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貴妃 第十章 御駕親征
賀珍「病筆」了。
急性傷寒,連女乃娘都傳染,沒幾天就離世。
皇帝還在,淑妃還在,賀珍死在前面是不孝,所以喪事從簡。
賀齊宣收了光祿卿的嫡孫女為義女,封為平儀公主,今年十四歲,已經接進宮中扶養,等滿十五歲就會替代「病死」的賀珍出嫁。
平儀公主雖然沒有皇室的血緣,但嫁妝還是二十萬兩,所以柳家還是挺高興的。銀子嘛,自然有辦法讓平儀公主慢慢吐出來。
至于西宜國的質子也那麼剛好,在城西騎馬的時候落馬摔死了——落馬而亡常有所聞,所以沒什麼好奇怪,除了皇宮中少數幾人,根本沒人知道事實的真相。
真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柳家依然會娶一個公主,而西宜國王對這個死去的兒子沒太多傷心,馬上打算又讓另一個兒子過來做質子。
都是死在父母之前的孩子,所以也沒太鋪張,只用了半個月就已經恢復如常。
這時候康明杓不得不佩服淑妃,除了面色略微陰沉,其他都還好,依然漂漂亮亮,說起話來也十分精神,如果她家賀玥長大跟人私奔,她絕對會被打擊得躺床不起。
「康昭儀。」永雋進來稟告,「慈壽宮的劉嬤嬤來了。」她放下寫到一半的字,慈壽宮,那是太後的居所。
劉嬤嬤進來一說,這才知道是太後讓她去一趟。
康明杓心里忐忑,入星闌宮五年,她只有在逢年過節或者家宴上看過太後,跟淑妃有五分像,不愧是在宮中待了很久,已經可以隨心所欲控制表情,不管什麼時候都沒有一點不愉快的樣子。
康明杓換了新的宮裝,便跟劉嬤嬤走了。
劉嬤嬤帶路,她在軟轎上心里評評跳。
每年年夜都會在慈壽宮吃飯,但每次去還是很害怕——淑妃好歹看在皇上的分上,不會對她太過分,但太後不用給皇上面子,會怎麼對她根本不知道。
緊張,太緊張。饒是今天剛好陰天,不出太陽,康明杓也覺得背後一陣熱。
一個轉彎,又經過長長的紅色夾道,軟轎停了下來,垂花門下的金絲牌扁上,蒼勁有力的三個字︰慈壽宮。
經過花團錦簇的前庭,還沒進入花廳,就听到一陣笑聲。
有其他客人在?
康明杓一臉狐疑,劉嬤嬤笑說︰「正是要介紹給康昭儀認識。」
太後怎麼突然來這興致?她心里奇怪,卻又不能拒絕,只好跨過門檻。
花廳自然富麗堂皇,除了太後,還有一個年約五十的婦人,年紀雖然不小,但不難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
康明杓行禮,「臣妾見過太後。」
「免禮。」
「謝太後。」
太後顯然心情不錯,「這是殿中監夫人,姓蔡,也是哀家的弟妹。」
殿中監是從三品,昭儀卻是二品,于是蔡氏連忙行禮,「臣婦見過昭儀娘娘。」
「柳夫人不用客氣。」
太後笑道︰「快坐下。」
康明杓內心直冒問號,但也只能裝沒事,于是拿起宮女送上的碗來啜了一口。
冰酸梅湯,真是天堂——皇宮是有冰的,但只有太後,皇上,皇後能用,饒是賀齊宣對她好,也不會為了她壞規矩,送冰來星闌宮。
啊,冰,雖然今日沒太陽,但還是好熱啊,夏天就是要吃冰啊。
只可惜礙于形象,她還是只能喝一口。
太後笑吟吟,「哀家的七弟啊,生了四個兒子,但也不知道是怎麼著,孫字輩始終只有女孩子,這四個兒子前前後後總共生了二十幾個女娃,就是沒個香火,哀家七弟夫妻可是急了好多年。」
「是啊。」蔡氏道︰「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前面幾房都有孫子,偏偏我們這房沒有,小娃雖多,但都是女兒有什麼用,將來又不能傳香火,難不成我們這房真的要過繼別人的過來嗎,想想總覺得不甘心吶。」
康明杓很懵,跟她講這干麼,她自己也只生了一個女兒啊,又沒有生子秘方,可太後在,也只能听了。
「老天保佑,臣婦小兒子的一個小妾,前些日子總算生了我們這房第一個男孫,又活潑又健壯,他嫡母喜歡得不行,已經抱過去養,也記在名下了,從此就是我們七房唯一的香火,以後七房所有的財產都是他的。」
可是,那關我啥事啊?
