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嬌妾 第五章 舍身擋棍氛圍改
子琮開始到公學堂學習了。
從小被關在府里的子琮,見了那麼多年齡相仿的塾生,很快地便跟他們打成一片,也結交了幾個玩得來的好朋友。
為了不讓霍騰溪發現她將子琮送至公學堂上學,春恩每天早上會讓他穿著光鮮體面的衣服,帶著他搭轎子出門,但轎子不直接將人送到公學堂門口,而是先到天羽織,她替他換上普通的棉布衫褲,牽著他步行到公學堂,下學後,他們母子倆再步行回到天羽織搭轎子。
這些事,霍曉濤是知情的,而他也默許了她所有的事情。
子琮一天上四堂課,他上課時,春恩便無償打掃公學堂的環境,偶爾還幫孩子們縫補衣褲或鞋子。
就這樣,半個月過去了。
這天一早,母子倆準備出門時,天上飄下細雪,雪並不大,那白點一落地便消失了,但春恩還是差小茉回頭再取了一件小罩袍給子琮帶上,以免他染上風寒。
到了天羽織,換了衣褲,才從店鋪後面的小庫房走出,就見天羽織的邱掌櫃在外面候著。
「春姨娘。」邱掌櫃手上拿了一條羊絨脖圍,「剛才大爺去工坊前交給我的,說是給子琮小少爺圍著。」
她听得一怔,霍曉濤給的?哇,想不到他竟有如此貼心的一面,她訥訥地接過,「真是他給的?」
「是的。」邱掌櫃笑,「大爺說這是尋常羊絨,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春姨娘可以放心地讓子琮小少爺戴上。」
她每天帶著子琮來這兒更衣,不只霍曉濤知道,掌櫃跟伙計們也都知道。
興許是霍曉濤提醒過他們對外封口,所以她讓子琮在公學堂上學的事才沒傳回霍府去。霍曉濤嘴巴上說他不管這事,但還是跟她合作無間。
春恩轉身給子琮戴上溫暖的脖圍,溫柔笑說︰「子琮,是爹給你的呢。」
子琮戴著那又柔又暖的脖圍,臉頰浮上兩團紅通通的紅暈。
這時,邱掌櫃忍不住說出他放在心里好些日子的話,「春姨娘,您真的不一樣了。」
听到這話,春恩身子微頓,抬起澄亮的黑眸望著他。
邱掌櫃衷心地稱贊她,「現在的您,給人一種寧和靜謐卻又耀眼奪目的感覺。」
听見邱掌櫃這贊美,春恩真是受寵若驚,笑道︰「邱掌櫃,這是我听過最美麗的贊美了。」
邱掌櫃有點靦腆地說︰「老夫說的是真心話,可不是奉承。」
「不管是什麼,我心領了。」春恩謙遜地道︰「我其實早已忘了從前的自己,現在只希望一切重新來過。」
邱掌櫃十分認同這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雖說那一摔差點要了春姨娘的命,可大難不死,後福必至。」
「承邱掌櫃貴言了。」春恩頷首微笑,表達謝意,「我先帶子琮上學了。」
「慢走。」邱掌櫃往旁邊一站,讓出了走道。
「子琮,早。」才剛抵達公學堂門口,身後傳來的是小埃的聲音。
小埃是子琮在公學堂結交的第一個朋友,他娘早逝,他爹在大戶人家家里當木匠,小埃家里還有一位女乃女乃,生活並不寬裕,他爹是非常努力才攢了銀子給他交束修的。
明明是物質生活那麼匱乏的孩子,眼里卻閃閃發亮,彷佛他什麼都不缺,春恩心想,小埃的爹一定給了他滿滿的愛。
早上下了一場小雪,衣服總略顯單薄的小埃今天多添了一件外衣,只是那外衣並不合身,一看就知道不是他的,而且上頭還有好多補丁,這件外衣也沒多麼保暖,小埃冷得直打哆嗦。
春恩伸出手握著他的手,發現他的手好冰,不禁心疼地蹙起眉頭,「很冷吧?」
小埃吸了吸水都快流出來的鼻子,粲笑道︰「還行,女乃女乃給我改了一件她的舊衣。」
