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當白月光 第二章 半夜上門求醫
「什麼叫暫時不能回府?」
人來人往的渡頭旁,只見一位中年男子臉色漲紅的揚高聲音,那氣惱的神色彷佛有人剛刨了他祖墳。
在他面前是一位身著團花襖子的老婦人,花白的頭發盤得一絲不苟,一如她臉上的盛氣凌人。
「二老爺別發火,老身也是傳達老夫人的意思,畢竟剛從莊子來的,難免不太干淨,萬一帶了病氣回來可不好,老夫人終究是上了年紀,禁不起一次兩次的折騰。」
明明白白的打臉,來自黎府的下馬威,人都迎到京城門口了,忽然來個回馬槍,殺得措手不及。
老夫人的強勢還是到老也改不了,想盡辦法要拿捏小輩,非得他們都順著她才行。
「老潑婦,別以為老爺我不敢打妳,就算妳是娘身邊的人,也是我黎府的下人,真把自己當個人看了!」
妻小被刁難,身為一家之主的黎仲華氣得抬腳一踹,將狐假虎威的老婦人踹倒在地。
此婦不是別人,正是老夫人所倚重的蘇嬤嬤,她倚老賣老已久,自以為有老夫人當靠山,她氣都喘起來了,把府里的爺兒當小輩,有時還會出口責備兩句,渾然忘了自個奴才的身分,當起主子。
因此忽然被踹了一腳,她感覺到的不是痛,而是惱羞成怒,火辣辣的,臉面都發燙,差點開口怒斥二老爺。
「二老爺這是中了哪門子邪,不會是遇到妖精了吧!老夫人常說娶妻要娶賢,娶妻不賢連二老爺都帶歪了,老身真為老夫人痛心……」她假意拭淚,好似多為主子難過。
「老潑婦,妳……」真該亂棍打死。
家宅不寧出亂相,連個下人都爬到主子頭上了。
「算了,華哥,我也不是很想回到那個地方,咱們慢幾天回府也好緩緩。」不回就不回,還求人不成?她張蔓月也有骨氣,絕不低頭。
「阿月,委屈妳了……」黎仲華覺得自己很沒用,嘴上說要護著妻子卻護不住,讓她再一次受到羞辱。
她搖頭。「無妨,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就讓老夫人得意一回,等回府後我不會再退讓。」為了她的兒女,她不會再讓人當軟柿子捏。
「好,不讓,我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誰來搗亂都不理。」他打算一分為三,自成門戶,自家開一道門,由此進出,不與其他兩房兄弟往來過密。
當初他們也是袖手旁觀吧!明知其中有貓膩卻不肯伸出援手,任由二房分崩離析,眼睜睜看他的妻子被潑污水,最後同兩個孩子一起被送走,果然大房、三房也有他們自己的小心思。
妻離子散多年的黎仲華心中也是有怨的,他不信大房、三房事前毫不知情,甚至可能還推波助瀾,只為打壓二房,藉此機會掌控府中的財權。
表面風光的黎府其實並不富裕,雖然皇上多有賞賜他父親黎太傅,可杯水車薪,禁不起老夫人的好面子,動輒大肆揮霍,以及大房、三房在官路上疏通用的銀子,幾個妯娌也愛攀比,新衣、新鞋、新首飾,一季起碼四套,又是一筆開銷。
有人說武將窮,在朝中地位不如文官,可是那些會打仗的將領搜括了不少敵資,又天高皇帝遠的,因此他們並未全部上繳朝廷,一些金銀珠寶就自個收下了,朝中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三代武將之家的張家其實積累了很多私產,張蔓月出嫁時嫁妝有一百零八抬,這是其他兩房妯娌所沒有的,一個六十六抬,一個八十八抬,這已經是最高規格了。
這樣的嫁妝誰不眼紅,連老夫人看了都心動,人才嫁過來居然就大言不慚說要「代管」媳婦的嫁妝。
可張蔓月怎會同意,那是她父兄攢累多年的心意,是她日後為兒女攢存的私房,婆婆的要求太荒謬,于是她問婆婆,其他兩房妯娌也繳出嫁妝了嗎?
