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小秀女 第四章 孟三姑娘的夢想
這一日,金鑾殿上,龍顏震怒,傅言欽大為光火的一連責罰了朝中幾位大臣。
起因是西南的一起重大弊案,彥城一帶產鹽已久,每年給朝廷繳納的鹽稅也有十數萬兩白銀,但有官員私下開采私鹽,自產自賣,銀兩竟未曾入到國庫,雖然左相、右相兩派人馬皆有官員涉入,但他們畢竟是在官場上打滾已久的老狐狸,從一開始便謹慎布局,因此盡避兩派皆有損失,卻也未禍及兩相。
傅言欽當然明白水清則無魚的道理,他雖然抬舉孟偉德用以制衡秦凱,可在他推行新政令時也命監察御史暗中調查,發現朝中大臣大多仍掌控在秦凱手中,可見當年攝政王派系未曾見光也未消滅的殘存勢力已多數被秦凱收用,因此現在藉由鹽稅一事,看似將左右兩相的兩方勢力清洗一遍,實則是針對秦凱,他在朝堂上頂的半邊天已洗去一半。
但傅言欽仍不滿意,秦凱敢讓手下的官員貪瀆,就是沒將他這皇帝的皇權放在眼底,篤定他動不了他,而孟偉德為壯大自己勢力也學會結黨營私,顯然也是為權勢忘了初心。
天子震怒,有人砍頭,有人入天牢,有人流放,朝臣們噤若寒蟬,連頭都不敢抬,就怕多言又觸怒龍顏,項上人頭不保。
傅言欽鐵青著一張臉回到御書房,姚光跟在身後,吭也不敢吭一聲。
傅言欽甫坐下,就開口,「出來吧。」
暗衛現身,單膝跪地,「嶺南異動,攝政王一派的人轉往西北襄城……」
一個時辰後,暗衛再度離去。
姚光站在一側,眼中盡是擔憂,見皇上一向溫和的俊顏變得陰沉,目光甚至有幾分戾氣。
當年的攝政王在朝堂上頗具威望,後來先皇臨終時命其與丞相秦凱一起輔導年幼的太子爺登基治國,因身為皇叔,又坐上攝政王大位,竟代使君權,狼子野心的想除去皇上,還威脅利誘的籠絡朝臣軍要,幸而年幼的皇上順利尋回,又忍辱負重的與攝政王周旋,逃過一次次的暗潮洶涌,直至皇上勢力壯大,一次滅了那些有異心之人,皇上顧念親情,僅讓攝政王流放嶺南,沒想到,這些余孽死心不改,竟然還敢在外作亂。
右相不夠出色,秦家外戚之勢倒是盤根錯節盤踞益深,若不是主子爺夠優秀,心思縝密,隱忍布局,施展魄力,朝中早已大亂。
忙碌一日下來,傅言欽心情陰霾不散,直到夜色靜寂,姚光才看到主子爺凝重的臉色緩和過來。
由于他早已替主子爺將見孟樂雅的「路障」排除,主子爺也不讓他當小尾巴跟著了。
諸如巡夜的大內侍衛,他早安排自己人,怎麼巡都不會往小膳房那里去,還有那位不定時想去突擊的殷如秀,也派人每夜點了加料的安神香,讓她早早去夢周公。
差事太輕松,姚光並不開心,還生著悶氣,不懂為何想去小膳房的只有吃貨殷如秀?害他都不能再听壁腳知進度。
傅言欽提著燈籠走在無人的內門窄道,繞到了小膳房門口,他放下燈籠,走進去。
孟樂雅正在料理台旁處理食材,剁肉的節奏聲響起,但她也听到腳步聲,不意外的看到言公公,盈盈含笑的說了一句「公公來了」,就又回頭忙活兒。
他嘴角微抿的走到她身邊,看著她正在剁蝦肉、另一旁還有不同比例的肥豬肉已經剁得碎。
他沒說什麼,一如往常的拉把椅子坐在料理台對面,靜靜的看著她做事兒,她將三種肉攪和在一起後,又加了不少調味料,又拋又打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放下手邊工作抬頭看他,輕眨著眼說︰「言公公今兒心情不好,發生什麼事了?」
「你看得出來?」他以為自己掩飾得極好。
她點點頭,眼中透了點慧黠,「第一,你有些心不在焉,第二,你通常都會找話題跟我聊,今晚安靜得奇怪,還有啊,你的目光也與過去不同,眼底微涼,嘴角微抿,總之呢,就不像你平常的樣子。」她邊說還邊比劃著自個兒的臉。
「觀察力這麼好。」他苦笑。
「那當然,做點心,什麼小細節都要注意,灶火的大小,冒煙的淡濃,氣味變化,顏色不同,那可都是一道點心好不好吃的重點。」她眼楮熠熠發亮。
「你真的很喜歡做點心。」每次說到做吃的,她總是眉飛色舞。
「嗯,一道點心從無到有到讓吃下的人喜愛,總讓我很有成就感,而且,公公知道嗎?