原來他身上這件不合身的外衣是婦人的衣服。
春恩再往下一看,發現小埃的布鞋用料很薄,腳上也沒穿襪子。
雖說她已經讓子琮穿得很「平民」了,但跟小埃比起來,子琮身上的衣衫是厚棉布,既無破損,縴維也都是緊實的,可小埃身上的棉衣卻織得稀疏,一看就知道不保暖。
想到這,她往正在附近說話的幾個學生瞧了幾眼,發現有幾個孩子的狀況跟小埃是一樣的。也是,公學堂收費低廉,來就讀的本就都是清貧或小康人家的孩子,「吃」是最基本、最需要被滿足的需求,「穿」也就只能將就了。
「子琮。」春恩看著子琮,柔聲詢問,「你願意把脖圍讓給小埃嗎?」
子琮一听,微微皺巴著小臉,「這是爹給我的。」
「姨娘知道。」她溫柔地道︰「但如果爹知道你願意跟小埃分享好東西,一定會夸你的。」
子琮一听,微微瞪大了眼楮,「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她一臉肯定。
于是,子琮毫不猶豫地將脖圍取下,貼心地繞在小埃脖子上。
小埃露出驚訝,且又羞又喜的表情,然後有點不安地看著春恩,「這真的要給我嗎?」
「是的。」春恩點頭,伸手幫他將脖圍戴好,「暖嗎?」
「暖。」小埃說著,怯怯地瞄向子琮,「可這是子琮的,給了我,子琮就……」
「別擔心。」春恩模模他被凍得紅通通的小臉,「我可以再幫子琮縫一個。」
小埃听了,點了點頭,安心的笑了。
「去吧。」她伸手輕輕推了子琮跟小埃一下,「快進去,別遲到了。」
兩個小蘿卜頭點了點頭,咧著嘴,手拉著手,開心地往課堂而去。
看著他們離去的小小身影,再想起小埃身上的衣物,春恩有了一個想法——她想給沒娘的小埃縫件衣服。
就快過年了,想到這可愛又可憐的孩子連件穿得暖的衣服都沒有,她心中難過,本想著小埃的身形跟子琮相似,從箱子里找件子琮的衣服送他,但想到子琮那些衣服所用的布料都是高檔貨,若是送給小埃,反倒會給小埃他爹帶來心理上的負擔。
她苦惱半晌,很快就想到解決辦法,她決定拆了子琮少穿的舊衣,再到天羽織找一些平價暖和的料子,給小埃重新縫一套衫褲,當作是送給他的新年禮物。
春恩邁著雀躍的步子返回天羽織,卻遠遠地就看見霍曉濤走在前頭,貞平亦步亦趨地跟在一旁。
想起方才邱掌櫃說他出門了,怎麼回來得這麼快?是到附近的工坊巡視嗎?
春恩沒打算喊他,但不知為何卻加快了陟步,像是迫不及待想跟上他的步子一般。
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感覺呢,為什麼她感到呼吸不順,心口又熱熱的。
就在她懷疑自己的「異常」之際,忽見一名灰衣男子從旁邊竄出來,小心翼翼卻又腳步急促地接近霍曉濤。
她定楮一看,男子腋下夾了根木棍,而他一手抓著木棍,好像隨時要抽出來似的。
春恩直覺地認為男子的目標是霍曉濤,她想大叫提醒霍曉濤,卻緊張到發不出聲音來,于是她想也不想就沖向霍曉濤。
就在男子抽出木棍揮向霍曉濤的後腦杓時,她竄進他跟霍曉濤之間,猛地往霍曉濤的背上推了一把,同時,她感覺到自己後腦杓挨了一下,眼前隨即一黑……
你真可悲,曉濤對你一點興致都沒有。你呀,就是個雨露不沾、陰陽失調的女人,晚景定淒涼。
舒眉,你真是沒用,要不是因為你是姨娘撥給我的,我早就把你趕走了!
子琮,別跟落珠走太近,她跟她娘身上都有病,跟她們靠近會生病的。
二太太,怎麼才生了一個珠落,你就顯老了?難怪隔了這麼久,你都沒再懷上孩子。
不……不,實在太壞了,這賀春恩怎麼可以這麼小眼?