話說回來,柳家孩子也太多了吧,光是七房就生了二十幾個孫女兒,還好是女兒,若都是兒子,肯定又要跟皇上討官位。
但也難怪柳家會拼命生,有皇太後在,生孩子跟生金子一樣,越生越有財,越生越有官,那還不大娶特娶,大生特生。
蔡氏從桌邊取出一張畫像,笑得十分由衷,「昭儀娘娘看一下,臣婦的孫子是不是長得挺清秀端莊的?」
畫中的女圭女圭大概才兩三個月,是挺可愛的,小鼻子小嘴巴,睡覺的樣子很酣甜。
康明杓點點頭,「挺可愛。」
蔡氏跟太後互看一眼,都笑了。
康明杓毛骨悚然,自己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但又想不起來,啊啊啊,到底問題出在哪?
太後一臉慈祥,「康昭儀啊,哀家想把清月公主許給這小娃,你覺得如何?」
啥?康明杓在心中尖叫,當然不行!她可愛的小寶貝要自己挑夫婿,才不要嫁給柳家。
太後繼續說︰「這小娃的祖父是哀家的七弟,是殿中監,小娃的父親是太史局丞,單看這樣當然配不上清月,但哀家娘家可有三十幾人當官,這背景足以配得上清月了,你說可好?」
康明杓整個腦袋發熱,這柳家怎如此貪婪,想把髒手伸到她的寶貝身上,不可以,當然不可以。
可她只是小小昭儀,不能對太後不孝,于是深呼吸後才開口,「臣妾想……想讓清月長大,自己挑選夫婿。」
蔡氏勸道︰「昭儀娘娘,這天下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人是自己挑夫婿的,當然是由我們這些大人幫忙看。我們都是自己人,無論如何不會害了孩子的。」
康明杓恭恭敬敬的回,「柳小爺有個姑祖母太後,還有個姑姑淑妃,將來一定會時常進宮,若到時候柳小爺合清月的眼緣,那當然是好事,可若沒有,請,請太後讓清月任性一回。」
太後笑意不減,「看來,哀家是高估自己了,原以為以哀家身分親自跟你這昭儀說,你會欣然同意訂婚。弟妹你瞧瞧,哀家都說了現在管不動,你偏不信,讓哀家丟了這個臉。」
康明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磕地,咚的一聲十分響,「是臣妾不懂事,太後恕罪。」
「那婚事……」
「臣妾……不能答應,太後恕罪。」康明杓磕起頭來,青磚地上咚咚作響。
蔡氏听得幾聲,心下害怕,康昭儀若是磕頭磕死了,皇上是不會把太後怎麼樣,但是自己一定會遭殃,于是連忙拿著迎枕墊在康明杓磕的那塊地上,「哎唷,昭儀何必,就只是說說而已,別這樣。太後,既然昭儀不願意,那就算了。訂親是兩姓之好,昭儀就清月公主一個女兒,比較疼愛也是理所當然。」
康明杓疼得眼淚都出來,「太後恕罪。」
太後生氣,但也沒辦法,「起來吧。」
康明杓知道自己是保住女兒了,又磕了一個頭,這才起來,可剛才磕得狠了,只覺得一陣頭暈,站不穩往前跌去,蔡氏連忙扶住。
剛開始蔡氏怪康明杓不識抬舉,但看她弄成這樣,額頭有血,又覺得自家姑女乃女乃怎麼都不替別人想,她是太後,她當然沒事,但皇上看寵愛的女子變成這樣能不生氣嗎,到時候倒霉的還不是自己。
康明構太暈了,蔡氏根本拉不住,一下子兩人都跌坐在地上。
