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撿個王爺 第二章 尚未開竅的主子
簾子還在晃動,方才被駱景福的丫鬟荳菀阻在外頭廊上的蘇嬤嬤和紫蘇已經迫不及待地進屋來,兩人皆是一臉憂心。
蘇嬤嬤一見雲淺淺,就按捺不住性子的問道︰「姑娘,您怎麼就答應了?」
雲淺淺蒼白的臉上盡是苦笑,很是無奈地反問︰「我能不答應嗎?我若不答應,嫂子只怕現在就會讓人套馬車回娘家去。」
「回去就回去,大少女乃女乃這幾回的行事越發偏執,眼里只怕早容不下姑娘您,這回讓您去寺廟祈福,只怕後面還有事兒等著呢!」蘇嬤嬤恨聲說道。
前幾天她家姑娘受寒後渾身燙得像火炭,她和紫蘇幾回到主院去求大少女乃女乃延請大夫,可她卻總是推三阻四的,如今姑娘好不容易身子好些,結果她卻馬上過來要求姑娘入寺祈福三天!這事怎麼想怎麼怪,便連她這個向來謹守分寸的下人都忍不住要質疑她的做法。
看出蘇嬤嬤的憂心,即便雲淺淺心里也覺得駱景福的行為有異,可是不想蘇嬤嬤太過憂心,仍冷靜出聲安慰道︰「嬤嬤先別憂心,最壞的狀況咱們不是已經先想好了嗎?」
听到雲淺淺的話,蘇嬤嬤忍不住地倒抽了口氣,急急道︰「姑娘,您可先別沖動,事情也不一定就到了那地步了啊!」
「我知道,只不過咱們也是得要做出最壞的打算,若是情況真的至此,總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吧?」
她從小纏綿病榻,無聊時也只能看書來打發時間,她爹又疼她,所以總是費盡心機搜羅古籍給她打發時間,如今自己賴以為生的繡技也是那時在古籍中找著的古技法,反正她時間多,鑽研著也讓她鑽研出些許的門道來。
也因為看得書多了,眼界自然也與尋常的閨閣女子不同,她早在駱景福嫁進來沒多久就知道自己的嫂嫂是個不容人的,只那時她還傻氣的以為多了個嫂嫂就像多了個心疼她的姊姊,每每只要有機會,就會想要纏在駱景福的身邊。
畢竟那駱景福也是出自書香門第,父親是戶部侍郎,官職在京城中算是不錯,駱景福本身雖不是那種拔尖的美人,可也算得上是清秀,再加上性子有些潑辣,不似閨閣小姐一般那樣軟綿綿的沒有個性,所以也能管得住自家兄長。
可很快的她就發現,駱景福在人前當然對她親密有加,可是一旦周遭無人待她便很冷淡,甚至幾次不經意間,雲淺淺發覺駱景福總是有意無意的在挑撥娘親與她們這些女兒之間的情感,她便在心中警戒起來。
尤其在嫡親姊姊被算計出事後,她的心中便更多了幾分戒心,也覺得自己的將來只怕不易,所以早早就暗暗地盤算著自己的後路。
還好,這兩年的準備讓她現在不至于手忙腳亂,所以剛剛駱景福前腳剛走,她便已經開始盤算應變之道。
對她來說,她早就明白人心易變,世事無常,現在好的,將來未必還是好的,現在不好的,也未必一直都不好,日子都是人過的,只要用心經營,再差也有三分。
再說句不合規矩的話,誰說女子就一定要依附男子而活,在後宅不快活的那些女子,一半原因在男子,但何嘗沒有一半原因在于自身?所以她不怕低嫁,便是生活艱難一些,只有夫婿是個上進的,她也不會嫌棄,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
可看著駱景福如今這有些出乎常理的安排,雲淺淺隱隱也嗅出了一點不對,能讓駱景福這樣費心,這對象的身分只怕不低,可能還很高。
就因為身分很高,以她的身分只怕也沒有資格攀附,何況雲家如今的情況,真的想要高嫁去富貴人家做正妻,只怕也是不能。
但若要將她送給人做妾,駱景福只怕也拉不下那個臉,那可是要讓人戳一輩子的脊梁骨的,所以總要想些手段,比如說,污了她的名譽,讓她不得不頂著不好的名聲與人做妾,如此一來,既討好了那些貴人們,自己為了要在貴人的身邊活下去,也得努力讓雲家能夠多幾份的實力。
貴人、貴人……突然間一張猥瑣的臉龐閃過她的腦海,雲淺淺心下一冷,總是帶著溫文淺笑的臉龐驀地罩上了一層寒霜。
「紫蘇,你帶上上回母親送來的小吃食,你和那芸彩不是有話說嗎?這陣子我生了病,你也忙碌憂心,下午你就去找芸彩散散心、說說話吧!」
聞弦歌而知雅意,伺候了雲淺淺這麼久,紫蘇便知其中真義,于是上前,抿唇含笑地屈膝行禮,脆聲說道︰「謝姑娘放奴婢休息一下午,奴婢一定會好好把握的。」
起身後便利落地朝著門外走去,她知道姑娘是想要知道主院那兒最近有什麼異動,若非有什麼情況,以大少女乃女乃珍惜名聲的性子,又哪會做出這樣出格的事?
