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藥娘 第三章 雷二少上山歷險記
「妳要去哪里?」
听著背後正在變音的破鑼嗓子,腳步一頓的溫明韞又想嘆息了,她是偷了神明的香爐,還是燒香拜佛時少了香燭紙錢,怎麼這尊小佛老是請不走,一有動靜就現身。
他不能換個人跟嗎?
都來了大半年,為什麼還不膩,這附近能逛的地方大都去過了,他就不可以放過她,找個同齡的少年一起混嗎?
穿上耐磨耐髒的舊衣服,背上背個竹籮筐,略微抽條的小泵娘稍微轉過身,一臉的無可奈何。
「雷爺爺,你管管你家孫子,讓他看本書、打套拳,做些他應該做的事,不要一天從早到晚沒事干似的老跟在小泵娘後頭,太不象話了。」難道不用考個功名,走條門路撈個差事干麼,轉眼都要十五歲的人了,還能成天不務正業,就當個混吃等死的敗家子。
拿溫家當自個兒家的雷老爺子沒在客氣,一手提壺倒起茶,淡淡的菊花香味溢了出來。「人老了,老眼昏花氣不順,手也在抖了,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管不動這小子了。」
一旁的雷霆風咧著嘴笑,眼中不無得意,他們祖孫一條心,掰不開了,她白費心。
「雷爺爺,你這是無賴,你們一家都無賴,怎麼賴得理直氣壯了。」全然不顧他人的意願,全憑一時的任性。
山上的野菊花剛開不久,花量還不算太多,她摘了一籮筐先蒸後曬,曬干了還不到三斤制成菊花茶,本是孝敬她祖父的,明目清神,至少能喝上十天半個月。
誰知菊花茶一泡香氣誘人,把隔壁的好茶客給勾來了,他就這麼每天上門來喝茶,主人不在家也無所謂,他怡然自得,還自帶茶點、銀霜炭,一口香茗一口糕餅,渾然忘我。
好美食的雷老爺子要不是吃不慣她家的粗茶淡飯,只怕三餐也賴上了,直說溫家的藥香令人開胃。
溫家的宅子和藥鋪是分開的,兩處房產,溫家藥鋪前面開著鋪子,除了溫三叔外還有一名坐堂大夫,他一邊看診,一邊當掌櫃,還要兼顧鎮外的藥田,後頭的院落便是隔開當庫房,放置各種藥材,還有一間休息的廂房。
溫家藥鋪雇用的伙計都是本地人,除卻夜里留守的人,大多回自己的家,因此吃和住的問題省事多了。
而溫家宅子可就大了,溫老頭有三個兒子便一房一座院落,院落內又分出幾個小院,前院停放車馬和他們家的大青騾,進出方便,一座小池塘養著魚和水鴨。
「囡囡,不可對首輔大人無禮,來者是客,笑臉迎人。」溫老頭輕聲責備,不希望孫女傳出不好的名聲。
「那也要他當自己是客呀!你有看過這麼不拘小節的客人嗎?主人都還沒起身呢!他們就來敲門,這張紫檀木臥榻還是他們搬來的。」嫌酸枝木的椅子坐起來硌人,非要搬張大榻來,再擺上香楠木束腳小幾。
溫老頭沉下臉,「囡囡……」這孩子脾氣見長,不若往日溫順。
「不打緊、不打緊,別給孩子臉色看,我就喜歡她直來直往的性子,沒心眼,我家那些小輩都養歪了,個個玲瓏心竅,拐著彎兒給我下套呢!」老大、老二那幾個女兒老打著他養老銀子的主意。
雷老爺子有二女二子,全是嫡出,他就一名老妻未納妾,妻死未再續娶,養著兒女盼他們成器,可是真成器了他又有操不完的心。
大女兒嫁進高門為宗婦,小女兒嫁給世族的嫡次子,有兒有女操持家務,地位是高,偶爾卻也鬧出不愉快,為的就是後院里的那些事,夫家皆是高門大戶,女婿要納妾進美,哪怕他身為首輔也是阻止不了。
