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嫁 第七章
第五章
回到家,爹娘就忙碌起來,要管理府里的家務,要寫信給京城的大哥和嫂子,要傳管事進來,交代莊子里產業……
玉驚鴻則悶悶不樂地把自個兒關在閨房里。
對于這樁莫名其妙的婚事,她有些不情願。雖然說,崔寧遠對她來說,有種特別的感覺,確實也奇怪,為什麼她會覺得這種感覺很特別呢?
她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反正只要一想起他,想起他那時而冷漠,時而溫潤的眼神,想起他那似笑非笑的唇角,她就心里慌慌,面兒紅紅。
直到這時,玉驚鴻突然發現,崔寧遠的模樣居然可以清晰地出現在她腦海中。
以前她還是宋其光的妻子的時候,要不是每年年底宋其光總會回京述職,她甚至會常常想不起宋其光的模樣。她與宋其光做了五年夫妻,還常常不記得他的長相,可她與崔寧遠相識才短短三天,這……
玉驚鴻心中隱隱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可是,她真要嫁給崔寧遠嗎?在前一樁婚姻里,她實在是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又承受了太多的羞辱與痛苦。如今和離獨居的日子,除了令娘家的名聲有些蒙羞之外,其實她自己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蠻好的。
更何況,崔寧遠還是個皇子,雖然封號為郡王,但宮中的太後其實是崔寧遠的生母,帝後更是他的親兄長與嫂子。她若嫁與他,太後與帝後會接受她這個和離過的女子嗎?這皇室的婆媳,妯娌關系要是處不好,豈不是給玉家招來誅族之禍?
更重要的是,玉驚鴻已經不再相信兩情相悅,亦不看好舉案齊眉了。
想到將來有可能會遇到的種種流言蜚語,她就想逃離,甚至恨不得削發為尼,自己一個人去山上結草為廬,過無憂無慮的日子算了。
想到這兒,玉驚鴻從床上跳了起來,匆匆朝娘親的房間跑去,她想要把心底話兒告訴娘親,她要說,她不想再嫁人了。
娘親的院子此時靜悄悄的,沒人。玉驚鴻剛走到屋門口,正要掀起簾子,進屋,卻突然听到了娘親刻意壓低了的怒罵聲,「真是豈有此理!」
她腳步一頓。
想了想,玉驚鴻輕輕地往旁邊走了兩步,走到了正屋的窗欞旁。
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夫人莫要生氣,仔細氣壞了身子。」玉驚鴻听出,這是爹爹的聲音。可她卻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平時這會兒爹爹都在外書房,怎麼今兒,這大白天的,爹爹卻在娘親的屋子里呢?
娘親憤怒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這教我怎麼不生氣?怎能不生氣啊!老爺你看看啊。這信上寫的,可氣死我呦!我好好的孫女兒……」
听到這兒,玉驚鴻一驚,她共有兩位兄長,大哥大嫂已經年逾三旬,生養了兩兒兩女。他們的長女玉詩嬈今年十一了,正在說親,詩嬈的妹妹詩嬋今年才三歲。玉驚鴻的二嫂則生養了二兒一女,女孩兒詩今年才八歲。
那麼,到底是哪個佷女兒出了事?
