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有幸識嫣然 第九章
淳于洛隸返家的第一個夜里,南宮姁堅持看著他吃下御廚準備的養生晚膳後,才在南宮陵博半拉半推下返回宮中,留下兩名太醫與幾名醫官待命,這時,房間總算不再擁塞不堪。
淳于洛隸坐臥在床上,背後墊著軟枕閉眸休息,行嫣然才有機會窺見他目前狀況。
行嫣然從紗簾後探出頭,只見淳于洛隸面色不似早先見著的那般蒼白,雙唇與臉頰有了些許紅潤,令她放心不少。
「阿然,過來我身邊。」淳于洛隸喑啞的嗓音緩緩揚起。
行嫣然詫異望著依舊閉著雙眸的他,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听錯了。
這時,淳于洛隸睜開眼眸,深邃的黑色瞳眸看著她,薄唇勾起一抹溫柔的笑容,他朝她探手,又再出聲,「阿然,快過來我身邊。」
一股莫名的酸楚與膽怯溢滿行嫣然心胸,她張著秋瞳看向他咧嘴笑的模樣,不自覺咬著下唇緩步往他走來。
「阿然,讓我瞧瞧你。」淳于洛隸等不及她走近,探出手想拉住她的手腕好牢牢握緊。
行嫣然看懂他的動作,她伸出手任由他將她往床旁拽,雖然重傷的他力道不大,卻還是讓她跌入他的胸膛差點撞上傷處。
「啊。」她輕喊一聲,趕緊從他的胸膛抬起頭,慌忙地詢問,「少爺的傷還好嗎?」
淳于洛隸輕扯嘴角,長指沒入她的發絲間,爬梳著她的黑發,「沒撞到傷口,阿然不需擔心。」
屬于他的墨香氣味混雜淡淡藥草香氣傳入行嫣然鼻間,溫暖的語調與他的體溫,令一顆不知所措又飄忽的心像落地般總算安心,眼眶莫名灼熱,視線模模糊糊。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與阿然獨處一段時間嗎?」淳于洛隸不斷輕撫行嫣然的後腦勺,轉首看著留守的太醫與醫官禮貌開口。
行嫣然听到他說話,這才後知後覺房里除了他們還有其它人,讓她害臊地想從他胸膛起身,卻被他壓回原位,根本不給她保持距離的機會。
「當然,我們先到外頭用晚膳,等等再來看淳于公子。」太醫見淳于洛隸與行嫣然的親昵舉動,曉得小兩口分別許久是該單獨聚聚,立刻放下手上工作,推著其它醫官走出房間,還貼心地把房門牢牢關妥,讓兩人能享受無人打擾的時光。
房門緩緩合上,行嫣然感覺放在後腦勺的重量消失,這才抬起頭,將面色略顯蒼白的俊顏仔細望入眼底。
在與她四目相對後,淳于洛隸好看的薄唇泛起一抹弧度,大掌貼著她的側臉,帶著筆繭的手指在她柔軟唇上來回輕撫好幾次,才啞著嗓音開口,「阿然,好久不見。」
行嫣然沒有回答,只是朝他揚起嘴角充當回答,因為她知道,只消稍她開口,淚水定會撲簌簌爭相落下。
「阿然……」淳于洛隸加深嘴角笑意,曾看遍浩瀚大地的璀璨眸子,如今眼里只盛得下眼前的女子,他用喑啞嗓調將內心最真誠的想法吐露而出,「我好想你。」
在眼眶滾動的淚珠終于支撐不了,一顆顆滑過腮邊聚集在下顎,點點滴滴落在淳于洛隸的手背,熨燙了他的心。
「我……也想少爺,很想、很想少爺。」行嫣然抽抽噎噎地邊哭邊告白,她不記得上一回這麼哭著說話是何時了。
見向來穩重的行嫣然如孩子般哭得哽咽,一股暖流滑過淳于洛隸的五髒六腑,就連疼痛的左肩傷口都像好了泰半般,神奇地不會再陣陣抽痛。
「阿然真可愛。」他用拇指揩去她臉上的淚珠。
行嫣然不明就里看著他,「可愛?」
「阿然為了我哭得像小女孩,真的好可愛。」淳于洛隸輕拍她的臉頰說著。
行嫣然才又要開口,淳于洛隸卻起身在她來不及防備時,低首親吻她帶著咸味的女敕唇。