他原本給女兒們找的是寒門子弟,憑他的官位,再多帶些嫁妝過去,就算有了花花腸子也能壓得住,可是兩個女兒卻不願意,非要挑顯貴之家,還和人私定終身,他再不願也得點頭,把她們風風光光嫁出門。
長子、次子心性不同,老二中了二甲第三名不想留京,他便讓他外放,如今已是一地知府,官居四品、政績良好、愛民如子,倒是一方好官,讓他著實放心不少。
但老大心太大,眼高于頂,凡事都想爭在最前頭,做了正三品官員還不知足,居然想踩著老父往上爬,借著首輔之名暗中站隊,想撈個從龍之功。
他于是當機立即的斷了長子的路,他為官數十載可不是為了落得滿門抄斬,離京前還告誡門下學生不可有所偏失,他們的職責是只管向皇上盡忠,旁的事一概不理。
為此長子還抱怨連連,怪父親做得太絕,將他升官發財的路全堵上,不給活路走。
「祖父,我沒對你使心眼,你瞧我多正直、表里如一。」雷霆風趕緊表態,裝出孝順又誠懇的樣子。
「哼!也就能糊弄人而已,正經事沒干一樁。」要不是他還有幾分良善,尚堪造就,他哪會帶他離京,放在身邊好好教導,若像了他父兄,長房這一房就完了。
「祖父這話太傷人了,我打算把武功練好去從軍,當個大將軍給你掙臉。」文的他不行,一看到之乎者也便腦子發脹,就兵書還看得下去,他喜歡行軍布陣。
「你想去從軍?」他目光一深。
「是。」
雷老爺子模模下顎,看向立于身後的中年男子,「那也是一條出路,替天子守國門,有空多和盧教頭練練拳頭,他是大內出身,能教你不少東西。」
盧教頭原是四品帶刀侍衛,雷老爺子身為首輔干得是得罪人的事,皇上特意賞下四名宮中高手以護安危,其中一人舍身相護,已經去世,另兩名安家在京城不願跟隨他出京,所以他身邊就剩下一個盧教頭。
別看他已遠離朝堂,明里暗里還是有不少人手保護,在皇上心中,這位前首輔大人還是很重要的,國之財富。
「好,我一定和盧教頭多討教。」他拱手行禮,兩眼熠熠發亮,閃著年少輕狂的自信,想看看這人是否真有這麼厲害,若能讓他心服,拜師絕無二話。
听到雷霆風要從軍,溫明韞就瞪大眼,等看到雷老爺子還鼓勵他,她頓時急了,「雷爺爺,我們談的是管教問題,你怎麼歪到從軍那邊去了,而且他才十來歲,你不怕刀劍無眼?」他們把打仗當成兒戲不成,那是會死人的,多少戰功是踩著人血出來的。
「呵呵……他去軍中妳不是省心多了,沒人跟前跟後的煩妳。」他話中藏話的打趣。
「我沒恨他恨到要送他去死。」溫明韞正色回答,但尚未長開的小臉猶帶三分稚氣,這副模樣反而可愛。
「那是喜歡!」雷老爺子眼帶深意的呵呵笑。
他的傻孫子還一頭霧水,听不出他的話中意,溫明韞卻听懂了,秀眉輕抽了一下,她語氣軟糯的嗔道︰「為老不尊。」
他兩手一攤,甚為無奈的倚老賣老,「老人家就這點興趣,妳好意思剝奪。」
「我還小。」您老別打我主意。
「過兩年就長大了。」他不以為然的喝了口菊花茶,眸子精光閃閃,當了幾十年的官,他看人精準,明白這個小泵娘能支撐家宅,而一個家族要興盛,內宅的安定最為重要的。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沒阻止孫子跟溫明韞往來,順其自然,最後若能兩相情願最好。
「雷爺爺,別人家的杏子不見得比較甜,至于我,我也不想吃你家的苦杏子。」她的意思是她看不上他的孫子,太蠢了。
「明韞妹妹,為什麼我覺得妳有點瞧不起我?」被暗地嫌棄的人還有幾分機伶,馬上跳出來說話,雖然他听不出這一老一少在打什麼機鋒,但一定與他有關。
「你想多了……」他不壞,但是……她不想高攀,門不當戶不對,少打交道為妙,官場退下來的老狐狸精于算計,誰知道他暗地里打著什麼主意。