吃到好吃的東西,心情就會變好,所以,如果遇到什麼挫折難關,就找個好吃的東西吃,心情就會變好,就能努力再努力,百折不撓,最後一定會挺過去的。」她對美味點心著了魔,也有這個因素在。
「你說真的?」
「真、真的。」她遲疑一下,大力點點頭。
他狐疑的看著她,「你看起來有點心虛。」
她尷尬一笑,「不,就是突然想到剛剛那句話說得太篤定了,突然氣虛一下,畢竟,有時候真的很努力了,卻沒有成功,那就是老天爺可能要我們再等一等吧,總之,我不知道你發生什麼事,但你千萬別失志,我絕對支持你,這做人,能爭氣不能喪氣的。」
他想著那些官員,為了利益,狗咬狗,誰在乎他這天子的心情,每個人都是自私重利,罔顧天下百姓的福祉,忘了為官初衷,可悲可嘆。
像是察覺到他陷在一種負面情緒里,她突然拉著他到料理台前,上面已有她稍早揉好的面團,她拿起 面棍,「可以幫忙嗎?幫忙 平成這樣。」
她著手先示範,將一小塊面團用 面棍來回 平。
他微微一笑,「這是要我別耗腦,干些體力活吧,既是如此,怎敢不從?」
接過 面棍,傅言欽躬身開始干活,孟樂雅也著手後續的事。
忙了好一會兒,孟樂雅才喘口氣兒,喝口水看向他,看著他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在面團上來回搓揉,神情專注,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抬頭朝她微微一笑,那黑眸碧波瀟灘,她失神望著,直到他不解的一挑眉,她才尷尬回神,見他額間冒出一些細汗,「你流汗了。」她下意識的拿起帕子替他擦拭。
「謝謝。」
他生得極好,嘴角的笑容溫潤,黑眸盡見溫柔,勾得人心浮動,她胸口莫名評評狂跳,美色害人啊,這幾日,他陪著她做點心,她偶而就會想起巫嬤嬤跟老太監的事,然後就想入非非,思想不純。
但他就是個公公,她家里的人怎麼也不可能讓她與一個太監相伴一生。
唉,還是覺得可惜,他脾氣好,人長得更好,他的家人實在太狠毒,不管有什麼理由,怎麼忍心讓如此美貌的孩子進宮當太監,難道是有比他更受寵更好看的兄弟,才不怕如此優良血脈斷絕?
