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得良夫 第五章
第三章
「小姐,小姐,該起來喝藥了。」
軟榻里的沈怡慶先是擰了擰眉,而後渾身大汗的驚醒過來。
「我不甘心——」她嘴里嚷著,同時折腰坐起身。
一旁伺候的孫菁菁愣了下,隨後笑了出來、
「小姐這是不甘心什麼?莫非是因為臥榻養病,沒能隨老爺出門巡視布莊而不甘心?」
听見這聲嬌脆的嗓音,沈怡慶一愣,看向了站在貴妃榻旁的孫菁菁。
只見眼前這個孫菁菁,綁著丫鬟雙髻,發上只用幾朵舊翠花裝飾,身上的黧綠錦衣亦是沈家奴僕才會穿上的服飾。
「你為什麼會穿成這樣?」沈怡慶一臉錯愕的打量著孫菁菁。
孫菁菁不解的歪著頭,「小姐,您這是怎麼了?莫非高燒還沒退?」
說著,孫菁菁上前作勢要將手心放上她額前。
一股反胃的惡心感涌上來,沈怡慶皺起小臉,大動作的轉開身子,躲掉了孫菁菁的手。
「小姐?」孫菁菁眼力好,方才一瞬間就捕捉到沈怡慶臉上的厭惡。
沈怡慶從貴妃榻上起了身,未穿上襪子的luo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這才終于有了一點真實感。
不過,她不是應該死了嗎?為什麼她會在這兒……這兒,是她未出閣前的閨房,自從她嫁與白敏澤之後就閑置下來,後來……孫菁菁被納為側室後,主動要求入住她昔日的閨房。
當時她還心疼孫菁菁,以為她是念及舊情,才會要求住進她舊時的居所,如今想來,孫菁菁應該是覬覦她的舊居已久,想一吐昔日當丫鬟的怨氣,才會提出這樣的請求,而她還傻傻地答應了。
恍惚間,沈怡慶眼角余光瞥及房里一隅的妝鏡,她當下一愣,隨後快步走向鏡前,看清了倒映在鏡中的自己。
這……這樣年輕,這樣容光煥發,這樣稚女敕的眉眼,不正是十六歲時的她嗎?
沈怡慶被鏡中的自己嚇了一跳,不禁伸手撫模起自己那張臉。
「小姐,您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都不理會菁菁?」
見她言行舉止顯得古怪,孫菁菁追上來圍著她撒嬌兒。
從前她尚未出閣前,總將孫菁菁當作親姊妹,什麼心里話都同她說,無形中也給了孫菁菁許多特權,她甚至不再自稱奴婢,而是真把自己當作沈家大小姐的妹妹,經常直呼自己的名諱,儼然已忘了自己不過是個被買進沈家給小姐作伴的卑賤奴婢。
鏡中的沈怡慶冷冷瞥了一眼孫菁菁。
孫菁菁也察覺到了她的冰冷,當蟣uo對讜?兀?皇敝?渚谷徊恢??搿 br />
見孫菁菁愣住,沈怡慶索性不理會她,將眼神轉回鏡中的自己。
望著這張十六歲時,尚且不知憂愁的稚氣臉兒,她不禁迷惑了起來。
究竟出了什麼差錯?她分明記得十分清楚,她在大坵農莊遭孫菁菁買凶的殺手一劍刺穿了胸口,那劇烈的疼痛,滿手的鮮血,不可能是假的。
為什麼她最後沒死?而且一醒來還回到了十六歲這年。
慢著,十六歲不正是凌家上沈家提親的這一年嗎?
腦中迅速回憶起六年前的往事,沈怡慶連忙轉首問起愣在一邊的孫菁菁。
「你方才說我臥榻養病,我這是得了什麼病?」
孫菁菁不解地說︰「小姐,你可別嚇唬菁菁,你前天不慎失足滑落池塘,要不是白管事發現得早,肯定要吃虧了。」
沈怡慶听罷愣住。
失足滑落池塘?她想起來了!上凌家退完聘禮的隔兩天,她跟著沈府女眷在池塘邊采蓮藕,一時不察失足跌落池塘,那時還是白敏澤將她救上來……
這一切會不會太湊巧了?雖說那時阿爹已經有意將白敏澤招贅,而她也與白敏澤互有好感,但怎麼說她都是未出閣女子,居住的後院向來是男子止步,為何她跌落池塘後,白敏澤會出現在後院並將她救起?