「豈是有點,她根本是瞧你沒出息,讀書不成、學武不成,也就吃喝玩樂高人一等,你自個說說有什麼值得夸耀的地方。」雷老爺子一臉嫌棄,沒半點好臉色。
「祖父,我其實是你撿來的,不是親的吧。」滿臉怨色的雷二公子嘆了好大一口氣,想從祖父口中听來真話,他好去尋找親生爹娘。
聞言,雷老爺子氣笑了,「去去去,快離家出走,少來礙眼,養到笨孫子是家門不孝,怎麼不被狠叼了去。」
雷霆風一听就樂了,搶過溫老頭擱在牆邊的竹筐往背上一背,「走!明韞妹妹,看妳去哪我跟妳去,我被祖父趕出家門了,以後妳得收留我。」
「我不知道無恥還能代代相傳,你們真是一家人。」溫明韞氣壞了,這祖孫倆分明是拐著彎坑她,讓她氣到得暗傷。
溫老頭怒道︰「囡囡……」話留三分情。
「祖父,翻過年我都十二歲,適合身後跟個大家公子嗎?」她不在意嫁不嫁得出去,但至少得留個好名聲。
「這……」的確不太妥當。
看出溫老頭的猶豫,雷霆風連忙表明態度,「溫老大夫,我視明韞妹妹為自家妹子,哥哥陪妹妹出門理所當然,明韞妹妹越長越漂亮了,萬一半路上遇著登徒子可就不好了,打也打不過人家,跑也跑不過人家……」他說到跑不過時還特意瞄了瞄那雙短腿,喻意分明。
有登徒子比你更肆無忌憚嗎?拉著她的手像喝白水一樣。溫明韞立誓要長高,從喝骨頭湯開始,身高一定要高人一等。
「我是要上山采藥,不是去玩!」胡柴和藿香少了些,再看看去年留的茯苓如何了,前年那棵何首烏夠年分了,該采來一用了……她跟祖父發現藥草不會一次采摘,野生藥材生長不易,她會留意記下地點,等有需要時再去采收。
「好好好,我跟妳上山,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采藥人。」純粹看熱鬧的雷霆風興致勃勃,有好玩的地方就有他,他沒想過入山的困難,滿腦子想著獵來山雞野兔,展展男兒雄風。
「可我不想讓你跟。」沒見過采藥人?當她和祖父是死人不成。
「明韞妹妹說說罷了,我當沒听見。」人口未過千的小鎮真的沒什麼好玩了,再不弄點有趣的,他都要進城胡鬧了。
遇到這種不要臉皮的家伙,溫明韞不得不甘拜下風,從之前的幾回交手看來,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她攔也攔不住,還不如索性放手,讓他自個兒去吃吃苦頭。
「雷爺爺,這是你孫子,我們只是同行,若有個萬一,概不負責。」她把丑話扔在前頭,無論從年齡還是從個頭來看,她都不是保護別人的人,大家安危自負,遇到危險別怪她腿短先跑。
五行山很大,而懂藥材的人並不多,會入山采藥的更少之又少,越往深山野獸越多,相較下危險越高。
雖然經過這幾年的歷練,她進山都會做足準備,祖父也放心讓她帶著春草進山,可她總是不會失去戒備,如非必要,太陽一落山鐵定下山,若是趕不及回鎮便在望霧村過一夜,村里還有溫家的老宅子可住。
雷老爺子撫著胡須點頭,「這是自然,也該讓他開開眼界了,重活、髒活交給他,妳還小呢!把他當騾子使喚。」不吃點虧是不知道自身的不足,天有多高,地有多寬,人在天地間有多渺小。
「果然不是親的……」雷霆風小聲的咕噥著,搖頭晃腦,直嘆自己爹不疼,祖父不愛,真是可憐。
出了門,一輛青騾車等著,一主一僕兩個小泵娘已坐上騾車,想當然耳駕車的是雷二公子,想要少走一點路就得出些力。
可是雷二公子一看便是沒干過粗活的富貴哥兒,他壓根沒趕過騾車,韁繩握在手上不知吆喝,傻愣愣的等騾子抬足,以為牠會自己走。
