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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半兩(下) 第七章

作者︰黑潔明

溫柔小臉刷白,匆匆掀開前方車簾,抓著陸義的手臂,驚慌月兌口︰「快!帶我去元生當鋪!」

陸義吃了一驚,回頭看她。

「知府大人是周豹的人,他們不是要逮周慶下獄而已,是要殺了他!」她臉色蒼白,心慌意亂的道︰「周慶知道這是我謀劃的事,他知我安了出路,可不知大人已被偷天換日,他不會反抗,你得帶我去元生當鋪,我必須通知他——」

「不行。」陸義下顎緊繃的看著她,低聲道︰「張同知天未亮就已調集了兵馬,你知道今早這只是走個過場,在你出來前,他就已經帶兵去逮人了,你不能這時出現在那里——」

「他們會先去迎春閣,他們以為他一直都睡在那里,但他不是,他這時一定在元生當鋪。」她心急如焚,緊抓著陸義的手,啞聲開口︰「拜托你,他們連讓他入獄的機會也不會給的。」

看著她慌急的小臉,陸義握緊韁繩,粗聲道︰「溫老板是周慶的人,周豹的人都知道,就算溫老板反了,可你以為在這種時刻,他們會讓你靠近那里嗎?你這時去,只是給了他們機會和理由一網打盡。」

聞言,她小臉刷得更白,唇微顫。

「無論如何,我得試一試。」

他低咒一聲,只能掉轉車馬,迅速往商街大廟前的元生當鋪駛去。

可兩人才到商街入口,遠遠就看見官兵已經包圍了那里。

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官兵,溫柔臉上血色盡失。

陸義甚至沒有問她,直接就將車馬駛過街尾,沒有轉進那條商街。

就在車馬駛過街尾的那瞬間,街頭大廟前忽然無預警炸了開來,那震天動地的驚爆猛地襲來,造成的氣爆甚至讓車馬劇烈搖晃,讓她摔倒在車板上。

混亂中,她驚駭的掀起車簾,只見元生當鋪那兒,冒出驚人的沖天火光。

不——

剎那間,她試圖跳車沖下去,可陸義飛快抓住了她,將她塞進了車簾里,她失控的掙扎著,想要下車,想去他那里,但陸義出手點了她穴道,然後回身抖韁,讓馬匹將車快速駛離那陣混亂。

溫柔癱倒在車板上,無法動彈,只能看著揚起的車簾外,人們驚聲尖叫,四散奔逃,就連那些靠近大廟附近的官兵,也亂了陣腳,但那些官兵一重又一重的,依然包圍著那里。

那樓高三層的建築,再次爆出另一聲巨響,讓她氣窒心顫。

黑煙夾雜著熊熊火光直冒,一下子延燒開來,可她什麼也無法做,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可怕的烈焰吞噬了整棟當鋪。