老夫人當下臉一沉,大罵她不孝,面子掛不住的指責她私心重,不肯為夫家付出,小里小氣上不了台面。
想也知道大房、三房媳婦不可能拿出私房給老夫人「代管」,滿足她的私欲,老夫人此舉是欺負新婦,有意刁難,加之垂涎新媳婦豐富的嫁妝,想佔為己有。
要不是怕壓過皇家公主出嫁時的一百二十抬,張家還想給更多,畢竟他們家兒子多,女兒少,每一個女兒都是嬌客,嬌寵得不象話,傾家蕩產也要張狂出門。
所以當黎仲華知曉妻子被母親以「偷人」罪名誣陷時,心中肝腸寸斷,但仍忍著悲憤先鎖好妻子的嫁妝,還命妻子的幾房陪嫁看管好,誰敢私下提用立即報官,不怕鬧大,也不用給誰面子,他們家姑娘的嫁妝誰也不能動。
為此,他的母親又和他鬧得不可開交,認為人不在了,嫁妝便歸黎府所有,可他的做法是直接將妻子的嫁妝單子在大理寺記了檔,母子倆因為此事而決裂得更徹底。
其他兩房見無利可圖便偃旗息鼓,做壁上觀,他們不插手也不多言,樂見二房沒了後嗣。
如今張蔓月一行人回歸,也不知是否又會有什麼風波起。
「瞧你說得多任性,孩子似的,一筆寫不出兩個黎字,除非分家,不然同住一座府邸哪有可能老死不相往來,光是言官的唾沫就足以把你淹死。」她不忍心丈夫為了她受諸多為難,文人的口誅筆伐鋒利如刀劍。
黎仲華眼泛柔情的擁妻子入懷,「我不想再與妳分開,九年的相思太苦太苦了,我想妳想得都老了。」
看著丈夫鬢邊的一撮銀發,張蔓月心底又酸又澀,無限唏噓,「孩子們都累了,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嗯!」
老夫人不讓二房一家人入府,指稱怕過了病氣,又不許他們住客棧,說怕丟了黎府的面子,因此有幾分惡意地讓蘇嬤嬤將幾人送至城外二十里的山泉寺,藉由吃齋念佛消疾去病。
說穿了還是下馬威,不想二房過得太順心,故意讓他們齋戒吃素不沾葷食,逼二房夫妻低頭,向老夫人斟茶道歉,並允諾以她為天,不得有任何的違抗。
老夫人做得過了,連一輛馬車也不派給他們,居然要一家老小徒步上山。
已經氣到不能再氣的黎仲華如今有妻小在身邊,加上這幾年的折騰,他已不再如當初般好說話。他氣到都笑了,冷笑著自行雇車,他和妻子一輛馬車,三個孩子共乘一輛,丫頭喜兒在一旁侍候,另一輛負責載行李及東叔一家人。
馬車走得不快,到了山泉寺已是傍晚了,略做整頓一番,他們就著簡單的素齋應付了一餐。
乘船很累,大家都倦了,但香客休息的廂房卻傳出一段叫人心酸又動容的對話。
「你辭官了!」張蔓月大驚。
「嗯,我目前是靈海書院的山長。」他頗為自得的瞇眸一笑,顯然十分滿意目前不受拘束的生活。
「父親沒有二話?」身為太傅的公爹不可能放任他棄官教書,他是黎府最被看好的子弟。
他冷冷一勾唇。「他罵我沒出息,還說我為了一名婦人自甘墮落是給先人丟臉,毀了大好前程。」那又如何,他甘之如貽。
