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當白月光 第五章 黎玉仙主動挑釁
楊柳青青,垂崖倒影,荷花池里的大魚帶著小魚,好不快活的游來游去,有青鰱、鯽魚、小銀魚,以及肚圓的錦鯉。
魚飼料一灑,成群的魚兒齊搶食。
時光過得飛快,一眨眼間都過了三個月,從盛暑走到入秋的八月,過了生辰的黎玉笛也十三歲了,來了癸水後她的身子抽條似的長高,幾乎和她娘一般個頭。
可是和她雙生弟弟一比,她又氣餒得想咆哮,那人是吃什麼呀?居然一下子抽高,有如十五、六歲的少年。
這世道太不公,明明他們是雙胞胎,還是她吃得最多,為何她長得沒黎玉簫快,吃的東西都補到他身上了?
黎玉笛越想越不甘心,收起了魚食改拋釣竿,滿池的魚兒傻得很,釣上無餌也咬住不放。
唉!怎麼這麼無聊,無所事事的千金小姐真不是人干的,她覺得自己在發霉,快長香菇了。
自從搬回黎府後,她就得跟府里的妹妹們一起上族學,從琴、棋、書、畫學起,還得背什麼《女誡》,學些她這輩子絕對用不上的東西。
每天睜開眼是穿耳的魔琴和黑白棋子,她唯一能接受的是書法和繪畫,前一世學過,而且頗有造詣,學起來一點也不難,描畫三兩下便能交差了。
背書嘛!她自是在行,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只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因此她藏拙,故意背得坑坑疤疤,讓其他房的姊妹笑得捧月復。
其中笑得最大聲的就是她的庶妹黎玉仙,每回拿精湛的琴技奚落她,不時說兩句酸言酸語,也不想想嫡庶有別,有什麼好張狂的,光是一個「嫡」字就將人打倒了,眼楮長在頭頂上有何用,看不到底下的好風景。
懶得理會的黎玉笛直接走人,要是她想爭一時之氣,十個黎玉仙也趕不上,那是個無腦的蠢貨,不是對手。
至于黎玉簫、黎玉笙原本也在族學上課,可是不到半個月,一個鼻青臉腫回來了,一個衣衫被扯破,束發玉冠歪斜,披頭散發地被另一位族兄背回來,一旁是嘴唇破了一角直抹淚的東子。
原來他們被欺負了。
而幕後主使者竟是當時有二品誥命的老夫人。
她指使其他族中子弟有意無意的刁難兩兄弟,讓他們無法順利學習,再極盡挑釁地譏諷,想使二房孩子失去讀書的興趣,孤立兩人、排擠兩人,讓兩兄弟知難而退退出族學。
定力較差的黎玉笙氣不過便和同窗打起來,知其幼弟與人打架,黎玉簫趕緊來相護,一群人變成打群架,護主的東子也被打了幾拳,三人這一架打得非常慘烈。
而旅學中的夫子竟放任學生群毆,他們私底下收了老夫人的銀兩,故意讓嫡支的二房受辱。
得知此事的黎仲華怒不可遏,以靈海書院山長的身分,要求解聘未盡師長之責的夫子,否則日後靈海書院拒收黎家族學出來的學生,請他們另覓良師,他無力教導劣徒。
一听不收族學的學生,族長立刻慌了,二話不說解除數名夫子的教職,終身不再聘用。
因小失大,得不償失,他們因此後悔不已的找上老夫人,大鬧了一場,把老夫人鬧個沒臉,此事才爆出來。
黎太傅也因教子不賢被皇上怒斥一番,將老夫人的誥命降為三品,她當下昏厥不起。
經過這件事後,她老老實實的安分了一段時日,黎玉笛才覺得無趣,她一肚子的火氣找不到發泄。
唯一因禍得福的黎玉簫兩兄弟,他們被帶進靈海書院,與黎仲華同進同出,再也沒有人敢在黎仲華眼皮子底下欺凌他的孩子,他們也擁有更好的學習環境,進步神速,有親爹的教導能差到哪去。
「小姐,要不要吃寒瓜?」