孟樂雅無法控制的亂七八糟想了起來。她對他實在有太多的好奇,很想問,但擔心她的好奇會觸及他的傷心事,而這樣的人,會有怎樣的夢想?她這樣想,沒想到就這麼問出了聲。
「你說我的夢想?」
意識到自己竟說出口,她馬上就後悔了,他都不是男人了,成親生子已不能,再有潑天富貴又如何?她輕咬下唇,正想說什麼時,只听他開口了。
「如今我這殘破不全之身,何來夢想?即使想得一紅粉知己都是奢求。」
「公公千萬不能自暴自棄,你人這麼好,又長得這麼好看,會有人知道你的好,就像我啊。」她眼楮突然一亮。
「你?」他裝出一臉困惑,不讓心底那算計推她入坑的情緒泄露絲毫。
她不平了,食指指著自己,「我當不得你的紅粉知己?我也是個姑娘啊,日後,倘若公公可以出宮,我可以收留你,你呢,就當我哥哥、當我閨中密友,我們可以一起開個點心樓,一樣弄個小膳房,一起做點心。」
他是知道她不少事,也听說過她有想開點心鋪的想法,但那不過是一群秀女在一起說話,誰也不會當真。「難道你自進宮來就沒有想過要被選上?」
「當然沒有,而且,你想啊,那些秀女們個個都比我有才華,我只會做吃的,這與大家閨秀的必備技能天差地遠,可怎麼也想不到太後會一道懿旨就把我召進宮來了。」
他听出她話里的無奈,「你不喜歡?」
她咬著下唇看著他,「是不喜歡。」
「理由呢?」見她遲疑了,他再強調,「你可以相信我,我不會傳出去的。」
要她怎麼說呢?她親娘早逝,小小年紀天資聰穎,不知嫡庶,在孟府小輩中搶盡風頭,也因此得罪孟詩雅,在孟詩雅的慫恿命令下,孟書雅竟推她落水。
她落水後,昏迷不醒,喝了幾天藥,半睡半醒間,听到兩個姊姊在她床前說起她們做下這事,只因為她太出色,現在又怕她開口說出她們合謀陷害她的事,竟然還想再害她一次,為了保住小命,她連忙醒來,也稱自己失憶忘了所有的事。
只是相府里的調查並未結束,徹查過後,府中長輩明知孟詩雅是主謀,但因她是大房嫡長女,僅是罰她跟孟書雅去祠堂跪了一夜,命所有知情奴僕閉嘴,否則重罰。
她差點就死了,加害者就只是罰跪便揭了過去,于是,她明白了,庶女無才便是福,一個庶出終究斗不過嫡出,而庶出的女子又大多只能嫁庶不嫁嫡,既然如此,她何必再讓她的子女受一樣的苦?
「我其實……沒打算嫁人的。」她面對他,終于還是坦承的說了,見他一臉錯愕,她笑了,「我是認真想過這事的,想著日後自己開一家點心樓,自己掙錢,不必依附男人過活,所以,我很努力的鑽研點心,也刻意在世家圈子攢點名聲,如此做,也是為日後的開店多些底氣,卻沒想到,這聲名是傳開了,竟成了太後口中的異才。」
其實這話她還保留了一半,她的手藝不僅收服相府上下,也讓孟詩雅、孟書雅歇了害她的心思,本來這套裝蠢以趨吉避凶的方法施行得很順利,她也覺得開店的夢想離自己愈來愈近,若不是太後……唉。
「你的家人不可能讓你不嫁。」他覺得她的想法太不切實際。
她輕咬下唇,嘆了一聲,「我知道我的想法天真,我甚至想過,兩位姊姊進宮選秀,按我的年紀,這兩年家里也一定會幫我議親,不是配個官家庶子就是商人兒子,真是如此,我也只能認命,但就算嫁的是兩者之一,我也會堅持發展自己的點心生意。可是如今進了宮,我沒把握了,太後對我的廚藝甚為喜歡,萬一皇上孝順,就把我選上了呢?」
他看著她垂頭喪氣的粉臉,突然不知所措了。那一年的事,那幾塊小小的點心讓他饞了七年,還有那句猶如承諾的狂妄之語,君無戲言,他才刻意讓她進宮,沒想到他好像做錯了……