太後看著心煩,磕頭又磕不死,她在宮中三十幾年也沒見誰磕死了,想想賀玥這條大魚溜了,覺得實在不高興。
「劉嬤嬤,送康昭儀回宮。弟妹也回去吧,哀家累了,要休息。」
康明杓額頭滲血的回到星闌宮,自然把唐嬤嬤等人都嚇壞,趕緊去太醫院叫人。
擅長外傷的柯太醫來得很快,開藥,敷藥,說是沒傷到骨頭,不過外傷太厲害了,恐怕要一兩個月那青紫跟腫傷才會消干淨。
康明杓還在暈,但還是在永雋攙扶下去耳房看了午睡的賀玥。看到孩子酣睡的臉,真什麼都值了。
娘的小心肝,不用怕,娘會保護你,將來你可以從兄長的伴讀中挑選如意郎君,而不是被誰當成利益交換的籌碼,來人世一遭不容易,要過得幸福才可以。
康明杓心里激動,突然又是一陣暈,往後仰倒,永雋跟安平連忙扶住,七手八腳的把她扶回百子床上躺著。
永雋在旁邊念書給她听,就在迷迷糊糊有點想睡的時候,永雋的聲音停住,她反而清醒了,一睜眼,就見賀齊宣一臉擔心的看著自己。
康明杓笑說︰「臣妾沒事。」
「還笑。」
「真沒事。」
賀齊宣在床邊坐下,眼神有著憤怒跟心疼。莊家跟柳家不對盤,皇後當然在太後宮中也有眼線。
下午他跟天策將軍在說關于南蠻的事情,內侍送來白色的紙條。皇後一向拿捏得清輕重,紅色的紙條是緊急,要馬上看,白色的無妨,忙完再看,今日的紙條是白色的。當然是白色的,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他知道也不會改變什麼,既然如此,自然國事重要,後宮婦人怎麼可能比得上南蠻擾境。
紙條上只寫著︰康昭儀抗太後婚命,受傷,無礙。
來星闌宮的路上,宮人自然說得更清楚,康昭儀為清月公主磕頭,咚咚作響。
可他沒想到傷得這樣厲害,額頭都腫起來,一片青紫不說,還不斷滲出血珠。
賀齊宣一肚子火,但又不能找誰發,于是怒道︰「太醫呢?」早在外頭等著的柯太醫馬上進來,「微臣在。」
「昭儀的額頭怎麼沒敷藥?」
「回皇上,已經敷了,早中晚各敷一刻鐘就可以擦掉了,近日天氣炎熱,若一直敷著恐怕會有其他問題,到時候更不好醫。」
「這多久才能好?」
「得一兩個月,不過皇上安心,都是外傷,細心養起來就能恢復的。」
賀齊宣心情總算好一點,想到柳家那樣貪心,居然連賀玥的主意都打,實在不悅,「賀玥的事情,朕自有主意,你好好養病。」
「能有什麼辦法,今日是躲過了,但怕明天柳家又生了男丁,太後來說,淑妃來說,臣妾要怎麼辦才好。」康明杓是真的煩惱,賀玥才三歲,又不能馬上給她訂親,萬一將來兩人互看不順眼,那不是害了女兒嗎。
「賀瑤的婚事朕沒允柳家,賀珠的前未婚夫婿出了家,柳家想再讓人填上,朕也沒允,當然就別說賀卿了。堂堂二皇子,柳太尉是巴不得把適齡的柳家女子都說上親,朕一件也不會允,放心吧,朕等會去慈壽宮說。」
「但太後……」
太後只是皇上的嫡母,兩人沒有血親,所以太後折磨起皇帝來也從來不手軟,不是自己兒子嘛,心疼什麼呢。
「放心吧,朕雖然是兒子,但也不是完全拿太後沒辦法。」不然這麼多年下來,朝廷早由半個柳氏當家了。
他跟太後兩人都對交手很有經驗。
他可以當個好兒子,但前提是不能挑戰他的底線——朝廷,是賀家的朝廷,他可以給柳家恩惠,但那是不是應該的,柳家要清楚這一點。