娘親激動的聲音響了起來,「大媳婦這個慣會報平安的,上回給我寫信,她就一筆帶過,只說給詩嬈看中的人家……黃了,直到今兒收到二媳婦的信,我才知道……原來那江家要退親,是嫌我們詩嬈有個和離的姑姑。」
躲在門外偷听的玉驚鴻愣住,一顆心兒頓時墜入冰谷。
「雖說我也知道,江家只為了這個就要退了詩嬈的婚事……我們不值當。可是,我家驚鴻明明那麼好,我家詩嬈明明也那麼好……」跟著,玉驚鴻听到了娘親的哭泣聲音。
玉老爺說道︰「好啦好啦,你既知道不值當,又何必再計較?江家退了這門婚事……那是江家的不幸。對我們詩嬈來說,她沒嫁進這樣的人家,這是好事兒,是她的造化。」
玉夫人哭罵道︰「都怨你,這都怨你!當初本來太後都看上了我們驚鴻的,結果驚鴻去九峰山上香的時候遇到宋其光,宋其光跑來跟你說了幾句,你就改主意讓驚鴻嫁宋其光了,要是當初一早就讓驚鴻嫁了崔寧遠,哪兒有現在這麼多事兒。」
玉驚鴻又是一愣,隨即呆若木雞。
玉老爺懊悔道︰「我當年……不是怕皇家規矩多,再說了,崔寧遠是郡王,可他從軍。你知道邊疆的人怎麼說他的?說他比韃靼人還狠,你知道韃靼人怎麼說他的?韃靼人說他比狼還狠,他手無寸鐵的時候遇上了一隊韃靼人,就一個人殺了對方十七八個。你說說,我們驚鴻就是朵嬌花,你要讓我把驚鴻嫁給他?」
玉夫人不服氣地說道︰「照你這麼說,宋其光倒比崔寧遠還好,不然你要把女兒嫁他?」
玉老爺嘆氣︰「宋其光這人,那會兒我考慮的是,他根基不穩但極有上進心,有我給他撐著,他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必須善待驚鴻。不然你以為他能在這五年里升了三級?我都已經和兵部尚書說過了,等宋其光熬上幾年資歷,就把他調入京中,到時候他和驚鴻就能在一塊兒長相廝守,也不會打仗什麼的,誰知道……
「也怪我眼瞎,當初他拿著驚鴻的鞋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該看出來,他根本就是個不願意腳踏實地,只顧著一心鑽營的人。要不,你說他為啥挖空心思的要娶了我家驚鴻?又為啥要納皇商喬家的女兒為妾?哼,他娶了驚鴻,他的前程就有了,他納了喬氏,他就有錢花了。」
玉驚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里的。
她滿心滿腦子想的都是,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她十三歲那年跟著嫂子去九峰山上香,因苦夏,她便帶著侍女去了後山,除了鞋在小溪中嬉水,正好這時,遇到了奉差捉拿逃兵的小軍官宋其光很客氣地上前向她和侍女詢問,附近是否有陌生人。
當時,光著腳的玉驚鴻立刻躲到大石後頭,由侍女應對,並沒有與宋其光打照面。可當宋其光離開以後,玉驚鴻卻發現,她放在大石上的一雙繡鞋竟然少了一只。
後來,宋其光去玉府歸還了她的繡鞋,爹爹這才將她許給了宋其光。
老實講,在這之前,玉驚鴻一直覺得她和宋其光是有點兒緣分的。直到此,她心中最後的一點兒對宋其光的念想也統統散盡。原本她還覺得,她剛嫁給宋其光的時候,兩人還是好過一段日子的,可現在看來,呵呵,原來全是他的算計。
玉驚鴻被氣得渾身發抖,她緊緊地攥住了崔寧遠所贈的那把匕首,如果現在宋其光就在她面前的話,她真不介意狠狠捅他一刀。
跟著,她也忿忿不平地想,若她真能嫁與崔寧遠,成為郡王妃,宋其光會不會被氣死,那嫌棄詩嬈的江家會不會懊悔?
對了,好像宋其光是崔寧遠的下屬。
憤怒到失去了理智的玉驚鴻捶了捶枕頭,下定了決心,她要嫁,她就要嫁崔寧遠。她就要看看,如果宋其光知道她玉驚鴻嫁了崔寧遠,如果喬氏知道她羞辱過的玉驚鴻嫁了崔寧遠,這對狗男女會怎麼想?
還有那個江家,不是嫌棄詩嬈有個和離了的姑姑?要是江家知道了,詩嬈的那個和離姑姑成為了郡王妃,他們是不是也會悔不當初?
這一天,玉驚鴻被氣得連飯也吃不下,就抱著那柄匕首,沉沉睡入了夢鄉。
在夢里,她看到了自己穿著大紅嫁衣,伴在穿了吉服的崔寧遠的身邊;看到了喜極而泣的爹娘與兄嫂,佷兒佷女們;看到了宋其光震驚,悔悟的臉,也看到了喬氏驚慌失措的表情。
她只覺得酣快淋灕。
可是,最終崔寧遠的俊臉卻生生地放大,直到將其他一應人擠開,害她滿腦子滿心滿眼的,只能看到他。
玉驚鴻醒了。
她的心怦怦狂跳了起來,連她也說不清,她為什麼會心跳如擂?是因為在夢中大仇得報?還是……她陷進了某人蕩漾莫名情愫的深沉眼波里?