望著紫蘇離去的背影,雲淺淺又略略一想,便揚聲道︰「嬤嬤,今兒個你回家一趟吧,讓女乃兄將一切準備好。」
「姑娘!」不似紫蘇那樣應得干脆,蘇嬤嬤那張皺紋已現的臉龐出現了明顯的猶豫,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就真的沒有別的路了嗎?姑娘的一生是不能踏錯一步的,姑娘若是真的離家而去,從此不但要隱姓埋名的過日子,許是還會像是無根的浮萍一般任人欺凌,姑娘可得想清楚啊!」
「嬤嬤,我不過是做足準備罷了,若是照一般情況低嫁,我自會認命,可若是還有其他的算計,那我寧願飄零一世,也不願屈辱偷生,嬤嬤難道不知道駱氏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這……」想到方才听到駱氏說話時自己的心驚肉跳,蘇嬤嬤也不得不承認狀況的確有可能如姑娘所想的一樣不好,「不如咱們去找夫人吧?」終歸是親娘,雖然夫人一直將老爺的死因怪在姑娘身上,可虎毒不食子,夫人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女兒被堆入火坑吧?
蘇嬤嬤的建議讓雲淺淺的舌尖泛起了難言的苦澀,這些年,她娘在駱景福的影響下,越發的不待見她了,不但不讓她晨昏定省,甚至難得見到時,還會時不時地刺她兩句,讓人听得難受。
她知道母親這是怨她,她總覺得是她害死了她爹,畢竟她爹若不是為了替她找奇藥,也不會趁著出門去西南替皇上辦事時,竟彎去了西南的深山大林尋藥,結果不知怎地就染了怪病,被送回京沒多久就歸天了。
「母親這幾年的想法越發鑽進牛角尖里頭了,駱氏若是真要使壞,不是已經說服了母親,便是將母親瞞了個滴水不漏,以她的手段必然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你此時去找母親,她未必能信。」
再說了,她也從來沒指望她那個糊涂的親娘能為她做什麼,打從大姊被設計失了名聲丟了婚事,就算明知其中有蹊蹺,但娘親卻在駱景福的花言巧語下,得過且過的不去查出真相,直接放棄了大姊,任由大姊帶著污名低嫁時,她就知道她的娘親在某些想法上已經陷入魔怔了,盡避她屢次出口相勸,可她娘卻也因此越發不待見她。
「別打擾母親了,她身子也不好,一向多思多憂,更何況將來嫂嫂也是要與她送終之人,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呢?」雲淺淺淡淡的說道。
不是她不在意親娘,只是方才駱景福既然敢那樣毫不遮掩的威脅,只怕早就在母親面前做足了功夫,如今她再去講什麼,母親只會覺得她與嫂子不對盤又多疑,哪里能夠改變什麼?她不願做這樣的白工!
