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命糟糠妻 第二章 破案出風頭的後果
上了馬車,趙九歌就把從評事那兒抄寫來的驗尸記錄拿出來逐一檢視,細細分析,進了城才發現怎麼沿途都這麼安靜?原本喜歡喳呼的丫頭居然安靜得不可思議。
趙九歌抬頭瞟了素蓮一眼,才發現她一張小臉紅通通,而且對上她視線時,眸中迸發的光采讓她心底大喊不妙,但想要錯開視線已經來不及——
素蓮一把揪著趙九歌的衣袖,「小姐,您說說剛才那位公子是什麼身分?」
「欸!我這身衣裳、妳瞎喊我什麼?」
「少爺,您別糊弄過這話題。」
「我哪知道他什麼身分,公子我又不是市場街邊的卜卦算師。」藍顏禍水啊!「倒是瞧妳眼波流轉,氣息不穩,這是紅鸞星動的前兆?」
「少爺別瞎說,那位公子一看就知非池中之物,小的這不是在為您著想嗎?」
「為我?」這可怪哉,根據她接收原主記憶判斷,原主有個死心塌地戀慕的對象,一心就等著對方來下聘,「妳可別亂說,萬一被年哥哥知道,不曉得會怎麼誤會。」
「年哥哥」這稱呼喊起來真拗口,原主怎麼能喊得這麼稀松平常?她決定以後還是改回「杜表哥」這稱呼。
「您都及笄半年,若是杜少爺有心早就差人上門提親,奴婢覺得小姐對杜少爺還是別太記掛得好。」
素蓮話說得隱晦,趙九歌卻清楚意思。
或許過去原主一心撲在姓杜的身上,所以對素蓮的勸說總是回以嚴厲喝斥,但自己清楚所有丫鬟當中就屬素蓮對她最忠誠,若是這麼推敲,素蓮肯定知道什麼,只是不好明說。
「妳這話有道理,得空時我再琢磨,人生總不能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趙九歌的響應讓素蓮喜出望外,這番話她不曉得說過幾次,每次總是惹得小姐怒氣沖沖,這是頭一回小姐平心靜氣地回應她……莫非真的鬼門關前走一遭,小姐就把人事想得透徹?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夫人在天之靈的庇佑。
馬車很快就到銅馬坊,這兒離曹三老爺的居處不遠,巷道窄小,馬車駛不進,素蓮讓車夫在坊外候著,就為趙九歌指路。
銅馬坊里住戶單純,多是城里有些營生或田宅外賃的殷實人家,畢竟京城天子腳下,食衣住行樣樣精貴,能在京城里住下的,可不是阮囊羞澀之輩。
銅馬坊里還住著一位諫議大夫姓施,听說懼內如畏虎,現在可好,除了這位懼內的施大人讓銅馬坊揚名,現在多了這起離奇命案。
趙九歌原本是無法進入命案現場,畢竟這案子沒破,官府派人把這兒圈圍起來,不準閑雜人等進出,但素蓮隨意給了二兩銀子,差爺就擺手讓她們倆光明正大的入內。
唉!這案子也就剛發生時得些注意力,時日一久,天子腳下每天都有新鮮事發生,誰會瞅著這事兒不放呢?自然管理也就松散了。
「少爺,這案發現場是右邊的書房,您怎麼往左邊這兒進來啊?」素蓮以為趙九歌方向錯誤,還特地指著隔壁。
「我知道,妳說左邊是孫家老大孫大元的書房,死者則是陳尸在右邊書房。」
但就是這個認知讓人先入為主,覺得凡出現在右邊書房里的必是孫大山。
可如果孫大山早在前一晚就死亡,待在孫大山書房的是孫大元呢?僕役听見的爭執聲只是有人特意表現呢?那名證人不也說只是進去添茶,隱約瞧見人影?
這表示黑燈瞎火下想要暗渡陳倉太容易,前一晚爭執的有孫大山的老婆和大哥,這兩人的嫌疑最大。
趙九歌相信凡做過必留下痕跡,所以她開始仔細探查書房,犄角旮旯無一放過,終于瞧見案上的筆洗底部殘余的褐色痕跡,這是血干涸後的色澤。
這竹制筆洗沒有丟棄肯定是因為成雙成對,隔壁的書房必定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筆洗,所以凶嫌才不敢丟棄。
這里一定是案發現場,既然如此,地上一定會有血跡反應,就算現在清洗干淨也會有。
「阿素,把包袱留下後,請差役去找評事,告訴他我有辦法證明被害者是在這里被殺的。」
素蓮瞪大眼,「少爺,這事不能開玩笑,若是亂說要先打一頓板子的。」
「我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嗎?快去!」時間寶貴,她還得回寺里做法事呢!
「好,小的這會兒馬上去。」素蓮雖然一臉忐忑,可是小姐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也不能違抗,只好硬著頭皮去外頭跟差役交代。
這差役剛收了銀子,語氣十足客氣,听見她的交代,也是回答若是擾亂辦案可是要挨板子,在她又遞了一兩銀子後,自然是高興跑腿,反正等會兒挨棍又不是他。
這番動靜自然把屋子的主人給引來,就見管事黃貴跟在孫二夫人身後進屋,一听見另一位負責看守的衙役說,趙九歌說是要來領賞金,還大言不慚說出知道真凶是誰?這可把大伙驚壞。
「這凶手是誰不是街坊鄰居都知道的答案,人還關在府衙的大牢里,怎麼現在跑來一名嘴巴不干不淨的瘋子,又是誰準你進這屋子的?」黃貴在孫二夫人的眼神示意之下,率先站出來以受害者家屬立場表達不滿。
「你是哪位?官府既然貼了懸賞令,不就是鼓勵有線索的好市民都要把知道的事說出來,怎麼我都還沒有說你就跳出來,難不成是作賊心虛?」趙九歌轉身對上黃貴,「瞧你獐頭鼠目、尖嘴猴腮,一看就知道鐵定做過虧心事。」
「你、你這人講話怎麼這樣?挾槍帶棒,死者是我們府里的二老爺,身為管事難道不能替主子抱一聲不平。」黃貴一時詞窮,被趙九歌給打個措手不及,等反應過來後就恢復水平,一邊說一邊順著袖子,還刻意斜眼睨著她。
「既然是抱不平,那不是更應該好好待在一邊听我講解案情?」趙九歌冷冷地道,同時上下打量他一眼。
這小子,那什麼眼神!