「原本你是儲相啊……」張蔓月眼眶一紅,為丈夫的選擇難受,這一家子都是沒心沒肺的,竟這樣逼著他。
「什麼儲相不儲相,沒那回事,是爹一廂情願,他想我輔佐太子登位……」他忽地壓低聲音。「可這種事哪有個準話,皇上正值壯年,太子即位還有得等,誰知道會不會發生變故,咱們明哲保身,不介入黨派之爭。」
黎仲華的意思是不參予皇子之爭,雖然還看不出跡象,不過幾個成年的皇子都有私底下的活動,一日新帝未登位,人人就都有希望,今日的皇上亦非昔日的太子,他弒兄殺弟又毒害當時擁護太子的嫡祖母,這才登上大位。
辭官是因為哀莫大于心死,母親的做法太傷人了,最後他用辭官來反抗,告訴母親他不受她的掌控,若是她繼續封鎖消息,遲遲不肯告知他妻小的下落,他的抗爭會一直持續下去,越發激烈。
另一方面也算是急流勇退,黎府已被歸為太子一派,他得為自己留個後路,作育英才勝過官場爭斗,日後若真有個萬一,至少朝中有他提攜的學生代為關說一二,或許能給自家一條生路走。
離開京城多年的張蔓月還是懂得一些政局變化,她輕輕頷首。「我明白,你也是為了咱們這一家著想。」急功近利的人就由他們去,自尋死路誰也攔不住。
嬌妻在懷,黎仲華嘴角的弧度始終是上揚的,他的歡喜顯而易見,「這些年你們過得好嗎?我很想妳,母親硬是說你們死了,不在人世,我不信,一直一直派人去找……」
接下來是夫妻間的喁喁私語,濃烈地叫人臉紅的情話,讓躲在窗台下方偷听的雙生子悄聲地帶小弟離開。
他們原本是來向父親、母親請安的,可是好像來得不是時候,爹和娘有更重要的事做,孩子們識相地回避。
「九年了,父親真是長情。」黎玉笛話中有一絲復雜,自家老爹也是兒女情長、痴心不改的人。
黎玉簫好笑的調侃胞姊。「妳不是認為父親肯定是負心漢,與婉姨娘雙宿雙飛,早將我們拋諸腦後,還準備了不少毒藥,打算毒得他半身殘廢,下半輩子只能躺床上。」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猴子爬樹都有掉下樹的一天,你姊又不是神算子,掐指一算準到能得知生死,誰曉得天下的烏鴉不是一般黑,竟出了爹這只白鴉。」根本是奇葩,不合常理,三妻四妾的古人怎會鐘情一人,他才是異數。
黎玉笛為自己的失算感到一絲不滿,在她的認知中,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喜新厭舊,見異思遷,見一個愛一個,女人多多益善。她在心中已為便宜爹貼上薄幸的標簽,覺得他鐵定變心了,新歡、小妾一堆,左擁右抱好不快哉。
誰知竟是老古董一枚,堅守誓約,不離不棄,一旦交心便是一生一世,盤石不移。
只不過看到雙生弟弟臉上那抹取笑的神態,她心里不太痛快,既生瑜,何生亮,天底下為何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
好刺眼!
