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家小才女 第二章 正面迎敵
說起聞香樓的燒雞,燕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三日前不登記付款,當日就算奉上雙倍的銀子也吃不到。這是聞香樓的規矩,一來每日的燒雞數量有限,二來是可以先確定每日的燒雞數量,避免賣不完浪費了。
不過,這個規矩只適用別人,不適用蘇明澤,以往他只要到聞香樓往櫃台前一站,銀子還沒奉上,伙計已經將燒雞準備好了,可是今日他竟然落得跟別人一樣的下場。
「什麼?今日的燒雞全賣完了?!何掌櫃明知我初一十五會來買燒雞,為何沒有留一只給我?」蘇明澤急得跳腳,小寧丫沒吃到燒雞,接下來的半個月就別想教她干活,可是回春堂那兒催得急,說是阿膠缺貨了。
何掌櫃再次行禮致歉,「三公子見諒,新來的小伙計不知道三公子每逢初一十五都會來買燒雞,三日前人家奉上銀子包下今日的燒雞,他就收了,忘了留下一只燒雞給三公子。」
蘇明澤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誰將今日的燒雞全包下來了?」
「一位京城來的雲公子。」
外地人?這會兒蘇明澤更是難以理解,「他干啥包下所有的燒雞?」
何掌櫃不太確定的道︰「好像是要宴請所有的乞丐。」
「宴請所有的乞丐?」
「對啊,也不知道真的還假的,如今燒雞還在廚房。」
「既然燒雞還在廚房,何掌櫃不如勻一只燒雞給我。」
何掌櫃抬頭看了一眼懸掛在後方牆上的牌子,上頭寫著童叟無欺,「做生意要講誠信,聞香樓能夠成為燕陽數一數二的酒樓,正是因為講誠信,一日最多供應二十只燒雞,我們也收了二十只燒雞的銀子。」
「若非小寧丫指點,聞香樓的燒雞不會擁有今日的盛名。何掌櫃也知道,我不吃燒雞無妨,可是小寧丫沒吃到燒雞,她心情就不好了。我可以多給一倍的銀子,何掌櫃拿去退還雲公子。」
略一思忖,何掌櫃提議道︰「三公子還不如直接找雲公子商議,雲公子應該不介意勻一只燒雞給三公子。」
「我直接找雲公子商議?」
「雲公子此時就在二樓雅間,三公子請跟我來。」何掌櫃從櫃台後方走出來,帶頭走上樓梯。
蘇明澤怔愣了下,趕緊跟上去。
這是小事,不過是請對方勻一只燒雞給他,成與不成,三言兩語就可以解決了,可是蘇明澤萬萬沒想到,燒雞要到了,他也遭到對方強行留下。
蘇氏在雲州的名聲很響亮,即便繁花巷的蘇家是旁支,可是在外人看來,他們出自同一個祖宗,又是一起經營藥材買賣,根本就算是同一家,所以人家想借機跟他建立關系,蘇明澤不覺得奇怪,不過他很快就發現自個兒錯了,從一開始人家就在算計他。
「蘇公子應該很熟悉這本草藥圖書吧。」雲靳的笑容很溫和,絕對看不出來他本性清冷高傲,是個極難侍候的人。
蘇明澤下意識的抓了抓頭,目光有意無意的略過雲靳前面的書冊,「見過,小寧丫也有……舍妹習醫,見任大夫有此一套草藥圖書,實在歡喜,便親手謄抄一套,平日沒事就拿出來翻閱。」
「蘇公子想必知道此書出自何人之手。」
蘇明澤連忙搖頭,「我只是見過,不曾細問,這重要嗎?」
「不重要嗎?若是錯了,出了事,毀的可是大夫自個兒的名聲。」
「見過的大夫都說好,不會有錯。」
「就我所知,這上頭有幾味藥材只有北境和南境可見,相信絕大部分的大夫都不曾見過草藥原貌,他們敢說不會有錯?」
蘇明澤的額頭在冒汗了,他怎麼忘了如此至關緊要的事?「這……我不清楚,我也只是听舍妹隨口說起,舍妹絕不胡說。」
「蘇姑娘知道此書出自何人之手?」
「我沒多問,我又用不著,誰著作此書與我毫不相干。」
雲靳看得出來他有所隱瞞,但如他所言,他並非醫者,此書確實與他不相干。
抿了抿嘴,蘇明澤忍不住問︰「雲公子為何如此關心此書出自何人之手?」
「最近京城醫館的大夫都在談論此書,宮里的太醫也注意到了,認為著作此書之人極其用心,不過,他們仍有一些疑問想親自請教著書之人。」
「原來如此。」
「蘇公子可以打听到此書出自何人之手嗎?」
「我可以代雲公子問舍妹,不過,小寧丫從不在意這種小事,只怕也不清楚。」蘇明澤突然有一種畫蛇添足的感覺,既然將小寧丫拖下水了,這事丟給小寧丫就好了,干麼多此一舉補上一句。
雲靳發自內心的笑了,「那就有勞蘇公子了。」
蘇明澤趕緊告辭去找掌櫃要燒雞,然後回家。
雲靳終于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將桌上的書冊交給趙英收著,交代道︰「任大夫那邊的人可以撤回來了,我們想知道的答案就在蘇姑娘那兒。」
「是,要不要派人盯著蘇姑娘?」
「不必,這丫頭可機靈了,高手跟蹤她,都可以教她察覺。」
「直接問蘇姑娘要答案,蘇姑娘只怕不會說,否則蘇公子沒必要遮遮掩掩。」
「我知道,但既然已經知道從何處下手,不怕撬不出答案。」雲靳站起身,「來了燕陽有一段日子了,我還沒好好將這兒看個仔細,今日就四處走走瞧瞧吧。」
「那些燒雞如何處置?」
「說好了宴請乞丐,當然不能食言,你讓掌櫃代為處置吧。」雲靳悠閑的走出廂房,心情愉悅的享受燕陽一日游。
有一種人,就算每日在他耳邊嘮叨個幾回,他還是會犯傻,而蘇明澤就是這樣的人。