黃貴還想再上前爭執,就讓差役給架後退。
「我們評事大人來了!」
評事大人留著兩撇山羊胡,黑著一張臉,瘦小的身子罩著一件略顯寬大的直裰,官吏的威勢卻完全無法展露,他一進屋就瞧見站在堂中的趙九歌,看了一眼,再看第二眼,怎麼越瞧越覺得眼熟?但這小伙子的年紀還輕,也沒听說哪位同僚家的孩子是這年歲。
趙九歌一瞧見評事就樂了,完全是熟人。
「戚叔叔,是我阿九。」既然穿著男裝,只能選擇拱手禮。
這戚評事是趙俊廉身邊的老參謀,從外派一路到京官都帶著他,趙九歌自然也是從小被他看到大的,這還能不眼熟嗎?
阿九?還喊得這麼親熱,但他沒有認識名諱里有九、除了老爺的千金……趙九歌?戚評事瞪大眼,這丫頭怎麼敢?居然女扮男裝來案發現場宣稱說握有線索。
「妳、妳這不是在胡鬧嗎,還不回去?」
「戚叔叔要趕我回去之前總得讓我把話說完。」趙九歌拿出準備的兩只瓶子,「孫府講究風水,除了屋里的擺設一模一樣外,連格局都是成雙成對,所以左邊書房是老大孫大元使用,位在右邊的書房則是死者使用,現在這兒是左邊書房,按著記錄,死者是在右邊書房被發現,也就是當時曹四公子在的地方。」
「這不是廢話,大家都知道的事還用得著你再說一遍。」黃貴沉不住氣,率先囂叫。
「若我說死者真正死亡的地方是這里呢?」
「胡說八道,你好大的膽子,就算是官府辦案也沒有在受害者家里滿屋子亂闖的道理。」來人氣沖斗牛,聲若洪鐘,一眨眼就到趙九歌面前,「就是你這嘴上無毛的小子在這兒信口開河?我二弟死亡到現在都無法入土為安就是你們這票人硬說什麼殺人動機不明,可在我瞧來分明就是有意包庇殺人凶手,誰不知道這曹四與大理寺右寺丞有親,這根本就是你們這票人官官相護。」
「孫大元,本官念你是受害者家屬,情緒哀痛,對你這般不實指控已經三番兩次容忍,若再有冒犯,就依律法污辱官員,阻礙查案先送辦。」戚評事也不是沒脾氣,哪里能讓平頭百姓指著鼻子罵。
「你……」孫大元梗著脖子,漲紅一張臉,「好,我就在這兒瞧你這小子的怎麼指證凶手?」
趙九歌冷嗤一聲,這種作賊心虛的人她在署里見多了,最會虛張聲勢。
她冷靜的將瓶子打開,「既然我說這里是命案現場,自然是有證據,凡做過必留下痕跡,可請戚評事仔細看看桌上的筆洗底部是不是呈現褐色?」
戚評事遞了眼色給衙役,自然有人朝書桌去拿起竹制筆洗,趙九歌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孫大元,心里輕哼。
這家伙倒是挺鎮定,只是眉毛稍微聳動,下顎卻往內縮了一下。這種細微的生理反應騙不了人,他現在肯定緊張得汗流浹背。
戚評事接過差役遞上來的筆洗,把底部朝上一擺,確實有大面積的褐漬,這種顏色是血跡干涸沒錯,但光憑筆洗哪能證明人就是在這兒斷氣。
這丫頭簡直胡來,幸好沒人知曉她是大理寺右寺丞趙俊廉的嫡長女,否則這事傳出去哪有小泵娘好果子吃?听說這丫頭膽大妄為,沒想到本人比傳言過之,簡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趙九歌瞧著戚評事臉色有異,對于他的想法心知肚明,「戚評事認為這筆洗無法證明孫大山是在這兒死亡,但我有其他證據。阿素,把我剛才交代的東西拿上來。」
「是!」素蓮把方才出門前,小姐交代要買的柴禾差人全扛進來,也幸好這坊外就有人在兜售柴禾,不然還不曉得臨時要上哪去找呢!
把柴禾一一鋪在小姐指示的土磚板上,拿出打火石,很快就起火燃燒,屋里燒著柴,自然濃煙密布,黑霧嗆鼻,其他人連忙把窗戶打開,其中孫大元嘴里開始咒罵。
「……我這屋里那麼多書,你們這是要燒屋子嗎?」
「阿、九,妳這是在做什麼?」連戚評事都被燻得鼻涕眼淚直下。
「等一會兒你們就知道答案了。」趙九歌自有準備濕巾,往口鼻一捂倒也不覺得不適,就是眼楮稍微燻到水汪汪。
待火熄後,將瓶子里的釅醋和酒往地上一潑,只見地上略微浮現血色,隱隱像是個伏倒在地的人形,見者無不面面相覷,戚評事更是忍不住揉眼。
「莫不是眼花吧!」
「這就是證據,戚評事可以命人把這人形與死者相比對,其中身體受到壓迫的地方必定出現尸斑,只要這麼一比對答案就可以揭曉。孫大元,你怎麼解釋自個兒的弟弟會死在你的書房?既然死在你的書房,為什麼要搬著尸體到隔壁?故布疑陣的目的是什麼?」趙九歌一連串的為什麼驚得孫大元跌坐在地。
「剩下的事,我相信交給官府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趙九歌眼見大功告成,自然得趁著大伙還被這一切如夢似幻的景象迷惑,她得快點離開。
趙九歌拉著素蓮就往外走,孫二夫人在一陣驚呼中暈倒,也引來一陣混亂,原本跌坐在地的孫大元則往屋門口爬,卻在門坎處被攔下來,抬頭一瞧,居然是曹三老爺。
曹三老爺原本在鋪里巡視,听伙計的通報才往銅馬坊趕來,誰曉得一進門就瞧見這出好戲,見這孫大元想趁亂逃走,怎麼肯依,連忙同自家的伙計將人給攔住去路。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謀害親弟卻栽贓在無辜之人身上,這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曹三老爺這段時日幾乎要愁白頭,現在總算可以安穩把心放回胸口,晚上能好好睡個覺了!