「啊!姊,妳干什麼,快、快松手,疼……」他們都不是孩子了,她還是一樣的幼稚。
「你為什麼不是豬頭?」應該把他的臉皮抓去做整型,穿越前的韓系美男臉似乎不錯,但她討厭單眼皮,看起來無精打采,好像隨時在打盹。
一張臉被又扯又拉,還擠成一坨的黎玉簫哭笑不得。「因為要襯托姊妳的貌美如花,做弟弟的太丑會給妳丟臉。」
她搖頭晃腦,滿意地點頭。「說得有理,你長得太丑還真是無法帶出去見人,饒了你這回。」
她似乎越活越回去了,調戲小鮮肉,還是自家的花美男,唉唉……吾家有弟初長成的壓力山大呀!再過幾年都要成親生子了。早婚的年代太罪惡,難怪嬰兒夭折率高,當爹娘的骨架都未長好,生下的孩子自然體弱多病,靠運氣長大。
「咯咯咯……」一旁的黎玉笙捂嘴偷笑,哥哥姊姊的斗嘴太有趣,臉一樣的好似自個和自個吵架,只是穿不同的衣裳。
「笙哥兒,你也想見識見識姊的兩指神功嗎?」小孩子要從小教起才會知道「怕」,無畏者死得快。
聞言,黎玉笙機伶的用雙手捂臉,往後退了兩步。「我困了,先回房休息,哥哥姊姊慢聊。」
猴兒精似的,他一溜煙的拉著東子陪他回廂房,就怕被不良的姊姊當猴兒耍,她喜怒無常,以欺負弟弟為生平樂事。
東子原本是黎玉笛給黎玉簫安排的小廝,他出入總要有人跟在身邊她才安心,畢竟她常不在莊子,多個人陪著她也好少操點心,專心地學醫和捕些小獸加菜。
東叔一家人是她六歲那年因為家鄉發大水逃出來的流民,家毀了回不去,三天沒一口飯吃,為了活下去自賣自身,只想圖個溫飽,餓不死總還會有希望。
黎玉笛當時剛賣了藥草,得銀二十兩,她想起體弱的母親、嗷嗷待哺的弟弟們,便討價還價的花了十五兩買下三人,留下五兩銀子花用。
東嬸可以幫著照顧娘和弟弟,東叔有力氣就砍柴,開塊菜地吧!小東子負責和大弟割草養雞、喂鴨。
剛到莊子的頭幾年,他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好,逢高踩低的莊頭並不把幾人當主子看待,一天只給一頓爛菜充饑,沒半絲肉末,衣服要自己洗,無人服侍,連茅坑都得自己挖,沒人理會。
也許是老夫人的特意交代,所以他們過得很苦很苦,三餐不濟,母親還差點因高熱不退而去了。
幸好黎玉笛幼小的身軀內是心志強大的成年女子,她眼看母病弟弱,極力外出找吃食,這才渡過最艱難的時候。
她私下偷偷習醫沒幾個人知曉,莊子里的人見她天天日出而出,日落才歸,都以為她上山找吃的。小小年紀得背負一家生計,眾人雖奉命要為難,也忍不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跟個孩子過不去太不是東西了,他們也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後來和莊子里的人混熟了,偶爾也送只山雞、兔子腿什麼的,老夫人天高皇帝遠,又吃人嘴軟,莊子里的人對母子幾人也漸漸放松態度,默許他們賣草藥維生,也會主動送雙鞋,甚至給碗酒釀湯圓。
人心是肉做的,相處久了也有感情,黎玉笛等人要離開莊子時,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莊頭的老婆,她舍不得幾個懂事的孩子,頭一回大方的送了一包菜干、肉脯。
「姊,接下來妳要怎麼做?」以他對她扭曲心態的了解,她絕對不會善罷干休,誰欠了債就得一一討回。
他爹算是逃過一劫,許多針對他的毒藥派不上用場,不過這也會讓長姊憤怒,她準備多時的好東西沒人「試」用。
黎玉笛似笑非笑的橫了他一眼,十二歲的她已有少女體態。「你這是幸災樂禍還是看熱鬧?」
黎玉簫極力裝傻,擺出好弟弟模樣。「咱們誰跟誰呀!妳要對付人,我能不鞍前馬後的遞刀嗎?妳張口,我動手。」
「嗯!這還差不多,孺子可教也。」幾年的教訓沒白費,總算磨出個人樣,不枉費她的「雕琢」。
苦笑的黎玉簫無言以對,他承認怕了長姊手中的藥,不論有毒、無毒都叫人難以消受,他不想當試驗的倒霉鬼。
「明兒個你讓東叔先入城查查,為何老夫人突然松口,遠赴數百里將我們接回來。」若是沒有鬼打死她都不信。
「妳認為其中大有文章?」他也覺得不對勁,都過了九年怎會想起他們,不是任他們自生自滅嗎?