寒瓜便是西瓜,喜兒端了一盤切成十來片,約半顆寒瓜的量。
「現在怎麼還有寒瓜?」順手拿了一片,黎玉笛一口咬下,綿綿沙沙的,甜度尚可。
「賣寒瓜的說是最後一批,賣完就沒了,夫人看寒瓜賣相不錯,整車都買了。」所以他們能吃上好幾天。
「嘖!財大氣粗!」她娘都變成土豪了,扔起銀子一點也不心疼,以前在莊子上時是一文錢當三文錢用,省吃儉用,衣服舊了、破了舍不得丟,剪下好布做鞋面。
一樣是銀子卻有兩種用法,今昔兩樣情。
「夫人說了,一半送去舅老爺家,另一半挑出幾顆好的給大房、三房送去,老夫人上了年紀不好多食涼性瓜果,所以就不送了。」怕吃了出問題又來興師問罪,那一位最擅長沒事找事做。
被栽贓過幾回後,張蔓月也學聰明了,入品的吃食絕對不送,首飾布料之類直接由人家鋪子送貨,她踫都不踫,若與老夫人同處一室,中間定要相隔五人以上。
沒辦法,老夫人太會折騰了,一下子說頭疼沒人侍候,一下子又扶額喊暈,吃什麼都不香,喝什麼都嫌苦,鞋子不合腳也罵媳婦不孝,沒能做雙好鞋孝敬孝敬她。
張蔓月原本也想好好的和老夫人和睦相處,把她當家中的老太君看待,可是交鋒幾次後她真的累了,不想自討苦吃,于是如丈夫和女兒建議的——裝病。
不過老夫人不信,請了太醫過府診治。
可老夫人這回是真的栽了跟頭,二房夫人「病了」,而且病情告急,得長期床用藥才能延壽數年,什麼提重物、請安都不能做,要靜心靜養,更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換言之就是少受氣,老夫人的婆婆架子甭擺了。
事實上張蔓月的身子比誰都康健,一點病也沒有,她在服下女兒給的藥丸後,臉色立刻蠟黃,氣若游絲,心脈時有時無,連太醫都診脈診不準,當下判斷生了重病。
「呵呵呵,祖母那邊不是氣上了,別人都有她獨無。」娘這一招用得高明,叫人挑不出刺。
不是常說歲數大了,身子骨不中用,那麼娘便以孝為名讓老人家少受些病痛,寒瓜是涼物,真的吃不得。
「那可不,听說把前朝半人高的明月當空照青花柳葉瓶給砸了,滿地的碎瓷連在上頭走人都不行,柳花姊姊的腳還割傷了。」老夫人老說二夫人敗家花錢如流水,可她砸碎的青花柳葉瓶可值不少銀子,足夠二房半房的開支。
黎玉笛假意驚訝的睜眼,捂住嘴。「真的呀!祖母的脾氣越來越暴躁,會不會是病了?」
丫頭喜兒和她一搭一唱的點頭,「嗯!也許該請個太醫瞧瞧,老夫人畢竟年過半百了,不能諱疾忌醫。」
「好,爹回來我和他提提,有病不治會拖成痼疾。」不是愛喊頭痛腦熱嗎?一次根除。
不知不覺中,一盤寒瓜吃得只剩白肉綠皮,仍不過癮的黎玉笛咂吧著嘴巴,想著八月還有什麼水果。
柿子九月才熟,蜜梨十月……
「小姐,有南方橘,您吃不吃?」喜兒喜孜孜的現寶,好像有多寶貝似的,只有小姐才吃得到。
魚竿的魚漂往下陷,黎玉笛往上一拉,一條三斤重的鯽魚啪啪拍地掙扎,「這時候的橘子不酸?」
她光想到那味,整個嘴巴就發酸,可是又想吃。
人就是這麼矛盾,明知道酸,偏想嘗試,酸到眼楮都睜不開了又想再咬一口,嫌酸、怕酸,可卻一口一口地持續自虐。
「酸。」喜兒老實的說。
什麼主子就有什麼丫頭,小時候愣頭愣腦的喜兒一點也不討喜,莊子上的孩子每一個都想欺負她,常常一身泥、一嘴傷的護著好不容易撿到的雞蛋,笑呵呵地拿給小姐加菜。
曾幾何時,那個不開竅的二愣子丫頭在黎玉笛的教下,雖然沒聰明多少卻變伶俐了,她隨手一變,手上多了幾顆一見就很酸的綠皮橘子,個頭是很大,一手最多拿一個,可是……
肯定酸呀!
