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戰場 第十八章
毛天姿知道五叔這是要秋後算賬，頭皮發麻地支開雲姝，獨自留下來面對五叔的怒氣。
她迎視五公子冷然的表情，怯怯地喚了一聲︰「五叔……」
「你還知道你有個五叔啊，我以為你已六親不認了。」五公子的狐狸眼半眯，睨著她，冷冷道。
「我……」
五公子目光嚴厲地瞪著她，不說話時的表情，讓毛天姿有點害怕。
這些年，若不是五叔費盡心力照顧三房，他們這一家子可能早就被逐出家門了。
她家爸爸不問世事又多情天真，根本不是經商的料，對毛家的事業完全沒貢獻。以爺爺的個性，無所作為的爸爸早該被家族冷藏，不僅得不到任何來自家族的資金奧援，生活恐怕也會成問題，哪能如現在般悠閑自在，成天跟一群雅人風花雪月，自在參禪。
一切全是因為有五叔在。
是五叔的能干補足了爸爸的平庸。
他們吃的用的之所以能夠與其他房一樣，甚至更好，並不是因為爸爸是嫡子，而是因為五叔的關系；甚至她媽媽去世之後，她還能夠留在英國自在地念書玩耍，也是五叔肯縱容她。
思忖到此，毛天姿不禁感到愧疚。
她是不是太任性妄為了？
五公子本想狠狠訓佷女一頓。這個禮拜對她不聞不問，也有冷落她的意思；
可是當看見佷女低垂著頭，滿懷歉疚，聲音都有些發顫，他又想起這孩子從來沒有給他或親哥惹過麻煩，從小就機靈听話，也不像其他房的孩子敗家亂花錢，更沒有迷戀名牌明星什麼的。
她的媽媽，又走得那麼突然……
色厲內荏的五公子，心很不爭氣地軟了。
「算了算了，你想在英國念書就念吧。這點錢，你爸爸還出得起，不然也有五叔在呢。」五公子揉著眉心，認命了。「以後做事之前，三思而後行。這回你太沖動了。」五公子指指遠處尾隨三公子而去的三名男孩。「你闖了禍，回英國自在逍遙去了，這讓你三個弟弟以後怎麼面對你爺爺和其他人？」
五公子的關心與縱容讓毛天姿非常感動，但他後面的提醒卻讓她忍不住想要翻白眼。毛天姿很想回她五叔，撇開他們跟她不是同一個媽不談，那三個家伙表里不一，臉皮厚得很，子彈都射不穿，她不相信他們會因此受到任何傷害。
何況，她並不是沖動行事，她不會那麼沒腦子……
「這什麼？」
五公子一手叉在西裝褲上，還在傷腦筋該如何修復佷女與父親降至冰點的關系，突然看見毛天姿從背包里拿出三份制作精美的邀請函遞給他，五公子隨手接過。
信封正中央一枚代表英國最尊貴家族的家徽躍入五公子眼中，他睫毛一顫。
五公子抬頭看看眨著狐狸般的大眼楮、一臉古靈精怪的佷女，隨手將信封里的卡片抽出來，打開一看，立刻轉憂為狂喜。
這是布蘭德利爵士發出的邀請函，為他們將在聖誕節舉辦的盛大晚宴向老爺子、三哥以及他所發出的邀請。
看完布爵士親筆寫下的邀請函，五公子懸了一個禮拜的心終于落下。
有了布爵士這門姻親，三哥這房從此可高枕無憂，他也可以少擔點心。大宅里那些人，誰也不能再小瞧三哥了。五公子將所有的利害關系在腦海中迅速分析過一遍，心情大好。
他拿卡片輕敲一下調皮的佷女。「難怪你有恃無恐。」
布爵士一家極少與毛家往來，老頭子明面上沒說什麼，但五公子知道他在意得很。尤其前幾年布爵士創辦的佣兵學校大出鋒頭，讓布爵士在英國的權勢節節高漲，近幾年幾乎無人可匹敵。