興許是看透了白敏澤的為人,如今對于過去發生的種種,沈怡慶也一並起了疑竇。
不過,這些事尚且急不得。
假使眼前發生的這些事並非是夢,假使上天看她可憐,沒讓她死成,還讓她回到了十六歲這年,那麼她要好好把握扭轉命運的機會。
事不宜遲,沈怡慶立刻喊來了王嬤嬤。「王嬤嬤在嗎?」
不一時,王嬤嬤一邊擰著手里的抹布,一邊行色匆匆的奔進房里。
「小姐可有什麼吩咐?」
看見活生生的王嬤嬤站在面前,沈怡慶又想起王嬤嬤慘死于房里的那一幕,不禁紅了眼眶。
紅著眼上前抱住王嬤嬤,教王嬤嬤與孫菁菁全看傻了眼。
「小姐這是怎麼了?」王嬤嬤擔憂的問起專司伺候沈怡慶的孫菁菁。
孫菁菁只是一頭霧水的搖了搖頭。
沈怡慶松開了懷抱,若無其事的說︰「沒事兒。可能是病了,有些想念娘親。」
沈怡慶的娘親死得早,當初王嬤嬤便是她娘親的陪嫁丫鬟,在她娘親過世後就一直負責照顧她,因此在她心底,王嬤嬤就像她第二個娘親。
听完沈怡慶的說詞,王嬤嬤這才松了口氣,心疼地摟了摟沈怡慶單薄的身子。
「我的小祖宗啊,你想娘親也得記得穿外衣,前天才落水發燒,萬一又受了風寒,那可是不得了,來來來,我來伺候你穿衣。」
見自己往常的活兒被王嬤嬤搶了,孫菁菁不甘被冷落,開口打岔。
「這是我的活兒,怎能讓王嬤嬤來做,再說,王嬤嬤還得忙著擦花瓶呢!」
沈怡慶二話不說,搶過王嬤嬤手里的抹布,塞給了孫菁菁。
然後她對著滿臉錯愕的孫菁菁下達命令︰「不麻煩,王嬤嬤伺候我更衣,你去擦花瓶。」
孫菁菁傻了,頓時露出委屈至極的表情。「我可是小姐的貼身丫鬟,怎能去干這種粗活兒?」
沈怡慶在心底冷笑,過去是她知人知面不知心,誤將白眼狼當作親姊妹,如今她重新活過一回,除了要扭轉沈家命運,更要替沈家也替自己除去這些外患。
「往後就由萍兒頂替你的位置,你去外邊干活兒吧。」
听見沈怡慶下此吩咐,孫菁菁瞪大眼,嘴巴張得大大的。
不只是孫菁菁,就連王嬤嬤也被一向性子溫婉,說起話來嬌嬌細細,經常被貼身丫鬟搶了氣勢,此時卻用著當家主母似的口氣,彷佛變了個人般的沈怡慶嚇住了。
「萍兒?!」孫菁菁不服氣的瞪眼大喊。「萍兒不過才進府兩年,什麼事都不懂,只是個粗使丫鬟,她憑什麼頂替我的位置?」
原來這就是孫菁菁最真實的心思。沈怡慶冷眼的看著孫菁菁撒潑。
她仗恃著從小與自己一塊兒長大,便把自己當成沈家半個小姐,就連當著她這個沈家大小姐面前,都敢掐著嗓子嚷嚷,甚至是公然質疑她的命令。
也難怪在孫菁菁成為白敏澤的側室後,氣焰越來越高張,處心積慮想除掉她這個沈家主母,取而代之。
想著那些生死恩怨,沈怡慶的眼神越來越冰冷,看得孫菁菁頭皮直發麻。
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小姐一覺醒來,就完全變了個樣兒,而且一副與自己有著深仇大恨的模樣。
末了,沈怡慶還未開口,孫菁菁已先害怕的求饒︰「小姐,我做錯了什麼,您要這樣懲罰我?您直說無妨,別把我支開好不?」
過去不管她做錯什麼事,只要她好聲好氣向沈怡慶求情,沈怡慶一定會心軟,然而這一次,沈怡慶依然冷眼看著她,微微上揚的嘴角好似在嘲笑。
孫菁菁頓時被眼前這個陌生的沈怡慶嚇壞了。