等了一會騾車還沒動,溫明韞察覺他不會駕車,便提醒他一聲,他這才訕訕然揮鞭。
由于是第一回趕車,車速慢得叫人想打盹,也是因為那欺善怕惡的騾子欺生,多次停下來吃草,不管駕車的人多氣急敗壞,牠依舊故我,慢悠悠的散步。
這下子抵達望霧村時,比平日晚了快一個時辰,己經近午了,幾塊雞蛋蔥餅分著吃,又喝了竹筒里的水,三人腳步加快進了五行山。
對于溫明韞來說,這才是災難的開始——
「啊!有螞蝗,牠咬我……天呀!好大的蟲子,牠會吃人吧!哇!蛇,真粗……蜈、蜈蚣……牠是不是有毒……哇哇哇!這是黃蜂,會叮死人……」
溫明韞一路上就听著某人一下子大驚小敝的哇哇大叫,一下子驚慌失惜的大喊蜂窩,一下子飛竄到樹上叫人快跑,一下子又可憐兮兮地說他手上、腳上腫了好幾個包,一下子又自告奮勇開路,結果一腳踩進刺蝟窩,得替他一根根拔刺。
總之,偌大的山區盡是一個人的聲響,溫明韞簡直想把他一腳踹到山下去,臉上的表情越發的冷淡了,根本不想理會他。
「明韞妹妹,沒有正常點的路嗎?」這是人在走的嗎?到處是割傷人的長草。
「我們走的是近路。」言下之意是被他耽擱太多時辰了,她只好走小路,好在日落前采齊她要的藥草。
「妳很趕嗎?」剛剛被蚊蟲咬的地方好癢,好想抓一抓。
「是誰駕車慢吞吞,還一腳踩進刺蝟窩?」要不是要等他,她和春草早到長滿天麻的山谷,采一籮筐炮制後能賣上一、二十兩。
「……我。」他聲弱的低下頭。
「自做孽就不要有怨言,半個時辰內要穿過那座山。」
看著個小的溫明韞反倒是走得最快的人,她一年上山少說百來回,最是熟悉山勢,閉著眼每一步也能踏得穩。
「妳說那座山?」看著巍峨高山,雷霆風腦子一片暈眩,在心里大喊不可能,他一定爬不過去。
「有快捷方式。」就是不好走而已。
「別跟我說什麼快捷方式,腳下分明是一堆草,雜樹叢,哪來的落腳地。」下一次他要穿一身盔甲來,看哪只蟲牙口好得能咬透,他的皮肉多矜貴呀!
「你不是沒見過采藥人,這便是了。」話說一半的溫明韞忽地蹲下,取下系在腰上的小藥鋤,連根帶花挖出七株野生芍藥,她將小的重新栽好,拿配制好的肥料灑在根睫周圍,順手拔掉分肥的野草。
春草背的筐大,她便將帶土的芍藥丟進她的筐里。
他頓時無語,如今才明白采藥原來是這麼辛苦,他以為一入山就能瞧見滿山任人采摘的藥草,它們就長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想要什麼就采什麼,連人蔘都成排等人去收。
「拿去。」突然,她拿了一個香囊給他。
「妳……妳給我香囊?」明韞妹妹對他有意思?驀地,雷霆風面上有些發紅,想著該不該收下。
「我自己繡的。」怕鬧出鴛鴦繡成水鴨的大笑話,她直接繡黃色小鴨。
「很……呃,別致。」不丑,可是看起來怪。
她輕哼一聲,听出他話中的嫌棄,「它不是讓你看好不好看的,里面我加入雄黃、冰片、薄荷等十幾種藥材,是讓你防蟲、驅蛇用,目眩頭暈時拿起一嗅有提神醒腦作用。」
他一听,當下一張臉爆紅,紅得沒臉見人,他把防蟲用的香囊當是傳情之物,誰知竟是自作多情。
「咳,妳……妳怎麼才給我。」害他被叮咬得滿身是包。
「忘了。」她氣得忘了有個備用的,剛才拿藥鋤時無意間模到,這才想到某人有需要。
雷霆風眼角抽搐,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能罵她粗心大意嗎?畢竟是自己硬要跟的,沒做好準備也不能怪她。