英國政壇近來甚至流傳著一句話——地上首相，地下老布。
老頭子一直想要跟他套關系，無奈三嫂對毛家存著心結，始終不肯為老頭子引薦，不管老頭子如何施壓，三嫂就是不理會。最後煩不過，她索性借著陪伴表姊的名義，攜著女兒移居英國不打算回來了。
誰知道，去不到一年，人就……
「就算有布爵士當靠山，你也不該當面讓你爺爺下不了台，以後不許再亂來了。」五公子板著臉訓道。
心里盤算著他該如何運用這份邀請函為三哥一房謀取包多的利益，這個籌碼的分量可不下于鑽石礦，且還是頂級的粉紅鑽礦。三哥前些日子才嚷嚷說看中信義計劃區的一間金店面，想開分店。
一抹精光從五公子眼中閃過。
自己的職位也該升一升了……
「我是打算私下跟爺爺談的，可惜他位高權重，分不出寶貴的時間給我這個人微言輕的孫女。」毛天姿幽幽道，表情平和淡然。「五叔，只要有我表姨在，爺爺不會真的放棄我，也不會對三房如何的，你放心吧。我們不是豬隊友，我跟五叔一樣聰明，很懂得狐假虎威。」
「你還任性得很有節奏了。」五公子佯怒地白她一眼，心情輕松。
「我沒想到爺爺會當著大家的面賣掉我，我都要被賣了，要是再不表達自己的意見，怎麼對得起我的大靠山。」毛天姿心酸無奈地自我解嘲。
五公子看不得她這副淒然模樣，伸手猛揉毛天姿終于黑回來的直長發，她臉上卸去那些花稍的妝粉，素淨著一張臉，皮膚水水女敕女敕的。
「年紀輕輕做什麼愁眉苦臉。這個年紀，就給我好好地讀書好好去玩，想做什麼就去做！還有，澳洲打工是怎麼回事，你給我交代清楚，我可不是你那傻爸爸，被你隨便唬弄得了。」
果然瞞不了精明的五叔，反正她本來就沒打算瞞著他，毛天姿坦白︰「我跟小姝想去幫雲清姐。」看五公子一臉困惑，她連忙解釋︰「她是小姝的堂姊，一直在尋找弟弟那位。」
五公子想起來了，偏頭看了看靜靜站在柱子邊等候他們說完話的清秀女生。雲家是個非常特殊的家族，專出神童與天才，家里的孩子幾乎全是跳級讀書，即便是這個看似平凡的雲姝，也是個聰明絕頂的女孩。可能天賦太好，因此遭到天妒，雲家的人命運不是區區「多舛」二字可以形容，尤其多年前發生的綁架案，讓雲家百年難得一見的絕世天才從此下落不明。這不僅是雲家的損失，更是台灣的損失……
別人家的事，五公子只能聊發同情心地在心里感嘆兩聲，很快地便將心思拉回佷女身上。問道︰
「她那位堂姊目前在做什麼？」
來了。毛天姿硬著頭皮說道︰「她目前在非洲的NGO工作。」
「非洲哪個國家的NGO，說清楚。」五公子瞪她。
她就知道五叔不好唬弄！
毛天姿垂下頭，「在肯尼亞的難民營……」
五公子的眉頭打結了，他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靜靜盯著毛天姿一會兒。
「你想清楚了？」他揚了揚手上的邀請函。「你表姨和姨丈也同意你去？」
毛天姿趕緊點頭，說著︰
「他們說雲清姐工作的難民營有他們的基金會定期資助，那里有他們的人，我們可以去，但只準我們停留半年。」眼看五公子眉間高高隆起的皺褶並沒有平撫的跡象，她趕緊抬出大佛為自己增加談判籌碼，「姨丈說我們出去歷練一下也不錯的。」
一旁的雲姝听了，也緊張地等待著五公子的回答。