「哪來的橘子?」覺得頭頂發綠的黎玉笛口齒生津,根本沒有勇氣先嘗為快,一股酸意簡直要把牙酸軟了,未食先發酸。
「不曉得,一大早有人快馬送到咱們清風齋剛弄好的側門,指名要給小姐的。」所以她就取了。
清風齋的下人不多,不習慣人侍候的黎府二房只添了幾名守門的婆子,由東嬸帶著的一名廚娘和兩個廚房雜工、丫頭十二名、小廝六名、一名熟知京城雜事的嬤嬤。
偌大的三進院中所用的奴僕還不如一名婉姨娘的月例,在老夫人的偏心下,未被允許搬進清風齋的她卻有一個獨自的院落,規模還不小,叫「挽心院」,住著她和女兒黎玉仙。
可打小被當成二房獨生女的黎玉仙吃穿用度有如嫡出,偏寵兩母女的老夫人又添置了不少她們身分上不能用的東西,光她一人的使喚下人就有兩名大丫頭、四名二等丫頭、八名三等丫頭,粗使丫頭和婆子若干。
姨娘院子的人比主母的多出三倍。
不過張蔓月一家人並不在意,人多嘴雜,還是安靜點比較好,人夠用了就不再添人,至少這些服侍的僕從是他們自個找的,有的則是張蔓月當年的陪房,其中家生子少之又少,怕是老夫人安插進來的暗手。
幾個月前從西北戰場來的張家人已經安置好了,張老太爺年事已高,告老榮養,舅老爺們分別獲得朝廷的賞賜,有賜銀子的、有升官的,有官復原職的。
而她的大舅爺承繼老太爺的官職,直接升官為從二品的輔國將軍。
黎玉笛似笑非笑的輕睨喜兒,將圓臍綠皮橘在手上轉著玩。
「你就不怕有人下毒?」
這腦子呀!一根筋轉不過來,告訴她多少回防人之心不可無,轉身就拋之腦後。
喜兒一怔,「不會吧!誰會害小姐您,我們剛到京城還沒半年,根本沒認識半個權貴人士,哪會與人結仇。」
她說的倒沒錯,一入黎府就形同囚鳥,黎玉笛出府的次數曲指可數,沒有老夫人的允許,府內的女眷不得擅自外出,除非有已婚長輩帶著,或是有人下帖子邀請過府一游。
裝病的張蔓月當然離不得府,她都宣稱病重了還怎麼出府,這不是自打耳光嗎?一旦被發現是裝的,她不孝的罪名可大了,逮到機會的老夫人還不往死里折磨。
不過黎玉笛倒是偷偷出去過幾回,反正他們有自個進出的門,小心一點總能成功,出去看看京城的繁華。
只是她真的沒有過府作客的經驗,不知是有人故意壓下邀約的帖子,還是外人不曉得黎府二房多了一名嫡小姐,總之能讓她堂而皇之出府應邀的帖子從未有過,她被仕女圈遺忘了。
「說得也是,誰會害我,可是你不能警醒點嗎?萬一是那一邊藉別人的手想給我好看呢?」