「來人,把孫大元連同孫二夫人一並押回衙門去,另外讓仵作把這形狀記錄,拿去跟義莊里的尸體比對尸斑狀況。」戚評事發現趙九歌離開後,稍微松口氣。同時又不禁佩服這丫頭的靈巧,到底從哪發現這種方法的?
曹三老爺連忙上前,「戚大人,不知那位小扮人在何處?他幫了我曹家這麼一個大忙,簡直就是我曹家的救命恩人,我一定要親自道謝一番。」
「曹老板好說,那位小扮早就先行一步離開,若要知道她的住處,不如咱們私下再聊。」大庭廣眾之下,讓戚評事怎麼說出趙九歌的身分。
這丫頭可真是神了!只是今天這番作為一定會傳出去,女孩子家家,這般出風頭可不是好事,尤其丫頭還是官家千金。
唉!若是傳進老爺耳里也不知她要怎麼挨罵了。
這也莫怪那丫頭腳底抹油跑得飛快,只是不忍舅家遭難,哪怕會惹上麻煩也得出面。
「曹老板的運氣真是好,子佷無辜受了這番大難得以平安無事,想來必有後福的!」戚評事拍拍曹三老爺的肩膀示好。兩人又再寒暄幾句,才由戚評事帶著犯人先一步離開回府衙。
「你們還等什麼?還不快跟我回家跟夫人報信,得快回去準備,等一會兒四佷兒就能回來了!」曹三老爺這會兒心花開,聲音自然歡快,連帶步伐都輕快不少。
隨著眾人的離開,這件事飛快傳遍整個銅馬坊,京城大事小事新鮮事天天有,但這件事最為離奇,居然酒醋可以讓殺人者現形,這到底是怎麼現形法?
議論的人越多,破案過程就越神奇,最後連話本子都趕上這波流行賣了一回!
當然,這是後話。
如果趙九歌知道正是因為這件事讓她被人惦記上,這腸子都得悔青了啊!
然而此時的趙九歌並不知道日後事情的演變,沿途听著素蓮喳呼。
素蓮雙眸晶瑩燦亮,簡直就是小粉絲來著,「小……少爺您可真厲害,到底怎麼才能想到這種法子?」
說明清楚就不神奇了!趙九歌一臉高深莫測。
其實她就是做了穿越人會做的事—— 剽竊古人智慧財產,這不就是從宋慈的《洗冤集錄.火死篇》學來的嘛!
鎮國王府,秦朝的異姓王府之一。
前朝政治腐敗,苛捐雜稅,民怨四起,當時位在嶺南的秦符手握重兵,原本就令前朝皇帝十分忌憚,曾多次派員前往嶺南安撫,可惜效益不彰。
後來秦符在嶺南率兵起義,藉由清君側的名義要求處斬當時的宰相曾權,最後揮兵進京,結束前朝的歷史。
而秦符麾下大將就是鎮國王府老王爺許進的父親,許進當時也在軍中,雖然年輕,卻是猛將,沖著這份恩義,秦符加封許進之父為鎮國王,世襲罔替,也讓許姓一躍成為秦期最為矜貴的人家。
歷經百年的鎮國王府就座落在京城最為有名的忠義坊內,青瓦白牆綿延千尺,不見盡頭,許衡元穿過雕梁畫棟的正堂,就往東邊外院走,穿過影壁就瞧見青玉堂的筒瓦、大脊,垂脊上有仙人走獸。
這原本是只有皇室宗親才能有的規制,當時許進把這屋子改建成這樣時,還曾引來言官撻伐,幸有皇帝力排眾議,全力鼎助,才讓青玉堂順利改建完工。
原本眾人以為青玉堂是許進要使用,確實,許進使用些時候,但等到許衡元六歲搬到外院就直接住進青玉堂,自此也揭曉許進屬意許衡元接任世子之位。
許衡元父親是沙場戰死的鎮國大將軍,又是長房長孫,所以他繼位成為鎮國王似乎理所當然,但派誰接替死去的大將軍繼續守護邊關?
