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半兩(下) 第三章
絲綢做的燈罩將燈火暈開,照亮溫暖了這小小的空間。
車馬繼續前行,她擰眉思索著方才收到的訊息,不由自主的搓著冰冷的雙手,可搓了半天,手還是冷的。
你真要這麼做?
陸義在她上車前這般問她,雖然當下回得堅定,可她也知自己打算做的事,有多大風險——
就在這時,馬車停了。
心頭一跳,她抿著唇,交握著冰冷的雙手,懷疑自己是否做了錯誤的決定,可事已至此,她豈還有別的選擇?
慢慢的,她深吸口氣,鎮定心緒,方掀開厚重的車簾。
簾一掀,熙熙攘攘的人聲入了耳,眼前盡是那掛著大紅燈籠的長街,還有那一棟又一棟張燈結彩的樓宇。
春夜的寒風迎面襲來,教她瑟縮了一下,回頭拿了件毛皮大氅套上,這才再次掀簾跳下了車。
熱鬧的長街上,車馬不少,人更多。
停在迎春閣前的馬車,都是非富即貴,官家的車馬,佔了大半。
她腳才沾地,迎春閣的人就迎了上來。
「溫老板,久不見,今兒個怎麼有空來?」
「我和張大人有約。大人他到了嗎?」
「到了,剛到不久。溫老板您這邊走。」
她跟著迎客小扮走進迎春閣,一邊塞了碎銀子給他︰「這位小扮,一會兒還請替我家車夫送壺熱酒、幾樣小菜。」
那迎客小扮見了銀子,飛快將銀子揣在懷中,笑開了臉︰「得 ,這是應該的,溫老板的人,咱們怎敢怠慢?一會兒小的立刻就將熱酒熱菜給陸義大哥送上。」
她笑了笑,同這小扮一塊兒穿庭過院,上了二樓其中一間廂房。
門還未開,她就听見琴聲傳來。
那小扮敲了敲門,等人喊了,才為她推開了門,自個兒倒恭敬的待在門外。
門里頭,珠簾閃閃,琴聲幽幽。
水晶珠簾遮擋了視線,可那好听的琴聲卻是擋不住的,彈琴的人琴藝極好,听得人極為舒心。
她跨過門檻走了進去,身後的門關了起來。
她沒有回頭,只朝前走去,小心掀起珠簾,簾後十分寬敞,但卻不似一般房間有桌有椅,木頭地板上,只鋪著雪白的皮毛,擺放著一張四角方桌。
方桌極矮,上頭卻擺滿了山珍海味,中間還有一鍋熱騰騰的肉湯。
屋里臨水的那一面,一名天仙般的女子坐在臨水平台上彈著古琴,張同知倚坐在矮桌邊,半癱在皮毛上,閉著眼,手里拿著一杯酒,卻沒有喝,只張嘴開口。
「清風、明月,美人相伴,溫老板,你說說,這是不是人生極樂之事啊?」
溫柔聞聲,這才舉步往前,朝那官拱手笑道︰「大人說得是,可不是每個人,都有幸能听得柳姑娘彈得一手好琴,今日溫某真是托了大人的福了。」
張同知張開眼,挑眉看來。
「原來溫老板也識得如春?我怎听說你不喝花酒的?」
「子意我沒這福氣,」她笑笑忙搖著手,連看都沒再朝那柳如春看一眼,道︰「只是幾年前初來城里,在柳姑娘春季游河時,遠遠在岸上見過一回,柳姑娘如天仙一般的風采,子意至今記憶猶新哪。」
聞言,張同知笑了出來。
「那是,我第一眼瞅著她,也懵了。」他話是同她說的,一雙眼卻看向了那仍在彈琴的女子,討好的道︰「我當下就想,這世上怎會有這麼美的人兒呢?」
女子湊巧彈到最後一個音,收了手,動作優雅的起身,輕移蓮步的走了過來,在那男人身邊跪坐下,執起酒壺,小心的替那男人手中的小杯,再次斟滿了酒,邊用那銀鈴一般的聲嗓,輕言慢語的說。
「是大人不嫌棄奴家。」
「美人兒,你就這張小嘴會說話。」張同知說著,還不忘伸手將她攬到了懷里,讓她坐在腿上。
「大人,小心,酒灑了。」
「灑了?灑哪了?我瞅瞅?」
這下,溫柔可連張同知的臉都不敢看了。
眼看前方景象那般活色生香,她立即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啥也沒听見,有那麼一會兒,她還真擔心這姓張的色胚會當著自個兒的面就對柳如春惡虎撲羊——
哇,還真撲倒在地上了?!