更何況這幾年她也覺得累了,即使她一心為了雲家,可是在母親的不諒解、兄長的不長進和嫂子的敵視中,她真的覺得心煩。她身子不好,能夠再活幾年又有誰能夠知道,在這一刻,她突然真的很想過一段清靜的日子。
「姑娘……」望著渾身散發出一股疲累的雲淺淺,蘇嬤嬤終于還是妥協了,其實她也心疼自家的姑娘啊!「好吧,老婆子這一生終究是要跟著姑娘的,但凡只要嬤嬤還有一口氣在,自也不會容人欺辱姑娘,姑娘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本來的勸言全成了豪氣萬丈的誓言,那護犢子的模樣讓雲淺淺忍不住地噗哧一笑,原本漸涼的心也被一道暖流滑過。
是啊,她還有蘇嬤嬤,還有紫蘇呢!雲家容不下她,她走便是了。
這麼一想,原本沉重哀傷的心思便淡了不少,轉頭又能興致勃勃的與蘇嬤嬤細說著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橫放在小幾上的古琴,只不過平素優美的曲調如今硬生生被彈成了生硬冷然,驀地,讓人覺得刺耳的琴音倏地停止,殷驥驍望著方才被他攤開的信箋,語氣如冰地輕喃道︰「出息了啊!」
原本看著就有些恐怖的臉龐,再加上此刻渾身散發出來的森冷氣息,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個閻王模樣,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不會在這個時候輕易觸怒他,所以伺候他的下人早就很有眼色的有多遠跑多遠。
偏偏譚悅之是他的貼身護衛,向來與他形影不離,所以就算心里也很想腳底抹油,但他卻一步也不敢動,只好低頭看著自個兒的鞋尖,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回那些訊息傳回來時,主子不是心情大好,便是大壞,而且壞的時候居多,這幾年皆是如此。
「她就蠢得不知道要來討債嗎?」殷驥驍恨恨的咬牙說道。
這兩年他都不知道在暗處為她掃除了多少的暗箭,而她卻彷佛早就忘了她對當朝四皇子有恩,隨時可以堂而皇之的挾恩以求回報。
譚悅之抿唇不語,硬著頭皮給殷驤驍續了一杯茶,畢竟下人都借故跑光了,然後繼續眼觀鼻、鼻觀心的像木樁子一樣的站在一旁、
「我殷驥驍的救命恩人是能夠讓人隨意算計的嗎?」
字字如冰珠,譚悅之已經許多年沒有瞧見主子這樣喜怒形之于外的模樣了,他忍不住再次在心中感嘆雲姑娘對于自家主子的影響力。
「主子,這幾年雲漸生在外頭蹦得厲害,想來那駱氏在其中也使了不少的力氣。」深知裝死也有個限度,譚悅之看看情況,明白自己若再不說話,只怕等會兒也要遭殃,于是連忙開口。
「駱偉良這個老狐狸這幾年的心大了,貪得也愈來愈不象話了,既然他教不好女兒,也不用再待在戶部侍郎的位置上了,更別說還想更上一層樓主掌整個戶部,哪兒涼快哪兒去吧!」
駱氏竟然敢將腦筋動到雲淺淺的身上,那麼就要有承受他雷霆之怒的心理準備,他就發發善心,替二皇兄理一理手頭下的人,別這麼一個個仗著他二皇兄的勢,行事越發沒了章法。
免費相送,不必言謝。
「是!」譚悅之對于殷驥驍的交代完全沒有遲疑,彷佛已經做習慣這樣的事了,身為貼身護衛,他為殷驥驍處理的事兒不算少,所以這事他做起來也是得心應手。
對他而言,比較棘手的事反而是有關那位的事兒,于是帶著些遲疑的問道︰「那普濟寺那里是否讓屬下布置些人手,還有對于雲姑娘想要詐死離家之事,屬下……」
他心中的疑問都還沒有全數說出,殷驤驍卻已經抬起手打斷了他的話,果斷地說道︰「算起來那丫頭今年冬天便要及笄了吧?」
「是!」恭敬地低頭應是,譚悅之面上雖然不顯,但心頭卻漾起了一陣狂喜,若是主子能將雲姑娘給娶回來,脾氣應該就不會這麼陰晴不定了吧!