看著康明杓那腫得不像話的額頭,賀齊宣心里實在惱怒,不過是太史局丞剛剛出生的兒子,還是妾室肚子里出來的,無功無祿就想娶賀玥?二十幾個孫女後面才有的孫子是嗎?很好,他會殺了那孩子,讓這一房恢復只有孫女的日子,那孩子要怪,就怪自己沒自知之明的爹跟貪婪的祖父母。
太後跟柳家總是忘了,他已經不是那個十一二歲的太子,他今年已經年近三十了,當了十年皇帝,不再是個孩子。
這麼多年來的富貴,官位,柳家想要索取到什麼時候才滿意?這東瑞國的君主姓賀,不姓柳。賀齊宣又安慰了幾句,這才離開。
幾日後傳出消息要給二皇子賀卿選妃,賀卿跟賀珍是龍鳳胎,今年也是十三歲,人人皆可報名,就算百姓商家也可。
一考文學詩句,二考琴棋書畫,最後由皇後親自挑選三十人入宮,讓賀卿自己選妻妾。
賀卿當然很高興,他也不想娶柳家表妹,春宴秋宴都會踫到,見柳家表妹都被寵壞了,還會欺負其他官家小姐,他看在眼里只覺得人品實在不行,跟這種人當夫妻,能知道舉案齊眉嗎?現在能自己挑,當要挑個溫柔美貌又嫻淑的。
淑妃氣得跳腳,賀凌是太子,他的婚事自己插不了手也就算了,賀卿可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來的,怎麼也不能插手了?但皇上只給了一句話,後宮交由皇後作主。
沒辦法,「妃」只是說得好听,但講白了還是妾室,後宮只有皇後才是正妻,是嫡母,嫡母給庶子挑婚事,哪有妾室插手的余地。
皇後挑選的,當然不會有柳家女兒,都是一些品級比較沒那樣好的世家,以及少數商戶大小姐。
門戶不要太高,免得又成為皇上的新麻煩,世家小姐當妻,商戶小姐就當妾,這樣很剛好。
賀卿明年十四歲就得遷出皇宮,另外擇府而居,婚事籌辦個一年,也就差不多了。
就在秋日到來時,康明杓發現賀齊宣有了些微改變。
首先,來的次數減低了,停留的時間變短,眼變黑,還瘦了,最重要的是笑起來沒有以前開心。她想知道為什麼,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問,只能在他來的時候拿出法寶——小賀玥,逗逗他開心。
他會笑,但笑容總是很快就沒了。
答案在夏末出現,听說,南蠻新皇繼位後一直在擾亂邊界,這是很明顯的挑釁,東瑞國得做出回應。
賀齊宣之前已經派了天策將軍領兵前往,原以為是小事一樁,沒想到南蠻經過十年休養生息,兵力大增,天策將軍領去的五萬兵馬根本不夠用,賀齊宣又派了五萬大軍跟三十萬兩的糧草,可南蠻剽悍,只能勉強止住他們不來犯,但邊界的擾亂還是沒停過。
一日,賀齊宣又來,神色倒是清明得多。
康明杓替他開心,想也不想就直接問︰「皇上,可是天策將軍有好消息?」
「他哪有什麼好消息?」
「可臣妾見皇上今日頗高興。」
賀齊宣從踏子上起來,眼神閃過一絲凶狠,「朕,打算御駕親征。」
康明構真的驚了,「皇上要親自領兵去?」
「朕原本想派安豐年去,他對南蠻有經驗,可他說自己老了,連馬都上不去,只好罷了,讓天策將軍去,他雖然挺會打仗,但那是對北夷,南北地形不同,氣候不同,南蠻另有一套作戰方法,天策將軍不了解,朕卻是知道的。這一次不把南蠻絞死,朕就枉為東瑞國君主。」
康明杓想勸她不要去,戰場危險,萬一有個意外,東瑞國怎麼辦?