正當她尷尬萬分,想著是否該先咳個兩聲,找個借口退出去,還是干脆閉嘴安靜悄悄走人時,就听到那柳如春嬌聲嬌氣開了口。
「大人,您不是說……今兒個是找溫老板……來談事的嗎?是不是你倆先把正事談好?況且,您不是還沒用飯嗎?讓如春先伺候您吃點東西吧?」
那女人這麼一提,還真讓那張同知想起她的存在了。
張同知停下動作,坐了起來,卻沒拉好敞開的衣襟,只開口道︰「溫老板,你怎還傻站著?坐啊,你該也還沒吃吧,咱們邊吃邊談吧。」
「是,這就坐下、這就坐下。」她聞言,立刻席地坐了下來,可**都還沒坐熱,就听那女人嬌聲又道。
「溫老板,您這大氅是不是該月兌了?瞧您,酒水還沒喝上一口,就熱到臉都紅了。」
說著,她拍了拍手,立刻有兩名姑娘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上前欲來替她月兌掉大氅。
溫柔依然不敢抬眼瞧對面那兩位,只快快起身月兌掉身上大氅,讓兩位姑娘收走,誰知走了一個,另一個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替她倒酒拿巾,還不斷幫著夾菜勸酒。
「溫老板,這菜正熱,您趁熱吃一些吧?」
「溫老板,這酒奴家方才溫好了,要不您喝點?」
「溫老板,您臉這麼紅,是不是酒氣上來了?快喝點熱茶順順氣。」
那姑娘溫言軟語的,看來一臉清純,但一雙玉手可不是那回事,幾乎是找到機會就往她身上模,其中幾次更是直接模上了她的腿,試圖往她腿間模。
真讓她模到了還得了。
溫柔前幾回就遇過這種情況,干脆一把抓住了她一雙白玉小手,噙著笑問。
「這位姑娘,不知怎麼稱呼?」
忽然被人這麼抓住了雙手,饒是再有經驗的姑娘,也楞了一楞,小臉微紅︰「奴家叫小青。」
「小青姑娘,打那兒來啊?」小手抓得牢牢的,一雙眼直勾勾的看著她,露出最淡定沉著的笑。
被人這樣直勾勾的盯著看,小青心兒再一跳,只能乖乖的被抓握著手,含羞帶怯的嬌聲再回道︰「奴家紹興來的。」
「紹興是個好地方啊。」溫柔松開一只手,倒了杯溫酒給她,「那兒是不是有個習俗,從小會幫家里孩子釀酒?」
「是啊,咱們那兒的人,都會在生娃後,釀一壇酒,給男娃兒的就叫狀元紅,女娃兒的就叫女兒紅,得成親時才能開來待客的。」
她認真听這姑娘說著,不忘再幫她倒酒,順便再問一個問題,順利把話題帶到了那姑娘自個兒身上,讓那小青姑娘說得滔滔不絕,時而嬌笑,時而傷感起來。
打小她就從邱叔和翠姨身上學到,人一說到自個兒的事,那是沒完沒了的,所以自己從第一回上酒家,差點被姑娘模到穿幫之後,她很快就再次掌握了听人說話閑聊的技巧。
雖然她是很想立刻直接和張大人把正事談好,可她更清楚,和這些貪官污吏吃應酬飯就是這樣,張同知若沒先提,她就不能提,急了討不了好,要慢著來才行。
酒過三巡,那說要談正事的張同知吃飽喝足了,這才刻意把酒水倒在柳如春身上,借著讓她去換衣裳,支開了小青和柳如春,開了金口,瞅著她道。
「我說,溫老弟,你先前差人送來的密函,其中所述之事,可真有把握?」
「張大人,子意若沒有把握,怎敢同大人提議?」
張同知眯眼盯著她看,喝著熱酒,問︰「你有幾成把握?」
她眼也不眨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微微一笑,直道︰「我可以同大人說十成,可大人一定知我在瞎說,這事若無大人相助,那只有五成不到,若大人肯幫子意,那子意有八成把握。」
張同知用那雙小眼看著她,看了許久,然後笑了。
「人人都說你溫子意是大善之家,我還當了真了,看來你還真有兩把刷子。」
她再笑,替眼前的貪官再倒一杯酒,雙手恭敬的奉上。
「大人好說,這城里富戶,哪位不是托大人的福才有今天?船要過,得大人您點頭,馬要跑,得大人您抬手。今兒個,若大人不點頭,不抬手,哪個人敢恣意妄為的張帆放馬做買賣?」
這話,讓張同知臉一沉,她知自己踩到了他痛腳,不忘再多補兩句,推他一把。
「這城里,若真有人該收那平安符的月錢,也該是大人,而非姓周的。」
張同知眼角抽了一下,他看著她,慢慢揚起了嘴角,露出了笑容,伸手接過了她奉上的酒。
「溫子意,你好樣的,你還真有膽,這兒可是迎春閣。」
就因為是迎春閣,她才要挑明了說,這人將飯局改到這兒,就是要試她,看她敢不敢在周慶的地頭上開口。
她微微一笑,鎮定再道︰「子意有的只是狗膽,若無大人相助,子意還真的不敢。」
張同知一口干掉了那杯酒,砰的一聲,將酒杯放到了桌上,道︰「成!你若真有那個膽,那就放膽去做吧!」
聞言,她立刻整個人跪趴在地上。
「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