心中正愉快的盤算,誰知道殷驥驍卻又開口說道︰「讓花素錦動作快點,替她找個好夫婿,免得這個人情倒還得沒完沒了了。」
這句沒好氣的話一出,譚悅之心中的喜悅一頓,再次愣愣地望著殷驥驍,眼神充滿了不可思議——這樣費盡心機小心翼翼的看護著,那護犢子的模樣說是沒感情,他們這些跟在四皇子身邊的人壓根就不相信。
可他現在听到的是什麼?主子竟然要為雲姑娘擇婿,所以一切都是他們誤會了?壓根就是沒感情的?全都是他們這些下屬想偏了?
殷驥驍本就是個霸氣之人,早已習慣了一呼百諾,命令出口就該得到響應,可這會譚悅之卻久久沒有作聲,于是他有些不耐地橫了他一眼,才見他一個激靈地回過神來,卻還是傻望著他沒有出聲。
「怎麼,不過要你傳個話罷了,發什麼愣?」
「沒……沒有!」譚悅之結結巴巴,但仍抵不過撓得他心頭癢癢的好奇心,索性心一橫,深吸了一口氣後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問道︰「主子讓花姑娘替雲姑娘尋婿,可這雲姑娘不是您心儀的姑娘嗎?」
若非心儀,又怎會時時刻刻關注她的一舉一動,若非心儀,又為何會讓花素錦借機認識了雲淺淺,這樣主子才方便透過花素錦的手,間接替她解決一切的麻煩事兒。
「心儀?」沒好氣地輕嗤一聲,殷驥驍望著譚悅之的眼神帶著濃濃的睥睨,「那種丫頭哪里值得本皇子心儀了,總是傻呼呼地替人作嫁衣,像她這樣的人要是踫上宮里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只怕不用三天就被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那語氣里頭呈現的是諸多看不起,彷佛無比嫌棄,可若認真品味一下,卻能听出殷驥驍對于雲淺淺的保護之意,因為知道自己身處的環境處處危機,所以不願連累那個本就體弱的姑娘,寧願傾盡全力為她找一個一世安穩的棲身之處嗎?
跟著這個主子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個天之驕子打小就顯得冷情無比,許是因為生母已不在,打小就在皇貴妃身邊長大的關系。
殷驥驍自懂事開始,就跟在二皇子的身後,替二皇子做了許多的事,因為皇貴妃總是有意無意的暗示他,他的命是她保下的,若非她的護值,以殷驥驍沒有生母照拂更沒有外祖家支持的皇子,要能在骯髒污穢的後宮活下去,幾平是不可能的事。
也因為這樣,殷驥驍心性早熟,旁的皇子才在讀書識字之時,他卻被送到了皇貴妃替他找的武學大師那兒,起早貪黑的練功,學得了一身的好武藝。
後來學成回到皇宮,也總在是貴妃的示意下,幫著二皇子處理一些不能見光的陰私之事。就連讓他毀容的那條疤,也是因為皇貴妃想要除去政敵,所以殷驥驍才會領著暗衛夜襲,結果小命是撿了回來,卻也讓原本無瑕的面容多了道嚇人的疤痕,個性也越發張狂與難測。
那回的受傷,全靠皇貴妃的妥當安排、皇上的偏心,再加上沒人相信當年不過少年的四皇子會有這樣的身手與那般縝密的安排才了結,否則當初的事很難月兌身。
可從那件事之後,殷驥驍的個性也越發地難測,無論做什麼,總是帶著一股想要毀天滅地般的張狂,再加上皇貴妃如今依然時不時地索求報償,隨著次數的頻繁,殷驥驍的個性也就越發陰鷙,譚悅之甚至發現,主子替皇貴妃辦事時已不似以常那樣毫不保留實力,隱隱在辦事時暗暗培植自己的勢力。