後來,許進硬氣的決定自個兒去,同時也將許衡元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一直到過世都不曾再回京。
許進仙逝後,許衡元接掌兵符,當時自然也引起風波,馳聘沙場數十載的老將,誰能服一名不及弱冠的小兒指揮?于是收服這幫漢子花了許衡元不少功夫,可一旦讓他們心服口服後卻代表永遠忠誠。
許衡元由衷感激爺爺對他的疼愛,但對于京城內這群打著親人旗幟,專做一些拖他後腿事的人,真的沒有多少耐心可以虛與委蛇。
許衡元才剛坐下看著送來的軍機卷宗沒多久,就看見許江回來,听著他細細口述經過,不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沉思半晌後他問︰「你查清楚她確實是趙俊廉的嫡長女趙九歌?」
「確定,小的一路從寺里跟著她回趙府,還潛進府邸,听見她與姊妹之間的對話,確實是趙九歌。」
「子時初刻之前,把趙九歌的經歷查清楚給我。」
「是!」許江領命離開後,進來是王府大管事許躍。
「大將軍,您這趟回府就不走了?」許躍懷里抱著成迭的卷宗。
「過幾天就回將軍府,這些東西送去給大爺吧!」許衡元輕瞟過後,隨意的說。
「這怎麼行,王爺才是府里正經的主子,平常有要事不在府里由著大爺處理是對的,但現在人回府總要親自審閱才是正經的。」
許衡元听得無奈,許躍年近五旬,曾經跟在爺爺身邊上過戰場,非常講究倫理,甚至到了古板程度,或許這也是爺爺重用他的原因。
「這些全是王府的收益,之後會進王爺私庫里,至于這些則是江南一帶的莊園收益,當年老王爺提過收益要撥二分之一安頓那些老兵,這事最近讓大爺給駁回……」許躍把一迭的卷宗分開置放,再一一說明。
「爺爺的遺願怎能隨意改變?不用理會大爺,按舊例處理。」許衡元蹙著眉,「這種事還有多少?你一一說清楚。」
許衡元的決定在半個時辰後傳進許家大爺許肇元的耳里,他氣得摔掉博古架上的琉璃擺件,「他什麼意思,一回府就把我之前做的決定通通推翻掉,他有尊重我這位大哥嗎?」
「大爺,這爵位落在三弟身上是事實,您就別氣了!」開口說話的是許肇元的妻子莊氏,她一襲鴉青色杭紗印團枝雙菊衫,搭著同色系的八幅裙,行進間儀態萬千,婀娜多姿。
莊氏的父親是太常寺卿,位居九卿之首,其重要性不言可喻,許肇元身為王府的二房嫡子娶莊氏也算門當戶對。
「這叫我怎麼吞得下這口氣,明明三弟手握兵權還來搶這鎮國王爺位置,父親也是老糊涂,這種事當年對爺爺不吭不響。」
「大爺,您這話可得說小聲點,萬一傳了出去豈不讓人戳你脊梁骨罵不孝。」許肇元性情軟弱,卻又好大喜功,府里很多事都是說風是雨,朝令夕改,就是莊氏偶爾也看不過眼,但人都嫁進門,只能輔助丈夫一步步往前走。
「這兒就咱倆說話,誰能听去。」
「老祖宗這趟進宮向太後求恩典卻被駁回來,這肚子里一股悶氣散不了,你明早可得記著去請安,這事宜早不宜晚。」莊氏清楚老王妃對丈夫這二房長孫的喜愛,可惜就是拗不過老王爺,否則現在鎮國王府哪有許衡元什麼事。
許肇元一通抱怨,「這事我知道,就不曉得老祖宗在想什麼?許衡元娶了兩名妻子,兩名妻子都被他給克死,現在哪戶名門貴女還敢嫁進咱們府里?老祖宗倒好,居然想起娘家的佷孫女。」若是那小子無後,這爵位早晚可以回到他手里。
這可真有出息!莊氏自然清楚丈夫打著什麼如意算盤。
「老祖宗這做法也是在堵住悠悠眾口,王爺年輕,對社稷有功,對皇帝有忠,對百姓有義,若是老祖宗都沒有替王爺議親,各家眼楮都雪亮著呢,放在哪兒都說不過去。」
許肇元自然知道這理兒,就是心情不暢,說出來解悶。
兩人稍微梳洗就上床睡覺,倒是青玉堂的油燈亮了一宿。
許衡元看著許江送上來的卷子,闃靜的夜里就只有紙張的沙沙聲,詳盡的文字敘述都只表達出趙九歌的刁蠻和驕縱,尤其她在去年還為了杜家表哥抓傷妹妹,這位杜家表哥杜祈年—— 若是他沒有記錯,似乎去年就是蔭官入職司直,杜家願意為他求得蔭官,可見是族里正重視栽培的弟子,就這種好苗子怎麼可能讓他娶一名沒有幫助的妻子?
站在家族利益的角度上來看,完全說不過去,若是娶趙俊廉的嫡次女;也就是從杜氏肚子里爬出來的趙品歌還有點道理。
這麼簡單的事,他這旁觀者一瞧就清,沒道理她會看不出來,偏偏不勝枚舉的錯事讓她成了跪祠堂的常客,更別提還有抄寫經書這些,越看許衡元覺得越適合。
雖然她幫忙解決一件疑案,但單一事件無法證明什麼,她是最好的靶子人選了。
窗紗造成屋外景致錯迭,趙九歌推開窗子,索性趴在窗台上曬著暖陽。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麼一想才覺得可惜,昨天去寺里匆忙,無法飽覽美景,但錯過就是錯過,只好看著窗外搖曳的葉枝翩然起舞,只要心境開闊,入眼就是美景吧!
「小姐,奴婢將分例燕窩粥領回來,您要不就趁熱吃了吧!」素香掀開緞簾,人都還沒進來站定就繼續說話,「說起來也是夫人心善,有什麼好東西都惦記著小姐。」
「你剛不是說這是分例嗎?既然是分例,哪里稱得上心善?」趙九歌貪懶,只穿上一套素細棉襦裙,外罩的短衫也是幾年前分例給的杭紗綢,雖然輕軟,卻十分容易起皺,腰間系了一條鳳仙花帶,把身形勾勒得裊裊如仙。
「奴婢這不就是……」素香語塞,以前她說這些時,小姐都會附和幾句表同意。
「拉攏我和夫人情感?」趙九歌睨了素香一眼,語帶輕佻。
「小姐和夫人關系好,自然就是好。」
「放肆!」趙九歌語氣一轉,嚴厲威壓就朝著素香而去,呵斥得素香臉色一白,「主子的感情哪需要一名奴婢去拉攏,給了你幾分臉面就開染房了是不?再說,她是父親續娶的填房,就禮制上來說難不成還大過我這位元配所出嫡女?」
心善?也就原主這被養傻的丫頭才會這麼想,從原主的記憶里就能找出一堆捧殺的過往事件。奈何原主還一心一意以為這繼母對她心善,時不時就暗示杜祈年會來下聘,屆時是親上加親,惹得小姑娘心旌搖曳,自以為情郎遙守銀河邊,就待七夕相會面。
這種勾得小女生心花亂墜的渣男最要不得,但更可惡的是杜氏!