「無利不起早,何況老夫人那種強勢的性格會向小輩低頭?」別傻了,那比日出西方還難。黎玉笛不屑的撇嘴,壓根瞧不起自家祖母自以為是的作態,她也不過是在風燭殘年中掙扎罷了,還有幾日能蹦?
「她看上我們什麼?」他們很窮很窮,窮到只能吃人參炖雞、何首烏燒鵝、靈芝泡茶……山里產的,不用花錢。山上好東西很多,要是懂得技巧,就有源源不絕的吃食。
等黎玉簫大一點的時候,黎玉笛便帶他上山弄陷阱,摘野菜、采蘑菇,還挖草藥賣錢,畢竟和自己同齡的他是真的小孩,不像自己內在是大人,懂得趨吉避凶。
姊弟倆常滿載而歸,吃的方面不愁,山雞、兔子三兩天總會逮到一只,有時還有傻 子、小鹿掉陷阱,溪里也有魚蝦抓。
就是衣物上有些困難,他們娘拿刀拿槍慣了,根本不會女紅,因此賺的錢大多用在買布料和請人做衣服的工錢上。
「應該說我們有什麼附加價值值得別人看重。」不是他們,而是與他們有關的其他人,他們是籌碼或橋梁。
「妳是說他們想拉攏嗎?能拉攏誰?」他想不到別人。
才十二歲的黎玉簫見得人少,他只能從身邊的人想起。
「不一定是爹,但他如今是靈海書院的山長,又曾是儲相,對文人而言有絕對的號召力,不少人會因他的一句話向某人靠攏。」皇權不可試探,太早站隊是自取滅亡,誰冒頭誰先死。
「我們跟老夫人有多大的仇恨呀!她老想挖坑把我們埋了。」這樣的老夫人是每一位兒孫的惡夢。
「哼!讓她倒下還不簡單,只要……」黎玉笛面上一冷,露出與外表不合的狠色。
「姊,別又下毒了,她好歹是爹的娘。」他真怕了長姊,動不動就使出絕門獨技,叫人防不勝防。
「為老不尊只會拖累子孫,她是爹的娘,又不是我的娘,她的死活與我何干。」反正爹不當官了,不用辭官守孝,她此時死正好,誰也不連累,該嚎啕大哭的是官運亨通的大房、三房。
那兩房想置身事外?休想!
「小姐,奴婢幫您鋪床……」
走進廂房,喜兒像只快活的小雀兒,找著被褥準備鋪平,她臉上還漾著歡喜的笑意。
誰知說到一半突然失去聲音,人如一灘軟泥倒地不起,手里還抱著棉被,腦袋瓜子磕在硬邦邦的石磚上。
「誰?」
有些困意的黎玉笛立即警醒,澄澈雙眸睜大。
「過來幫我包扎,還傻愣著干什麼,要爺請妳嗎?」哪來的機伶,分明是一根愣木頭,傻的。
來者的口氣非常不馴,張狂而傲慢,彷佛別人全是他腳下的螻蟻,他一腳踩下就成肉泥了。
「你受傷了?」聞風不動的黎玉笛撫著臂上的銅釧,目光陰晦不明,絲毫沒有上前診治的動作。
「沒受傷我干麼來找妳,當爺閑得逛大街,沒事找光頭和尚下棋?」這麼重的血腥味她聞不到嗎?
「我不是大夫。」她冷淡的回答。
「誰管妳是不是大夫,爺只知道妳會醫,爺找上妳是妳天大的福氣。」還不過來侍候。
「無福消受。」她學醫又不是為了看診,誰管他死活。
「妳……妳敢違抗我?」有種!