啊,權貴人士她倒認得一個,老是把下巴抬得高高,用鼻孔睨人的皇甫少杭。
想到他,黎玉笛嘴角微揚,就現在這個時節,橘子可是金貴物,還提早了一兩個月送來,一般人家是弄不到的,除了皇家,還沒幾人吃得起貢品一般的非當季蔬果,皇室獨一份。
三師哥的美意呀!叫人憂喜參半,這酸得掉牙的橘子是吃它不吃,她想著自己如編貝的牙,不想未老先衰,牙床松動。
「啊!小姐別吃,奴婢先試毒!」喜兒二話不說的剝開橘子皮,塞了一瓣果肉在嘴里。
「怎樣?」她樂得笑了。
這個傻妞,都酸得五官皺成包子褶子了。
「……小姐,會要命……」喜兒苦著臉。
酸得要命。
黎玉笛哈哈大笑的說道︰「你放心,我會厚葬你的。」
墓碑上寫——護主而亡的忠婢。
「小、姐!」喜兒兩頰泛紅的跺腳,眼眶中還有酸到打哆嗦,欲掉不掉的閃閃淚珠。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一會兒把魚殺了,我們炖鍋魚湯。」現釣的活魚,鮮美可口。
「大姊——」
听到嬌滴滴的嗲喊,黎玉笛拆魚鉤的手頓了下,全身的雞皮疙瘩一根根豎起,毛骨悚然。
「誰允許你來的?」她的胃呀!好不舒服。
小臉一閃怨妒的黎玉仙小手握了一下又松開。「我來看看大姊也不行嗎?咱們二房就兩姊妹,理應走動走動。」
為什麼她不能住進來,被排除在外?她也是爹的女兒,二房的人,獨獨她有爹見不著。
為了顧及正妻和嫡子、嫡女的感受,以及修補夫妻離散多年的感情,黎仲華雖回到黎府卻不見秦婉兒的面,母女倆自居一院,不被允許進出清風齋。
「喜兒,守門的婆子是誰?怠忽職守打十大板,若有再犯趕出院子。」她絕不容許吃里扒外的人,能被收買的下人便是背主,不得再用。
「是。」汪婆子慘了,她怎麼就沒守住垂花小門。
汪婆子也喊冤呀!她一大早吃壞肚子正在蹲茅房,連拉了幾回都快虛月兌了,再挨板子不是要她的命?
可她沒守門是事實,也忘了喊人頂一頂,所以這頓板子是打定了,要怨就去怨三小姐,誰叫她來的時候自己剛好不在,也沒將相通的門上鎖,任其長驅直入,毫無阻攔。
「等一下,我是給你送帖子的。」黎玉仙不是體恤下人,而是擔心下一回想進清風齋更為困難,她想拉攏幾個用得上的婢僕為她所用,假意當好人為守門婆子求情。
只是她的面子能有多大,太高估了自己,所以汪婆子還是挨打了。
「帖子?」她有那麼好心?