她的頭好重,眼楮睜不開,明明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腦子里卻不斷地出現一些像是電影片段般的畫面。
原來賀春恩是這樣的人呀,難怪府里面的人不是對她厭憎萬分,就是避之唯恐不及。
仗著自己受寵,仗著自己生下子琮,她有恃無恐,不把別人放在眼里,甚至還毫無理由地攻擊、傷害他人。
她想,當賀春恩從亭台摔下,命在旦夕之時,一定有人在偷偷拍手叫好,認為這是「老天有眼」吧?
「春恩,賀春恩……」
她隱約听見有人叫她,可她真希望自己不是賀春恩,這姑娘待人實在太刻薄,太不厚道了,但不行,她如今是賀春恩了,也幸好她是賀春恩了,不然子琮在這樣的娘親教養下,只怕這輩子都得毀了。
這麼一想,她又深深覺得慶幸,腦海中也出現子琮那可愛討喜的臉蛋,她笑了,艱難地喊出他的名字。
「子……琮……」
當她終于發出聲音,那些可怕的畫面也總算在她腦子里停止播放,她慢慢地睜開眼楮,亮光刺眼得讓她直眨眼楮,不舒服地發出申吟,「嗯……」
「你總算醒了。」這時,一道熟悉的、低沉的聲音傳進她耳朵里。
她听出那是霍曉濤的聲音,循著聲音來源努力地適應光線,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他在她眼前,手掌對著她,伸長修長的五指,問她,「幾根手指頭?」
她皺了皺眉頭,這什麼低能問題?她連五根手指頭都不會算?
「你耍我?」她有點虛弱地抗議著,也再次瞥見他無名指上那一圈淡青色的紋飾。
刺青在現代是一種見怪不怪的次文化,可在古代卻是一種刑罰,他沒有犯罪前科,也就是說,這是他自己找人紋上去的?
那這一圈有什麼意義呢?他是要提醒自己記得什麼嗎?
「看來你沒事,還挺有精神的。」霍曉濤唇角微微一勾,語氣戲謔,眼底卻有著柔情。
他真的嚇壞了,不是因為被人從背後偷襲,而是因為她奮不顧身為他擋了一劫。
曾經無情毒殺他的她,居然毫不猶豫地以身相救,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心暖了也軟了。
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倒下時,他的心在瞬間緊縮,腦袋有幾秒鐘的空白……在那當下,他害怕頭部曾經重創的她會受到更大的傷害,甚至失去性命。
他還記得,當他得知她從秦月園的亭台上摔下並性命垂危時,他的心平靜得像是高山上的湖泊,光潔無波痕,他曾經是那麼地不在意她,如今卻……
盡避他非常不願意承認,但他知道,他的心被徹頭徹尾改變的她攫住了。
迎向他那溫柔卻又熾熱的眸光,春恩心頭一悸,他干麼這樣看她?看得她腦袋都發脹了,但很快地,她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了。
在回天羽織時,她發現有人要襲擊他,于是沖上前去推開他,然後……對,然後她就挨了一棍,失去意識了。
他此刻這樣看著她,純粹是對她的感激吧?
「躺著好暈……」她說︰「可以扶我坐起來嗎?」
霍曉濤沒說話,只是立刻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而當他的手接觸到她,她頭又一陣疼,腦海中又出現他痛苦求援的畫面。
她試著調整呼吸,努力地將那些畫面甩月兌。
「疼嗎?」他問︰「有沒有覺得不舒服,想吐?」
她輕輕地搖頭,「沒有。」她看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房間里,「這里是……」
「是我的秘密。」他說。
她愣住,不解地看著他。
「這里是我自己在府外置的小宅子,累了就會過來小憩。」
秘密?也就是說……沒人知道?可他把她帶來這兒,這表示什麼?她比較特別嗎?
她不自覺地感到歡愉快慰……糟了,她居然對他有這種感覺?
