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休悍夫 第二章
第二章
翌日早晨,餓了一夜,一向貪睡成性的成芹比平常早起許多,不等明月服侍梳洗,便大聲催促她趕緊到灶
房把早膳端來房里。
「明月,你動作實在好慢喔,是想把我給餓死嗎?」成芹見到明月慢吞吞的身影終于再次出現,模著被虐待了一晚的肚子抱怨道。
明月把端來的旱膳一一擺在桌上,「沒辦法,我昨天答應小姐要灶房的大娘多做兩道小菜,所以耽誤了些時候。」
除了平常兩個饅頭和一素一葷的小菜,桌上還多擺了兩個小碟子。
看桌上多出的兩道小菜,成芹喜孜孜的也就不再計較,笑眯了眼,「明月,對不起,我誤會你了,其實你認識最好的。」
明月搖頭失笑,早已習慣成芹比翻書還要快的情緒變化,看成芹頭上自個兒隨便挽的髻快松掉了,明月逕自取來一把細梳,走到她的身後重新替她梳理。
「小姐,少爺一大早就出門了。」
「喔。」成芹忙著狼吞虎咽,對明月的話沒有什麼反應,「明月,輕一點,你梳得我頭皮好痛。」
明月放輕手上的動作,把她一頭青絲梳得服服貼貼。
「少爺出門前交代了管家。說小姐今天不可以出門玩,務必要把他罰小姐抄十遍的《女誡》抄完,放在他的桌上,等他晚上回來檢查。」
「什麼?他要把我關在家里!」成芹一頓,驚叫道。
今天天氣十分晴朗,附近的廟里還請了戲班子來唱戲,她還想著成凰一早就不在,今天她一定要去湊熱鬧。
「我不干!她重重的放下手中的筷子,已顧不得吃,「他怎麼可以那麼討人厭,不給我吃晚飯就算了,還要把我關在家里!」
明月見她氣得吃不下,忙不迭的提醒,「小姐,我不是跟你開玩笑,少爺真的再三交代管家,要你待
在家里,小姐可別想亂跑呀。」誰教小姐昨天的表現太不像話了。
成芹已經在氣頭上,明月的話無異是火上加油,把她氣得牙癢癢的。
成凰不過是她的相公,又不是她的爹、她的天,而且他還只是徒有虛名的丈夫。
她才不想听他的話,他的話和他的人統統去死!
她若真要溜出門,誰敢阻止?成芹這麼一想,猛地起身,連嘴角的油光也不擦,轉身便朝房門沖出去。
明月呆了半晌,這才想到小姐八成是要出門去,待她反應過來欲阻止,人早已腳底抹油,跑得不見蹤影。
成芹拼命的跑,還真讓她從明月和劉管家的眼皮底下順利的溜出府,這會兒在大街上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天啊!快累死我了。」她靠著一面牆,拿手當扇子揚風。
很好,現不已經溜出來,接下來要去哪里?
劉管家看她溜出門,一定會派人上街捉她回家,如果她躲到芊荷姐姐那里去,他一定不敢直接上門捉人,那她就到芊荷姐姐所經營的酒肆去好了,不過,此刻時間還早,芊荷姐姐應該還在家里。
一打定主意,成芹便前去拜訪從小到大的好友季芊荷。
大成芹兩歲的季芊荷,十五歲那年父母相繼去世後,便繼承家業釀酒、賣酒,成為青山縣最美麗、最年輕的女老板。
成芹來到季家大宅時,季芊荷才剛起床梳洗,因此婢女秋雨先領著她到花廳喝茶。
「小姐這幾天還念著姑娘呢,想不到姑娘今天就來了。」秋雨打趣的說。
「是啊!我也很想芊荷姐姐,很想和她一同喝酒干杯。」成芹和季芊荷一起長大,感情十分要好。
季芊荷相當疼愛成芹,將她當親妹妹一樣關心,不過季芊荷這些年來為了家里的生意,時常忙得不可開交,她們倆已不能像從前那般時時玩在一起。
成芹坐了片刻,季芊荷婀娜多姿的身影終于款款出現。
季芊荷是青山縣家喻戶曉的大美人,一襲藕色衣裙,步履輕靈,三尺青絲隨意披在身後,粉面朱唇,眉似彎月,一雙翦水秋瞳因為剛醒來不久而顯得有些迷蒙,更為她絕色的容貌平添幾分迷人的慷懶。
