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遲 第十四章 亡羊補牢
邵雲開住屋外貼的售屋廣告撤下來了,近來也沒再看到中介向客戶帶看房子,余善舞不確定,他最後究竟如何處置,是已經賣掉了?還是不賣了?
她尋了個機會,探問︰「你、那個房子……」
「嗯?」他想了一下,回她︰「一直空在那里也是浪費。」
「喔。」听這意思,應該就是賣掉了。
于是便打住沒再往下聊,以免把氣氛搞僵。
只是,每回經過時,還是會習慣仰頭看下,心里浮起絲絲惆悵。
好可惜。
過後幾天,邵雲開打電話給她,听她壓低了嗓說︰「我哥在家。」
「嗯。」所以呢?她哥在家,為什麼要遮遮掩掩?
「我們晚一點要出去吃飯——」
另一頭沒應聲,她嗅出風向不對,小心翼翼問︰「雲開,你在生氣嗎?」
他未及響應,小女孩聲音透過話筒傳了過來︰「姑姑你好了沒?要出門了。」
「沒事,你去吧。」
「那,我掛了?」
另一頭斷了訊。他沒再貿然打擾,即便當下想問︰你的家宴,我不能參與嗎?
他默默擱下手機,那種一晚連撥三通的沖動與唐突,他這輩子也只做得出那麼一次,多了只會惹人厭煩。
她若不願被打擾,那他就不打擾。
那個周末,他應邀去吃前同事的喜酒,一度猶豫要不要約她一起,又因兩人現階段隱晦不明的關系,婚禮一事太敏感而作罷。
未料,當天獨自前去,在接待處送禮金時,仍是遇上了她。
「你怎麼在這里?」倒是余善舞,率先問了出來。
這句話應該是他問吧?
「新郎是我學弟。」
「對呴,醫學圈是你的主場。」新郎任職的醫院又是他的前東家,他會出現在這里一點都不奇怪,是她比較奇怪才對。
「我好像走到哪都能看到你。」偶爾接個演講、吃一次喜酒,都能遇上。
「我沒有跟蹤你喔!」她趕緊澄清,「我是幫二嫂跑腿送禮金。」新娘的父親和二嫂家有穩定的生意來往,這種交情就是人不必到,禮金有到就不算失禮。
「既然都來了,吃點東西再走。」
「咦?這樣不好吧?」這里她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進去多奇怪啊。
「沒什麼不好的。」他自然而然牽起她的手往宴客廳走,一副就是「有我在,我罩你」的姿態。
她微微笑,任他拉著走。
「雲開,這里——」一桌坐了半滿的男人向他招了招手,他拉著她過去,對方看了一眼他們交握的手,滿眼笑意。「攜伴啊?昨天不是才說要一個人來?」
「我們是在門口遇到。」完全淡定地她拉椅子,在預留的位置落座。
「我是來幫家人送禮金的。」她接著補充。
「喔——」對方拉長尾音應了聲。「只是在門口送個禮金就被你拐來了?」
邵雲開完全不理會老同事的調侃,動手幫她張羅餐具,同桌的人好意倒了紅酒遞來,被他婉拒。
「謝謝,她不能喝酒。」然後替她倒果汁、
「你也太霸道了吧?人家又沒有說不要?」這可一點都不像沒深交的樣子。
「要喝,回家喝。」他轉頭,對她說。在家人面前,要怎麼喝他都不會阻止她。
「好。」她溫馴點頭,完全沒有異議。
這不叫霸道。真正的霸道是只站在自己的立場,做自以為是的強勢規範,而他是基于對她的了解,做認為對她最好的折衷方案,他也為了這個選擇陪著她滴酒不沾。
她很清楚自己幾兩重,這種酒量半杯下肚,就會開始鬧笑話了,她可不想第一次見面就在雲開的朋友面前發酒瘋。
「這麼乖,可以交來當女朋友了。」朋友們知道他目前單身,有意無意地敲邊鼓,女方听了,竟也只是淺笑,沒出言澄清。
開席後,氣氛逐漸熱絡,大伙也都聊開了,畢竟都是待醫療圈的,話題本能還是離不開醫療信息的交流,而這是余善舞不了解、也插不上嘴的領城。
大多時候,她只是靜靜地听。
盡避如此,他也並沒有將她晾在一旁,席間不時地為她布菜、剝蝦,照拂周全,讓她始終都能感覺到,他是惦記著她的。
話題聊到一個段落,又繞回到私生活。「是說,你現在真的沒有對象?」
邵雲開夾菜的手一頓,考慮了數秒才慢吞吞回復︰「沒有。」
「不是我要說,你也太清心寡欲了吧?活到快四十歲,居然只交過若嬙一個——喔,對,還有一個只交一年、連見都沒機會見到就分了的前女友,然後好像就沒了?」以邵雲開的條件,這樣的感情紀錄,也未免單薄得可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多乏人問津咧!