爆炸引起的熱風,吹得車簾陣陣飛揚,啪啪作響。

看著那沖天的火光,看著那被官兵重重包圍的商街,溫柔知道事到如今,無論她怎麼做,都改變不了什麼。

來不及了。

陸義知道,她也曉得。

當車馬駛出城門,陸義將車停到路邊,這方掀起車簾,回到車廂里,解開了她的穴道,跪坐在她身邊,啞聲開口。

「抱歉,我不能讓你在那下車。」

「我知道。」她臉色蒼白的點頭。

「他可能不在那里。」他嗄聲再道。

「他可能不在那里。」她點頭同意。

「就算他在,既然迎春閣里有暗道,元生當鋪里定也會有。」

「是,那兒——」

她顫聲張嘴,試圖再點頭,可話卻說不出口,她喘不過氣來,沒有辦法呼吸,只有唇微顫。

就算周慶算得再精,挖了暗道,也不可能挖通整條商街,而那些官兵將整條商街都圍住了,即便他插了翅膀也飛不出來,難以逃出生天。

這點她知道,陸義當然也曉得。

無論如何,周慶都死定了。

他們本就打算殺了他,從沒打算留他活口,所以才會炸了元生當鋪,才會一把火燒了那里。

她將冰冷的雙手緊緊交扣在身前,只覺一顆心,痛若火燒。

人都說,周豹是惡霸,周慶也如此,有其父必有其子。

可她知,他不是。

他不是。

當年,她送他那平安符,給他那老銀鎖,是真心想能保他平安。

她從沒想過,到頭來,竟然是她親手害死了他。

霎時間,心痛得喘不過氣來。

可看著眼前這些年,她一直視其為大哥的男人,她能從他眼中,看見自責與愧疚,她閉上微顫的唇,再張開,又試一次,才有辦法出聲。

「我知……你是為我好……」她緊握著雙手,強扯嘴角,看著他,啞聲道︰「我們回去吧。」

凝視著眼前臉上血色盡失,仍試圖對他微笑的小女人,陸義無言以對,只能握緊雙拳,點點頭,轉身退了出去,將車馬駕離。

周慶死了。

一場驚天爆炸,毀了元生當鋪,將那兒燒得一干二淨,只剩灰黑傾倒的廢墟。

那場大火,燒了一天一夜,毀了大半商街,就連對街的酒樓也遭到波及。

等到火滅之後,官兵在當鋪的灰燼廢墟里,找到幾具一踫就化成灰的白骨,其中一具白骨,胸前掛著一只老銀鎖。

老銀鎖,形如腰子,厚實且飽滿,原本綁在一起的平安符已被燒成了灰,沾得銀鎖內外都是黑灰,可擦去黑灰之後,就能看見上頭一面雕著喜雀與梅花,一面鏨刻著四個字。

長命百歲。

知府大人差張同知登門前來,親自把那老銀鎖送給了她。

「周氏父子畏罪自焚,大人交代把這賞了溫老板,望溫老板能長命百歲。」

張同知看著她笑,溫柔只覺一陣毛骨悚然。

周豹死了?她不信,她知真的周豹早死了,可後來的那個還活著,只是換了張臉皮,扮成了另一個人罷了。

說不得,就是知府大人;說不定,正是眼前這位張同知。

直到今時今日,就在此時此刻,她才真的能夠體會,周慶這些年,有多難,有多苦,有多恨。

她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方能躬身抬手接過那銀鎖,和那男人微笑道謝。

「謝知府大人打賞。」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張同知慢條斯理,意有所指的看著她笑︰「這城里的主,就只有一個,也只能有一個。溫老板,你懂嗎?」

「子意知道。子意謝知府大人,謝同知大人給子意這個機會。」她誠惶誠恐的彎腰再彎腰,將拱著的手和頭都快垂到了地上。「子意必定不負大人所托。」

「既是這般,就好。」

張同知滿意的笑著,一甩長袖,轉身走了。

她一路畢恭畢敬的跟著,將他送到了大門外,直到那張同知的車駕遠離,她都還彎著腰,拱著手,緊緊抓握著那銀鎖。

手心里的銀鎖,又冷又冰,她緊緊握著。

等到那車駕再不見蹤影,她方直起身子,轉身跨進門檻,一路掛著微笑,走回溫子意所屬的大院,可才進門,她再忍不住胸中郁氣,彎身張嘴就嘔出了一口熱血。

待她回神,邱叔與陸義已在跟前。

「丫頭,你還好嗎?」

邱叔一臉擔心的看著她,她以掌心與手背抹去嘴角鮮血,將染血的手藏在衣袖中,啞聲開口。

「沒事——」

話聲未落,一口熱血再次上涌,她改以左手去遮,教那握在左手掌心中的銀鎖,全染上了她的血。

她看了,心更痛,再要吸氣,另一口熱血又再上涌,無法遏止的從口中嘔了出來。

到這時,眼前已然一片昏黑。

陸義飛快伸手扶住了她,丘叔更是驚呼出聲。

「我去找大夫——」

聞言,她急忙伸手將他抓住。

「不行,你不能去!」她頭暈目眩的強撐著,張著布滿黑點、看不清的眼,斬釘截鐵的道︰「阿叔,溫子意得好好的,不能倒,不能病,這個時候不能!」

「可是——」

「沒有可是!」她緊緊抓著他的手,啞聲道︰「那些人是妖,披著人皮的妖。他們讓溫子意繼續收月錢,而不是直接取而代之,定是有原因的。可溫子意要是病了,他們會立刻找另一個人做其傀儡,屆時我們更難掌握他們究竟在做什麼,想做什麼。只有當他們以為,我就是個掛著大善之家,道貌岸然的貪心奸商時,他們才不會有所提防,就像……」

她喉一緊,心又抽,可仍啞聲繼續說下去。

「就像周慶,這麼多年來,就是要惡給他們看一樣。」

邱叔震懾的看著眼前他一手帶到大的小姐,淚濕眼眶,啞聲道︰「但你這樣是要怎麼——」

「沒事。」她臉色蒼白,唇仍微顫,但語氣無比堅定,「我沒事,我只是需要回房躺一下,讓我躺一下就好。阿叔,你答應我,別去請大夫,別讓周慶賭命為這座城留下的一線生機,就這樣沒了。」

邱叔喉緊心抽,只能老淚縱橫的點頭。

「好,不去,我不去……」

聞言,溫柔這才松開了手,可心一松,頭更暈,她站不住腳,可陸義已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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