趙九歌清楚主要敵人是誰,至于素香頂多就是跳梁小丑,「這事罰一個月月銀就算了!讓你長點記性,再有下次就不是這麼簡單揭過了。溫嬤嬤回鄉,算算時間,應該快回來了吧?」
「奴婢曉得,謝謝小姐醒點!」素香不甘,卻只能恭敬領罰,又謹慎回答,「溫嬤嬤有寫信來,說是鄉里踫上大雨,溪河暴漲,得再過十天才能回來!」
趙九歌瞧著素蓮進來,就揮手讓素香下去。
溫嬤嬤在一個月前告假返鄉去幫小兒子張羅親事,趙九歌當時很豪爽答應,還封了大紅二十兩給溫嬤嬤,讓她在新媳婦面前有些底氣。
然而這溫嬤嬤也不是什麼好人,仔細整理一些事,就知道溫嬤嬤也是杜氏的好幫手,倒是在記憶深處似乎有個模糊的影子,她記得以前不是溫嬤嬤陪在原主身邊,好像是……
「小姐說的是余嬤嬤吧!」素蓮拿出熱毛巾細細給趙九歌溫手,接著再涂上桂花脂膏潤手,才將燕窩粥捧到她的手里。
趙九歌拿著調羹攪拌,倒不急著入口,「印象模糊。你說說余嬤嬤吧!」原來她又不經意把心底的疑問說出來,這習慣要好好糾正才行。
「余嬤嬤是府里的老人,跟著夫人從曹家過來,听說曾是逝去夫人的女乃娘,但這事過這麼久也不清楚細節,奴婢只知道余嬤嬤待在小姐身邊是夫人的遺願。」
「後來呢?余嬤嬤為什麼不見了?」
「听說小姐七歲時,余嬤嬤一個疏忽讓小姐身染重病,那一次很驚險,後來夫人就將余嬤嬤遣到農莊里,之後就沒有消息了。」
「你去打听一下余嬤嬤在農莊過得如何?若是心底對我有怨,替我給些銀兩,這事就算了!」
「小姐最近花錢大手大腳,這體已銀兩就跟水一樣往外潑灑,要不再過些時候吧……」
「不用急,很快就有大錢進來,先把我交代的事全辦妥才要緊。」
趙九歌開始大口吃起燕窩粥,沒兩下就把雙圓福青瓷碗里的粥品一掃而空,心想,這麼點兒,只能塞牙縫吧!
「小姐,曹三老爺派人送了禮,來的管事堅持一定要您親自收下,現在人還在廳里爭執。」覷空溜進來的二花是院里的灑掃丫頭,她常常來去幾個院子打听八卦,這丫頭機伶口才又好,幾個院子的嬤嬤都喜歡她,也才能讓她知道府里的種種瑣事。
前天趙九歌才讓素蓮與她交好,還給了幾百個銅錢讓她買糖吃,沒想到今天就來遞消息。
瞧見沒有,該花的銀子還是得花,這不就是有大錢上門了。趙九歌遞了眼神給素蓮,當然這個默契只有素蓮懂。
小姐好神!素蓮瞬間化為忠實小粉絲。
眼見趙九歌往外走,素蓮才回神追上前,「小姐,您這身打扮不適合見客,要不換身衣裳吧!」
「不用忙活,我穿著挺舒適,更何況再晚去,恐怕連渣都不剩了。」趙九歌提起裙擺,快步疾行,就差嘴上沒有大喊︰銀子我來了!
屋外,抄手游廊另一端剛走回來的素香自然也瞧見小姐飛奔的身影。
她怎麼跑這麼快?還只帶著素蓮,沒讓人來找自己……
素香突然一陣心慌,她也不過開小差到廚房里找彩綢說些話,難不成她不在的時間里出了什麼事?
越想頭皮就開始發麻,素香也加快腳步跟上,瞧著這方向好像是花廳,那可是夫人處理府內庶務的地方啊!
趙九歌知道穿過抄手游廊後就會餃接寶瓶門,過了這門就是福如院,也是繼室杜氏的正院,她平常都在右翼的花廳里听管事來報庶務,從福如院正門出去有個小影壁,刻著平安如意紋。
她還記得這是杜氏進門後第三年讓人砌石,還說這是富貴人家的作派,企圖營造出庭院深深深幾許,但在她看來就是東施效顰。
真正的世家望族歷史久遠,除了優秀的家族學術傳承外,雄厚的政治與經濟實力也是不可輕忽,哪是一個什麼鬼影壁就可以復制。
若不是翻白眼違反淑女守則,趙九歌這白眼都可以翻到後腦杓去,以顯示對此不屑。但是進了花廳,她可是端好儀態,輕攏裙擺,站不搖膝。
「母親,听聞舅家遺人來,女兒不想勞母親心煩,索性自己來了一趟。」
「您是表小姐?」派來的管事是古嬤嬤,乍見趙九歌時有些驚訝。
記得兩年前陪著夫人參加宴席見過一面,雖然言談不過幾盞茶時間,但當時這位表小姐就是端著大家派頭對她們異常無禮,甚至小姑娘眼中還有來不及掩飾的嫌惡,怎麼才兩年時間,小姑娘落落大方不說,眼神中的親昵是什麼意思?
「勞煩古嬤嬤代替三舅母跑這一趟,不如就來我的靜舒閣坐一下,我也想問問舅家的狀況?」
「是!」古嬤嬤求之不得,她還有好些話要跟表小姐說呢!示意一起來的壯實僕婦抬著禮,就直往外走。
幾人走得干脆利落,杜氏想攔都來不及說上一句話,事實上,趙九歌也沒有請示她的意思,自顧自的就離開,就是禮數上還做足,要出去前還斂衽行禮,面帶微笑。
「去找彩綢,讓她和素香問問這丫頭是怎麼回事?」
杜氏長相清麗,隨著歲數增加添了幾許柔和,平常慈眉善目,但只有近身伺候的丫鬟才知道杜氏是面甜心苦,下狠手時可比夜叉。
「是!」彩雲下意識的收攏左手,往袖里縮。左臂上隱隱作痛,她還記得夫人拿著針往她臂上扎時的凶狠,扭曲的臉龐盡是惡毒。
古嬤嬤在前往靜舒閣路上,暗暗留意著四周情況,這還是她頭一回進靜舒閣,繞過抄手游廊後,見雙扇鏤空雕花門前還立著一名丫鬟,看著衣飾還是一等丫鬟,但是表小姐跨過門檻後對她並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進屋里就遣她去準備茶點。
看來表小姐也清楚身邊的人哪些可以用,哪些不能用……可若是她沒有記錯,那丫鬟在兩年前還很得臉面的跟著出席宴席。
「古嬤嬤有話可以直說,這兒的人都可以信任。」趙九歌坐在鐵梨寶瓶杌子上,黑白分明的眸子閃動,雙頰露出自然健康的嬌粉。
古嬤嬤雙膝一曲,行了跪拜大禮,這動作可把趙九歌驚得站起身,「古嬤嬤這是什麼意思?」
「夫人交代老奴一定要表達誠懇的謝意,若不是有表小姐伸出援手,恐怕四少爺這一回
就難逃一死了,四少爺是曹家後輩最出色的一個,老爺子一直用心栽培就想著能接掌家中事業,萬一真的出事,老人家恐怕是無法接受,所以表小姐等于是救了曹家上下,老奴代為跪禮叩謝還不足以表達一切感激,等大老爺抵達京城,一定會再登門道謝。」
趙九歌連忙示意素蓮將古嬤嬤扶起身來,「如果三舅舅和舅母這麼認為,豈不是折煞九歌,再怎麼說我娘都是曹氏女,流著一半血脈的我,認真說起來也算半個曹家人,你們這麼較真,豈不是把我當成外人來了!」
「表小姐當然不是外人!」古嬤嬤一驚,難道她弄巧成拙?可是表小姐之前明明就是嫌棄外祖家經商不入流,怎麼現在態度丕變?簡直就是換個人,該不會過幾天又故態復萌吧?