看到黎玉笛眼中的懷疑,黎玉仙神情僵硬地擠出一抹笑。「是護國長公主府發來的帖子,大伯母說你回來有一段時日了,也該出去走動走動,交幾個同齡的姊妹淘……」
「帖子呢?」不等庶妹說完,黎玉笛朝她伸出手。
她一僵,表情帶著些許恨意。「姊姊急什麼,府里的姊妹一起去,總不會落了你。」
黎玉仙看似在笑,但那臉皮繃得很緊,用干澀的笑聲來拖延時間,遲遲不肯將灑金帖子交給嫡姊——因為里面大有文章。
「小姐,給您。」喜兒眼捷手快的搶過來。
「你!」居然趁她沒留神抽走。
「好喜兒,你可以改行當偷兒。」愁玉笛邊取笑邊翻開灑金帖子,她只看了一眼就笑了。
原來如此。
「姊姊,護國長公主府幾乎跟皇宮一樣大,里面有數不清的樓閣水榭、玉廊金屋,還有能在上面行船的大湖,風景宜人,美不勝收,看過的人都說美,人間奇景,去了還想再去,讓人流連忘返……」這是她的機會,她絕不能錯過。
「你想去?」她揚眉。
黎玉仙目光一閃,故作矜持。「姊姊不熟悉跟我們往來的人家,妹妹正好帶你認認臉。」
「可是我不太想帶你去。」
她為什麼要讓庶出的出頭,身為長姊才是走在前頭的人,藉著她的名兒沾光?真是異想天開。
她從鄉下莊子來的沒錯,但是不表示她蠢笨如豬,對人情事理全然不通,上面寫著「務必參與」的名字是她的,也就是說她才是受邀的人,其他的人是「順便」,她帶不帶可看她的心情。
所以心高氣傲的黎玉仙來找她了,明明是求人卻擺出施恩的嘴臉,以為別人是傻的,輕而易舉被她兩句話糊弄。
「什麼,你敢不帶我去!」一听去不了,她立即變臉大吼,溫馴的小兔子露出野獸的猿牙。
「我為什麼要帶你去,你是我祖宗嗎?」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她不開善堂,見人便笑臉迎人。
「黎玉笛,你別得意,听說你娘快病死了,等她一死,我娘便能扶正,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她一定要將她狠狠踩進泥里,叫她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哎呀!原形畢露了,我好怕喲,不過你盡避放心,本朝律法不得以妾為妻,就算我娘讓了位她也當不了正妻。」這些時日她看了不少書,大景刑律知之甚詳。只是民不告,官不辦,還是有人寵妾滅妻,讓妾室上位的劣習延續下去,難以根除。
「你……」黎玉仙氣紅了臉,但卻拿黎玉笛沒辦法。
「兒呀!娘已經盡力了,別怪娘擋不住爆里的關心,那一個個豺狼虎豹的,娘害怕呀!」
嘴上說害怕,嘴角卻噙著如沐春風的笑,嫵媚嬌嬈的身子坐在回廊的欄桿上,一腳看似無力的垂著,一腳搭在另一邊的欄桿,神色慵懶地靠著背後漆朱的廊柱。
這是個很美的女人,見過的人沒有人敢說她不美。
可她的美是張狂的、恣意的,帶著不可一世的高傲,彷佛世間萬物皆不在她眼中,她能任意掌控別人的生死。
三十歲的面容如花綻放,正是開得艷美之時,但是她實際年齡快四十了,花開正盛卻已慢慢走向凋零。
「少在那幸災樂禍,早看穿你心黑肚爛的嘴臉,拿兒子當籌碼玩弄,你還真是個好娘親呀。」廊下軟榻上斜偎一名膚白似玉的俊美男子,頎長的身軀健美而強悍。
「哎呀!小痹,你生氣了啊?娘也是不得已,做人太難,娘只好犧牲你了。」女子彈彈緋紅指甲,笑得花枝亂顫,旁邊的花兒彷佛都因為她的美而羞愧的倒成一片。