心里嘆口氣,他振作精神道︰「我會好好收著,有了這個就不會被咬了吧!」
「萬靈藥,百毒俱避。」她也有一個,掛在頸子,春草的系在手腕上,每隔一段時日替換里面的藥材,藥物也是有保存期限,放置太久容易變質,反而產生毒素,所以她總是用多少制多少,免得浪費。
雷霆風故意問︰「那超過一百種毒素呢!」凡事總是有意外。
「那是你命不好。」命中注定有一劫。
正在幫忙收郁金的春草噗哧一笑,不就是命不好嗎,都給了他避毒香囊還踫到毒物,那真是神仙來了也搖頭,她和小姐進進出出山里多少回,一次也沒遇著敢近身的毒蛇、毒蟲,要是他成了那個例外只能自認倒霉。
「……明韞妹妹,我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看著她們兩人在忙著,感覺自己很多余的雷霆風訕訕地問。
祖父罵的對,光長個、不長腦,自以為是采藥的主力,沒想到是拖油瓶,藥草在面前也不認得,一**坐下。
「嗯,有。」物盡其用。
「有?」他倏地跳起來,高興得眼楮在發亮。
「把這個灑在方圓一里內,不用多,薄薄地往地上一灑,然後從這條路往前再走幾步有一片丹蔘,你灑好之後就過來幫忙挖,盡量在一個時辰內弄好。」她抬頭望天,似乎有風雨要來。
「明韞妹妹,這是什麼?」雷霆風好奇的問,看著手中的白色粉末,這粉末味道很淡,不細聞根本聞不到,稍微聞久了有些站不穩的感覺。
「防獸用的。」她可不想采藥采到一半,一頭黃色條紋的大蟲撲向身後,尖牙咬向她咽喉。
「防獸?」他驚訝地睜大眼。
「簡單地說是迷藥。」能迷倒一頭大象的藥量。
「迷藥?」
此時的雷霆風還不知曉防獸藥的藥效有強大,他怕迷不倒大的獸類,本來可以用兩次的分量他一次用完,讓跟他要剩下的迷藥卻得知用光了的溫明韞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塞了一顆解毒丸到他嘴里。
一刻過後,他終于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蠢事,懊惱不己地想把灑在地上的藥粉收回來。
瞧瞧這些暈死在地上的動物,唉,這是多好用的迷藥呀!
他興奮地指著那頭龐然大物說︰「明、明韞妹妹,老、老虎……」好大一頭,起碼有四、五百斤吧!花紋真斑斕。
「別想扛。」
「……有豹子。」花色真美。
「看看就好。」做人太貪心會不得好死。
「那頭公鹿總行吧!我好久沒吃過鹿肉了。」瞧瞧後腿肉多粗壯,他能吃下一整條。
溫明韞睨了一眼,思忖後點頭,她也餓了。
「哇!有肉吃了,春草,妳來抬腿,鹿頭比較重我來,瞧瞧這對鹿角多雄壯。」可惜鹿血不能喝,這里就他一名男的,喝了會出事。
和溫家走動久了,他也懂了粗淺的醫理,鹿血壯陽、大補,血氣方剛的男子一飲下,容易失控。
「我們吃不了太多,先把要吃的切好,留下我們帶得走的,其他一律不準動。」剩余的就分給山里的動物,不能破壞山林生態,要讓牠們生生不息。
「是,听小姐的。」春草下刀很快,一刀割開鹿頭,讓血流在芋葉上,再一捧一捧地往外倒,然後先切鹿角,再把完整的鹿皮剝下,接著分割鹿肉,其余值錢的部位自然也沒放過。
溫明韞指揮雷霆風,「把火升大點,有點冷。」下回得帶件厚一點的衣服。
山洞外,雨聲滴滴答答,山里的雨來得又快又急,采著丹蔘的三人剛采完一批成蔘,豆大的雨滴從天而降,把他們澆了個透心涼,沒一處是干的,那衣角一擰還能滴出水呢!