「算了,其實也沒什麼事,反正天無絕人之路。」她笑了笑,洗淨了手,將內餡放入面皮,再折迭成長條,一只一只的放在瓷盤上。
見她如此樂觀,他的情緒卻很復雜,悲喜皆有,「你的夢想、你想開的店鋪,真的有想到我?願意讓我加入?」
她手上的動作一停,抬頭看他,見到他臉上的遲疑,她的心咯登一下,她知道像他這樣身有殘缺的不全男人,自尊心比正常男子更強,她連忙正色的看著他,「我願意,也是真心的,我沒有因為可憐你才這麼說,我是真的喜歡你,對你有心疼,但絕不是同情,而且,除了你是公公外,你比我看過的任何男子都好,好相處,好說話,對,還有最好看的。」
「你是真的喜歡我?」他只在乎這幾個字。
尷尬了,話說得有點快啊,但這時候否認豈不更傷人嗎?「喜歡,很喜歡,只是這種喜歡……」她又卡住了,說不是男女之情,這不是嫌棄他不是男人嗎?但她忍不住又想到巫嬤嬤跟老太監的感情,捫心自問,她還不是很懂男女間的愛情,但她喜歡看言公公是真的,喜歡跟他相處也是真的,如果因緣際會發展成巫嬤嬤跟老太監那樣相知相守的感情,她真的不介意。
胡思亂想間,他突然伸手將她擁入懷里,她身子不由得一僵,「呃、那個……」她很掙扎要不要推開他,但又怕傷了他的心。
「讓我抱一會兒就好,我很開心,真的。」就算這種喜歡與他想要的不同,但他提醒自己,目前這樣就極好,做人不能太貪心。
這個擁抱的確沒有半點色心,一點也沒有讓她感到不舒服,而且,他不算男人,所以應該沒有男女授受不親一事,想通了,她就靜靜讓他抱著。
一會兒後,傅言欽終于放開她,清俊臉上的笑意可比那盈潤的白月光還要迷惑人。
「風姿神韻,俊逸出塵,言公公,我沒有別的意思,但公公若是個真男子,我真的要沉淪了。」孟樂雅臉紅心跳,她很努力的讓自己看來沒帶點可惜的意味,但那張粉紅俏臉卻透露了真實想法,暴殄天物啊,老天爺。
「當真?」他忍不住讓自己笑得更魅惑,滿意的看到她眼楮變得痴痴然。
「比真金還真,如此絕色,世間罕有。」她想也沒想的就回答,暗暗咽了口水,再吐口氣,緩和評然狂跳的心髒。
「你這是在調戲我嗎?」他忍不住低聲笑了。
她粉臉驀地漲紅,有被看穿的小小羞赧,「我當你是哥哥呢。」
「我不想當你的哥哥,我只想要一個紅粉知己,你不是也願意?」他的表情有些委屈了。
她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總算從被他魅惑的迷幻氛圍中清醒一點,「我們不是早就是知己了?」
見他唇角飛揚,她臉上笑意更濃。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一起將她口中的「火燒鍋貼」包好,一一下到油鍋油煎,直到一個個表皮金黃,焦香四溢,咬上一口,湯汁味濃卻不失清爽,好吃極了。
不過畢竟時間晚了,兩人都淺嘗即止。
傅言欽回到寢宮,姚光立即伺候主子爺梳洗沐浴。
半晌,傅言欽已套著明黃色里衣,坐在幾案前,姚光在一旁拿著墨條磨墨。
傅言欽從筆架上取筆,在硯台上飽蘸墨汁,提筆作畫,一來一回,一名帶著嬌憨的姑娘已躍于紙上,模樣甚為逗人,他忍不住又在上方提了些字,「當時初見心已系,奈何飛燕欲歸去」,字跡剛柔並濟,可見風骨,但詞兒卻有些傷感。
姚光小心翼翼的看著那幅字畫,忍不住說了句,「主子心情還是不好?」他以為去了趟小膳房,主子爺雷雨般的心情肯定翻轉成晴天,怎麼好像並不是這樣?