簡直被魔性笑聲驚得倒地,這個當娘的專門坑兒子,還樂此不疲。
「別叫我小痹,我快十八歲了,還有別跟我說你為難,你一腳能踹倒一頭老虎,連皇帝舅舅都畏懼三分,普天之下還有你怕的人嗎?」笑話听多了就不好笑了,自愉吧。
「有呀,太後。」那老女人還肖想著自己沒用的兒子。
一說到太後,滿臉譏色的皇甫少杭嗤哼一聲,轉頭拎起一顆水靈的進貢葡萄,輕輕將葡萄往上一拋,再張嘴將它接住,神情愜意,又有幾分睥睨的不馴。
這位太後也是個奇人,種種手段罄竹難書,下作的、陰險的、落井下石的……別人想不到的她都做得出來,不是個安分的主兒,在後宮中興風作浪,無所不用其極。
太後不是皇上的親娘,而是養母,皇上年幼時其母德妃便已病逝,他與一母同胞的皇姊被不同的宮妃抱養,而扶養他的便是這位當年正受寵的蕭貴妃。
蕭貴妃本身已有一子瑞王,她將德妃之子養在名下是當作助力,想讓他幫助親生子奪權,一舉登上九五之位,只可惜她算盤打得精,卻沒想到兩虎相爭並非只有一死的結果,更有可能兩敗俱傷。
太子與瑞王爭位爭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而現在的皇上卻在其皇姊、皇姊夫的幫助下撿漏,漁翁得利,順利的登上皇位。
太子死去,瑞王被送到遙遠貧困的封地,瑞王之母蕭貴妃卻因為將當今皇上養在膝下而當上太後,穩坐坤寧宮。
只是養子、親子孰重孰輕還不清楚嗎?只要瑞王一天不死,太後還是希望由他做皇帝,她這太後才更名符其實。
因此私底下小動作頻繁,還老不要臉的將十三、四歲的佷孫女帶進宮給皇上當妃子,叫皇上舅舅的外甥女竟爬上龍床,這輩分都亂了,傳出去還像話嗎?
可太後老是出這種昏招,皇上的後宮中曾有十個姓蕭的嬪妃,最小的一個才十二歲,連癸水都還沒來,幾年前還喊皇上皇舅公呢!最後卻成了他的雲才人,侍寢過好幾回,嬌蕊被強行摧折,花未開已先殘破。
其實這是皇上的報復方式,太後送幾個他就收幾個,每一個他都收用,故作寵愛,宮中最不缺乏的是善妒的女人,皇上不用自己動手,她們一個個就被弄死了。
如今還活著的蕭姓女子只剩下一個靜昭容了,她比其他女人聰明,不爭寵也不張狂,默默隱在宮中一角,皇上不召她便安靜地蒔花弄草,受恩寵時也不盛氣凌人,轉身照樣過她平靜閑適的宮中生活,不忮不求才能活得長久。
「兒呀!你那是什麼表情,好像很不屑娘的懦弱無能,要不是有娘擋著,你早就尚主了。」護國長公主趙婕雲語氣中多了一絲蔑視之意,顯然那位皇家公主不得她意。
聞言的皇甫少杭臉微黑,目光森寒。「你最好不要沒事給我找事做,什麼公主、貴女的少我往身邊丟。」
他娘生平最大的樂趣是玩死他,他越慘她越開心,甚至鼓掌叫好,坑人那是順便,這已成了她的嗜好。
「喲!出息了,恐嚇你親娘。」她有著小小的不滿,摘下帶刺的月季朝兒子俊臉擲。
越長越好看,像他桃花不斷的爹,真是越看越不順眼。
趙婕雲的婚姻圓滿,在她的強勢之下府中並無妾室、通房,憨實的駙馬皇甫鐵行人如其名,就是一塊硬邽邦的鐵板,對一見鐘情的公主從無二心,忠犬地只有她一人。
可是禁不住其他女人對他的愛慕之意呀!他俊偉的外表和如日中天的權勢令人趨之若鶩,明里暗里的示愛多不可數,她們甘于獻身,投懷送抱,只求他一夕憐愛。
至于長公主,她都是明日黃花了,還能和貌美如花的小泵娘一較長短嗎?嫉妒可是七出之一,駙馬能休了她。
休了公主?怎麼可能?