于是,各種猜測紛紛出籠——
「你不會是恐婚吧?」畢竟和呂若嬙分開時,那漫天流言傳的是不怎麼好听,他若從此懼婚,倒也不奇怪。
「想太多。」
「不然?」
「就沒有人要嫁。」
「怎麼可能?你邵雲開耶!」前景看好、身價無限的優質單身漢耶!
「怎麼不可能?我也是會求婚被拒。」
這句話很明顯有針對意味。余善舞氣很虛,不敢搭腔。
「哪個女人這麼沒眼光?!」
就在你眼前。
她捧著中箭的心,默默埋頭努力加餐飯。
邵雲開似有若無地掃她一眼。「或許是我還不足以讓她想不顧一切,將終身托付給我吧。」
「趕快換一個啦!」
「對呀,干麼吊死在一棵樹上。」
「信不信你喊一聲,現場沒有對象的女性,一半以上都會排隊等著嫁——」
「我嫁。」
一片笑鬧聲中,輕緩的嗓音穿插其間,傳入耳膜。
其他人或許沒听到,但他有。
邵雲開緩緩側眸,望向她,他很確定,他沒有錯听。
她用微笑掩飾內心的緊張,半幽默地將心意帶出口。「我排第一個,你要不要娶?」
「現在?」
「今天日子應該不錯吧?」她不太確定地看了看旁人。
「超級黃道吉日,宜入厝、宜訂婚、宜嫁娶!」
邵雲開忽然站起身,眾人一致將目光望向他,以為他中邪了。
只見他緩緩朝她伸出手,女方微微一怔後,便將手擱到他掌中,任由他攏握住,而後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下,手牽手雙雙離席,看傻了眾人。
「他們是認真的嗎?」
「原來那位就是『沒有人』小姐啊!」
「這什麼神展開啦——」
這一切簡直跟國劇沒兩樣。
邵雲開站在法院門口,呆呆地看著手中的身分證。
真結了?
並沒有。
公證結婚至少要提前三天預約,大概就是為防他們這種一股子腦熱、今天沖動結婚,明天就嚷嚷離婚的家伙……
于是他們被趕出來了。
他撫額苦笑,在來的路上,他竟然完全沒想到這一點,甚至忘了今天是假日,全憑一股子腦熱沖動,好像什麼事情一遇到她,他就會腦袋當機,失去基本的判斷能力。
如果不是這樣,現在他身分證上的配偶欄,已經填上她的名字了。
分不清心頭復雜的感受是松了口氣,抑或遺憾,她還有機會後悔,至少還有三天的機會。
「想什麼?」去買飲料的余善舞回來,童心一起,跳起來將手中冰鎮過的飲料瓶貼上他臉頰,他沒被頰上冰涼感嚇到,倒是她一個踉蹌往後退把他嚇到了,趕緊伸手往她腰間一攬,撈回懷里,這才安心。
或許一直以來,就算放開手,他潛意識里也始終認為,她只有在他身邊,最安全。
完全沒有危機意識的她,笑容燦爛,兩手的飲料瓶順勢往他臉上左右夾攻,一臉的惡作劇得逞的小女孩。
「幾歲了你。」他簡直沒轍。
「你管我!」旋開瓶蓋,喝了一口,再湊回他嘴邊。
他順勢啜了口,是柳橙汁。他不喝咖啡、不喝碳酸飲料、不喝太甜太多人工香料的飲品,天然果汁是唯一能接受的,她仍記得他的習性。
如此無負擔地與她笑鬧、其喝一杯飲料,彷佛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擱在她腰間的手,依戀不舍地收回,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辦?