雖然主子的心情陰晴不定,有時甚至帶著一股殘暴的噬血,但身為近衛,他其實知道在那狂暴的背後隱藏著多少的辛酸血淚,所以每每他都會有一種不由自主的沖動,希望主子能更加善待自己,一如此時,他更希望主子能想清,別等雲姑娘嫁了人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心意,那可就來不及了。
「主子難道不覺得,其實雲姑娘很聰慧,她若能在駱氏手下不吃虧,或許也能處理主子身邊的麻煩事嗎?」冒著被懲戒的危險,譚悅之再次開口,然而殷驥驍只是冷眸一掃,就讓他有些扛不住怒氣威壓。
「你最近很閑?」輕飄飄的話語才落,殷驤驍已經毫不留情地一掌擊在了譚悅之的胸口,那凌厲的氣勢直到最後都沒有收斂分毫。
譚悅之一口鮮血驀地噴出,人也跟著往後退了幾步,險些無法站立,最後更因為胸口的劇痛驀地跪在地上,他低著頭卻不說話,沒有為自己辯駁半分。
微眯了眼凝視著譚悅之好一會,像是在思索著該對以犯上的他施以怎樣的懲戒,那冷然且沒有溫度的目光就像一雙手緊緊地掐著譚悅之的喉頭,瀕死的感覺讓他的背脊一片寒涼。
可他沒有後悔,對他們這些人來說,主子就是他們的一切,更何況他很清楚,這個主子看似冷硬、出手不留情面,可其實他們這些下屬都知道,這位是個值得人敬重的主子,很是在乎屬下的安全,就像幾年前,若非主子以身犯險救了蕭護衛,又怎會在臉上留下那道駭人的疤痕呢?
也因為看過這樣的殷驥驍,所以譚悅之和其他的護衛們對他更是忠心耿耿,總希望主子能將日子過得開心點,今日他才會多嘴。
就在譚悅之以為這次的多嘴會導致自己玩掉小命時,殷驥驍這才冷冷地開口喝道︰「下去!」
臉上血色盡褪的譚悅之有種地獄歸來的慶幸感,但不敢再說什麼,他平素在下屬面前的英雄氣概自然也一點都不剩,邁著蹣跚的步伐,強撐著一口氣走出了書房外頭,這才栽進了侍立在外的其他侍衛的懷中。
雖然被門一擋,殷驥驍不可能看見外頭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自己剛剛一時失控用了多少的力度,他自個兒心知肚明。
「來人!」他驀地揚聲一喊,側間立刻又出現了一個穿著內侍服裝的人,他聞聲而出卻又在距離殷驥驍不到五步的地方停住,垂手而立等待吩咐,態度不卑不亢。
「等會兒送一些護心丸去給譚悅之,讓他休息半個月,身體沒好之前不要到本皇子的面前礙眼。」
內侍王傳廣從他到了皇貴妃的身邊就一直待在他的身邊,對于殷驥驍的性子自然很是了解。听到他的交代,王傳廣的眼中倏地過一絲的安慰之情,又隨即掩去。
果然……
即便外人覺得殷驥驍脾性難以捉模、性情孤傲,可在王傳廣眼中,四皇子從來就是一個外硬內軟的主子,也只有這樣的主子才能得到那些忠心耿耿的護衛。
「是。」沒有多余的言語,王傳廣隨即躬著身子退出書房辦事去了。
對于譚悅之的沖動,王傳廣倒是挺欣賞和感激的,畢竟他也覺得主子替雲姑娘找歸宿這件事其實挺蠢的。但凡有眼楮的人都能看出主子對姑娘的在意,偏偏主子不開竅,一心只當自己的作為是在報恩。
但就算是救命之恩,也沒有人會盡一切的心力照顧人這麼多年,主子為了怕雲姑娘遇事無法找到人求肋,為了她悄悄盤下了雲裳閣,甚至許下諾言找來師姊花素錦,好讓她出面替自己關照的雲姑娘。
邊照顧邊還費盡心機想為她覓得良緣,一直靜靜看著一切的王傳廣著實擔心,若再沒人點醒主子,怕將來雲姑娘真的嫁了人,自家主子得一輩子黯然神傷了!