這些自視美貌的無腦女子真是蠢得可悲,皇權至上,她們以為光憑一張臉就能和皇室對抗嗎?不用皇上下旨,長公主一人就能滅了一族人,叫人日日夜夜刷著恭桶。
不過這樣的人還真多,不是看上駙馬爺的長相,願以身相許,便是貪圖他如今的地位,想從雞窩里飛出鳳凰,享盡榮華富貴。
這些讓煩不勝煩的長公主十分氣惱,心一憋屈就揍皮厚內粗的丈夫出氣。
只是他們越打越恩愛,總是滾成一團,要不是皇甫鐵行舍不得愛妻受生產之苦,他們之間不可能只有皇甫少杭一個兒子,畢竟床第之事從未少過。
「是知母莫若子,劣行斑斑的娘從不做利他的好事,你只喜歡看別人在深淵中苦苦掙扎。」尤其那個人是他,甚至溺而不救。
趙婕雲掩口呵笑,「小痹呀!娘偶爾也會做事,想想一眨眼你都要二十高齡……」
「十八。」是快了。
有差嗎?還不是銷不出去的滯銷貨。「不論你是十八還是二十,都該把你的終身大事解決了。」
「不急。」他壓根沒想過這回事。
「你不急有人急。」她意有所指。
「太後?」皇甫少杭面黑如墨。
「他們蕭家就出一個天香公主,你想你逃得過?」為了多一份助力,誰有權就逮誰。
天香公主是本朝皇上的第七女,又稱七公主,她的生母為慈妃,在生她的時候難產而亡。
可真的是難產嗎?
那是宮中不可說的秘辛,噤聲。
總之十個進宮的蕭家女子中,只有這個蕭妃懷有身孕,也順利的生下來,但是姓蕭的嬪妃是服過避子散的,不大可能受孕,蕭妃成了少之又少的例外,也讓皇上大為震怒,讓開藥的太醫院少了一半的太醫,蕭宮中服侍的太監、宮女全部撤換。
他們的下場只有一個,杖斃。
如果不是有人偷偷換藥,或是蕭妃瞞天過海假意服藥,天香公主不會被生下,她是不被允許出生的。
好在她是皇女而非皇子,否則不足三歲便會「因病暴亡」。
即便如此,她還是深受太後喜愛,自幼養在坤寧宮,太後任由她予取予求,天香公主想要什麼,太後一定送到她面前,她想要的東西從未得不到,因此養成驕縱的性子。
「娘,你不是無所不能嗎?這種小事還難得倒你?」他娘比他更厭惡天香,他就不信她攔不住。
「所以我才辦了一個賞花會,讓你自個挑,娘真是善解人意呀!」她捂著胸,露出自我陶醉的神情。
「賞花會?」是人賞花,還是花賞人?他娘也俗了。
瞧兒子意興闌珊的模樣,趙婕雲有一路順暢最後卻撞到牆的氣悶。「兒呀!你不會想等太後下旨賜婚吧?」
皇甫少杭臉色倏地一變。
「天香公主和鳳瑤郡主你選一個,皇上前兒跟我隨口一提,你皇帝舅舅也架不住她們身後那幾個人。」她的意思是盡快做決定,不要再拖延,要不然賜婚聖旨一下就定了,他想翻盤都不成。
長亭王是皇上的庶弟,早年不怎麼得寵,但有二姊嫁去西夏和親,現為西夏王妃,因此他也日漸勢大,在東北稱王。
鳳瑤郡主便是他最寵愛的女兒,九個兒子後才得到的閨女,他疼入骨子里,要星星絕不摘月亮,最好的東西全給了她。
她和天香公主一樣對皇甫少杭情有獨鈍,她戀慕他的容貌,更傾心他在戰場上的所向披靡,與其父永樂侯兩人一槍在手,橫掃千軍,把敵人打得潰不成軍。
趙鳳瑤崇拜英雄,東北長大的她生性豪放,示起愛來絕不含糊,誓言要拿下玉皇甫少杭,做她的床上將軍。
皇甫少杭一听臉更黑了,一股火氣往上冒,「除了她們就沒別人了嗎?皇舅舅這皇上做得真輕松。」拿他當擋箭牌,安撫那兩尊大佛。
「有呀!賞花會。」瞧!當娘的多貼心,連人都幫他準備好了,他只要花點心思掌掌眼就成。
黑眸深如潭,幽然森冷,皇甫少杭默默地說;「把她們都宰了不是省事多了?」
她們指的是天香公主和鳳瑤郡主,真把生性陰邪的皇甫少杭惹毛了,兩人怕是芳魂沓然,香消玉殞,明年的清明多兩座孤墳,未有夫家的女子不能葬入族地,死後也無法受後代香火。
長亭王和太後雖然是難纏的人物,可小侯爺的後台更硬,人家光靠一個娘便能打下半片江山,親娘舅還是一國之君,真把這些不長眼的皇家嬌兒怎麼了,誰敢來誅他九族?