但轉念又想,他是天子,這本就是他應該負起的責任,如果一國的君主都害怕危險,那要叫將士怎麼願意盡力打仗?
況且他在太子時期就是靠打勝仗立威的,骨子里有著那樣的血,讓他做安逸的縮頭烏龜,那是污辱他。
想通了,于是笑說︰「那皇上可得答應臣妾,一定要平安歸來。」
「你不勸朕,嚼?」
「想勸,不過想想還是別勸,皇上是一國之君,東瑞國現在需要懂得南蠻的人去打仗,皇上責無旁貸……臣妾也擔心,但擔心無用,臣妾今曰起開始吃素抄經,日日為皇上祈禱。」
賀齊宣大喜,「真不愧是朕的昭儀。」
「皇上去打仗,那是讓太子監國嗎?」
「太子已經十四歲,又跟在朕身邊學習多年,他本身聰慧,加上皇叔還有皇後輔助,應當無礙。」
康明杓又覺得自己變成檸檬精了,好酸好酸。
即使皇上寵愛自己,但帝後之間仍有一份情感是她無法觸及的,他對皇後的信任與滿意是無法擊破的。
但自己又沒資格說什麼,論地位,是皇後與昭儀;論先來後到,是正妻與小妾,怎麼說都是皇後佔理。而且說實話,她雖然討厭淑妃,卻不討厭皇後,皇後真是把後宮的一碗水端平,她還是婕妤時,在後宮地位最低,也沒吃過虧,剛進宮時什麼也不懂,皇後給人給錢給提點,一個正妻該做的都做了,其實她能在後宮安然無恙,都是托了皇後鎮住後宮的福。
「那皇後是要垂簾嗎?」
「垂簾?這倒是個好主意。」賀齊宣好像解決了一件事情一樣,「與其讓皇後日日到東宮跟太子商議,不如讓皇後垂簾,能在第一時間提點太子,你真聰明,想出這個好主意。」康明杓想,那是虧得我前生電視看很多,電視上都這樣演的,想想又道︰「皇上可得平安歸來。」
「朕知道,你剛說過了。」
「臣妾以皇上這樣的夫君為傲,但還是擔心,臣妾想跟皇上一起去,但又怕什麼都不會,只會拖後腿。」
「軍中都是男子,你來了反而不便,別跟了。況且你來,誰照顧賀玥。」
「皇上……」
「朕知道。」
「皇上以前說過最喜歡的是臣妾,這句話可當真?」
賀齊宣溫和的回答,「君無戲言。」
「臣妾日日想著皇上,皇上不用日日想著臣妾,但刀劍無眼,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把命放在最重要的地方。」康明杓想想又說︰「是臣妾傻了,皇上太子時期就上過戰場,哪還需要臣妾提點。」
賀齊宣把她拉到自己懷里,「不,朕很高興。」
這是大事,所以跟大臣商議後,第一個告訴的是皇後,當皇後知道是太子監國,很冷靜的跟他討論起權限劃分,誰輔國,幾人輔國。
皇後當然也擔心他,不過更在意的是太子即將正式進入政治核心這件事情。
娶這樣長袖善舞的女子為妻,即使刁蠻如淑妃,都被皇後壓得死死的,所以他一直很省心,但相對的,得到的也不會太多。
他跟皇後關系十分密切,但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更像生意伙伴,一起培育呵護著太子長大成材。
皇後對他有敬無愛,他很清楚,從很多年前把她從莊家扶上花轎的時候就明白。
他也不怪皇後,他跟皇後是各取所需,這回御駕親征,也是因為有皇後在,他才大膽做出這個決定。太子再聰慧也只有十四歲,朝臣個個老油條,效忠到什麼程度也不好說,但若皇後在,他這個父皇可安心。
但他也是個普通人,希望有人關心他,擔心他,愛他,康明杓第一句話就要他「平安歸來」,他覺得很貼心。
她並不是高門大戶出身,對朝廷,政治,周邊國家完全不懂,他無法跟她討論這些,但她對他的微笑是帶著喜歡的——不害怕他的樣貌,也不貪戀他能給的權勢,她說「臣妾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喜歡上皇上的」,然後會調皮反問「皇上是不是對臣妾一見鐘情吶?說嘛說嘛」,那樣子很可愛。
