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還來點餐嗎? 第二章
一年多前,剛痛失親人的季東文,听說孟辰陽打官司勝率是九成九,孟辰陽從台大法律系畢業後進入國內頂尖律師事務所,執業兩年後自己開了律師事務所。
打從孟辰陽拿到律師執照正式執業迄今僅僅輸了一場闢司,而據說那場闢司之所以會輸,是因為孟辰陽在最後發現他辯護的被告確實性侵飯局小模,而非被告委托時所主張的絕無過失。
業內人士都傳孟辰陽是故意技術性失誤,致使委托他的被告輸了那場闢司。
當然這些都只是听說。
無論孟辰陽是否真如傳言所說故意輸掉官司,他的高勝率是明擺在那里的,因而捧著大把鈔票排隊等孟辰陽辯護的委托人數始終居高不下。
由于排隊等孟辰陽的委托人實在太多,孟辰陽成立事務所後,網羅了幾名與他理念相同的年輕律師,將不是太困難棘手的委托案分轉出去。
盡避有一半以上的委托案由其他律師接手,但孟辰陽律師事務所依舊維持傲人的勝訴率,因而吸引更多人爭相前來。由于排隊想委托孟辰陽本人打官司的客戶太多,能預約見到孟辰陽的時間,最快要等到三個月之後。
當時痛失摯愛親人的季東文沒辦法等,不得不想辦法動用關系。
好不容易費盡心思算是賄賂了孟辰陽的助理,讓助理在最短時間內幫他排了半個小時和孟辰陽相談。
眾所周知孟辰陽明確對外表達過絕對不接醫療訴訟委托,但那時季東文懷抱了一絲希望想著,孟辰陽被外界評為最富正義感的律師,他以為若對孟辰陽動之以情,一定能讓說服孟辰陽破例接下自己的委托,沒想到結果卻是事與願違。
季東文永遠不會忘記,那日他懷著深切悲傷的心情,踏進孟辰陽辦公室。
孟辰陽一雙長腿既閑適又張揚地跨在辦公桌上,他走進辦公室,孟辰陽先是仔細打量了他,才慢慢地放下一雙腳站起來,招呼他招呼得非常「開門見山」。
「季先生,我不知道你用什麼辦法讓我的助理甘願冒著惹惱我的風險為你插隊。無論如何,我都要事先聲明,我不一定能夠接你的委托,請坐。」
他依言坐下,與孟辰陽隔著長型辦公桌對望,他拿著裝在牛皮紙袋里的厚厚一迭數據,溫聲解釋他如何插了隊。
「我想大概是連老天爺也願意站在我這邊,讓我有機會能夠幫忙林助理的先生。上星期林助理先生車禍骨折,在急診室等開刀,恰巧我有熟識的醫師,所以讓他在最短的時間里進開刀房……」
這時候,孟辰陽舉手做了一個要他別再繼續說的手勢,在季東文看來,那舉動十分無禮。
「骨折並不會立即危害生命,如果醫院讓林助理的先生等,那表示有比他更嚴重的人等著開刀。」孟辰陽語氣非常不以為然,接著又說︰「季先生只有半小時,我們進入正題吧。」
季東文工作繁忙,也是分秒必爭的人,所以很樂意直奔主題,他將裝數據的牛皮紙袋放上辦公桌推向孟辰陽,後者接過紙袋立即拆開抽出數據,然後往辦公椅背一靠。
拿著厚厚一迭病歷的孟辰陽,只花了幾分鐘便將病歷以及附在病歷後的專業人士報告翻看完,他旋即把看過的資料又放回牛皮紙袋還給季東文,用漠然的態度說︰「季先生應該打听過,我不接醫療訴訟,我不擅長。麻煩季先生另請高人……」
「孟律師不可能不擅長醫療訴訟,你在學生時期讀了四年醫學院、一年醫院實習後轉法律系,兩年後考取律師執照……」
季東文還沒說完,孟辰陽便隱含怒氣打斷他。
「看來季先生做了功課,沒錯,我確實讀了四年醫學院、一年醫院實習,那又如何?我不接醫療訴訟的原則,不會因為我讀過醫學院、去醫院實習過而改變。」
「孟律師,這件訴訟委托對你來說完全不是負擔,也不困難,你剛才已經看過我附上的專業人士報告,所有證據顯示確實是醫療過程疏失導致我女乃女乃死亡。難道醫師疏失致使病患死亡,不用付代價嗎?」
季東文越說越激動,好一會兒他才緩和下來,花了幾秒平復心情,繼續說︰「孟律師,我女乃女乃對我來說是比親生母親還親的人,我出生後是女乃女乃照顧我,我沒有辦法……明知道我女乃女乃是因別人疏失而死亡卻什麼都不做、不為她討回公道……」
「什麼是公道?」孟辰陽又拿回那個數據袋抽出一迭數據,快速翻到病歷中間,說︰「六月二十三日患者就醫,主訴食欲不振。季先生,你知道有哪些原因會導致食欲不振?」
季東文一時無語,他不是醫師,怎麼答得出來?