當沒這回事,道聲「再見」,各自回家?還是——
「拿來。」
思緒打斷,他一時沒能意會,呆看著伸到他面前的手。「什麼?」
「鑰匙啊。」她說得理所當然。「雖然三天後才能登記,但我好歹也算是『準邵太太』了吧?家里鑰匙不用給我喔?」
所以,她腦熱期還沒退?還是跟他玩真的?
他兩者都沒問,默默回到停車場,將車內置物箱的鑰匙擱進她掌心。
「這——」是離她很近很近、他們一起打理的那個家。她微怔。「不是賣了?」
「沒。賣不出去。」
「喔——」這次的應和聲,拉長長的,帶著一絲笑意。
不是有句話說,沒有賣不出去的房子,只有賣不出去的價格?凶宅鬼屋都有人買了,他好好的房子,真鐵了心要賣會三年都賣不出去?分明是他自己舍不得吧。
「那我先回家打掃,一陣子沒住了,不整理一下怎麼住人。」
她的聲音,輕快得似有千百只蝴蝶在跳舞,邵雲開望進她笑意燦燦的熠亮雙瞳,那笑,落入心海,如一顆顆星子,燦爛奪目,恍如世間最耀眼的光。明亮而美麗得教他心旌顫動。
「可是我還得再回婚宴現場一趟,有資料要給學弟。」剛剛完全把這事忘得一干二淨、
「你去啊,我自己回家,記得我包菜尾。」剛剛才吃到一半,她還有點餓,那家飯店的菜色不錯呢。
他回來時,她正攀在窗台上洗紗窗。「小舞下來,這樣危險。」
「你回來啦!快點,幫我拆紗窗,這好重,我不會拆。」
他先張臂將她抱了下來,然後才去拆窗戶。
「咦,你真的包菜尾回來了!」她聞到香味,雀躍地小跳步去拆紙袋包裝。
什麼菜尾!是特地叫飯店做的,他怎麼舍得讓她吃別人吃過的剩菜。
「紅蟳米糕耶,你怎麼知道我想吃這個?」
因為在我的手伸向你時,這道菜剛上桌,你有用眼角余光瞄它,猶豫了一秒。
他記恨地想。
輸給趙之寒他也就認了,沒想到還輸給紅蟳米糕。
余善舞愉快開吃了,還不忘動嘴指使他做這做那的——「垃圾順便包一包,晚一點垃圾車來才不會趕不及。」
她也不是光出一張嘴,在他回來以前,已經屋里屋外大致清理過,清出一袋又一袋過期的日用品,並列好一長串的采買清單,就擱在桌子上,他有看。
他原本是想請居家清潔人員過來打掃,沒想到她效率這麼快,看她忙得這麼來勁,便又將話吞回,默默陪著她掃地擦窗戶。
原本,他並不確定,她是否希望他搬回來,她不曾提過,就連前幾天,她問到房子的事,他都暗示得這麼明顯了——房子空著浪費,她也沒任何表示。
就算他想回來,也得是她也希望他回來,而不是自己在一頭熱,如過去那樣,一廂情願塞了她滿掌,迫使她必須承接住。
但是她看起來那麼快樂,吃飽了,電力滿格,又開始忙進忙出、爬上爬下地換床單、換燈泡,沒喊一聲累。
從超市補給完日用品,兩人一手一袋,走在身畔那人,步履輕快,口中輕輕哼著小曲,他側眸,由他的角度瞥去,看得見漾在嘴角、淺淺的小梨渦。
「你心情很好?」
「還不錯啊。」
他眸色不覺放柔,「嗯,那就好。」
他們只花三天,就整理好搬了進來。
和以前的交往模式不同,這一次,是真正地,一起生活,同吃,同住,同寢。
櫥衣、鞋櫃,會有一半的位置是放她的衣物,各個角落放置著她慣用的生活用品;妝台上是她每日都會用到的瓶瓶罐罐……讓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屋子是有女主人的。