不過千萬別被她縴細柔美的倩影迷惑,她潑辣、強悍的本色就和她的美貌一樣遠近馳名。
「芊荷姐姐、芊荷姐姐!」成芹蹦蹦跳跳的奔到她身前。
「丫頭,今兒個怎麼忽然來找我?」季芊荷以手指輕彈她的額頭。笑問道。
「人家好久沒見到芊荷姐姐,想你嘛。」成芹撒嬌的笑著說。
季芊荷輕嗤一聲,拉她坐在椅上,上下打量著她,促狹的笑道。「是喔?直難得你會想念我。」
「瞧姐姐,把我說得沒心沒肺似的,人家念你念得緊呢。」成芹一張小嘴甜如蜜。
「不是嗎?除了吃及玩,還有什麼會掛在你心上?」季芊荷撇撤嘴,又不是才剛認識,這丫頭喜歡些什麼,她可是一清二楚。
成芹的笑靨瞬間褪去,哀怨不已,「連芊荷姐姐也覺得我只會吃喝玩樂嗎?」
季芊荷一听就猜出她為何悶悶不樂,「莫非你家大老爺又給你一頓排頭吃?」
听她提起成凰,成芹不由得忿忿然的握起粉拳,「芊荷姐姐,你听我說,成凰真的好可惡,竟然惡整我……」她比手畫腳的把昨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季芊荷不發一語的听完,斜睞她一眼,對成凰的做法絲毫不感訝異。
「芊荷姐姐你評評理,成凰是不是太過分了?」
「還好。」
「芊荷姐姐,你……」成芹一愣,不滿的叫道,「我是他的妻子耶,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你有當他妻子的自覺嗎?」
「什麼?」
季芊荷不理會她瞪得渾圓的眼,優閑的啜了一口茶,道,「芹兒妹妹,你已經十七歲了。」
成芹眨眨眼,不明白季芊荷怎會忽然提起她的年紀。
「讓我想想,我十七歲時正在做什麼。」季芊荷露出認真思索的表情,「我想起來了,我因為酒坊里幾個有經驗的伙伴不服由我一個人女人當家做主,而鬧著要走人,我整天忙著焦頭爛額,一方面要說服、安撫他們,一方面還要顧及店里的生意。」
「姐姐,我知道你那陣子很辛苦,不過事情總算順利解決了。」成芹還听不出她說出這番話的用意。
「是啊!那段日子很辛苦,事後想起就不免羨慕你。」
「羨慕我?為什麼?」成芹滿臉不解。
季芊荷淡然一笑,她能不依賴任何人經營酒坊和酒肆,自然有著不為人知的辛酸。
「同樣沒有爹娘在身邊,我必須單打獨斗,而你,有成伯伯在生前替你找到了成凰,讓你即使失去雙親,也不怕沒有依靠。」
當家四年來,季芊荷從一個不解世事的嬌嬌女,到現在獨當一面,其中所吃的苦,不是三言兩語足以形容的。
「姐姐,你、你的意思是我人在福中不知福,沒有資格氣成凰,對不對?其實才不是這樣……」對如同親姐姐的季芊荷,成芹不敢發脾氣,不過仍不滿的抗議。
「小傻瓜,你誤解我的意思了。」季芊荷伸手撫模她漲紅的小臉,好笑的搖頭,「在我看來,成凰或許對你嚴厲了些,但這都是為了你好。」
老實說,季芊荷也不喜歡成凰這個男人,他心思太深沉了,讓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麼,要不是為了成芹,她跟本不想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不過,憑良心說,他管教成芹是正確的。
父母雙亡之後,季芊荷才知道,有父母捧在手心呵護固然幸福,但人生並不保證一輩子都能無風無雨,諸事順遂,唯有培養堅強的性子才是最重要的。
成芹出生後不久,娘親便因宿疾而逝,所以成伯伯把她慣壞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好成芹天性率直,沒啥心眼,在她身上看不到富家千金的任性及驕蠻,然而養成了她疏懶的性子,無法承擔責任。