「古嬤嬤會有這種想法是應該的,畢竟我之前對舅家的態度確實疏遠,但你瞧著這室內的擺設,難道還不清楚我會這麼做的原因?」趙九歌也不是笨蛋,單憑言語如何取信他人,至少也要拿出實證。
經過趙九歌這麼說,古嬤嬤才仔細打量,這女兒家閨房講究是清雅、柔婉,多數都會將自己的繡品瓖框做成屏插或是繡掛,甚至連迎枕套或是墊巾也會自個兒做來練手。
只是這屋里——小廳入門正對角就是明財位,居然擺放一盆半身高的珊瑚樹,若是擺在主母屋里是相得益彰,但擺在嫡女閨房未免顯得太過張揚,而且逾越禮制,女兒家確實該嬌養,但不代表要豪奢,若是傳出去,豈不是品德有缺?
更別提那博古架上,居然還出現剔紅芙蓉花紋圓盒,她還記得當時博古雅集只得一只;三老爺當時瞧見驚為天人,直嚷著一定要買回,誰曉得博古雅集的少東家居然提出什麼價高者得,硬是辦起拍賣會,後來當然是被其他人買走,只是不曉得實際買家居然是表小姐。
這圓盒里可是有一只玉雙螭耳扁鼻煙,功夫之精細令人驚嘆,後來被人高價收藏後還讓三老爺槌胸頓足,暗氣當時牙一咬,再出一次價就好了。
至于其他,自己雖然不知曉來歷,但也知道絕對不是俗物,這些貴重的擺設若只有一兩樣也就顯示家里長輩的重視,但一旦多了就不免讓人質疑。
「趙夫人這手筆似乎有點不太適當。」古嬤嬤的臉色青了又白。
這種養廢庶子女的手段在後院里她可看多了,但表小姐是嫡女,甚至身分比繼室所生的嫡女還要高,杜氏這種做法哪稱得上是名門貴女教養出身,簡直就是下流。
「她在名義上總歸是我母親,只要古嬤嬤明白我的苦衷就好。」趙九歌輕嘆,「本來都隱忍這麼久,我也不在乎繼續。可是這事涉及四表哥的性命,還有舅家的名聲,我再怎麼想謹慎過活,也不能忘記身體一半血液來自曹家的事實。」
「表小姐念情,就跟逝去的姑女乃女乃一樣。」古嬤嬤提到早逝的曹氏,不由得一陣唏噓,若是姑女乃女乃還活著,表小姐哪里會這麼讓人糟蹋。
「古嬤嬤,不瞄你說。我這次出手相助,也抱持著不再與杜氏和平相處,她拿捏著我的親事不假,但屬于我母親的嫁妝,我絕對要不少一分一毫的要回來,只是這事無法由我出面,所以——」
「老奴懂得小姐的意思,老奴這趟回去就讓三夫人傳信回翼州,將姑女乃女乃當時的嫁妝單子送來,等大老爺一到就為您做主,只是您的親事定下了?不曉得對象是何人?」按理來說再怎麼不相來往,該走的禮數還是要齊全,哪有親外甥女出嫁,舅家無人知曉?
「為了怕我咬上杜祈年這塊肥肉,我的親事在半個月內一定會說定,畢竟我都及笄半年有余,若再不訂親,恐怕趙品歌也會受到擔誤。」杜氏把親生女兒看得比眼珠子還重,怎麼可能不及早打算?而且趙九歌相信這杜祈年恐怕就是肥水不落外人田,早就暗盤好要給趙品歌當夫婿。
畢竟趙俊廉現在官位雖然只有五品,但若是做得好,再繼續往爬升是大有可能,更何況趙俊廉才四十,身後又沒有家族勢力可以支持,對于杜家來說可是最好的拉攏人選。
古嬤嬤自然不笨,經由趙九歌稍微點撥也想清楚當中脈絡,只是覺得詫異,想著表小姐才及笄之齡,居然看得這麼通透,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因緣際會?
「表小姐和往日真是大不相同了。」古嬤嬤不禁感慨。
「人在鬼門關前走一遭,自然處事會更堅毅,一昧的退讓不是辦法,適當的反擊才能讓敵人收斂。」趙九歌甜甜的回以燦爛笑容。
古嬤嬤看著她眉眼彎彎,紅菱嘴角上揚,不禁心潮波動,這活月兌姑女乃女乃的翻版啊!明明就是沒有親人照應才得逼著自己堅強,也虧這孩子自個兒想得通,還能笑著安慰別人。
古嬤嬤紅著眼眶道︰「老奴這就回去仔細告訴三夫人,表小姐也別心急,這些事自然有曹家出面,相信趙大人也不是這般不要臉面,敢吞了亡妻的嫁妝。」
「那麼一切就有勞古嬤嬤,九歌在此先跟你道一聲謝!」
「千萬使不得,小姐道不是在折煞老奴嗎?」
古嬤嬤一陣驚慌,連忙按住想要起身的趙九歌,趙九歌也順勢握住古嬤嬤的手,舍不得的握緊又放,親密的肢體接觸讓古嬤嬤也軟了心腸。
這可憐的孩子,想必還沒有感受過親人的溫暖吧!