傅言欽輕嘆一聲,沒再說話。
從那夜過後,姚光敏銳的發現皇上有了重重心事,雖然國事沒有懈怠,調配並安排新官接任,忙得不可開交,夜里也依舊去小膳房,但回宮後人卻更沉默。
此時,內殿議事閣內,傅言欽在傾听各大臣報告各地事務後,他便讓一行要臣退出去。
右相孟偉德遲疑了一會兒,但看著秦凱不動,他想了想,還是開了口,「皇上愛國愛民,但還是要保重龍體。」他見這幾日,皇上總是眉頭深鎖,「當年推行新政,老百姓便推崇皇上為勵精圖治、寬厚仁德的帝王,而今發落那些貪贓枉法官員的事傳遍京城後,百姓們更是擺案焚香謝天,有如此帝主是我朝之福、百姓之福。」
「右相近日勤練口才啊,還是搜腸刮肚才想出這些——」秦凱在一旁忍不住嘲弄道。
「好了,無事都退了吧。」傅言欽實在沒心情听一個過于謹慎、一個過于狡詐但同有野心的左臂右膀唇槍舌劍。
孟偉德抿唇遲疑,還是先行退下,秦凱得意的瞟他一眼,論親疏地位,他永遠都勝他一籌。
兩鬢斑白的秦凱注視著他看著長大的帝王,堂堂七尺男兒,相貌比一個女人還要美,原本掌控在手,如今愈似月兌韁野馬,「皇上,臣有愧,但這次鹽稅貪瀆案,有太多是臣一手扶持的門生……」
傅言欽定定的看著他,這就是狡獪的秦凱,說著他的內疚不安,辜負聖上的信任,話鋒一轉,說他為彌補這些錯誤,再三嚴格審視,尋了幾名資質不錯的小闢可堪重用,也能為皇上分憂解勞。
這是自己人被抓了不少,如今又急著要培植勢力,在老家伙眼中,他這皇上就這麼蠢?
「名單明日呈上來吧,先前右相也給朕舉薦了幾個人選,朕會斟酌。」
秦凱聞言憋著一肚子心火退出去,沒想到孟偉德的動作比他更快。
傅言欽面露沉吟之色,姚光也不敢出聲,但他知道右相根本沒舉薦名單,皇上純粹就是要讓兩個相爺打擂台。
傅言欽沉默片刻便起身,「回御書房。」
「是。」姚光連忙一福,亦步亦趨的跟著主子爺步出議事閣,身後又跟了四名小太監,一行人回到御書房,四名小太監留在門口。
傅言欽坐在幾案後方批閱奏折,過了好一會兒,一名小太監提了食盒進來,姚光悄無聲息的接過手,示意他退下,端出食盒里的雞湯,讓主子爺養養精氣。
傅言欽沉默的喝了幾口便遞給姚光,姚光恭敬的接過手,擱置到另一張幾案上,再蹙眉看著主子爺。
傅言欽定定看了奏折片刻,卻半晌無落筆,他想著孟樂雅,想著樂觀率性、雙眸熠熠發光說著夢想的少女多麼動人心弦,如果,自己強硬的將她留在宮中,便是折了她想飛的羽翼吧?
他長長的吸口氣,想到她做點心時,秀麗臉龐上的專注神態,再想到秦佳音仗著左相府和太後的關系,不時想往他跟前湊,發現難行時,轉而托人送東西,為的就是想依附他這個帝王,享盡盎貴榮華,反之,孟樂雅對滔天富貴無感,她只想靠自己掙出一片天,獨立而堅強,再想到她不覺得入宮是恩典,只想過平靜日子,追求自己的點心夢……
他放下狼毫,揉揉疲憊的眉間,怎麼也沒想到他的恩典反而造成她的麻煩,或許他該做的是幫她達成夢想。
但如何實現夢想?他在開點心鋪這方面實在沒什麼概念,他的目光飄向一旁的姚光。
姚光是個機靈的,眼楮驀地一亮,樂顛顛的上前,「主子爺要跟奴才說話?」
傅言欽站起身來,走至窗前,背著身將孟樂雅的事說了個大概,「你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姚光畢竟在待人處事上是一把好手,腦袋更是靈活。
姚光眨了眨眼,有點懵了,孟樂雅是如何進宮到進宮後的大小事,他可是一清二楚,一開始,他也很擔心主子爺受傷,就怕純情皇帝為報恩傻傻的錯付真心,尤其女人是一種很復雜的生物,雖然他也不曾擁有過女人,但人家不是說「女人心,海底針」嗎,再者,他是在復雜的宮中長大,看得可多了。
偏偏主子爺對孟樂雅上心,又吩咐自己調查她的大小事,所以他對她的了解不少,總的來說,孟樂雅是難得還保有赤子之心的小泵娘,他大大的松口氣,也將她視為未來的當家主母看待,但如今事情似乎與預想的不大相同,莫怪乎主子爺這陣子沉默的反常。
「所以說,皇上是要將奴才未來的當家主母給放了?」這意思他得確定,要不然揣測錯君心,他御前再受寵也沒有幾個腦袋可以掉。
「我希望她快樂。」身為帝王,身上的責任重,無世俗之樂,少有放松之時,但與孟樂雅在一起的時光,什麼都單純,沒有算計,沒有責任,沒有防備,但他不能因為自己的快樂,自私的將她圈為籠中鳥。
哦喔,這就是真愛了,姚光一手貼緊胸口,一臉感動的看著自己的主子爺。
傅言欽卻蹙眉,「難怪她說你又高又圓又丑,你真不適合做這種表情。」
姚光嘴角抽搐,他哪里長得丑?不過是老站在主子爺這張老天爺仔細雕刻俊美如謫仙的身後,隨便就被比到塵埃里,他自覺長得還算清秀,會變圓,還不是收下秦佳音那些滋補湯湯水水的成果!