「是這樣嗎?」成芹氣悶的問,想不到季芊荷和明月說得差不多,「可是成凰對我苛求很多,他動不動就處罰我,還不讓我吃飯耶,整天要我學這個,學那個,懂得琴棋書畫又如何,可以當飯吃嗎?」
見她一副說得理直壯的樣子,季芊荷無奈的笑道,「都怪成伯伯把你寵成不解世事的傻丫頭。要知道,成凰要你學這些你口中有的沒的,並不算苛求,這不過是讓你更像個大家閨秀。」
成芹有點懂又有點不懂,低頭看自己一身以綾羅綢緞所裁的衣裳,又模模自己的臉蛋,「我這樣不像是富家千金嗎?」
她問得又茫然又訝異,季芊荷不由得逸出清脆的笑聲,「外觀上無懈可擊,可是僅止于此。」
成芹杏眸圓瞠,「芊荷姐姐,為什麼?你快告訴我。」
「這很難說得明白,總而言之,不是頂著小姐的頭街就擁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你或許天真爛漫,沒有驕氣,但還是離大家閨秀有一段距離。」
成芹定定地看著她,「像姐姐這樣才是大家閨秀嗎?」
「我不必做大家閨秀。」季芊荷笑著說,「對我來說,撐起家里的生意才比較重要。」
「姐姐是我心目中的大家閨秀,姐姐很美、很吸引人,我希望有姐姐一半的美麗,還有聰明和自信,仿佛什麼都難不倒你……如果我能像姐姐,那該有多好?」成芹的話里滿是稱贊,月光中充滿欣羨。
「你不必一定要像我。」季芊荷笑顏如花,「你想讓自己成為什麼樣的人。就往那個方向努力。」
「呃……是這樣嗎?」成芹不確定的問。
她有什麼目標值得她努力?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季芊荷不忘補充,「當然,你忘了我之前是什麼模樣?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我可不是一下子就會做生意,是因為我想往這個目標努力,所以為了達到目標,我可以低聲下氣的求人,遭白眼也不退縮。」
這並不容易,但她終究辦到了。
成芹恍然大悟,忙不迭的點頭。
「所以,以後不要再怪成凰對你太壞。他也是為了你好,他接不成伯伯所留下的重擔,讓你日子不予匱乏,不必為生計操心、煩惱。」季芊荷發自內心地道,「平心而論,他對得起成伯伯臨終前的托付。」
是這樣嗎?應該是吧,成芹仔細地思索著。
她曾為爹的去世難過許久,但那是因為失去至親的關系,倒是不覺得未來有什麼好擔憂的。
大概是因為她十分清楚成凰會替爹照顧她。
原來如些,她能無憂無慮的過日子,不必為三餐煩惱,是因為有成凰的存在,有他為她擋去風雨,為她撐起一天天。
比起成凰盡心盡力、任勞任怨的扛下一切責任,她受一點點委屈就大呼小叫,難怪明月偶爾會輕斥她小題大做,不懂感激。
原來她是那麼不知好歹!
驀地,成凰挺拔俊逸的身影浮現在成芹的腦海中,對他有股難以用筆墨形容、茫然無頭緒的感覺,是她不曾有過的心情。
見成芹眉頭緊蹙,神情顯得若有所思,季芊荷欣喜成芹總算把她的話听進了心里。
不管怎麼說,成凰是成芹的夫婿,也只有他會照顧她一輩子,她不該再任性行事才是。
「肚子餓了嗎?我讓秋雨把菜端上來。」季芋荷笑問道。
「好啊、好啊!人家肚子正餓著呢!」一提起吃的,成芹不再去想那些復雜的事,開心的說。
吃完豐盛的午膳,成芹和季芊荷一起到季家經營的酒肆「梨玉春」幫忙照顧生意。
今天的生意非常忙碌,因為快接近端午,客人接踵上門沽酒,直至時近黃昏,成芹才察覺時候不早,匆匆忙忙的道別離去。
她跑步趕回家,心里想著,一定要在成凰回來之前早一步到家才行。
不料,就在她要推開成府的大門之際,短促的馬鳴聲從她後方傳進耳里。
不會吧!好死不死,成凰這時也回府了?