「沒人知道?」她試探地問。
「除了貞平跟親信,沒人知道。」他說︰「所以我希望你保守秘密。」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將她帶了過來,他心里對她明明還有疑慮,也還不知道她背後有著什麼人,卻還是將她帶到這兒來休息……
他對她或許真的有感覺了。
他沒想過自己還會對另一個女人有感覺,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跟著原來的軀體一起死了。
她用兩只食指交叉放在嘴巴上,「我不會說出去的。」
霍曉濤眼神不再犀利,心平氣和地注視著她,他一直提防著她,提防著很多人,可現在……他想試著相信她。
相信她真的變了個人,相信她不會再存心眼,相信她是個稱職的好母親,也相信她會是個好女人、好妻子。
「對了。」春恩忽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偷襲你的人是誰?抓到了嗎?你這個人個性這麼差,肯定結了不少冤家,樹敵無數吧?」
霍曉濤濃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道︰「你倒很會拐著彎罵人,我個性差?」
「是差呀,你自己不知道罷了。」她說。
「胡說八道。」他輕嗤一聲,「大家都喜歡我。」
「是你自戀吧?我就覺得你這個人挺討厭的。」
霍曉濤突然神情一凝,目光專注在她臉上,嚴肅地問︰「你真這麼覺得?」
迎上他過分專注又灼熱的目光,她的心頭一跳。
「是……是有點呀。」她訥訥地。
「討厭你還救我?」他伸出手,捏了她軟女敕的臉頰。
這個親昵的舉動先是教她心頭一悸,隨即又讓她想哭,從前葉杰修也會這樣捏她的臉頰。
見她突然紅了眼楮,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霍曉濤心頭一震,急問︰「怎麼了?哪里不舒服了嗎?」
她搖搖頭︰「沒有,只是、只是你突然對我好,有點不習慣。」她沒辦法對他說自己穿越的事情,也沒辦法對他提起葉杰修這個人。
聞言,霍曉濤眉心一攏,嗤道︰「你突然舍身相救,我才不習慣。」
春恩了不甘示弱,「我也沒想到我會這麼笨,傻得幫你挨棍子,搞不好你活該被打呢!」
霍曉濤唇角一勾,眼底竟滿是快悅,他得說,他真喜歡她這樣跟他唇槍舌劍,這樣的女人有趣多了。
「偷襲我的人名叫李昭,是織造工坊的工人。」他說。
「咦?」她一怔,「是天羽織的工人?他為什麼要偷襲你?是不是你苛刻人家?」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如果不是因為你替我挨了一棍,我會打你。」
她不解地問︰「不然他干麼偷襲你?」
「因為他盜賣天羽織的布疋,我辭退了他。」他說。
「原來是這樣……」她頓了一下,「他還能在外頭走動,可見你沒報官吧?」
他點頭,「是,他還有老父及妻小,所以我沒報官。」
「老父及妻小?」春恩若有所思地道︰「興許那就是他盜賣布疋的原因吧?」
「他是這麼說的,但這不該是竊盜的借口。」他神情凝肅地說︰「領導管理天羽織,我必須立下規範,殺雞儆猴。」
她眨了眨晶亮大眼,「殺雞儆猴?沒那麼嚴重吧,每個人都該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他微頓,每個人都該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例如她嗎?從前的她是那麼的惡毒可憎,如今卻成了一個全新的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要不是走投無路,沒人會冒險犯罪。」春恩想起小埃跟小埃的爹,幽幽一嘆,「有些人的處境是真的困難,只要對他們伸出援手,給點溫暖,他們就能好好的活著。」
听見她這番溫暖的話語,霍曉濤覺得自己鋼鐵般的心彷佛也燒熔了。
「那你覺得我該如何處置他?」他問。