見狀的溫明韞便帶人躲雨去,附近幾個山洞位置她都曉得,所以三個人躲進較近的洞穴里,而那頭鹿就是在進洞躲雨之前發現的。
因為常常上山的緣故,知道山里氣候多變,會有突發狀況,所以溫明韞和溫老頭會不時地拖些干柴入內,留下打火石和少許的鹽巴,以及替換的衣物和御寒棉被。
山里的人都會這樣做,不只是祖孫倆,大家都覺得予人方便,同時也給自己一條活路,誰也不能預料自己會不會遇難,有備無患總好過求生無門。
瞧!今天不就用上了,有柴、有火、有鹽巴,還有一把柴刀以及煮湯用的大鍋子,幾個木碗和木筷。
雨一下,什麼也做不了,饑餓感就浮了上來,春草開始烤肉。
而這時也看出溫明韞做出的迷藥多驚人了,不只一里內、五里內的大獸、小獸全部放倒,在大雨的沖刷下,藥性順著雨水流布更廣,更多的動物倒下。
獵人看到了一定會欣喜若狂,一場大豐收呀!不說獸肉賣到手軟,光是獸皮的價格就叫人眼紅,足足是兩、三年的收入。
只是這也要有本事搬下山,迷藥的藥性一過獸群便會紛紛蘇醒,反而有危險,巨大利益伴隨著巨大風險。
若是先行將其宰殺再帶下山,也要相當的人力,不耐放的生肉容易腐爛生蛆,濃郁的血腥味也會引來其他更多凶猛野獸爭食。
因此溫明韞一再提醒雷霆風量力而為,別只見眼前利益而忘了自身能力,想剝老虎皮、生烤熊掌的事就別想了,山洞外的雨勢滂沱,憑他一己之力是成不了事,還不如做自己能做的事,放過那些野獸。來日方長,以後想吃還有機會,等他把身手練出來了,要吃什麼沒有,活生生的肉等他來獵。
事實上,把野獸迷暈的手法溫明韞用過無數次了,在山里采藥最怕無聲無息靠近的野獸,所以她才配制令野獸止步的迷藥,而且經一次又一次的改良,效果強得出乎她意料。
也是因為如此,她根本不缺肉吃,每回下山手里都會拎兩只兔子、三只山雞,重物她也拖不動。
幾次以後她的祖父也十分放心,允許兩個小泵娘獨自進山,因為他曉得該逃得遠遠的是山里的飛禽走獸,他家的小孫女看來最無害,實則比老虎、豺狼更凶猛,不用刀箭便能要命。
「明韞妹妹,這雨要下多久,我看好像越下越大了。」剛宰了一頭鹿,累得額頭冒汗的雷霆風抬手抹汗,但手上有未干的血漬,這一抹,臉上淌血似的一片紅。
「最少兩天吧。」
「什麼,要兩天?」他驚呼。
「這還不是你害的。」溫明韞抬眸一瞪。
少年不滿地嚷嚷,「這怎麼能怪我,天要下雨又不是我召來的,我也淋得一身濕呀!」
「春草,告訴他為什麼。」她懶得替人教子。
覺得冷的溫明韞將手放在火上烤,她盛了雨水,拿出隨身攜帶的姜糖放了水里煮,姜糖融化,姜的味道彌漫開來。
避免風寒,喝姜湯最有效,山里的氣溫一向比較低,女子性寒,她常備姜糖以防萬一,餓時含一顆能驅寒暖胃。
「是,小姐。」春草正經八百的解說。「如果不是雷公子笨手笨腳的拖累我們,在雨落下前以我和小姐的腳程足以趕到山腳下,也許會淋點雨,但一定能避過這場大雨。」
小姐很聰明的,她會看天象,預估落雨時刻,走最近的小路直接下山,避開劇變的天氣。
春草是直性子的人,說話不拐彎,老老實實地說分明,她不知道會不會傷人自尊,可雷霆風越听臉越紅,分不清到底是他臉紅,還是鹿血。
「明韞妹妹,給我留點面子嘛!我哪曉得山路難行,到處坑坑洞洞,一不留神就一腳踩空,跌得鼻青臉腫。」他伸出痛了一天的手臂,上頭滿是擦傷、割傷。