趙九歌看著古嬤嬤的表情,自然清楚眼前老人家自行腦補到什麼境界,這就是她要效果啊!
囑附素蓮親自送走古嬤嬤,趙九歌瀨洋洋的靠在迎枕上,相信素香這丫頭很快就會跟福如院通風報信,知曉古嬤嬤送來的名貴謝禮後,相信胡涂老爹也會知道詳情,速度快的話今晚就會找上她,現在她需要好好養精蓄銳以應戰。
杜氏雖然只是庶女,但畢竟長在杜家;經由禮義傳家燻陶心智,自然比起曹氏要多一分文雅賢淑氣質,這也是趙俊廉高看她一分的原因。
但杜氏清楚自家的狀況,對外風光無限,家學淵源流長,清流簡樸至上。
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杜也不改其樂——這幾句話明白的刻在杜氏祠堂門檐上,或許數十年前的老祖宗如此,但現在的杜氏族人哪能吃得了苦,家族支系龐大,族中兄弟姊妹人眾,有限的資源就在那兒,只能大家爭搶。
若非如此,她怎麼會嫁給趙俊廉當繼室。這繼室雖是明媒正娶,但一進門就得向元配牌位執妾禮行跪拜,生下的子女雖然也是嫡系,卻永遠矮了元配所出的孩子一截,這讓她怎麼忍得下這口氣?無奈她又沒有什麼嫁妝,想高嫁,別人瞧不上眼,所以最後選來擇去才挑上趙俊廉。
也虧得他元配留下大筆嫁妝,雖然過世,娘家卻沒有要回,只等著留給趙九歌出嫁時帶走。但這幾年下來的營利,早將杜氏胃口養大。
她細算過,若是讓趙九歌出嫁全帶走,那豈不去掉趙家全部身家的三分之二,想想這麼大筆的財產就這麼拱手讓人,說什麼她都不甘心。
所以她才把這親事往娘家里算計,若是趙九歌嫁回娘家,不就不用給這麼多,到時嫁妝多少不就是她說了算!
原本是用杜祈年當幌子來吊著她上勾,但現在都及笄半年,婚事得提上議程,最後杜氏和娘家討論過,不如就嫁給三房的嫡長子杜啟年,雖然那小子喜好流連花街柳巷,但總歸也不是極壞,不過就是年紀小不懂事,等再大些人就穩重了。
杜氏原本等著把親事和老爺談妥,老爺必定不會反對,之後就通知娘家來提親,但听到彩綢傳來的消息,她的臉色大變。
這丫頭什麼時候有這些本領,還能到凶案現場幫忙斷案?
其實這件事早已傳遍京城大街小巷,蔚為奇談,都說破案的小伙子才氣非凡,見過的人還傳出小伙子長相斯文俊俏,斷案如神,就是不曉得是哪家的公子,這見識鐵定只有名門大家才能教養得出來。
現在可好,居然是趙家大小姐趙九歌,而且這消息還是戚評事證實過。
也不曉得老爺對此事是什麼看法?官家大小姐居然拋頭露面去那種地方,這傳出去往大的說就是沒家教,往小的說只是孩子好奇心作祟。換作平常時候,杜氏恨不得把事往大的方向鬧,但現在都要說親了,把這消息往外傳,她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個兒的腳。
杜氏還煩著不曉得怎麼處理,就听見門房來報,有官媒上門。
這官媒可不是一般的媒婆,而是屬附在衙門下的,尋常是令男三十而娶,令女二十而嫁,有些臉面的人家或書香世家也喜歡請托官媒說親,這是對女方表示重視的一種做法。
「原來是崔姑姑,怎麼好勞駕您親自來這一趟!」杜氏看清楚來人著實嚇一跳,崔姑姑年輕時曾在皇後身邊伺候,算起來是官里的尚宮之一,後來新帝即位,皇後也成了太後,當時就放了一票宮人出來,崔姑姑便是其中,至于成為官媒也是太後的恩典。
崔姑姑一輩子沒有出嫁,卻收了六名養子女,現在算起來也是子孫繞膝的有福之人。
「我這老太婆年紀也大,尋常自然不愛出來討嫌,只是承蒙鎮國王府看重,親自委請我跑這一趟說親,這種喜慶之事,老太婆怎麼好往外推,索性跟太後討了這份差事。」
杜氏心撲通撲通的跳,听崔姑姑這說法,難道是鎮國王府的人進宮求太後,所以才讓崔姑姑討了這椿差事?鎮國王,那可是超一品啊!
「不曉得姑姑是替鎮國王府哪位公子來說親?」
「當然是鎮國王爺,也就是本朝的鎮國大將軍許衡元。」崔姑姑笑皺了臉皮,雖然不曉得大將軍是怎麼看上趙府姑娘的,但這不妨礙!
「所求是我趙家行幾的姑娘?」杜氏臉色不變,心卻狂顫,許衡元,秦朝大名鼎鼎的戰神,半年前領兵二十萬揮兵直入漠北遼都,大破北遼蠻子,威嚇北遼皇後割讓城都共計一十六城,並退至陰山以北,自此迎來漠北的和平歲月,威名也讓真定府文人傳誦。
「自然是十四姑娘趙九歌。」
趙府序齒是以族內姑娘的年紀排行,雖然除了趙俊廉外,其余皆是白身,但這不妨礙趙家決定朝著世族作法看齊,而趙府這種作法迎合目前官家作風,倒也沒人說什麼。
「十四姑娘?」杜氏還以為自己听錯,但看著崔姑姑略帶不滿的眼神,就知曉她這份大驚小怪的模樣太丟人現眼,訕訕地道︰「就是不曉得十四姑娘怎麼入了將軍的眼,畢竟這小女兒家養在深閨,實在……」
「令嬡慧黠,辨案如神。大將軍說這麼說您就知道怎麼回事。」崔姑姑雖然也好奇,但也清楚這些貴人間的禁忌,自然不會去多問冒犯。
果然是那個案子,該死!