雖說這一回譚悅之的話僅是惹怒了主子,沒有達到任何的效果,但有了開始便是好事。
煙霧繚繞,廟前巨大的香爐正冒著裊裊白煙,無數的香插在其中,可見這個寺廟的信徒眾多。普濟寺雖然位于京郊,因為傳說此地很靈驗,所以香火極為鼎盛,無論是平頭百姓還是富貴人家,但凡家中有事都會想要來普濟寺參拜一番,又或者做法會祈福。
距離人來人往的濟寺後院不遠的某處,有一座獨立的院子,院子後頭種著一片竹子,微風吹來,竹葉被風吹拂得沙沙作響,空氣中更散發著微微的竹葉清香。
雖說這院子屬于普濟寺,但因為位處偏僻,再加平素從不對外開放,就連寺中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普濟寺的後頭還有這座院子,四周自然也是人煙稀少。
突然間,院子前頭的路徑響起了匆匆的步伐聲,王傳廣抬頭瞧了眼,便默不作聲的等著那穿著袈裟、原該在前院主持寺務的淨空大師步履匆匆而來,原本慈藹端莊的臉龐難得的板著,帶著一股肅然。
筆直地走進了這座獨立的院落,因是在寺院之中,院落的布道顯得有些間陋,淨空大師卻無暇他顧,抬頭看向守在外邊的王公公。
四目相對之際,王傳廣快速的挑了挑眉梢,淨空大師一見那動作,臉上的神情又更加凝重了些。
「進去吧,四皇子已經在等著你了。」王傳廣語調平平听起來似是沒有起伏,但從方才的舉動就可知道,他和淨空大師只怕不是初識。
聞言,淨空大師朝著王傳廣微微頷首便親自掀簾而入,不料進了室內卻見不到人,在侍衛的指引之下,他終于在幽深的竹林深處找到了殷驥驍。
在兩人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本該雙王合十的淨空大師卻突然朝著殷驥驍單膝跪下,低頭說道︰「給主子請安。」
面對這樣出人意表的情況,殷驥驍卻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只是淡淡地開口說道︰「起來吧,你既已堅持出家修行,我們之間的關系便是僧人和香客之間的關系,往昔一切就該隨風逝去。」
「一日為主,終身為主!」淨空大師沉聲說道,雖然殷驥驍開口免了他的禮,但他還是執意叩了頭才起身。
淨空大師依舊行了大禮,即便殷驥驍不置可否也沒有避開淨空大師的大禮,只是淡淡的說道︰「前兒個我讓人拜托你的事,都辦了嗎?」
本就不喜多言,更別說這會哪有什麼與淨空大師敘舊的心情,他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語氣內似是有些遮掩不住的煩躁。
「都辦妥了,前些日子安國公派人來留了院子,說是府里的二公子要來寺里清淨幾日,屬下已經安排好了武僧,時時刻刻盯著他的院落,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開我們的眼楮。」
「那王家倒是個大膽的,他們家的那個老二禍害了不知多少的姑娘,如今竟然還敢將主意打到雲家三姑娘的身上。」
這幾年殷驥驍早已暗地里將京城的幾個勢力都收攏歸于己用,所以要查出駱氏和誰謀算什麼,自然是小事一樁。其實今兒個的事很簡單,安國公王家的二少爺打小因為祖母溺愛,被養成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胡作非為的惡霸。
打他及冠以後,王家早不知道為他收過多少爛攤子了,偏偏他卻深得王家老夫人的心,所以無人能管教他分毫,偏偏王家如今還有個女兒是當今皇上的愛妃,所以王家能幫他拾殘局,至于那些被害人也不取多說什麼。
話說那王家二少爺早幾年已經娶過兩個夫人,卻都莫名其妙的沒了,雖然王家極力隱瞞,但多少還是有些風聲透了出來——原來是那王家二少爺有些奇怪的癖好,所以那兩個明媒正娶的夫人都是不堪折騰而死的。
