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寵罪臣 第十三章
第五章
繡著萬壽菊的宮燈,燭火熠熠,將整座西涼宮殿照亮,仿若白晝。
臨華宮里,燈火通明,所有人卻是小心翼翼,連步履都得輕輕提放,原因無他,近來喜怒無常的太子爺,今兒個已摔過一遍正殿里的花瓷茶盞。
此時,靜謐的書房里,臨窗的大炕前,何公公彎身抱拳,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殿下交代下去的賀禮,已全數送至侍郎府,清冊亦一並奉上,交由少師親自清點,一樣都沒落下。」
易承歆一身錦綢玄衣,端坐在紫檀琴幾前,修長大手撫在瑟弦上,隨意地撥弄起來,錚錚琴音,回蕩在偌大書房,透出幾分愁緒。
久不聞回音,何公公悄然揚眸去,卻見太子俊容陰郁不展,一雙墨掃似峻眉,緊緊蹙攏,面色露出幾許不悅。
「殿下當真不去祝賀南大人嗎?」何公公探起了主子的心思。
「今日可是南大人的大好日子……」
驀地,一道凌厲的瞪視射來,何公公一噎,當即閉上嘴。
易承歆垂下眼,望向手邊的古琴,指尖一勾,彈奏了一小段解憂曲。
解憂?他做為至尊無上的西涼太子,能有什麼憂?
世上有什麼是他要不得的?
可為何他的胸口如此煩悶?
南又寧可好了,今夜是他的大喜之日,那個連爬上馬背都嫌吃力,還得他幫著扶上一把,個頭單薄瘦小,弱不禁風的少年,一轉眼竟然就要娶妻。
他就是不明白,這應當是喜事,為何他怎樣都高興不起來。
他怎麼想,就怎麼覺著那個袁家女子配不上南又寧……可他這麼想又有什麼用?南又寧根本不听他的!
南又寧壓根兒沒將他放在眼底!
這段時日自他心里憋得慌,又不願對南又寧發脾氣,便傳令不讓南又寧進宮,沒想到一晃眼那小子就要娶親,要與他人一起過日子。
當啷!琴弦應聲斷裂。
「殿下,您的手——」一瞥見易承歆的指尖遭斷弦劃破,鮮血直流,何公公面色丕變,連忙抽出緞白錦怕上前包裹。
易承歆卻是一臉不覺痛,神情陰冷,垂眸望著手中逐漸被鮮血滲紅的錦帕。
「快傳太醫!」何公公朝門外叫嚷。
「不必了。」易承歆一把抽開了何公公的手,將琴台上的古琴往地上一扔。
「 啷」一聲,古琴當下斷成兩截。
何公公愣住,不敢擅作主張,望著那一臉陰霾,又準備大發脾氣的太子爺,他又急又愁,卻苦無對策。
與此時,外忽爾響起宮人的通報聲︰「殿下,少傅在前殿求見。」
莫毅?這個時候他來做什麼?易承歆眉心一攢,揚嗓回道︰「讓他來書房見我。」
不多時,莫毅進了書房,見地上被砸爛的琴,又見立于一側何公公滿臉慌張,心下了悟一切。
「臣給殿下請安。」莫毅緩步上前,抱拳行禮。
易承歆拿開了身前的琴幾,自鋪著黃色繡瑞獸錦墊的大炕上下來。
「少傅不是出宮了?怎又會折返回來?」
莫毅不作聲,而是淡淡掃向身側的何公公,隨後又望向易承歆。
易承歆讀透了他這舉動的用意,命令道︰「何銘,退下。」
「可是殿下的手……」何公公焦灼地盯著易承歆只以帕子包裹住的手。
「我說了,退下!」易承歆鳳目一橫,清冷凌厲,甚是攝人。
何公公不敢再多言,福了福身便退出書房,還不忘把門帶上。
「說吧。」易承歆眸光流轉,睨向莫毅。
莫毅道︰「臣今日隨大將軍一同去南郊山林打獵了,可大將軍臨時收到宮中的詔令,匆匆被找回宮里,殿下可曉得是發生了何事?」
「究竟是何事,能讓你這般匆忙趕著來見我?」易承歆心頭正煩亂,哪來多余心思管旁人閑事,這話回得甚是心不在焉。
「臣幾番打探,才從大將軍那兒問出了些端倪,听說陛下密召御史中與大將軍,在這之前,陛下已見過副樞密使。」
莫毅這一席話,總算拉回了易承歆的心神,他皺緊眉頭,問道︰「袁鈞?他今晚不是應該待在禮部侍郎府」
「這正是臣所納悶的,于是臣又不動聲色的向大將軍套了下話,言談間方知不知是誰向太後舉報了禮部侍郎南大人,陛下正為此事大動肝火,于是便密召了不少大臣入永壽宮盤問。」
「舉報南大人?」易承歆面色一沉。「南大人行事向來低遇,不參與任何政爭,在朝中少有政敵,是誰會去舉報他?」
「慈安宮那頭的口風甚緊,無人知曉密報者的身分。」
莫毅雖是太子少傅,可這畢竟只是個虛職,算不上是真正的朝命官,能探得的情報自是有限。
「那你可有探出,舉報了南大人什麼事?」
