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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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大衣才一打開門就看見賴狐狸跟一個老伯跟我一起面面相覷。
「這是……」
「你還活著!」賴狐狸激動的說,「我都要叫鎖匠來開門了!」
「……」
「阿伯不好意思,不用開鎖了,謝謝你跑一趟。」他連忙跟鎖匠說著,然後也不經過我同意的就模了模我的額頭。
「我就知道,進去里面躺好。」
「不用,我去看個病就好了,又不是什麼大事。」我撥開他的手。
「你就不能坦率一點嗎?需要幫忙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他拉著我走回屋里,瞪著我乖乖躺回床上後,才說要去買藥跟買退熱貼,還說如果他回來沒看到我,就會立刻扣我一半的薪水。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即使頭痛的要命,我還是用盡全力的大吼。
他嚇了一跳的回頭看我,瞬間他的身影就好像跟稍早前的幻影重疊一般。
我無力的靠在床頭,「不要讓我習慣依賴。」
「沒有人是全能的,為什麼不能依賴旁邊的人呢?」
因為,我會害怕。
我害怕,一旦依賴了誰,我就會變的懦弱,然後當那個人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再也不存在,我怕我又會瘋掉。
啊啊,找到我始終不想跟人太過親近的原因了呢。原來是這樣。
「因為。」不知道是不是感冒的原因,我聲音顫抖的幾乎听不清楚,「我不需要。」一說完,左眼就掉下眼淚,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我不會消失的。」他就好像听到我未說出口的話,「不管怎樣,都不會消失的。」說著,他再次強迫我躺下,就踏著急促的腳步奔出家門。
我覺得很難呼吸,當他剛剛說出那句話時,我就像是個期待自由許久的犯人,突然听見特赦令一樣,激動的想哭。
我忘了他是賴狐狸。
這一刻,我只記得他是三十步,那個告訴我,用三十步的距離就可以走進我的心的人。
十幾分鐘後他已經回來,手忙腳亂的幫我貼退熱貼、喂我吃藥,還有為我煮粥,我沒再反抗的說任何一句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如何照顧我,默默的感受這已經睽違太久的呵護。
「吃完粥就好好睡一覺,不要再像女鬼一樣張著一雙眼楮瞪著我了。」他搬了一張椅子坐在旁邊的說。
我只是輕輕搖搖頭,不管藥效再怎麼催眠我入睡,我就是不想閉上。
「你記得那部『灰姑娘︰很久很久以前』那部電影嗎?」
我點點頭,那是我最喜歡的電影,記得以前推薦他看,他一開始還以為就只是童話故事的真人版,不是很願意看。
過了一個月,我收到他的回信,里面滿滿一整張信紙,都滔滔不絕的在分享他看完的感想還有人物剖析。
「你老是說想成為她那樣,樣樣都能自己來,不會因為現實就被打敗,心中永遠懷抱著夢想的女孩,你記得嗎?」
「我想我做到了。」
「我覺得你反而變成王子了,或許從以前到現在,你都還是那個王子。那個向往著外面的自由,試圖尋找自己的人生,最終還是會輸給名為逃避的枷鎖,始終被關在城堡里等女主角出現活潑自己的世界。」
「我覺得,我已經逃離城堡了。」
「對,你現在就像個一無所有的王子,失去了枷鎖的束縛,卻同時對外面的世界感到迷惑。」
「那麼你這個公主要來拯救我嗎?」我打趣的說,眼楮已經呈現半眯,好像隨時我都會突然被拉進夢中般。
「我本來是想成為那個達文西的,可是很顯然你的生命里已經有人佔領這個位子,所以我只好……」最後,他那句到底說了什麼我已經听不清楚,平常在公司我明明覺得他的聲音很吵,今天听起來卻特別的有磁性,我擁抱著他提起的那部電影,陷入了與劇情追逐的夢中。
這次的夢,很安心。沒有人出現又消失不見,只有童年為這部電影深深著迷的愉悅。
我是王子嗎?真像反串舞台劇,那麼——屬于我的公主啊,何時會來拯救我?還是我只需要有能跟我心靈交流的達文西就好?