廂房內隔開的布簾子後,走出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年,個頭很高,黎玉笛往人跟前一站頂多到他胸口,星目劍眉,雙眼有神,冷冽的眼神中透著不容抗拒的霸氣,令人望而生畏。
可是他的臉色異常蒼白,幾無血色,但嘴唇卻紅得嚇人,像抹了女子的胭脂,紅艷欲滴。
「你中毒了。」只看了一眼,黎玉笛輕描淡寫的說著。
少年嗤哼一聲。「看來妳還有點本事,那個瘋子沒說錯,解不了的疑難雜癥來找妳準沒錯。」
「瘋子?」一張瘋瘋癲癲的邋遢臉浮現眼前……不是很好的記憶,刪掉。
「瘋子杜、瘋劍客、瘋武痴……他有十幾個渾號隨妳喊。」頭一暈的少年踉蹌地在桌前坐下,就著壺口大口喝水。
他在保持清醒,死撐著。
聞言的黎玉笛眉頭一皺。「你是瘋師叔的徒弟?」
「不幸的,就是爺。」倒了八輩子的血楣被他盯上。
「名不符實。」
他眼一瞇。「什麼意思?」
「瘋師叔說他有一個徒弟,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在她看來不過爾爾,人家小明、小武比他好看太多了—— 黃曉明、金城武,這才是帥氣型男,他頂多是好看的男孩,還不算男人。
「爺長得差強人意?」他面色一沉。
「能看,不嚇人。」黎玉笛悄悄放下擱在臂釧上的手。
「妳不怕爺殺了妳—— 」膽大的人他見多了,但如此膽大包天敢與他對視的人卻不多。
「現在的你殺不了我。」他弱到她一根手指就能推倒。
少年面露怒色,手背青筋浮動。「過來給爺解毒,等爺毒解了,看爺怎麼治妳!」
還沒人敢對他這般放肆。
「不解。」
「不解?」他挑眉。
「我為什麼要幫你解毒?」他可不是她的爹娘。
氣笑了的少年面容猙獰。「我們師出同門,妳為何不治?」
「治好了你再讓你將我四分五裂?」真當她是傻的呀!農夫與蛇的故事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他面上一抽,凌厲之色由眼底一閃而過。「妳治好爺,爺保證不動妳。」
「我不相信你。」
蜘蛛對蒼蠅說︰「請到我家里來坐,這里有酒有菜招待。」
少年氣到想咬人了,可是他知道中毒已深,不可妄動真氣。「那妳想怎樣,把話擺出來。」
「看你的誠意。」無誠勿擾。
他一頓,笑得邪氣。「如果爺告訴妳,爺知道妳家老太婆為何心慈手軟了,妳說夠不夠誠心?」
黎玉笛平靜的眸心微起細波。「半粒。」
說著她當真掰了半粒解毒丸,直接扔到他面前。
「還有半粒。」他不快道。
「你曉得你中的是什麼毒嗎?那是西域奇毒『胭脂紅』,和東瀛『醉琉璃』齊名,幾乎是無解的。」她因為好奇而鑽研了一番,用了三年功夫、上千種藥草才制出三顆解毒藥丸,用同樣的藥材再煉制一回她不見得做得出來。
「所以……」他要的是答案,而非廢話。
「所以你的身體承受不起,藥性太強容易爆體而亡,或像瘋師叔一樣傷了腦子,時而正常時而瘋癲,先緩和你體內的毒性再拔毒。」一蹴可幾不可能,藥性太凶猛,且毒也會反撲,沒有徹底根除就會變種,更加棘手。