「你明天記得把時間空出來。」她洗完澡搽乳液時,順口提了下。
「明天?」
「跟法院預約好去公證結婚啊,你忘?」
他沒忘。只是不確定,她的沖動勁兒過去了沒。
這件事,其實就跟那一年情人節,他們的沖動告白、沖動交往沒什麼兩樣,如今只不過是換成沖動求婚、沖動結婚罷了。
既然那年,他都沒有踩剎車,那現在又為何要?遇上她,他從來都沒有理性過,就算錯也要蒙著眼一路錯到底。
于是,他們結婚了,並在同一天完成登記程序。
走出戶政事務所時,他的身分證上已經清清楚楚填上她的名字。
他其實很清楚她為什麼會這麼做,這段時間,他們的關系陷入膠著,勢必得有人做點什麼來突破僵局,否則再下去只是消磨彼此的感情,既然無法果斷地放棄轉身走開,那就干脆結婚吧,用婚姻做一道明確的關系突破,她都敢開口拿終生來與他賭了,他有什麼理由不奉陪?
雖然,他並不很確定,這段婚姻能夠維持多久,就如同情人節那一留住她的心情,如今也不過是換成用婚姻,不顧一切抓牢她。
他們都在嘗試,用新的身分,新的關系,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是邵先生,她是邵太太。
至少目前為止,他們的婚姻生活超乎他預期的好。
她有時心血來潮會下廚,廚藝算不上頂尖,也不至于到天雷級難以吞咽的離譜境界,就是看得出不常下廚、沒那麼熟練,但能吞的等級。
在她捧著頰,眨巴著眼一臉「請給評」的期待表情下,他將食物塞入嘴——
滑蛋蝦仁不太滑,宮保是雞丁不是雞塊、螞蟻上樹也不是為了吸引螞蟻——以上,太有殺傷力,全數爛在肚子里,為了不傷新手人妻的玻璃心,他選擇比較溫和的評語︰「火候太大,有輕微焦味——但還不錯,有特色。」時刻注意風向,很快地改口。
不能昧著良知夸「美味」,就只能夸「有特色」了。
她點點頭,愉悅地捧起飯碗開動。
睡前,他洗完澡出來,看見她在鋪被子。
「你二哥回去了?」
「對呀。」
昨天,她沒有回來,支支吾吾的說明下,終于听懂是因為她哥在家,她不方便回來。目前婚齡七天,已出現第二次滯留娘家未歸的紀錄。
而根據統計,她哥大約一個禮拜左右會回去看她或不定期地家庭聚餐,所以邵太太可能也會平均一個禮拜曠職一次,不過數據什麼的,都不是重點,重點在于,余善謀顯然不知情,而她看起來,完全沒有要告知的傾向。
「他不知道我們結婚的事?」
「那個……呃,我還沒想好要怎麼說,畢竟年紀有了,不好太刺激他『老人家』……」她打哈哈地想輕松帶過。
「嗯。」他淡淡應了聲,沒窮追猛打往死里掐,輕巧地掠過她,拿吹風機吹頭發。
大概是有些心虛,她轉守為攻,「那你咧?你說了嗎?」
「我身邊最親的親人是蓁蓁,你是認為我需要在結婚第一天,就把她帶出來約談?」
「呃……是也不用啦……」她干笑,完全站不住腳,「好啦,我保證最多一個月,一定說、絕對說,我發誓會說!」
他輕飄飄地瞟了她一眼。「沒關系,不用勉強。」
這婚是結得沖動了,她不知該如何對家人啟齒,實屬正常,連他自己都不肯定,這樣的婚姻可以撐持多久,他們自己心里,都還有太多的不確定感,又如何斬釘截鐵對家人擔保,他們會牽手白頭,一輩子幸福?