成芹慢慢的收回手,僵硬的轉身,看見成凰正從馬車上下來,若寒星的目光直直的往她比苦瓜還要苦的臉投射過來。
「成、成凰……」她瑟縮了一下,狼狽的出聲喚道。
成凰邁開步伐朝她走去,從她身旁經過時丟下一句話,聲音如寒風般刺骨,「現在跟我到書房去。」
萬般無奈下,成芹只好哭喪著臉像個小媳婦跟在他身後,半路上還遇到明月投來無限同情的目光。
唉!她怎麼那麼倒霉,早一步晚一步,都比被當場逮個正著來得好。
成凰坐在書案前,遣走玄雲,一雙狹長的黑眸仿佛將面前的成芹釘住,讓她動彈不得。
他默不作聲的樣子讓成芹心神不寧,兩手扯著衣角扭絞,不知如何是好。
「明月沒有告訴你,我要你今天一整天不準出門嗎?」成凰的聲音毫無起伏,卻十分懾人。
成芹打了個寒顫,心想,他還是不要出聲好些。
「呃……有說……」她畏畏縮縮的回答。
「那麼,」成凰眯起眼,一道銳利的寒光從眼中射出,「你是故意不听話,是不是?」
「不、不是!」成芹被他駭人的目光嚇得趕緊搖頭否認。
「不然是如何?」成凰大發雷露的拍案,厲聲道,「為什麼你總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你是存心激怒我嗎?」
長久以來對她的失望,使得他此刻怒氣一發不可收舍。
「我、我……」成芹雙唇抿得泛白,無話可說。
她也不是非要和他唱反調,只是覺得小小的反抗可以表達心中對他不能說出的不滿而已。
「你什麼?」成凰的聲音里飽含譏諷,「因為你覺得惹我生氣值得雀躍?」
成芹倒抽一口氣,「才不是這樣!」不能理解他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她趕緊說清楚,「或許我是不喜歡你老是要我學這個學那個,可是會那麼做是因為我懶情,覺得無聊,不想待在家里,我從未想要讓你生氣。」
這是真的,她並不想讓他生氣,只是自己又達不到他的要求。
「是嗎?」成凰望進她倉惶失措的眼底,一手扶額,「那已經不重要了。」
「什麼意思?」成芹愣愣的問。
他把手放下,定定看著她,語氣一沉,「我不會再逼你做你不喜歡的事。」
瞬間,成芹雙眼發亮,露出淺淺的梨窩,不過在對上他注視的長眸後立即轉開眼,訕訕的收起嘴角的笑意。
「很開心,是不是?」成凰早把她興奮的神情看在眼底。
「沒、沒有。」成芹怕死,不肯承認。
他輕嗤一聲,「勸你別開心得太早,雖然我不逼你學琴、學畫,可是我也不會讓你無所事事在家當散人。」
「不然你想怎麼折磨我?」話剛落,她才發現自己的心思竟不經腦子月兌口而出,趕緊改口,「我的意思是你、你有什麼打算?」
「折磨?其實你說得也沒錯。」成凰放松了臉部的線條,唇角不安好意的勾了勾,「從今天起,你就跟我學怎麼做生意。」
成芹瞪大了眼楮,以為自己听錯了。
「既然你對琴棋書畫毫無學習的意願,那也不用學了,就跟我學怎麼管理家里經營的店鋪,我會帶你到外頭走動,不過,在這之前,我會先要管家把這陣子繡莊、客棧所收來的帳冊讓你對一對。」
成凰一抬眼,看見成芹已經僵在那兒。
「不、不會吧……」她感到一陣陰風不斷吹拂她的身子,忍不住直打哆嗦。
開什麼玩笑!竟然要她學做生意?
別說她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就算是,她也不要整天和數字為伍,把大好的青春耗在那上頭。
「成凰,可以不要這樣嗎?人、人家以後會乖乖听你的話……」成芹噙著淚眼巴巴的望著他,試圖改變他的心意。
見她一副可憐分兮的模樣,成凰瞬間有些心軟,想把話收回來,但是,一想起數天前收到的消息,證實他的仇家最近蠢蠢欲動,他的時間所剩不多,于是他硬是狠下心腸。
「不可以。」他低沉的聲音里有著不容抗拒的堅決。
「為什麼?」成芹懊惱極了。
「不為什麼。」成凰不想浪費口舌多做解釋,「我不會讓你成天無所事事。」
「我就知道你以折磨我為樂!」
她大怒,一張俏臉氣得通紅,完全忘了季芊荷今天對她說的那番話,忘了體諒成凰的一番苦心,忘了不上進的自己總讓人失望的愧疚。
「成凰,我討厭你!」悲憤的朝他大喊一聲,她便掉頭奔離。
望著她怒沖沖的背影小消失,成凰露出無奈的神情,眼中失去了光芒,變得黯然。
芹兒,你可知我這是為了你好?
唉!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