藥王谷濟世救人,二十多年前跑進一名走火入魔的武林人士,要求當時的谷主為他診治。
但是那名男子不肯放棄畢生武學,他是名學武成狂的武痴,散掉一身功夫無疑是要他的命,他寧可爆體而亡也不肯舍棄鑽研了十余年的武功。
後來他拜入藥王谷門下,成為現任谷主東方亮的師弟,以湯藥、針灸、藥浴三管齊下,勉強壓**內竄動的真氣。
可是他太熱愛習武了,一听到哪里有高深的武林秘笈就往哪里去,往往錯過每個月兩次的治療,因此瘋病不時的發作,嚴重時還會用頭撞石頭,把自個撞得頭破血流。
幸好他從不傷人,最多毀損一小塊藥田,不過他卻十分畏懼年紀比他小三十歲的黎玉笛,因為他是她最感興趣的「藥人」,她在他身上下多少回毒他都死不了。
而這人便是黎玉笛口中的瘋師叔杜了塵,也有人叫他塵道長,因為他不信道,可長年穿著一身灰色道袍。
「幾次?」
沒頭沒腦的問法,也難為黎玉笛听得懂。「三次針灸,兩次藥浴,中間再吃半粒解毒丸。」
她一說完便將那剩下半粒藥丸收入藍花瓷瓶中,沒打算給他,看得少年雙目皆紅。
「何時開始?」他指的是治療。
「是呀!何時開始?」她也在等,等他開口。
「沒人敢戲耍爺!」他兩眼一沉。
黎玉笛氣定神閑。「你的命由你自個掌控,我不急。」
她的意思是—— 你幾時告知我關于黎府老夫人那不為人知的內情,什麼時候能得到完善的診治,她不催他,慢慢來。
「……皇甫少杭。」他的牙快咬崩了。
「咦?」不懂。
「爺的名諱,記清楚了。」他一副施舍的嘴臉,等著她驚慌失措的上前跪拜,叩頭求饒恕。
「皇甫」這姓氏在京城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尤其皇甫少杭更是響當當的人物,上了戰場能打仗,九歲就跟著其父永樂侯皇甫鐵行打退南夷,數年來戰功無數。
而他月兌下戰袍換上黑色繡松竹暗紋勁裝,又是不折不扣的渾不吝,媲美紈褲的小霸王,打遍京城無敵手,沒人接得下他的三拳兩腳,橫行京中,連諸皇子都不敢招惹。
他爹還有另一個身分—— 駙馬爺,而他的娘更是了不得,上馬能舞槍,下馬雙刀在手,當年一手護著小她三歲的弟弟踏過滿地鮮血,和其夫婿將其弟送上九五之位。
她便是當朝的護國長公主趙婕雲,位居超品,見皇上可不下跪,御賜九環金鞭上打昏君,下打佞臣,連皇上見了她都得恭恭敬敬的喊聲「皇姊」,對她的話言听計從。
而駙馬爺皇甫鐵行是當今唯一能掌權、能上朝議事的皇家女婿,有他鎮壓著,朝中大臣無一敢對皇上提出的政策有半絲異議,幾乎是非常「平和」的通過,即日執行。
私底下雖然有些異議,認為駙馬權勢過大,可是永樂侯父子在領軍方面的才能又叫人不得不甘敗下風,因此說的人少,有也只敢私底下嘮叨兩句,免得犯眾怒遭圍剿。
不過對黎玉笛來說,京城里的人、事、物她全然陌生,皇甫少杭是個啥玩意兒呀!不就是個名兒?還有求于她,有什麼好大驚小敝,她當他是仗著祖蔭的紈褲子弟。
京城什麼最多?