同樣徹夜難眠的,還有崔寧遠,他根本就沒法入睡。一閉眼,眼里全是她;一睜里,心里全是她……
第二日一早,淳王便交代崔寧遠,「我們這就走,騎了快馬去,明兒晌午就能入宮。」
崔寧遠道︰「你先走一步,我……去玉家看看。」說著,他便取了馬,先行一步離了府。
淳王一愣,哈哈大笑了起來,遂讓侍衛們收拾妥當,一眾人離開了。
崔寧遠逕自去了玉府,求見玉老爺以後,又厚著面皮提出了想見玉驚鴻一面的要求。玉老爺沉吟許久,終是答應了,想著自家後院只有老妻與女兒,這會兒老妻不在家,後院只有玉驚鴻一人,玉老爺索性讓個小廝帶著崔寧遠去了二門處。
小廝把崔寧遠送至二門處,崔寧遠便揮退了小廝,正準備邁進後院。可他卻听到了些許動靜,定楮一看,可不就是玉驚鴻,她正在搬著花盆。
每當玉驚鴻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喜歡做點兒什麼,一來是轉移注意力,二來是把自己累著了,也就不必東想西想的了。
與宋其光和離以後,她本打定了終身不嫁的主意,可崔寧遠的出現,卻攪亂了她的心湖。她有心拒絕,可一想到她和離女的身分可能會影響佷兒佷女們的婚事,乃是全家的清譽,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可是,真要嫁給崔寧遠,能當上郡王妃,自然是風光無限的,可正如當初爹爹所擔憂的那樣,嫁給崔寧遠,那就是給太後當兒媳,與皇後做妯娌。皇家規矩大,她又是個和離女,崔寧遠是郡王,又是武將,說不定以後他也是要去駐守邊疆的,要她真嫁了,到時候她是跟著去還是留在京城服侍太後?太後和皇後好相處嗎?
玉驚鴻愁腸百結,心煩意亂,她索性一心侍弄起花草,蘭房里除了蘭草之外,還有幾盆喜陽怯水的虞美人。前幾日一直下雨,這幾盆虞美人就一直放在蘭房里。見今日艷陽晴好,玉驚鴻就將虞美人從蘭房里搬了出來,放在院子里。
接著,她又給虞美人剪了一會兒枝,在葉片處灑了些水,然後又拿來掃帚,將落在地上的枯葉殘枝什麼的整理干淨,又去照看了其他的花草……
崔寧遠並沒有打擾玉驚鴻,事實上,他知道自己今天來的唐突。玉老爺曾經是他夫子,了解他的為人,這才願意網開一面,讓他見見玉驚鴻。要不然,就對著兩家的尊長都已經默許了他與玉驚鴻的婚事,他也不能再跟玉驚鴻見面。
在見到她之前,崔寧遠設想過很多,對于這門婚事,她也會像他一樣,快活而且憧憬嗎?還是羞澀或者期許?抑或是……她其實對他無感,只是迫于父母之命?
出乎意料的是,崔寧遠看到了一個恬靜淡然,正忙個不停,認真侍弄花草的女子。而且由始至終,她都沒有發現站在門外,正定定看著她的他。
崔寧遠一直靜靜地看著她,他想起了在山上時,她對他也曾流露出稍瞬即逝的羞澀與驚艷。所以他不相信她真對他無感,按說,他應該要先親口問問她的想法,可是他又有些不確定的心慌意亂。
萬一她妄自菲薄,認為她的和離女的身分配不上他而拒絕了他,怎麼辦?又萬一她懼怕當太後的兒媳,惶恐與皇後做妯娌,那又怎麼辦?
驚鴻這樣好,他必須要先得到她,而且不能出任何意外。所以當務之急,還是盡快定下這門婚事。至于她的想法,她的想法確實很重要,但那也必須是先把婚事定下,然後再問問她。
崔寧遠不怕她不愛他,只要目前來說,她不討厭他就成。一輩子很漫長,他有很多時間,很多機會,讓她慢慢愛上他。
這麼想著,他靜靜地看著她,欣賞著眼前的美人侍花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依依不舍地悄無聲息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