姚光雖感委屈,但還是努力絞盡腦汁,兩日後總算擠出一個好點子,向主子爺娓娓道來。
傅言欽覺得可行,將自己的影衛找來,命其東南西北各地的辦事去了。
這一天,依往例,在用完晚膳,夏日天光未暗下,孟樂雅在明月陪同下,散步兼消食的來到小膳房,遠處一個個夜間照亮的燈籠一一亮起。
出乎意料的,膳房內同樣亮起燈光,抬頭看去,言公公那道挺拔漂亮身影已在里面,她腳下不由一頓,愣了愣,前段日子,總是她先讓明月回房休息後他才過來的,怎麼今日來得如此早?
傅言欽看了明月一眼,明月連忙戰戰兢兢的行禮,機伶的先行離開,但雙腳差點沒發軟的跪下,就在她強撐著虛軟的身子經過甬道時,就見御前太監姚光向她贊賞的點頭。
她連忙向他行禮,腳步略快的回到廂房,癱軟在椅上,她的一顆心怦枰狂跳,皇上怎麼會穿了太監服跟小主子在小膳房幽——不,沒這事兒,姚總管可說了,只要她的嘴吐出任何一個不該出口的字兒,她鐵定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小膳房里,孟樂雅正蹙著眉頭,「明月她——」她該怎麼跟明月怎麼說?一個秀女跟一個太監夜里私會?她有點兒擔心,但又怕他多想。
傅言欽一笑,「你放心,我不是跟你說過,本公公在宮里也是極有臉面的,我交代過了,她不會說出去的。」
「可是——」
「別可是了,初選之日不過再半個月,我們相處也剩這半個月,我不想浪費任何時間。」
「你就這麼有把握皇帝不會選我?」她期待的看著他問。
「對。」他說得斬釕截鐵,因他心中對她另有安排。
她大大的松了口氣,對他有著連她自己也難以解釋的莫名信任,笑道︰「太好了,不過我人在宮外,公公還是可以出宮來見我,我們是朋友呢。」
他回以一笑,「總是沒那麼方便,對了,我有東西送你。」
他帶著她走到料理台旁,上面放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紅木提盒,他替她打開盒子,她一看到盒里的東西,眼楮一亮,「這些全是食譜嗎?」
孟樂雅迫不及待的拿出一本翻看,里面有一則關「林檎」食法的花紅餅方,「作法如下,大花紅批皮曬兩日,以手壓扁又曬,蒸熟收藏,硬大者方好,再以刀花作瓜稜……」她喃喃念著,看了好一會兒,又翻了另一本,里面有一道「炒肝」點心,詳述熬炒勾芡的烹調程序。
「你來看看這里。」
他又帶著她走到小膳房的另一邊,那里多了一個矮櫃,在他鼓勵的目光下,孟樂雅打開矮櫃,里面竟然有不少珍貴的特殊香料、甚至是各地搜羅來的有名調味料,琳瑯滿目,還都細心寫清楚來處及品項。
「等選秀結束,你若出宮,這些你都可以帶走,全是給你的。」
「這麼多食譜,還有這些特殊香料、調味料……你是怎麼拿到的?」她太驚訝也太驚喜,其中的幾個香料根本是有錢也買不到,最主要是該香料以天然植物所制,極為珍貴,通常只會獻給皇宮或其他功勛貴族,連一些有名的大餐館都不見得拿得到。
「我在宮中認識的人多,請不少人幫我找了好些時日。」他笑說。
她眼楮閃閃發亮,「真的太謝謝了,我每做完一種新點心,一定請你吃。」
「榮幸之至。」
「你一點都不擔心我會做得不好吃?」
「只要你做的一定好吃,我信你。」