莫毅頓了下,神情凝重的壓低嗓子道︰「听說,是與二十年前陛下登基一事攸關,密報者上呈了一樣能證明南大人當年協助肅親王的手信。殿下應當清楚,陛下過去最忌憚的人便是肅親王,哪怕肅親王已不在人世,每每有人在陛下面前提起肅親王,輕則受罰,重則沒了小命,更遑論是這樣的事。」
聞言,易承歆大受震懾,他俊顏一凜,焦灼地道︰「父皇可有派人去禮部侍郎府?」
莫毅面色難看的回道︰「听說,陛下已秘密下詔,準備滅了南氏一門。」
易承歆又是一震,正欲揚嗓,怎料,門外再次傳來宮人的通傳聲。
「殿下……」
「不見!誰來都不見!」正心急如夢,易承歆一心著急擬對策,當下暴躁地吼斥。
門外宮人先是瑟縮一下,隨後又不怕死的道︰「殿下,少師來了,何公公讓奴婢一定得通報殿下才行。」
聞言,易承歆神色不變,顧不上莫毅猶在一旁,隨即推門而出,大跨步奔向了前殿。
前殿明間里,南又寧一身紅色喜服,卻是面容蒼白,六神無主,彷佛剛剛經歷了一場夢魘。
易承歆一進明間,看見的便是她這副模樣,當下胸中一緊,快步上前,探手拉住了她的手肘。
南又寧恍惚回神,抬起了明顯哭過的臉,直望著一臉擔憂的易承歆。
「殿下……」她鼻音濃重的啟嗓。
「南家的事,我都知情,你放心,我一定會向父皇求情。」
「殿下,你一定要救救我們南家,我爹不可能是逆臣,他一生效忠于西涼皇室,他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見南又寧心神俱亂,語無倫次,易承歆只得握緊了她的手肘,試著穩下她的情緒。
「莫慌,有我在,南家不會有事的。」易承歆信誓旦旦的承諾道。
南又寧眼眶泛紅,腦中猶留著方才倉皇離開侍郎府的情景,大將軍帶兵包圍了整座南府,所有賓客一個也沒落下,全讓禁衛軍押住盤問。
若不是爹當機立斷,循舊情向大將軍求情,讓他放自己入宮見太子,恐怕她也見不上易承歆一面。
「南又寧,你給我沉住氣,莫要自亂陣腳。」見她光流淚不說話,未曾見過他這般的易承歆著實慌了,只能沉嗓喝斥。
「有人要置南家于死地,還用上了狠招,殿下救得了南家嗎?」
「我可是西涼儲君,未來西涼由我作主,父皇肯定會听我的話。」
「可是……我爹犯的是謀逆之罪,這事又與肅親王有關,肅親王早已不在人世,死無對證,若是陛下鐵了心治罪于南家,即便是殿下出面,只怕也……」
南又寧哭啞了嗓子,已是沒了頭緒。
易承歆只得摟住他的肩,神色嚴峻地承諾道︰「你放心,哪怕父皇真要滅了南家,我也會力保你一人。」
聞言,南又寧一愣,隨後狂亂地猛搖首,嚷道︰「不!不可以!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我怎能苟活?我錯了,我不該來的……」
胡亂撥開肩上的大手,南又寧止不住的流著淚,惱怒地道︰「殿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世間有哪個為人子女的,能眼睜睜看著父母親族被滅,而自己卻獨自苟活的?」
易承歆一心一意只想護住她,哪里顧全得了這麼多,見她如此不領情,心下不禁又氣又惱,火氣亦跟著上來。
「眼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爭論這些?南又寧,你父親犯的是謀逆之罪,那是他過去犯下的錯,罪當該誅,可你並不知情,你是無辜的,我只能用這樣的理由保住你。」
南又寧紅著眼凝視他片刻,忽爾平靜地吐嗓︰「我怎會是無辜的?我可是犯了欺君之罪,不僅騙了陛下,也騙了殿下,罪該萬死。」
易承歆只當南又寧是不願獨自被保,方會說出這般鬧脾氣的渾話,不由得怒火更盛,俊顏鐵青嚴厲地高聲斥喝。
「南又寧,你少跟我扯那些渾話!如你這般軟弱無能的男子,能犯下什麼樣的罪?你連馬背都上不了,怎可能犯下什麼欺君之罪!」
南又寧卻是笑了笑,眼神與笑容顯得空洞。
易承歆被眉頭一攢,正欲再出聲開解,豈料,南又寧忽爾抓住了他的手,而後將其貼在胸前。
易承歆當即沉嗓斥道︰「你這是做什麼——」
驀地,指責聲未意,盛滿怒氣的鳳目猛然一膛,隨後他整個人如遭雷震,渾身僵硬。
那是……那分明是……這怎麼可能?!
南又寧怎麼可能是……為何他從未發覺任何蛛絲馬跡?「他」是如何瞞過所有人的?
又為何要做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