「讓他回天羽織做事。」她說︰「沒有收入養家,他只會越走越偏,他只是一時胡涂,若真連退路都沒了,他恐怕會做出更可怕的蠢事。」
「他盜賣布疋,我卻讓他回來,那豈不讓其他人覺得日後也可如此行事?」他說。
「當然不是無條件讓他回來。」她說︰「他犯了錯,還是得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例如按月扣下他少數月例以賠償天羽織的損失,這麼一來他還有收入可以養家活口,不是嗎?」
他靜靜地听著她的意見,從她溫煦又發光的黑眸里感受到說不上來的愉悅。
「他若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便會因為感激你的寬厚而更加勤奮,說不定生產力還能提升。」她續道︰「其他工人看見你如此仁厚,也會覺得你是個好雇主而對你心生尊敬,進而願意為天羽織貢獻更多的心力,說起來,你是雙贏呢!」
听著她這番言論,他對她有了更多、更不同的想法及好感。
「你贏了。」他直視著她。
她微頓,「嗄?」
「就听你的。」他說。
「咦?」她一驚,陡地瞪大驚喜的雙眼。
霍曉濤回到霍府時已經了,這時間,大家都歇下了,除了巡夜當值的人,再沒有誰到處走動。
他該直接回到承明院休息的,但不知怎麼地,他兩條腿不受使喚地往遇月小築而去,他想,她應該睡了,可他卻很想再去看看她……
來到遇月小筮,他發現她的側屋還亮著光。
白天里才挨了一棍,她不趕緊去歇著,又在做什麼?思忖著,他邁開大步朝這小築里唯一的光亮處走去。
站在門口,他一眼便看見她在燈火下專心地拆解著子琮的衣服。
「你還在做什麼?」他忽然出聲道。
春恩已經慣他突然出現,不像之前那樣驚嚇了,她轉過頭看著他,說︰「我打算拆了子琮穿沒幾次的衣服,給小埃縫制一件暖和的冬衣。」
他走了過來,疑惑地看著工作台上的衣片︰「誰是小埃?」
「是子琮在學堂里的好朋友。」她說︰「小埃家貧,可是他爹還是想盡辦法湊錢繳交束修讓他學習,今兒早上不是下了場小雪嗎?我見他衣著單薄,身上的補丁舊衣還是用他女乃女乃的衣服改的,凍得他直打哆嗦,所以我就讓子琮把羊絨脖圍給了他………」
說著,她想起這件事,急忙跟他道謝,「對了,謝謝你送子琮脖圍,他很開心呢。」
看見她一臉歡喜,他心窩一暖,「只不過是一條脖圍,值得那麼開心?」
「當然了。」她說︰「那可是你送他的,要送給小埃的時候,他可舍不得了。」
「他喜歡,明天我再給他一條。」
她點頭,「子琮一定會很開心的。」
他唇角微微一揚,「不過你直接把子琮的衣服給他便可,為何要拆了再改?身形不合?」
「子琮跟小埃的身形倒是相差不大,只是子琮這些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有些甚至過分華麗,送人小埃,恐怕會讓小埃的爹因為太貴重而感到負擔……」
聞言,霍曉濤微微一怔,她思慮可真是周到,他還沒想到這個呢。
「所以我決定拆解子琮的衣服,再裁一些尋常一點的料子重新拼湊一套衣服,送給他當過年禮物。」春恩說。
他知道她先前不只為蘇翠堤縫制孕服,後來還給珠落也做了一套,手藝跟品味都在水平之上,想起她的身世,他心中一嘆,也是,她畢竟是衛城布商家的女兒呢。
「明天,我可以到天羽織找幾塊暖和的料子嗎?」她禮貌地先詢問他。
「可以。」霍曉濤說著,微微地皺起濃眉,語氣中帶著些許命令,「好了,天寒地凍地,你白天里又挨了一棍,別弄了,早點去歇著吧。」
她香眉一蹙,為難地道︰「可是我怕趕不及年前給小埃……」
「你白天里多的是時間。」他說︰「明兒在天羽織取了布,便到我那里去縫吧。」
她微頓,那里?他指的是他的秘密小宅子吧,他讓她使用他的秘密基地?
「可那是你的秘密小宅子……」她疑怯地問︰「可以嗎?」
「對你來說還是秘密嗎?你都知道了不是?」他非常強硬霸氣地將她拉起來,「去,給我去歇著。」語畢,他熄了工作台上的兩盞燈火。
春恩是被他拎出側屋的,他的動作非常霸道,非常強勢,可她卻感覺到久違的溫柔。
原來賀春恩曾被他如此寵著的呀!他說當初將她及子琮驅出承明院是對她厭了、膩了,那如今呢?是否又對她重燃愛火?