「呿!咱們家不干土匪,少喊打喊殺,兩朵嬌女敕的鮮花怎麼能輕易的毀了?東夷似乎有點不安分,總得留個和親的給人家點誠意。」天香太鬧騰了,正好適合茹毛飲血的東夷。
和蕭太後有關的人、事、物趙婕雲一概不喜,明明是該享福的年紀卻老是插手後宮內政,有意架空中宮,對皇後的所做所為指手畫腳,不斷指責她做得不如人意。
她這是想奪權,當第一個干政勾久的太後,利用後宮錯縱復雜的關系為瑞王布局,拉下皇上在民間的聲望。
可作法太粗暴了,當大家都是傻的呀!他們只是沒說破而已,由著她如尖嘴老鼠般四處打洞探听,最後卻鬧得四壁漏風。
「娘,有沒有人說你很陰險?」直接禍害鄰國。
「不孝子,娘掏心掏肺的是為了誰?」若非他是她兒子,這芝麻綠豆大的事她理都不會理。
「那你都給什麼人家下帖?」他垂目,問得漫不經心,好像這件事與他無關,純粹湊個熱鬧。
「五品以上家中有適婚年齡的閨秀人家,你都快十八了,至少也得找十五、六歲的官家千金,先訂親,半年後便能過門。」她說著十五、六歲時,明顯地看見兒子眼楮眨了一下,她暗笑在心。
「不過呢!有幾個年齡小的也不錯,先說媒再走完六禮,差不多也及笄了,你也別欺負人,老婆是娶來疼的,少使夭蛾子。」時候到了,也該擺擺婆婆的款兒了。
皇甫少杭神情懶散的掀掀眼皮子。「娘覺得好就好,省得你悶得慌,多找些鮮亮的顏色陪你開心開心。」
「嗯,我也是這麼認為,黎府那幾個姑娘倒是標致,听說還有個剛回府的大小姐……」
「九泉。」皇甫少杭目一沉。
「是。」一身黑衣的暗衛苦著臉,人家是母子斗法,他這池魚遭殃。
「自領三十鞭。」沒有下一次。
「是。」還好只有三十鞭。兄弟,下手輕一點。
九泉欲哭無淚的朝暗處同伴一使眼神,然後倏地退下,風輕雲淡。
「哼!這是打給我這個當娘的看,你那點風花雪月為娘听不得嗎?」拉拔個孩子容易嗎?還沒娶妻先把娘丟了。
「別把她扯進來。」宮里那些都不是好貨。
不愧是母子,趙婕雲點了點頭,當兒子的便能嗅出其中的咸魚味,目光一寒,冷視笑面虎的娘。
「也許她樂意蹚著這灘渾水呢!我兒子好像在她手上吃了不少虧。」趙婕雲樂呵著,想早點見到人。
「她不願意……」驀地,皇甫少杭邪邪一笑,有些不安好心。「娘,你要做好準備。」
「準備什麼?」她不解。
「被她氣死。」
「嗄?」兒子越大怎麼說話越發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