官多,以及滿街跑的皇親國戚、高官仕族子弟,再加上仗勢欺人的奴才和旁支族親,個個自視甚高。
偏偏黎玉笛全不放在眼里,別人不招惹她,她也不會主動惹事,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道,因此听了皇甫少杭的話她毫無反應。
「然後呢?」上三炷香祭拜嗎?如果他的毒還不解。
皇甫少杭為她的無動于衷氣歪了嘴,他一把捏碎了桌上的茶杯。「妳是傻子嗎?爺的師父沒提及爺是誰?」
「別動不動爺呀爺的掛在嘴邊,你這點年歲還當不了我祖父,而瘋師叔開口閉口都是我那徒兒如何如何,誰知道他徒弟是個毛呀!我只問一句,你的毒拔不拔?」誰管你祖宗八代,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照她的規矩來。
「……拔。」咬著牙,他冷聲。
黎玉笛也不跟他客氣,含一片桃脯听他開講。「說吧!我家老夫人是哪根筋搭錯了,終于大徹大悟了?」
看她自得其樂地吃起零嘴,皇甫少杭目冷如霜。「妳知曉雲麾將軍嗎?」
她搖頭。
「那是妳娘的娘家人,雲麾將軍官居三品,是妳親大舅,掌兵二十萬。」手中有兵總引人覬覦。
「他們不是被流放西北了?」只因打了幾場敗仗,丟失了兩座城池,太倚重張家的皇上就龍威大發。
「是,他們是去了西北,但張家兒郎全去了軍隊,幾年下來也在軍中有幾分威望,這一兩年來陸續收復被佔領的土地,以有罪之身連升了數級……」功過相抵。
蛾眉輕輕一擰的黎玉笛又吃起干硬的牛肉脯。「換言之,他們立功了,不久可返回京城?」
吃了半粒解毒丸的皇甫少杭面上稍有血色,嘴上的唇色沒先前紅艷,「不只官復原職還有可能升官晉爵,發回被流放前充公的家產。」
「那只表示我娘有靠山而已。」好像起不了多大作用,出嫁從夫,娘家父兄還能打上門為自家女兒出氣?
黎玉笛對母親娘家人了解不深,張蔓月也很少提起有草莽性格的張家人,因此不曉得這群粗暴蠻橫的莽人能做出什麼令人發指的行徑,他們根本不跟人講道理,只問結果。
「那妳就錯了。」他揚唇一笑。
「我錯了?」難道不是。
「貴府老夫人當年昏聵得原本要迎秦婉兒為平妻,大張旗鼓的送帖子擺酒宴客,當時尚未被流放的張家人接到帖子,當天就帶了十三余名族中堂兄弟將宴席給砸了,揚言張家人一日不同意,她秦婉兒就只能是個妾,還是形同買賣的妾……」理直氣壯的砸門,半點情面也不給。
秦婉兒便是婉姨娘,生有一女黎玉仙,但女兒的名字是她自個取的,黎仲華一次也沒瞧過這個不被期待的庶女。
聞言的黎玉笛樂了。「也就是說知道我舅舅們要回來了,我家老夫人就慫了,怕他們上門拆了黎府。」原來她也有忌憚的人,沒法擺老太君的譜。
黎玉笛心里有了盤算,她知道該怎麼反擊了。
人最怕沒有弱點,一有弱點手到擒來。
慫?這字眼用得真好。「當年若非張家人遭流放不在京中,令祖母還不致于昏招百出,以為張家人再無翻身之日。」
「所以老夫人才急著派人接我們回京,好把這個大洞補起來。」一把年紀了還那麼天真,發生過的事能一筆抹去嗎?她做得了初一就別怪別人做十五,拜神要心誠。
黎玉笛嘴角笑得陰惻惻,有仇不報會憋死人的。
「她更怕張家人告御狀,將當年關于妳娘的事查個水落石出,若是由刑部或大理寺來追查,不管能不能查出端倪,黎府的臉都丟大了,她也會傳出不慈的名聲,不利于幾個正在議婚的孫兒孫女。」堂堂太傅府卻沒人願與之聯姻,徒留笑柄。
「三師哥,你這份人情我領了。」前因後果她都知曉了,可以放開手腳大干一回。
黎玉笛上頭有兩位同師父的師兄,身為瘋師叔徒弟的皇甫少杭屈居第三。
他眼角抽了一下,對她的稱呼有幾分別扭。「我的毒幾時可以開始拔除。」
「明天晌午吧!今兒個太晚了,還要花功夫準備藥材,你放心,這毒雖然凶狠,明日日落前你還死不了。」
她話中之意要他別耽擱了時辰,要是錯過了最佳拔毒時機,她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