春恩沒敢往下想,因為她的腦子熱得快燒起來了。
翌日,春恩跟子琮抵達天羽織時,霍曉濤親自把另一條羊絨脖圍戴在子琮頸上。
子琮歡喜極了,一整路上蹦蹦跳跳地。
將子琮送到公學堂後,春恩返回天羽織挑選布料,選定了,霍曉濤還怕她不識路,差貞平將她送至他的秘密小宅子。
這小宅子在安靜的小巷里,小而美,環境清幽且舒適。
進到小宅子里,她還發現一件事,就是……霍曉濤已差人給她備齊了繡台、工作桌及所有裁縫器具,就連手縫線也是色色俱全,她不得不說,霍曉濤看著雖是個冷漠又難搞的人,卻有著讓人驚喜的小貼心。
在光線充足又舒適清幽的地方工作,事半功倍且心情愉悅呢!
她埋首縫制著小埃的衣褲,時間在指縫間幽緩流過,一個不察,已經到中午了,正想起身伸伸懶腰,霍曉濤來了。
他是一個人來的,沒帶著貞平,只帶了兩籠熱騰騰的小籠包。
他要她先擱下手邊工作進食,春恩听話照辦了,進食的同時,他跟她談起最近正在籌劃的童服工坊,問了她的意見跟想法。
總是有很多點子跟想法的春恩,當然是暢所欲言。
听著她那些新奇又古怪的各種想法,霍曉濤深感有趣,例如她說要設計更多不同的款式,在領型、袖型上做大幅度的變動……
「你哪來這些想法的?」他驚奇地看著她,「有時我覺得你好像來自什麼奇怪的地方。」
是的,他曾不只一次覺得她是否跟他一樣,都是來自于未來。
「我哪是來自什麼奇怪的地方呀?」她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我只是覺得孩子的衣服不必那麼呆板又一成不變罷了。」
「你那些新穎的想法是不可能被一般人接受的。」他說︰「天羽織可不能做滯銷賠錢的衣服。」
她眨了眨那猶如星辰般晶亮的黑眸望著他,認真地道︰「你怎麼知道不可能?你又沒試過。」
被她這麼一問,霍曉濤愣住了,老實說,他不喜歡被挑戰,不喜歡被反駁,而他的經營方向跟眼光也向來準確,從來沒失敗或賠過錢。
「我是經營者。」他說︰「接掌天羽織以來,我做過的每個決定跟調整都沒失準過。」
看著他那一臉自負、自信的樣子,彷佛寫著「別人怎麼錯,我都不會錯」的表情,春恩莫名覺得熟悉。
葉杰修對自己的決定及想法也是如此堅定不移,當他打定主意或是執著于某個點時,就會認為別人說的是不可能實現施行的事。
「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她說︰「不可能發生的事,其實常常在我們身邊發生。」
听著,他沉默了,是呀,眼前的她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她吸引,會對她有感覺,可是「不可能」的事如今正發生著。
想到這,他忽地有點不安,他不是個容易對女人動情的人,在他確定自己愛上前妻前,也歷經了一段時間的自我掙扎及矛盾。
他不確定自己能永遠愛著一個人,也不確定那個人能一直愛著他,所有不確定的事情都會讓他感到疑慮,甚至不願去觸踫。
可後來,他戀上了前妻,而今,眼前的賀春恩也正吸引著他……
「我不跟你討論生意上的事。」他起身往一旁的眠榻走去,邊卸履邊說道︰「你繼續你的活兒,我小睡片刻。」說完,他和衣躺下,側過身背著她閉目養神。
他睡他的,她便繼續做她的衣服,房間里很靜,只听見她縫衣時發出的細微聲音,以及他沉沉的呼吸。
偶爾,她會抬起眼來看著側身躺在榻上的他,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踏實感,好像沒什麼特別,卻又隱隱傳來陣陣暖流。
比起在霍府的生活,她更喜歡在這兒的感覺,雖然沒人侍候,卻格外舒心。
時光幽緩流淌著,不知不覺她已經縫好兩條袖子,抬起頭,見他還在睡,她心想該把他喊起來了。
于是她輕手輕腳地擱下手里的針線活兒,走到眠榻邊,身子往里面一探,看見他側身微蜷著高大身軀的睡相。
他睡得沒有半點防備,雖是午間小寐,卻睡得挺沉,她發現他手里抓著被角,盡避睡著,手指卻下意識地摩弄著被角。
這個小動作讓春恩心頭一震,原來這世界上會在睡覺時有這種小動作的人,不只是「他」。不知為何,她有點舍不得把他喚醒,想就這樣繼續看著他。
瞥見他左手無名指上那圈她從來不曾近看過的紋飾,她好奇極了,于是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扳起他的無名指。
就在同時,他突然振臂一揮,將她揮退,然後整個人跳了起來,神情驚惶地瞪視著差點跌坐在地上的她。
他又作了那個惡夢,當他痛苦萬分地向她求救時,她那冷漠異常的臉龐,再次教他從夢中驚醒。
此時看著一臉惶惑,又略顯驚嚇的她,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他該如此松懈嗎?他相信她嗎?他從沒忘了她是如何毒害霍曉濤,卻又不自覺地對她打開心房。
剛才的夢,是警訊嗎?