嘿,三十步。
今天就好,讓我在下一次睜開眼時,不是清醒在一個孤單的空間里。
*
意識緩緩清醒,可以明顯感覺到佔據整顆頭的那片烏雲消失,沉重感也一掃而空,我想我應該是退燒了。
慢慢睜開眼,旁邊的那張椅子早就空無一人,我不覺的意外的嘆口氣,慢慢走下樓,卻聞到陣陣的早餐氣味。
「賴狐狸……」只見他剛好準備完一整桌豐盛的中式早餐。
「雖然我也希望你大病初愈應該再多休息一天,可是你也知道,零的那本新書才剛開始預購,就已經高達快要一刷的量,你必須快點回來公司準備下一本的提案,你不是已經拿到稿子了嗎?」他自顧自的說了一大堆,「好了,快來享受我為你準備的營養早餐,然後繼續為公司賣命吧。」
真是,一點感動都沒有。
「我拒絕。」
「你……」
「我早該清醒了,我認識的那個三十步早就死了,你就只是你,賴狐狸。」
「我當這是夸獎了。」他滿意的點點頭,然後自己先吃了起來。
老實說我很想直接拿著包包走人,可是與病魔纏斗了一天,肚子正咕咕叫著。
「很餓吧?快來吃啊。」他露出平常那奸詐的笑容的說。
「冉冉怎麼樣?你昨天都在我這,沒去看她吧?」
「還算穩定……只是,她還是不願意去排換肝。」
「我想,她不是因為想離開你、不希望能再活下去……」
「她只是,不想奪去其他人也能活下去的希望。」我們異口同聲的說完,都心疼的笑了。
「雖然排那個也不一定排的到,但我還是想她能去爭取這就算只有零點一趴的生存率。」他沉重的說。
「再放我兩天假。」
「啊?」
「我就讓冉冉簽給你看。」
他的表情明顯露出掙扎,「我都做不到的事,怎麼保證你能。」
「既然你如此的高明,那麼我能做的提案,你一定也能勝任羅,賴大執行長。」
「還是听你這樣叫我順耳些。」
「賴裊裊。」
「閉嘴!」
我不小心笑了出來,發自內心的。
謝謝你,真的留了一夜沒有離開,我也好久好久,不曾在這個餐桌上吃過飯了。光是想到過去這麼多年,我都讓爸一個人體驗這些孤獨,我就心疼的好想殺死我自己。
可是不行,與其就這樣死掉,還有更需要做的事。
*
今天的病房感覺特別安靜,已經走到門口里面卻沒有任何的聲音,輕輕推開門,就看見冉冉正坐在窗邊,閉著眼楮享受難得溫暖的陽光。
「需要我推你出去曬太陽嗎小姐?」
「那你還要順便喂我吃飯。」她沒有張開眼楮,只是勾著笑容的回應。
「我帶你哥去看那幅畫了,對不起。」
「我不原諒你。」
「咦?」
她回頭看著我,那雙眼楮有種得逞的狡猾,「誰叫你那天不吭一聲的就離開然後還生病了,我很擔心。」
我學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比了一個照像機的姿勢對準她,「喀擦,我把你擔心的樣子記起來了,你跟那天一樣,沒有變。」
「喜歡嗎?我後來替你的畫加上的東西。」
「真是不公平,結果零跟每個人都說了,只有我是被蒙在鼓里最後知道的。」我拉著旁邊的椅子一起坐著,這陽光有這麼舒服嗎?這時,我才注意到窗戶外的台邊,停著兩只麻雀,嘰嘰喳喳的就像真的在聊天。
所以——冉冉她享受的不是陽光,而是羨慕的看著它們的自由。
「這樣後勁力才會強啊,你是編輯應該很懂這種手法吧。」
「那你呢?」
「嗯?」
「我找回了活下去的意義,那麼你呢?」
「我一直很認真的珍惜每一天啊。」
「可是你放棄了活下去的機會。」
「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在等待一個健康的肝嗎?有一次,我在急診室看見兩個女人扶著全身發黑、月復水相當嚴重的父親進來,哭著求醫院救救她爸爸,幾個小時候他就撒手人寰了,他們從發病等到最後,都還是沒等到,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幕……」
「如果你不簽名,你哥也會這樣的。」
「他有你了啊,所以他不會孤單的。」她微微一笑,「我實在不敢想象,如果我真的換的到肝,那麼又有多少還在等待的家庭會失望。記得你說過我的道德觀有時候很奇怪吧?因為我試著想要不正常,如果我能殘酷一點就好了……」
「算我求你了,冉冉。」我緊緊抓著她的手,眼淚在眼眶打轉著,「你可以再綁架我去任何的地方畫畫,要我怎麼翹班都可以,我不想再看到身邊的任何人死掉了!」
這一次,她沒有回答,只是漾著溫暖的笑容看著我,窗外的麻雀唰的一聲不知道被什麼吸引而迅速飛走。
她頓了頓才說,「你現在是真正的解放自己了呢,想哭就哭,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笑,慘了,我好想把現在的你給畫下來喔。」她打了個哈欠的說著,就讓我扶她回到病床上,漸漸的睡著了。
我則是再也忍不住的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