自從死了兩個夫人之後,即便是區區七品芝麻官,人家也再不願意讓女兒給王家二少爺當續弦。倒也不是沒有那種想要賣女求榮的,只不過只要有一絲風聲傳出來,那些想要攀附的人家就會被人指指點點,所以就算真想也沒人敢真做。
想來那駱氏對王雲淺淺這個小姑子是極恨的,所以即便明知王二少爺絕對不能嫁,卻還是希望攀著王家的路子替雲漸生找條青雲路,這才動了要將雲淺淺嫁到王家的念頭。
「主子放心,那院子的里里外外屬下皆已安排妥當,絕不叫他們的計謀得逞。」
盡管淨空大師臉上信心滿滿,且依照王傳廣的說法,他那邊也早已將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可不知為何,殷驥驍今兒個從一醒來便心緒不寧。正是因為這種莫名的情緒,他才會扔下本來說好一起去郊處策馬游獵的二皇兄,直奔普濟寺而來。
所以這個時候他听著淨空大師的保證,心情也沒有絲毫的放松,反而開始琢磨著是不是有什麼地方自己漏了的。
略顯狹長的鳳眸微眯,手指不斷地在身旁的石桌上輕點,斜飛入鬢的劍眉也跟著皺了起來,因為表情沉重,更使他臉上的那道疤顯得有些猙獰,淨空大師望著那道疤,心便驟然一痛,內心更是彌漫著濃濃的自責。
當年主子若不是為了救他,又哪里會身受重傷,還毀了容顏,從此再無問鼎至尊的機會?他也曾經想要自刎謝罪,偏偏主子說自己的命是屬于他的,若是自盡便是對他不忠。
想死不行,活著又艱難,這才讓他動了想要拋下紅塵一切,遁入空門的念頭。本以為主子不會準,誰知他才開口,主子便準了,還讓人給前代的普濟寺住持帶話,讓他入了普濟寺潛心修佛。
幾年下來,他的心境倒是漸漸平和了,本以為自己的修為長進了,卻沒想到一見到那劃破美玉的疤,那無邊無際的愧疚便又朝他涌來。
帶著竹葉清香的微風吹來,昔日的一主一僕各陷沉思,突然間,原本慵懶的殷驥驍拍案而起,嘴里喝道︰「不好!」
淨空大師聞聲一愣,還來不及反應,殷驥驍已經朝著竹林外頭喊道︰「王傳廣!」
說時遲那時快,王傳廣已經疾步出現在兩人眼前,神色難掩一抹焦急。
匆匆而來的王傳廣一見殷驥驍,來不及開口問他想要吩咐什麼,立時先說出自己剛剛得到的消息,「事情不好了……雲姑娘的馬車在半山腰處墜崖了!」
聞言,砰地一聲巨響,殷驥驍的拳頭砸向身旁的石桌,那看起來結實無比的石桌竟被這重重的一拳給砸得四分五裂,變成了散落的石塊。
「說,怎麼回事?」殷驥驍咬著牙命道。
他渾身的戾氣讓王傳廣和淨空大師忍不住心里一驚,他們都知道雲家三姑娘對自己的主子很重要,卻從來沒有人知道她竟然是這麼重要,出了意外,就能讓向來心性沉穩深沉的主子臉色大變,渾身的戾氣盡泄,再無遮掩。
了解殷驥驍的性子,王傳廣不敢耽擱,立馬開口說道︰「不知道何故,三姑娘的馬車行至半山腰時,路旁的林中突然沖出了一只山猴驚了馬,馬車一時失去了控制,這才讓雲姑娘的馬車被甩出丟,剛好安國公府的馬車尾隨在雲姑娘的馬車之後,馬兒也一並被驚了,對方馬車跟著掉下山,現在那處已亂成了一團,萬幸那山崖不深,受點傷應該是難免,性命應是無礙才對。」
听完了這些,心思轉得飛快的殷驥驍已知道他們的盤算,本以為他們頂多使些下作的手段讓雲淺淺失了名聲不得不嫁給王建欽,卻沒想到他們當婊子還要立牌坊,竟連雲淺淺的安危都不顧,想要趁機替王建欽博個見義勇為的好名聲。
從山崖滾落,能留條命就不錯了,誰還能顧得上自己的儀容?只要王建欽時間拿捏得準,讓人瞧到他抱著衣衫不整的雲淺淺,那麼兩家的結親就勢在必行,否則雲淺淺也只有到家廟修行一生了。
王家和駱家……該死!
心中狠戾的念頭剛剛閃過,殷驥驍已經拔地而起,宛若巨鷹振翅一般使出輕功離去,轉眼間已經瞧不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