看著他此時的神情,她除了驚怕,還有著說不上來的沮喪跟受傷,他的眼神里有明顯的恨意及厭憎,而那恨意及厭憎的對象是她。
他是作惡夢了嗎?他的惡夢跟她有關?她到底做了什麼讓他無法釋懷的事?
他將她及子琮驅至遇月小築,真的是對她厭膩了?
若他真如此厭憎她,那這些日子以來,他又怎會屢屢對她釋出善意並維護?還讓她知道了他的秘密,更讓她自由使用這個地方。
她以為她是特別的,沒想到……她得承認,她真覺得難過,胸口有種糾痛的感覺。
「對不起,我只是怕你睡過頭,所以……」她怯怯地說著。
但不等她說完,霍曉濤迅速著履,丟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我走了。」
春恩不再到秘密小宅子去了,白天里,她還是在公學堂里當愛心媽媽,晚上再抓緊時間給小埃縫制衣褲及帽子。
那天之後,霍曉濤也不再出現,她早上帶著子琮到天羽織時,他總是不在。
她想,他或許是刻意避著她的。
他那天午寐時到底作了什麼可怕的夢,讓他遠遠地避著她,好像她身上有什麼致命病毒一般。
一年多前在承明院里究竟發生什麼事?她總覺得他們之間的問題絕不像他說的那麼簡單。
年節近了,霍府上上下下忙碌起來,可這時,子琮卻起疹發燒,好幾天上不了學。
更慘的是,趙媛不知從哪里得到消息,發現子琮上的是公學堂,而非富貴人家子弟上的私塾,到霍騰溪跟前告了狀。
霍騰溪得知後,急著想問明原因,等不了霍曉濤回來,便差人將春恩叫到照雲院。
照雲院里,霍騰溪神情凝肅地問︰「听說子琮上的是公學堂,這是真的?」
春恩瞥向一旁的崔姨娘及趙媛,點了點頭,「是的,老爺。」
「春恩,盛京有那麼多學堂,你們怎麼偏偏給子琮選了公學堂?」崔姨娘問。
「姨娘,這是為了子琮著想才做的決定。」春恩道。
趙媛冷嗤一聲,「為了子琮著想?你可知道公學堂里收的都是尋常人家的孩子,窮的窮,病的病,說不定子琮這次發病就是在公學堂里讓別人給傳染的。」
「大太太。」春恩心平氣和地道︰「孩子發疹很是平常,難道私塾的孩子都不生病?」
趙媛好不容易逮到機會,當然要好好整治她一番,听了就道︰「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子琮可是霍家目前的獨苗,矜貴非常,要是有什麼差錯,你擔當得起嗎?」
聞言,春恩淡淡地瞥了她眼,道︰「能有什麼差錯?都快過年了,大太太有必要這麼咒詛孩子嗎?」
被倒打一耙,趙媛臉一沉,又抓著她的小辮子猛攻,「我怎麼可能咒詛子琮,我是為他好,那些公學堂的孩子都是些販夫走卒或是農戶的小孩,既沒家教又沒教養,要是給子琮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那怎是好?」
「窮人就沒家教?」春恩不以為然地道︰「依妾身看,人是不分貴賤尊卑的,但品德卻有高低,大太太出身麗水城大戶人家,應是品高之人吧?」
趙媛被噎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轉而對著霍騰溪說︰「老爺,子琮在公學堂求學之事要是傳出去,咱們霍家的臉要往哪兒擱?賀春恩實在太亂來了。」
霍騰溪沉默了一下,神情凝重地問︰「這事是曉濤的主意?」
春恩不語,沒敢再說謊,霍曉濤上回雖然掩護了她,但讓子琮就讀公學堂卻是她一意孤行之事,跟霍曉濤無關,她感覺得到,霍曉濤還是希望子琮能進私塾求學的。
「你為何不說話?」趙媛一臉等著看戲的得意表情,「難道說夫君不知此事,是你只手遮天?」
「春恩,你倒是說說話,」崔姨娘一臉殷切地道︰「子琮如今生了病,此事可不能輕忽。」
「姨娘,我……」春恩秀眉微蹙,滿臉的無奈。
「是我的主意。」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霍曉濤的聲音,春恩陡然一震,旋即轉過頭去,就見霍曉濤神情自若地邁進花廳。
是誰去通知他的?他又怎麼願意來為她解圍?