他不確定,她也不確定。
有時拿起身份證,看向配偶欄那個名字,都還好一陣恍惚,問自己,他真的結婚了嗎?
他還在適應已婚身分,但她看起來,非常的適應良好。
某個很日常的夜晚,他在書房與學弟視訊,上這婚宴時聊到美國最新的干細胞移植手術,約好要找時間再詳細聊一下,順便傳幾份資料給對方。
聊到一半時,有道幽靈從身後默默飄過。
腳步聲其實很輕,半點也沒發出聲音打擾到他(所以才稱之為幽靈啊),默默拿了她的平板到角落安靜地自己玩。
對方接著送來一道文字訊息︰
是那位『沒有人』小姐?
這什麼外號!
他沒好氣地,敲鍵盤回了句︰「對。」
你們真跑去結婚了?
就在他敲下第二個「對」字時,另一頭忽然揚聲喊︰「嫂子、嫂子——」
余善舞听聞,起身湊到畫面中,響應對方揮舞的手。「嗨。」
「我要喝喜酒!」好歹現場有敲到邊鼓的,都算「半個媒人」吧?沒喝到這杯喜酒說不過去。
「這個我要先確認一下,我老公口袋深不深。」她半開玩笑地回。
「你放心,超深的!」
「好了好了,去旁邊玩。」邵雲開趕緊打住,把她趕到一旁繼續滑平板,然後將偏離的主題拉回來。
聊完正事,關掉電腦,順手拿起桌上的保溫杯喝點熱茶潤喉,盤腿坐在地毯上逛網拍的人妻抬起頭,抱著平扳挪挪小**。「夫君大人,您忙完經世濟民的大事嗎?黃臉婆我有點柴米油鹽的小事想請示你。」
「太座大人請說。」
「我想換窗簾,這個、還有這個,你覺得哪個比較好看?」她快樂地湊過來,跟他分享剛剛爬網拍的成果。
邵雲開也不含糊,認真研究了一下她精挑細選的花色還有款式,投下他神聖的一票。「這個。」
結果她只回了他一聲「嘖」,然後拉下訂購,買了他沒選的那一款。
所以她根本早就決定好了,還問他干麼?
「那這個咧?」這次是餐具組。
他選的樣式,依舊讓她白眼翻到後腦杓,毫無懸念地點下他沒選的那一組。
男人在家中的購物意見表達權,薄弱得好可悲。
他深深感受到了。
「拿來。」二度當伸手牌。
他盯著伸到眼前的白女敕掌心。「什麼?」
「信用卡啊。」
這才是重點吧,還裝什麼民主詢問他的意見。
他一邊掏信用卡一邊告訴自己︰「下次我要是會再回答你這種問題,我就是你兒子。」
余善舞一點兒也不介意他的碎念,反正一卡在手,天下她有,他要當兒子奉養她她也是沒意見。
那個周末,他們去逛寢飾店,她又在兩款床單花色中陷入人生難題。
「雲開、雲開,選哪個好?」
在不遠處隨意走走看看的邵雲開,還沒記取前天的教訓,回頭看了一眼,正欲張口——
「算了算了,你不用回答,我自己選。」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而這次,他甚至連開口表達意見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床單我也得睡一半吧?」為何沒有投票權?