他的唇貼上她的唇,從他嘴里傳來一股好聞的藥昧,讓行嫣然閉上眼眸,坦然接受他的親昵。
沒有太多的激昂熱吻,也沒有久別重逢的饑渴相擁,他們倆只是用唇瓣貼合彼此的唇,分享著對方的體溫,感受生死劫難後的靜謐時光。
這夜,行嫣然躺在淳于洛隸身側,他們十指緊扣,天南地北聊著,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
雖然兩人重逢後的相處像一泓平靜無波的湖水,但水深之處卻洶涌著波濤,他們彼此不言明卻心有靈犀。
一晃眼,淳于洛隸自西北返家已經過了半個多月,向來身強體壯的他在南宮陵博日日親帶補品上門看著他喝下,以及南宮姁每天領一堆太醫親臨淳于府,和行嫣然夜里的悉心照料下,身體已經恢復大半,可以下床行走,讓擔心他的眾人全都松了一口氣。
在淳于洛隸恢復得差不多後,行嫣然回到臨江閣工作崗位,處理這些日子沒能批閱的文件,讓生活恢復過去的忙碌與充實。
傍晚時分,她端坐在臨江閣後院的大掌櫃辦公處里,埋首在成堆的書冊中,拿著筆仔細批閱即將問世的新書文稿,完全不知已經連續工作超過三個時辰,依舊振筆疾書想盡快處理完所有的工作。
「姑娘,這是帳務昨夜做好的帳目,我放在這,你有空瞧瞧。」在臨江閣里幫忙行嫣然打理的助手念慈捧了三本藍皮書冊放在案上。
行嫣然抬首看著她,眼角余光瞥見從大門灑曳而入的淺橘色光線,這才曉得時間已經是傍晚了。
「謝謝你,我稍後再看。」她淺淺笑著,
「稍後?」念慈面露不悅,噘了噘嘴再道︰「姑娘稍後該回府休息了,怎麼是稍後再看賬冊?」
「不趕緊確認賬冊內容,作帳的小張就無法繼續往下工作,我當然得趕緊看賬冊呀!」行嫣然笑著回話。
「姑娘已經連續工作三個多時辰,明日再看也成,現在姑娘應該要回府休息才是。」
「已經過了三個多時辰?」行嫣然面露詫異。
念慈用力點頭,「姑娘已經持續三個多時辰工作不曾休息。」
「天呀!我花了三個多時辰才做了這些事情!」行嫣然瞟向牆角一落落的待批書冊,努嘴思考該如何是好。
「姑娘,你怎麼是這種反應?你應該要為自己的認真感到得意才是。」念慈扁嘴反駁。
「畢竟我前陣子較少來書鋪,累積了太多事待做,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事情處理完難免會心急。」行嫣然笑著回復,她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
「說到姑娘前陣子沒能來書鋪,我就替姑娘滿月復委屈。」念慈想起前陣子的事情,她就覺得老天好不公平。
「委屈?怎麼說?」行嫣然一頭霧水。
「姑娘不覺得委屈,明眼人都替姑娘抱屈。」念慈努力平息滿腔怒火後才再開口,「姑娘明明是淳于府的管家,沒想到十七公主反客為主搶走姑娘的地位,分明將自己當成淳于府的女主人。」
「怎麼能這麼說?」行嫣然為念慈的話感到不妥。
「怎麼不能這麼說?在淳于府工作的大伙都替姑娘抱不平,就連待在臨江閣工作的我們也這麼認為。」念慈越說越是怒火中燒。
「念慈,十七公主是為少爺好,所有的念想都是為了少爺,咱們應該要感激十七公主不只日日親自前來照料少爺,還帶了醫術高明的太醫替少爺療傷,並領了許多宮中的人手幫忙打點府里上下,還讓御廚幫少爺準備美昧又養身的餐點,若沒有十七公主的幫忙,少爺也不會恢復得如此迅速。」行嫣然板起臉糾正念慈的想法。
但她是否心口如一?行嫣然卻不敢也不願深究。
「姑娘這麼說是沒錯,但姑娘才是淳于府的管家,十七公主卻把姑娘當成外人看待,甚至連公主的奴僕都敢對姑娘使臉色,讓我們怎麼能心平氣和看待這一切?」念慈當然無法否認南宮姁的功勞,不過南宮姁對行嫣然的自視甚高態度才是惹火大家的重點。