五公子揉了下眉心，拿邀請函敲一下膽子愈來愈大的佷女。「別讓你爸爸知道這件事，不然他一定會跟著去，他早就想去非洲挖寶石了。」五公子頭痛地揉著眉心。
毛天姿歡呼一聲，開心地抱了下五公子。「謝謝五叔！」
感覺自己叔兼父職實在有夠命苦，五公子莫可奈何地苦笑一聲。
「不謝。不過……」他半眯著眼，瞄著笑容忽然僵住的佷女。「沒事，別緊張。」他拍拍滿臉緊張的她。「叔叔是要稱贊你終于長大，會為家里著想了。」他揚了揚手上的邀請函示意道。
這孩子因為她媽媽的事，對爵士夫人始終心存芥蒂、耿耿于懷。所以當五公子看見佷女居然拿出邀請函，心里既詫異又欣慰。三嫂走了那麼多年，也該釋懷了。
五公子沒打算對過往多做評論，只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肯尼亞？」
五叔沒有追問她跟表姨的心結，讓毛天姿松了口氣，反而主動提起︰「過兩天就是表弟的生日，姨丈讓我先回英國住幾天再去。」
「女孩子出門在外，不比男孩子，自己要注意安全。你也一樣，自己小心點。」五公子轉頭吩咐安靜乖巧的雲姝，得到她點頭後，他看回毛天姿。「你那個傻爸回來了，五叔沒時間跟你多聊，你有空常回來看你爸爸。」五公子看著急急走回來的親哥，以及穩穩走在他身後的女子，突然有感而發地對佷女說著︰「阿嫵不是壞女人，她跟你媽媽的關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不然你媽也不會讓她生下孩子。你不要因為她而不回家。」
五公子沒跟眼前的女孩說，其實她的媽媽才是介入阿嫵與她傻爸之間的第三者。大人的感情糾葛對十八歲的女孩而言，太沉重，不提也罷。
長大之後，自己慢慢去體會吧。
毛天姿沉默不語，只是對滿眼擔憂看著她的五叔點了下頭。她收下傻爸爸孝敬過來的餅干和其它小零嘴，一路看著五叔強押想要更改班機時間、等女兒飛走，再去斯里蘭卡上工的任性三公子。
在三公子文弱的抗議聲中，飛往斯里蘭卡的班機終于順利起飛。
毛天姿站在候機大廳，看著窗外飛機起降，雲姝靜靜陪在她身邊。
「小姿？」雲姝輕推一下心情低落的人。「你沒事吧？我們可以登機了。」毛天姿點頭，跟著雲姝走到登機口，把登機證交給航空公司的驗票人員。
飛機起飛後，毛天姿打開窗子，正午的陽光從機外剌了進來。她半眯著眼楮，望著自己的出生地怔忡出神，腦海里全是小三帶著三個孩子陪著她爸爸去斯里蘭卡出差的身影。
一家五口，和樂融融。
毛天姿拿手擋著剌眼的陽光，卻擋不住心頭的酸楚。
爸爸還是她的爸爸。
但這個家，好像從來就不是她的。媽媽走了，把她的家也帶走了……
毛天姿的頭挨著窗戶，雙眼微濕，一股孤獨感油然而生。
靜靜陪在一旁的雲姝悄悄伸手過去，握住毛天姿縴瘦的手。
「我沒事。」毛天姿沒有回頭，只是鼻音濃重地說。
「我知道。我只是想跟你比比誰的手掌更有勁。」雲姝溫柔回答。
毛天姿收緊被友誼暖暖包覆的手掌，破涕為笑，看著逐漸遠去的島嶼，心里已不再那麼難受了。
反正她還有爸爸還有五叔，還有小姝和一群好朋友，還有哥哥……毛天姿精神大振，托腮凝望窗外的流雲，面帶微笑，雙眸愉快半眯。
沒有家沒關系，以後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