「難怪我們是好朋友,我也這麼信著自個兒呢。」她朝他眨眨眼楮。
傅言欽先是一愣,忍不住失笑出聲,看著這個渾身冒著傻氣的少女樂天俏皮的模樣,他的心更為柔軟。
接下來的日子,孟樂雅的確利用新食譜及特殊香料,還有傅言欽讓人為她送來的一些新鮮食材做出不少新點心,也一一給他試吃。
可憐的姚光,因為還沒真正在她眼前露臉兒,只有吞口水的分兒,他不平啊,那些食譜跟香料是他建議的,雖然是主子派暗衛四處搜括的,但他也有功勞,更甭提最初也是他幫忙遮掩,讓主子爺半夜會佳人的,可是他垂涎三尺也無用,他沒膽子跟主子爺嗆聲討吃的。
每一夜,燈火通明的小騰房內,不時傳出孟樂雅快樂的清脆嗓音。
「公公你看,這是我畫的點心樓,這里要放甜的口味,這邊全放咸的,這邊還要開一扇大窗子,讓沒進來的客人也可以透過這個窗戶看到師傅們在做點心的樣子。
「對了,還有,食材用料也得寫清楚,弄張食卡放在點心上,讓客人知道他們吃了什麼,若是有忌口的東西,也能避免。」
屋內,傅言欽看著她神采奕奕,眉飛色舞的描繪夢想,一張張放在桌上的布置圖也是她親手所繪,他深深的看著她,一股難言的悸動在心里跳動。
炎炎夏日,自從秦太後吃了孟樂雅提供的食譜養回胃口後,也心心念念的想吃她做的點心,華嬤嬤也因此走了幾趟小膳房,這事兒傅言欽也是知情的,所以這些日子以來,一旦有幾樣適合太後的,傅言欽也會敲邊鼓讓孟樂雅主動送去給華嬤嬤品嘗。
「為何是華嬤嬤?不是秦太後愛吃嗎?」孟樂雅好奇的問。
「若直接送去給太後品嘗,外人會認為你巴結太後,但華嬤嬤要被巴結可沒那麼容易,轉了一手,會不會送到太後跟前,那就是華嬤嬤自己的主意了。」
華嬤嬤是秦太後身邊的老人,一心向主,吃食上一定會小心,在確認點心無誤後,她一定會呈給秦太後,傅言欽倒有信心。
不管孟樂雅能不能留在他身邊,他都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讓母後喜歡她的機會,有太後的庇佑及恩寵,至少,在孟樂雅實現夢想的這件事上,太後比他這個君王更適合出面。
事情也的確如他所料,華嬤嬤收了孟樂雅的新點心,小心檢驗後便送到太後的桌前,一道道皆是新穎好吃,太後不由得替忙于國事的兒子感到遺憾,「可惜啊,皇帝太忙了,連著多日沒有過來,這點心也沒吃上。」
由于傅言欽很小心的掩飾自己的行蹤,即使在宮內眼線遍布的太後也不知道皇帝兒子夜夜到小膳房當助手,她所品嘗的點心里也有他出的小小一份力。
秦太後始終以為為了保護孟樂雅,他會與她保持安全距離,免得引得其他秀女的妒火,將她推到風口浪尖上。
這一日送來的糕點很特別,是她不曾吃過的,她還特意派人去請下朝的皇帝過來她的寧和宮,想稍微減少他與孟樂雅無法見面的遺憾。
「皇帝,快來試試這道『糖火燒』,那丫頭做的,你一定沒吃過。」秦太後微笑的道。
傅言欽看著眼前這道點心,嘴角微勾,這道點心他昨晚可是吃了好幾塊,綿軟不黏,味厚香甜,他甚至知道作法,以紅糖、麻醬、香油調勻備用,再加上面粉,放在 薄了的面皮上,反復卷起、拉長,最後還得入爐烘烤,程序不少。
不公平啊!姚光抿嘴無聲咂吧幾下,將淚水往肚里吞,一邊伺候神情愉悅的主子爺享用美食,嗚嗚——太後娘娘,沒吃過的是他這個苦命奴才啊。