「十七公主關心則亂,見少爺傷重所以無法顧及我的心情,這些我都可以理解,所以呀,念慈就由你開始,別這麼理解十七公主對我的態度,好嗎?」行嫣然拉起念慈的手,勾起一抹溫暖淺笑。
見當事人都能不介意,身為外人的她還能說什麼?念慈只有勉強點了點頭。
「就知道你最懂事。」行嫣然拍著她的手笑得燦爛。
「但是姑娘,我很擔心……」
「擔心什麼?」行嫣然揚眉。
「十七公主若想嫁給少爺,皇上也答應讓十七公主下嫁,少爺不得不領旨迎娶公主,到時公主嫁入淳于府,姑娘該如何自處?」念慈皺起眉頭假想所有的未來可能性。
聞言,行嫣然拍著他的手止住,下一刻她發現自己的失禮,尷尬地松開手,臉上露出勉強的微笑,「念慈,你小小年紀想得倒是很遠。」
「我……」念慈才要反駁,卻被她打斷。
「時候不早了,你趕緊整理整理準備打烊。」
「喔,我知道了。」念慈扁嘴點了點頭。
「我等等確認好帳簿,會直接交給帳務,你打烊後直接回家休息,別再來這領帳簿了。」行嫣然溫柔地輕笑著。
念慈不甘願點頭,模模鼻子離開。
在念慈離開後,堆滿書籍的空間里又只剩行嫣然一人,一股莫名的寂寞席卷而來,緊接著恐懼與不安如影隨形,像是一點空隙也不留給她般將她團團圍住。
行嫣然失神地望著前方,眼底落入滿室寂寥卻映不入腦海,因為她的腦袋里全都是南宮姁青春洋溢又貌美無雙的面容,當她咧嘴笑著,彷佛春回大地、彩蝶翩翩飛舞,她是如此的光彩奪目,舉手投足吸引多少男子所有目光,全為了博她一笑絞盡腦汁。
然而絕色的南宮姁將全副心神放在淳于洛隸身上,全程擔任旁觀者的行嫣然是最清楚不過,且南宮姁還是皇帝最疼愛的小女兒,淳于洛隸則為皇帝器重的人才,兩人若能結為連理定是流傳千古的一樁佳話,就連行嫣然自己也是如此看待他們,這點她完全無法否認也不願意否認,
倘若十七公主請皇上賜婚,少爺也無法拒絕吧!行嫣然想著想著,嘴角輕勾起一抹弧度。
腦海里不斷浮現淳于洛隸與南宮姁相視而笑的畫面,那是多麼美、多麼和諧的一幅畫作呀!
行嫣然雖只是一介平凡女子,但早年跟著淳于夫人到處行走,認識了不少達官貴人,接著又與淳于洛隸游走在皇宮內苑,她見過的場面、看過的風景比一般的女子要多得多,她比同齡女子都要來得清明透徹,就算淳于洛隸許下娶她的諾言,但皇帝一聲令下,她也只得乖乖松手,目送他與十七公主成就更完美的婚姻。
行嫣然不是傻子,更不是單純的女子,她怎麼會看不出南宮姁眼底的想望?
其實早在淳于洛隸自西北返京後,南宮姁的總總作為,她便已預想兩人遲早會分道揚鑣,只是她不言明,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他的示愛,私心地想將這個美夢延續得久一些罷了。
行嫣然明白,她相信淳于洛隸定也明白,只是兩個人都沒有說破。
思及此,她嘴角浮現嘲諷淺笑,她笑自己的不自量力與虛幻,搖了搖頭,繼續執筆將工作做完。
當她放下筆時,天幕早已深黑,她捏捏酸痛的後頸,這才發現埋首工作的她連有人進來替她點燈都不曉得。
行嫣然把看完的帳簿隨手拿起,吹熄蠟燭後緩步離開掌櫃工作房,只是當她將帳簿送回帳務房,打算從後門離開,一道急切的熟悉嗓音從身後傳來,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朝她匆忙跑來的念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