溫明韞是想讓他吃點苦頭,但沒打算害死他,一看滲血的傷處,她默不吭聲的解下腰間的小藥袋,里面放了一些常用的藥丸、藥粉。
「這好用,也給我做一個。」看到防水的羊皮藥袋,上著藥的雷霆風邊呼痛邊索要,有好東西就別放過,這是雷家家訓。
溫明韞杏眸橫睨一眼,「你是耗子搬家呀!什麼都不落下。」倒是不客氣呀!都快改姓溫了,給她祖父當孫子。
他咧嘴,「誰叫妳老用新鮮的東西引起我的注意,我一羨慕就心癢難耐的想得到。」
先是一招就倒的迷藥,而後是救急的藥袋,他像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土包子,什麼都想要,畢竟防人之心不可少,害人嘛,他考慮考慮,留些後手有備無患。
「先把你的臉擦擦,看了礙眼。」又不是魑魅魍魎,怪嚇人的,上吊的厲鬼都沒他可怕。
「我的臉沒髒呀!」他又擦了擦,血污處增大。
「雷二公子,你臉上有血。」春草把自己的手絹放在洞外淋雨,等濕透了再拿回來擰吧遞給雷霆風,並指出他臉上哪里有血,讓他自個兒擦干淨。
「我臉上?」驀地,他話語咽了回去,原本微干的血踫到濕手絹被溶解,他的手現出鮮紅色,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鹿血。
溫明韞轉頭看山洞外,雨剛一下大天就暗了,山洞內就靠一堆火照明,火聲剝剝作響,似在回應洞外的風急雨狂。
申時過後剛到酉時,在山下只是黃昏而已,尚能見物,可在雨勢急促的山中已是昏天暗地,站在洞口往外瞧只能瞧見一片黑暗,眼力好的最多看見二十尺左右倒地不起的山雞。
「春草,多拾兩只山雞野兔回來,要活的,別殺,雨不會那麼快停,我們得確保兩日內不挨餓。」鹿肉雖好也會吃膩,換換口味,煮雞湯也不錯。
「好。」
山洞內有件破舊的簑衣,春草披在身上往外沖,山雞、野兔的數量最多,就算視線不明,她用腳踩也能踩到幾只,還一時貪心地抱了頭獐子進洞,她很心虛地不敢看向自家主子,默默的添柴繼續烤鹿肉。
一會兒,肉熟了,三人分食。
「嗯!真好吃,還是現宰的鹿肉鮮女敕。」大口一咬的雷霆風兩眼晶亮,狼吞虎咽。
「喜歡吃就多吃點,今晚你守夜。」有得就得付出,天底下沒白掉餡餅的好事。
「我守夜?」他一怔。
溫明韞看看山洞外的大雨,回身將一捆捆稻草鋪平。「不是你難道是我和春草嗎?」
她暗指主僕倆是弱質女子,而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可是我困了……」
「將功補過。」他以為做錯事不用受罰嗎?若不是他非要跟來,她們何必遭難。
「嗄?」他一臉委屈。
「想想等不到你的雷爺爺有多擔心,即使不是親生的也把你養大……」她說這話時有幾許幸災樂禍。
「我是親的。」他悶悶的說著,嘴里嚼著鹿肉。
「親的才心狠,不聞不問,你確定是親爹、親娘嗎?我覺得你更像是撿來的。」她再一次補刀。
火光中,雷霆風的神情晦暗不明,「妳才是撿來的。」
「我是呀!你沒瞧爹不疼、娘不愛,就我祖父心善,養著作伴。」
聞言,他信以為真,連忙道歉,「明韞妹妹,我不是有意的,妳別難過,以後我的爹娘分妳,妳不會沒人疼……」
「騙你的。」真好騙。她一吐舌,笑眼彎彎。
「啊!」騙……騙他的?他頓時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