三日後,聖旨下來,康昭儀溫婉聰慧,甚得朕心,晉為為妃,賜號︰婉。
康明杓不是不高興,成了妃子,這樣賀玥的身分可以再高貴一些,畢竟一個昭儀生出的公主,跟一個婉妃生出的公主還是有點不同的,後者更尊貴。
但高興之余也有點不好受,她不傻,知道賀齊宣這是在安排。這後宮能給她氣受的只有淑妃,現在自己是婉妃,兩人成了平起平坐的關系,淑妃再也不能拿位分壓她,但這代表什麼,代表戰事會很久。
當年太子領軍,打了約兩年的仗。
兩年,七百多個日子見不著,那得多想他啊。從婕妤開始,他們已經夫妻五年,這五年來,他對她只有更好,有時候她都會忘了皇後跟淑妃的存在,但現在,那個對她好的人即將上戰場,面對戰爭的不可知。
擔心,但擔心無用。
有一次她作夢,夢見噩耗,那種倉皇無助現在想來還會害怕,流不完的眼淚啊,怎麼哭都沒有聲音,後來是永雋把她拍醒,說她夢魘了。
康明杓心里不安,兩世為人第一次這樣迷信,隔天就到宮里設置的佛堂念經,心里慌,越念越快,一個不小心還把經書給翻破了,但她不能跟賀齊宣說,無法像皇後那樣給他實質的幫助就算了,至少不要拖後腿。
出征的日期已經定了,八月二十。
日期定了,就有真實感,康明杓常常發呆,總是等到賀玥出聲才會從無邊無際的各種幻想中清醒。
不知道賀齊宣會去多久,危不危險,旁邊的人可忠心?
南蠻經過十年準備,會不會已經比以前厲害許多……
「母妃。」小賀玥軟軟的聲音響起,「我好久沒見到父皇了。」
康明杓回過神,抱起女兒哄著,「沒有很久啊,才半個多月。」
「好久。」小賀玥的臉上顯得不太滿意,「以前常常見到的。」
「多常?」
「嗯……常常。」
康明杓模模女兒細軟的頭發,三歲的小家伙,對日期月分還沒有太大的概念,只能用感覺,但感覺是準的,賀齊宣從三五日來一次,慢慢變得久,距離上回已經半個月了。
但御駕親征可不是皇帝上馬說「出發」就好,很多事情需要交代。太子十四歲,雖然已經參與政事四年,畢竟年紀不大,得找能輔國又不會欺凌太子年幼的,賀齊宣恐怕已經傷透甾鈁。
「母妃,父皇不來,我們去找他。」賀玥搖著母親的手,十分撒嬌。
「找他做什麼呀?」
「玩兒。」
「有空玩,不如學規矩,讓永雋姑姑教你認布。」
賀玥小臉皺成一團,「不要。」
「還是讓安平姑姑教你認花?」
「不要。」
康明杓繼續逗女兒,「那學寫字好了,堂堂公主,可不能不會寫字。」
賀玥眼楮眨眨,委屈得要哭了。
她哈哈一笑,把女兒摟過來,「我們賀玥這也不學,那也不學,將來怎麼嫁人。」小家伙把臉埋在母親的肩窩,「賀玥永遠跟母妃在一起。」
「誰教你的甜言蜜語啊?」
「好不好嘛,母妃說這樣好不好?」
康明杓哪經得起自己寶貝這樣撒嬌,親了一下腦門,又親了額頭,又親了耳朵,賀玥咯咯笑了,「癢。」
她索性用食指戳女兒胳肢窩,賀玥一下笑出來,哈哈哈的。
「說什麼這樣高興?」賀齊宣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
賀玥尖叫一聲,「父皇!」
立刻飛撲過去摟住,這便開始哭了——小孩子都這樣,久不見人,一見定一哭。
賀齊宣抱著小女兒親了親,「別哭。」
「父皇是不是不喜歡賀明了?」
「胡說八道,父皇最疼你了。」
「那怎麼這樣久沒來看賀玥?」
看著女兒紅紅的眼楮,紅紅的鼻子,賀齊宣一陣心疼,「父皇忙,這不是一有空就來看我們賀玥了嗎?」
康明杓也有點想哭,真太久沒見他了,但總不能母女倆一起吧,只好忍住,想到他即將遠征,不能讓她擔心,于是振作展露微笑,「賀玥很想皇上呢。」
「那婉妃呢?想不想朕?」
康明杓耳朵一紅,賀齊宣見狀,開心的笑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賀齊宣才道︰「晚點再說,朕過來是有事的。」
她奇怪,她星闌宮又不掌權,能有什麼事情?