對方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昨天?還是前天?你說了什麼來著?」
我要是再回答你,我就是你兒子。「兒子乖,去旁邊玩沙。」
「櫃台在哪?」反正他只剩結賬功能。
店員小姐見他一臉的哀莫大于心死,笑出聲來,「邵先生,你太太是跟你開玩笑的,她說她覺得你會喜歡這個風格,所以挑了這組色系的低調款,但又覺得新婚應該要用稍微鮮艷一點的花色,才有新婚感,所以才猶豫不決。」
「那就兩組都買。」他想也沒想便說出口,「輪著用,先用你喜歡的亮色系,再用我的低調款。」
她微訝,而後笑了出來。「好啊。」
離開時,他拎著寢具,她代為領取發票及信用卡。「謝謝光臨,邵先生、邵太太慢走。」
她怔了下,當下沒反應過來。
「怎麼了?」他問。
「沒。」走出店門後,才道︰「第一次被人喊邵太太,感覺好微妙。」
他沒說什麼,她接過他一邊的物品,默默與他十指交握。
以後,她會愈來愈常听到別人這麼喊她,也會愈來愈習慣,別人不再喊她余小姐,而是邵太太。
時序入了秋,夜晚已能感到些許涼意。
晚間,邵雲開進浴室洗澡準備就寢,才想起自己忘記拿換冼衣物。
以往並沒有這個習慣,一件浴袍披了便出來,在房里更衣,反正一個人住,如今多了個人分享獨屬的空間,有些生活上的小習慣仍在調適,但又覺得好像也還好,沒有太不適應。當他需要個人空間時,她會很乖地到旁邊自己玩,不吵不鬧不煩他。
看似很吃定他,但那是在無傷大雅的小事上,她懂得什麼是尊重,就像學弟嚷嚷要吃他們的喜酒,她並沒有嘴快答允,而是用巧妙的方式帶過,因為是否補辦婚宴是兩個人的事,她不會在沒有與他商議前,便片面決定任何事。
他欠她一場正式的婚禮,可她至今,只字未提。
他在心里暗自盤算,該找個時間,帶她去選一對正式的婚戒,然後再補拍婚紗。
走出浴室,看她背過身,在床頭窸窸窣窣不知忙什麼。
「你在干麼?」
他一出聲,把她嚇了一跳,手一抖,東西掉在地上,一陣手忙腳亂。
這麼大反應?
「你沒穿鞋不要過來,針掉地上了。」她立刻蹲下去找。
「你沒事拿針做什麼?
「縫扣子啦,你好煩,問這麼多。」
他立刻識相閉嘴,拿了衣服默默轉身回浴室。
選完澡爬上床,她隨後也鑽進被窩,將微涼的腳丫子熨上他腳背。
他將她收攏入懷,掌心輕輕挲撫她肩背,她得寸進尺,連兩只小爪子都鑽入衣內,平貼胸膛。
「現在才剛入秋而已。」她這麼怕冷,要到了冬天還得了。
「沒關系啊。」反正現在有現成的人體暖爐了,這是老公的功用之一。
手腳都暖了,在他肩窩調整了個角度,舒舒服服枕靠著,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展開睡前例行的天馬行空無主題亂聊。
「我現在好像有一點點感覺了。」
「什麼感覺?」
「結婚的實質感。」原來成為人妻,就是這樣,有一個家庭的責任要撐持,但也有一個家庭的溫暖可享。「在我可以理直氣壯花你的錢、享用你的、還有你的姓氏時。」
原來老婆跟女朋友,真的有很大、很大、很大的差異,無論是現實層面還是心理層面所產生的化學效應,都是兩碼子事。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玩人妻系列了。」想很久了呢,腳本超多的,以前是因為主題敏感,不敢拿來亂玩。
「這個下流鬼。」他失笑,在她調戲的指尖滑過來挑挑他下巴時,啟唇輕咬了一口。「我好像也漸漸有感了。」
在她換掉窗簾床單、在家里貼上「囍」字紙、開始為他洗手做羹湯、忙到一個段落時伸出手,桌旁開始會有保溫杯時。
她讓這間屋子,產生了點點小的變化,多了一些些味道,一種——屬于「家」的溫度與味道,繼而使他在心理上,也產生了點微妙變化,心沉甸甸的,重了,里頭多了使命感,自覺有責任要維護個家,不受外界風雨侵擾。
她接著又唏哩呼嚕說了什麼,他沒听全,人似乎已進入半入眠狀態,聲音漸輕,帶著濃濃睡意。他傾耳細听——
「……我沒有後悔喔!」她喃喃囈語了聲。「當邵太太,很好、很好……」
「謝謝。」他微微笑,輕吻她發心。邵先生很高興听到你這麼說。
「我也不後悔。」
就算在男人無法插足的家務事里,他必須成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