杜氏僵著笑臉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這是一門極好的親事,等老爺回來自當稟明清楚由老爺定奪。」
親事當然沒有一次就說定的,女方再怎麼滿意男方也會晾上幾天才回復,崔姑姑明白這個道理,笑著再說幾句奉承話才轉身離開趙府。
杜氏心底氣得狠,差點把染紅的指甲折斷,她是絕計不想那丫頭嫁進鎮國王府,但現在這番景況可不是她可以作主的。
「夫人別急亂了心。」紀嬤嬤勸道,「您忘記鎮國大將軍有克妻的凶名?門當戶對的千金貴女誰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怎麼舍得搭上性命應了這樁親,想來也是尋不著合意的,才會自降身分找上咱們。這可是好事!」
對啊!許衡元殺氣太盛,都死了兩名妻子,前一名是司馬家的女兒,才剛過門就急病去了。再來續娶的是名門鄭家的女兒,這位姑娘則是要前往漠北服侍夫君時,被蠻人襲擊而亡,但傳聞是中了蠻子埋伏,被俘一天一夜,就算清白完整,這名聲也盡毀,還不如死了干脆。
「紀嬤嬤說得對,我不能自亂陣腳,就算讓那丫頭嫁進鎮國王府,誰曉得能不能笑到最後?倒是有了這名姻親,對建兒和品歌都是好事。」
「夫人能這麼想就對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趙九歌陸陸續續讓素蓮收買了府中下人,因此崔姑姑人才剛踩出趙府大門,養在深閨的趙九歌就听到消息。
「鎮國將軍府來求親?許衡元?」這是誰啊?
趙九歌一頭霧水,原主應該不曾見過這名殺神、人間活閻羅,當然,這兩個渾號是听來的,還有什麼聞名兒驚夜啼哭的族繁不及備載。
至于原主,嬌蠻粗俗的在外名聲是有,但這種名聲怎麼可能吸引男方上門求娶,若有,也不至于及笄都半年還乏人問津。
不過,換個想法,嬌蠻粗俗和殺人如麻,感覺還真是天造地設。
這年代皇權至上,男尊女卑,也不曉得這種戰場上殺出血路的男人是英雄,還是會打女人的狗熊。
「鎮國大將軍的軍紀如鐵,每攻破一個城池都不準許士兵騷擾當地居民,凡是燒殺擄掠,有確實證據的一律按軍法審判,絕不寬宥,所以鎮國大將軍的許家軍在漠北真定一帶可是擁有如雷貫耳般的大名。」經過幾次的探听消息,素蓮已經熟能生巧,自動的眼觀四路、耳听八方。
又不知不覺把心底的話問出口。這毛病真的得改!
趙九歌嘀咕道︰「誰知道關起房門會不打老婆,想要打死人可是有一百零八招你想不出來的方法,重點是還讓人查不出來。」
「小姐,您這話說得太恐怖……咱們現在能過著安穩的生活,可是鎮國將軍所賜,但這種感激也就立個長生牌位,他怎麼會來求親?」素蓮開始犯愁。
「正一品大將軍,超一品的異姓王,這種勛貴一等世家往來圈子確實和咱們不同,也不曉得他圖什麼?」要說貪圖她漂亮?想來是不愁找,再者娶妻娶賢,納妾納色,鎮國王府應該不會只注重她的臉。
「許大將軍有克妻凶名,這可不是一門好親事。」素蓮眸中帶著愁緒,她人輕言微,小姐的婚事哪有她說話的余地。
趙九歌不放在心上,這種凶名不過就是以訛傳訛,古代醫療資源貧乏,隨便一場流感就可以死傷百余,更別提意外或是天災。
當然,她也沒有那些穿越女的豪情志向,若真看電視劇學那些穿越女堅持自己的價值觀,改變這個時代,恐怕早死八百回。
她深信低調才是王道,人要活下去,最重要就是接受事實,還有就是不要有戀愛腦。
在這種盲婚啞嫁的年代,女人的婚姻就掌握在家族長輩手里,說穿就是利益,一切以家族利益最大化為基礎進行加減分,所以她只有最低限度的要求,就是丈夫不能動手打人,活著得有起碼的尊嚴。
什麼一輩子一雙人,那是受了現代一夫一妻制的法令限制,看那些有錢人就知道,誰不是大房二房N房,等到老子雙腿一伸嗝屁了,後代子孫誰沒有上法院百千次就為了分贓……不對,是遺產分配不均?說起來一夫一妻只是對愛情的美好幻想,可以屏除,她只要把一個茶配N個茶杯這事當成是被狗咬一口就好。
瞧!她已經開始適應了。
「小姐,您未來可是鎮國王妃了!」若不提凶名,鎮國王妃,超一品啊!這怎麼讓人不激動。
趙九歌瞧著素蓮泛紅的眼眶,感動的咧!但她只覺得眼前龍潭虎穴等著她跳,若她運氣真這麼好,怎麼不中個大樂透,偏偏是魂穿?而且還穿在一名親爹不慈、親娘不在的蠢姑娘身上。老天爺坑人,絕對不是只有一次!
重點是許衡元為什麼娶她?既然沒有太多粉紅泡泡可以迷惑心志,她的理智告訴她背後必定有問題,而找出這個問題,就要靠她抽絲剝繭。
「不曉得許衡元長相如何?」
嗄?素蓮訝異的看著小姐。
「想知道未來夫婿長相不是很正常?」趙九歌對于素蓮的驚詫顯得不以為意。
但小姐不是正常人啊!哪戶官家的小姐會女扮男裝進命案現場破案的?素蓮想歸想卻知道不能真的這麼說,總覺得趙九歌不是單純對可能的未來夫婿人選好奇而已。
趙九歌思索沒多久就把此事放下,等著晚上面對趙俊廉。
本來是料想著父親今晚會針對那個案子找上自己斥責一番,誰曉得都洗漱完要就寢還不見著人。
八成是鎮國王上門求親這件事讓他喜得忘記舊事,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她想了想,搖搖頭,沒就此放心,趙九歌從來不會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