就在這當頭,沈怡慶嘴角噙著一絲冷笑的說︰「你做錯的事情可多了,還需要我一一細數嗎?你屢屢以下犯上,對主子不敬,明明是奴僕,卻仗著與我一同長大,把自己當作沈家第二個小姐,在府里作威作福,這些還需要我來提醒你嗎?」
听罷,孫菁菁臉色發白,渾身發冷。她簡直不敢相信,向來對自己和顏悅色的沈怡慶,竟然會說出如此尖銳苛刻的話來指責自己。
看著沈怡慶總算拿出主子的威嚴教訓孫菁菁,王嬤嬤心中又驚又喜。
她從以前就覺得孫菁菁這個丫頭心眼太多,給她三分顏色便能開起染坊,經常狐假虎威,爬到沈怡慶這個正主兒的頭上。
每回她叮嚀沈怡慶不該如此放縱孫菁菁,沈怡慶總是拿與孫菁菁情同姊妺的話來搪塞,不願拿主子的身分壓制孫菁菁,沒想到,經過這一病,沈怡慶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不僅神態沉穩許多,就氣勢也大不同。
王嬤嬤的性子隨和,向來順著主子,主子說什麼,她便做什麼,即使過去她對孫菁菁頗有微詞,但看在沈怡慶待孫菁菁如姊妹的份上,她也只能忍下,不與孫菁菁正面交鋒。
如今沈怡慶亦知不該讓丫鬟爬到頭上,搬出了主子威嚴嚇阻,那麼她自然樂觀其成,順著主子的意思一同壓制孫菁菁。
「菁菁,你沒听清楚小姐的話嗎?」王嬤嬤搬平日訓斥年輕奴僕的威嚴,怒瞪著一臉不從的孫菁菁。
孫菁菁見狀,心下大驚,不明白自己怎會突然失了沈怡慶的歡心,可她曉得,眼下看來她若是再不服從,恐怕會被一向看自己不順眼的王嬤嬤見縫插針,找出更多名義來治她。
于是,孫菁菁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退出寢房。
孫菁菁前腳一走,王嬤嬤立刻贊許的說︰「小姐總算懂得主僕之分了!餅去這個孫菁菁仗著小姐的寵愛,都快把自己當作沈家的主子了。」
沈怡慶信誓旦旦的說︰「嬤嬤放心,往後我不會再讓任何人爬到我的頭上,就算是孫菁菁也不行。」
看看那一臉堅定,眸光閃亮無懼的沈怡慶,王嬤嬤一時看得發懵。
這真是她所熟悉的那個沈家小姐嗎?
知道王嬤嬤起了疑心,沈怡慶只得轉移話題,說︰「嬤嬤幫我更衣吧。」
「好 。」王嬤嬤順勢被轉移了心神,著手幫著沈怡慶整裝。
將那把掐金蝶釵插入沈怡慶的發髻里,牢牢固定,妝鏡里原先那個蓬頭散發的小丫頭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氣度沉穩,舉止端莊的華服少女。
王嬤嬤臉上掛著滿意的笑,直盯著鏡中的美麗少女,眼眶疑似泛著淚光。
「一晃眼小姐已經生得享亭玉立,不再是那個牙牙學語的妞兒了。」
妞兒。聞聲,沈怡慶被王嬤嬤話里的那句稱呼刺痛了心。
想當初,娘親未死之前,亦是喜愛昵稱她為妞兒,這是京中貴族們對年紀尚幼的女孩兒慣常呼喚的昵稱。
曾經,她也有個妞兒,是她懷胎十月折騰得死去活來生下的,卻因她的無能被送往大坵,最終還死于非命。
袖下的柔荑用力攥緊,沈怡慶定神地望著鏡中的自己,下足了決心要為死去的妞兒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