日可是要還的。」
「我……」杜若婉抬頭,只剩一陣風從眼前飄過,帶起了發絲和裙角,對面的窗戶發出「當」的一聲輕響,屋內只剩下她一人。
杜若婉走到桌前,將信卷起藏入袖口,宣武侯府的劫,比她預想的還要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