一這麼想,這才注意到皇上身後的內侍群,有一人不是內侍,是宮廷的畫官。
皇室妃嬪跟皇子公主,每年一繪。
那人背著好多東西,好像要來畫畫一樣。
賀齊宣低聲,「朕想著這一去沒個一年半載大概回不來,讓他過來給我們畫張像,你留著,要是想了我,那就看看畫像也一樣的。」
康明杓心一震,然後又是無盡的心軟。她的皇帝,她的丈夫,內心這樣柔情似水,看似什麼都不跟她商量,但什麼都替她想好了。
那個下午,賀齊宣抱著賀玥,身邊坐著康明杓,畫官開始畫了起來。
賀玥年紀小,有點坐不住,父皇母妃又說又哄的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時辰,畫官過來稟告已經好了,讓畫紙干上一天就可以制作成繪卷。
景色是星闌宮的花花草草,畫像中的三人,栩栩如生。
康明杓喜道︰「畫得真好。」
賀齊宣點點頭,「還行。」
「以後臣妾若想皇上了,就看看畫像……但畫像再真,也不是真人,皇上……您一定要平安歸來。」
賀齊宣听她說來說去,反反復覆就是要他平安歸來,心中一動,「放心,朕一定會回來的,朕還……」卻沒說下去。
「還什麼?」
「沒什麼。」堂堂天子,總不能跟個妃子說「還想跟你白頭到老」,太肉麻了,他自己想想都不好意思,還是算了。
賀玥年紀小,當然不懂得看氣氛,只覺得很開心,「父皇,今日跟賀玥一起吃晚飯。」「父皇還有要事,賀玥跟母妃吃吧。」
賀玥嘴巴一扁,眼看又要哭出來,康明杓連忙接過手哄,「賀玥听話。」
「父皇……不疼賀玥了……父皇只喜歡御書房,不喜歡賀玥……」
「賀玥,母妃問你,你喜歡父皇,還是喜歡母妃?」
賀玥果然止哭了,對三歲的小娃來說這問題很困難,足以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賀玥歪著小腦袋認真思考起來,「都喜歡。」
康明杓哄道︰「所以啦,父皇對賀玥跟御書房是一樣喜歡的,就像賀玥同時喜歡父皇跟母妃一樣。」賀玥懵了。
賀齊宣莞爾,伺候的宮人跟內侍個個忍笑。
但賀玥年紀小,腦袋轉不過來,突然覺得很有道理,居然止住哭泣。
康明杓抱著孩子笑,「皇上有事就去吧。」
賀齊宣模模賀玥的小腦袋,「接下來,朕大概不會有時間過來……」她一怔,打起精神,「臣妾知道了。」
「後宮人少,但我不在,會發生什麼事情也難說,若有你為難的地方,盡可去找皇後,她會安排。」
她溫順的回答,「好。」
「好好照顧賀玥。」
「好。」
賀齊宣又換上嚴肅表情,「星闌宮人,好好伺候婉妃跟清月公主,若是朕回來知道有人怠慢,就等著死路一條。」
宮人連忙跪下,「奴婢不敢。」
康明杓笑著說︰「皇上不要嚇她們。」
賀齊宣卻是沒說其他,依依不舍得看了母女倆一眼,轉身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