母子倆吃得正歡,氣氛極好。
此時,一名宮女頭低低的走進來,向華嬤嬤說些話,華嬤嬤轉身看向兩位主子,「秦姑娘在外求見,說是借了秀女備膳的膳房親手做了一道糕點,才剛出爐,想送進來孝敬太後。」
聞言,傅言欽原本含笑的臉色淡了下來。
畢竟是娘家人,秦太後雖也不喜,還是點頭,讓人進來了。
秦佳音親自端著糕點進來,見皇帝也在,眼楮更亮了,她先是一福,卻見他從椅上起身,向秦太後點個頭,竟要離開,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柔聲細語的嬌聲道︰「皇帝哥哥吃一些嘛,佳音做了好久。」
「朕還有不少奏折要批閱,肚子也吃不少東西了,你陪太後吧。」他溫和卻不失堅定的拒絕。
她眼眶微紅的看著他走出殿外,又不得不撐起精神,柔聲招呼著太後品嘗。
見狀,秦太後倒是不忍的給了面子,伸手吃了一塊,然後用帕子擦擦嘴,這才看著她道︰「做的是不錯,你也吃看看這糖火燒,食材听說都是由宮外新鮮現送,一些香料也是珍貴稀少,嘗起來真的很不一樣,」頓了一下,看著她,苦口婆心的說︰「孟三那孩子很有天分,這點心,你就別費心了。」
秦太後原是好意,秦佳音畢竟鮮少進廚房,就算她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超越孟樂雅,但這話听在秦佳音耳里,就是她再一次不如孟樂雅,她心里忿忿不平,面上卻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容,逼自己吃了一口松軟濃郁的糖火燒,明明滿口香甜,她卻吃到滿滿的苦味及酸味,強逼著咽下肚,笑著道︰「果然□味獨特。」
「那是,那孩子有天分,還很努力。」秦太後對孟樂雅是贊不絕口。
「若非如此,哪能入得了皇姑母的眼?」秦佳音眼底劃過一抹妒恨。
她與秦太後再說些家常,太後便乏了,她恭敬一福,一踏出太後寢宮,那張笑臉立即不見,目光微沉的回到自己廂房後,氣呼呼的坐下。
一路緊跟著她回來的宮女蓉丹,連忙替她倒杯溫茶,「姑娘喝口水吧,其實,太後說得對,你就別再——」
「啪」地一聲,她激動的揚手一摑,怒道︰「連你這賤婢也認為我比不上那下賤的庶女?」
蓉丹跌坐在地,手上茶杯落到地上,茶水灑了一地,她臉頰瞬間紅腫,嘴角還滲出血絲,可見這巴掌力道多大,但她早是左相府收買的人,只能掙扎著跪下低頭,哽聲道︰「奴婢錯了,請大姑娘恕罪。」
秦佳音握緊發疼的右手,她以為她願意做那粗鄙的事嗎?不過是想到,廚藝也會成為日後嬪妃間爭寵君王的手段之一,初選在即,她雖然信心滿滿,但這也是在為日後鋪路,家人什麼忙也沒幫,連收買的宮女都這麼沒眼色,她怒不可遏的拍桌,「還不收拾,滾出去!」
蓉丹不敢多待,一收拾完地上狼藉,便蒼白著一張淚痕小臉福了一福,急急出去。
秦佳音眼神極冷,她不能這麼任其發展,孟樂雅已贏得秦太後與皇上太多關注,她得想個方法。
哼,既然她如此愛出風頭,她就成全她,秦佳音的眼眸露出陰冷狠戾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