好多日了,他不曾到過小築,在天羽織也避不見面,可如今……她必須承認,此刻看見他,她真的是滿心歡喜。
「曉濤,這是怎麼回事?」見兒子來了,霍騰溪正好問個明白。
霍曉濤上前,冷厲的目光掃過趙媛,令趙媛心頭一驚,下意識低下了頭。
「父親,讓子琮上公學堂是我的意思,也是我的決定。」霍曉濤一肩扛下,其實這話也不假,因為他從頭至尾都知道,而且也默許春恩的打算,甚至從旁配合及協助。
「私塾那麼多,你為何送子琮去那等地方?」霍騰溪不解地問。
「咱們家子弟去求堂,都還沒學到聖賢道理,怎能先教他歧視他人?」霍曉濤直視著霍騰溪,「父親,我跟子琮他娘可是用心良苦。」
他短短幾句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迫不及待跑來告狀的趙媛更是吃了個癟。
「可是……」霍騰溪完全無法反駁他,但還是有疑慮,「公學堂的師資及學生素質行嗎?」
「父親。」霍曉濤說︰「公學堂是由相國府籌辦,授業的夫子都經過審核才聘用,至于學生素質就無須擔心了,咱們霍家是開門做生意的,在就該交友廣闊,子琮早早接觸各式各樣的人,對他有益無害。」
听完他這席話,霍騰溪深感有理,點了點頭,「你這麼說倒是有理,那……好吧。」說著,他望向春恩,「這事就由你們當爹娘的做主,我不過問了。」
春恩一听,立刻謝恩。
「孩兒還有事,先告退了。」霍曉濤恭謹一揖,旋身便走了出去。
見狀,春恩也趕緊告退,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喂!」她小跑步地跟在霍曉濤身後,但霍曉濤走得很快,擺明不想讓她追上。
春恩加快腳步猛追,終于在照雲院外跟上他了。
「我叫你,你沒听到?」她氣喘吁吁地看著他問,神情有點惱。
「我沒听見你喊我。」霍曉濤道。
「我一直喂喂喂地叫,所有人都听到了。」
「我不叫喂喂喂,你喊誰?」
被這話堵得無法反駁,春恩鼓著臉頰,氣呼呼地瞪著他,「算了,我本來是想謝謝你來幫我解圍的,現在沒事了。」說完,她轉過身子,飛也似的離開。
看著她飛快遠去的腳步,霍曉濤無意識低喃出聲,「賀春恩啊賀春恩,你讓我慌了。」
這時,趙媛也走出了照雲院,見霍曉濤還站在外頭,先是一愣,然後立刻上前,恭謹地道︰「夫君……」
听到她的聲音,霍曉濤臉色一沉,厲眸冷冷地望向她,「趙媛,好好過你的安生日子,別惹事。」語罷,他邁開大步離去。
這話嚇得趙媛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一旁的周嬤嬤也低聲道︰「大太太,大爺這話挺嚇人的,好像他知道什麼似的。」
聞言,趙媛心頭一震,「你是說……」
「我看大太太還是趁著事情沒被發現,趕緊回頭吧。」周嬤嬤幽幽一嘆,「你跟那位不會有結果的,還是想辦法讓大爺喜歡你,生一個自己的孩子,才能鞏固你在霍府的地位。」
趙媛听了,目光一凝,神情堅定地說︰「別說了,我不會拋棄他的。」話落,她踏出步伐,堅定得彷佛她至高的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