孟辰陽悻悻然接著說道︰「導致食欲不振的原因,可能是消化系統發炎、自律神經失調,也有可能是精神方面的疾病或者心髒出了問題,又或者是惡性腫瘤。
「不過通常惡性腫瘤導致的食欲不振,發現多半都是晚期了,但也可能所有的原因都不是,僅僅只是因為六月二十三日前幾天天氣太熱,人自然沒有食欲。
「所以你看,光是一項食欲不振,可能的原因有這麼多,請問季先生,你認為醫師是什麼?」
「醫師應該幫病人找出病因。」季東文毫不猶豫答,難道不是嗎?
「對,醫師應該幫病人找出病因,給予適當治療。但醫師只是人,只能做合理推斷。根據求診者狀況,醫師做出了合理判斷,認為先從消化系統檢查,這樣的處置並無絲毫錯誤。」
「但在檢查過程出了錯,胃鏡檢查時,檢查手法不夠成熟,導致喉嚨摩擦受損與吸入性肺炎,接著又因醫師經驗不足,處置失當,惡化成了敗血癥。我女乃女乃原是身體健康的八十歲老人家……」季東文氣憤難平。
孟晨陽截了季東文的話,「八十歲老人必須承擔的醫療風險,原就比一般年輕人來得高,所謂的並發癥機率再低,哪怕只有百分之零點一,就是意謂著有百分之零點一的風險,意思是每一千個例子中有一個會『中簽』。對那一個千人中唯一一個遭遇不幸的人來說,百分之零點一的死亡機率就變成了百分之百。
「八十歲的老人家,換句話說她的抵抗力會比較低,一旦有並發癥,後果當然會比一般人年輕人來得嚴重許多。」
「孟律師是在勸我放棄追究嗎?如果今天這病例不是我女乃女乃,而是你的家人,你依舊會視若無睹,選擇不追究、不為家人討公道嗎?今天若是換成孟律師的家人,你會怎麼做?」季東文完全無法接受被勸說。
孟辰陽放下手里的病歷,往椅背重重一靠,一雙墨黑色眼瞳如深沉得不見底的古井,安靜盯著季東文半晌,緩緩問道︰「你確定想听我的答案?」
「當然,願聞其詳。」季東文說。
「如果我是你,我若是手上錢夠多,就找人買個龍穴。錢若不夠多,就買個塔位。想土葬,就快點挑出黃道吉日下葬,打算進塔就盡快火化了。
「人死不能復生,該做的事就趕緊做一做,這就是我能給你的答案。」孟辰陽語氣波瀾不驚的說著令人驚心動魄的話。
季東文一股氣上來,幾乎完全無法壓抑,他拿出畢生修養,坐在孟辰陽對面深呼吸了幾回,飽含怒氣卻試圖平靜的對孟辰陽說︰「我完全不相信!若今天換成是孟律師的親人,你也能這麼做。」
「這是季先生今天第二次詛咒我的親人了。不過念在季先生痛失親人不久,其情可憫,本人不與你計較。如果季先生非要討個同理心的印證例子不可,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一個親身經歷。
「幾年前,我女乃女乃只是開個盲腸炎的小手術,按理說成功機率非常的高,但主刀的是一名年輕醫師,盲腸摘除不夠干淨,手術後我女乃女乃細菌感染,也是引發敗血癥,短短幾天便過世。」孟辰陽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又補了句,「對了,我也是女乃女乃帶大的。我女乃女乃在手術之前,曾握者我的手對我說,萬一有意外,不要急著把她火化,她要捐出身體,讓實習醫師有更多機會練習。
「所以,確實我有親人因醫療疏失而過世,但我並不是像我剛說的那樣,有錢趕快買龍穴,沒錢就買塔位。我如女乃女乃生前所願,將她的大體捐給醫學院。我說完我的自身例子,希望多少能給你一些安慰。季先生若執意打這場闢司,我還是一樣的話,麻煩你另請高明。
「我們的時間已經超過半小時,我的下一個客戶應該已經在外面等待,季先生,慢走。」孟辰陽結束談話的意圖明顯。
「你女乃女乃的事是真的嗎?」季東文不敢相信。
「我有必要為了安慰你詛咒我自己的親人?愛信不信,隨季先生了。」說完,他按了內線電話,對接起電話的林助理說︰「麻煩請楊先生進來。」
季東文拿起數據袋,頭也不回地離開孟辰陽辦公室。
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但對季東文來說記憶猶新。
他對孟辰陽的印象,不僅僅只是高傲、機車、毒舌而已……還有一項—— 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