蘇映寧真是恨鐵不成鋼,瞪著蘇明澤,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比我懂得周旋應付,我不推給你,難道實話實說嗎?」蘇明澤覺得好無辜,說謊這種事他真的不擅長,又不能說實話,當然只能將麻煩丟出去。
「你可以說在任大夫那兒見過啊。」
聞言,蘇明澤的牢騷更多了,「這都是你的錯,上次在醫館,你也不讓我跟人家打聲招呼,道聲謝謝,好像人家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是妖魔鬼怪,害得我一看到是他就覺得很不安,再看到那本草藥圖書,腦子頓時亂成一團,哪還記得你和任大夫有何不同?」
「你是不是我親哥哥啊,怎麼可以如此輕易將我給賣了?」蘇映寧懊惱極了,早想到最會給她添麻煩的就是三哥哥,可是並未擱在心上,因為相信任大夫那兒守得住,誰知道對方太厲害了先算計到三哥哥頭上。
「我沒法子像你一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實在應付不了他們。」
蘇映寧恨恨的咬牙切齒,「難道我就知道如何應付他們?我都還沒搞清楚他們的目的。」
張著嘴巴半晌,蘇明澤豁出去的道︰「大不了實話實說,這是你畫的又如何?他們不至于因為草藥圖書就要了你的命吧。」
事到如今,生氣也沒用,蘇映寧隨手拿起一本草藥圖書,再仔細看一遍,結果還是一樣,她仍舊瞧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只覺得一顆心糾結得更嚴重,索性又將書冊扔回書案上。從後面走出來,她在房里繞著圈子,一邊沉思著。
「你別悶不吭聲,很嚇人。」在蘇明澤心目中,蘇映寧簡直無所不能,沒有什麼事難得倒她,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如此焦躁不安。
停下腳步,蘇映寧一臉嚴肅的看著蘇明澤,「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先是遭人跟蹤,接著就有人拿這本草藥圖書找上門,你說這兩者會不會有關?」
「這兩邊是同一批人嗎?」
「不是同一批人,可是,他們的出現應該都跟草藥圖書有關。」
蘇明澤拿起一本草藥圖書看了又看,「這玩意兒究竟哪兒值得一群妖魔鬼怪追著跑?」
蘇映寧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還真是一群妖魔鬼怪。」
「先別顧這些,還是想想如何圓了這件事,那位雲公子很快就會找上門。」
蘇映寧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我若是圓不過去,你就等著替我尸吧。」
「你別嚇我。」
「凡事做最壞的打算,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這會兒蘇明澤終于怕了,可嘴巴上還是堅持己見,「文人上書戰爭禍國殃民,皇上都沒降罪了,不過是幾本草藥圖書,如何會招來殺頭之禍?」
「難道……文字獄?」
「文字狀?這是什麼玩意兒?」
蘇映寧搶過他手中的芏冊,退到臥榻邊,整個人在上頭,一邊翻開書冊細細研究,一邊解釋道︰「文字獄是一種對文人的政治迫害,當權者故意從著作中擷取字句,羅織成罪……難道草藥圖書中有什麼東西踩到上位者的痛處?」
蘇明澤的臉色微微一變,「我從來沒听過這種事。」
蘇映寧嗤之以鼻的哼了一聲,「誰會知道上位者可以為了清除異己而借文字生事。」
蘇明澤瞪大眼楮看著蘇映寧,「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糟糕,不小心說太多了……蘇映寧故作鎮定的勾了勾手,蘇明澤趕緊在臥榻邊的地上坐下,她舉起手上的書冊往他的腦袋瓜敲下去,「我不是教你多看書嗎?看多了,別人不知道的,你也會知道,懂嗎?」
蘇明澤雙手抱著頭,大聲抗議,「我有多讀書,師傅說了,即便是武人,也不能不明事理,何況要當將軍的人,更要有文人的見識。」
「文師傅很不錯。」她不得不說爹爹給三哥哥找了一個好師傅,不但教導武功,更教導他成為一個有腦子的人,不過三哥哥生性純良,不知道世界充斥豺狼虎豹,有了這次經歷,三哥哥能夠有所學習,倒也不是壞事。
「你別跑題,總之事情不至于如此嚴重吧?」蘇明澤不死心的道。
「放心,我們的命沒那麼值錢。」
松了口氣,蘇明澤點道︰「就是啊,我們又不是了不起的人,用不著如此費心索要我們的命。」
蘇映寧很想糾正他,草藥圖書出自她手,人家是沖著她來,所以她說「我們」的金不值錢,因為她的比較值錢,不過這話她只在心里想想而已,最近娘盯得緊,出門一定要交代行蹤,要是再惹出了什麼事兒,或是讓三哥泄露了什麼,她肯定連大門走不出去。
雖然不清楚對方尋找她的目的何在,但她從不委屈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總之,日子就是要過得開開心心,人生才值得啊!
既然逃不了,蘇映寧喜歡主動出擊,于是讓蘇明澤出面邀請雲靳上聞香樓。
見到雲靳,蘇映寧連寒喧都省了,直接切入主題,「听說你在打听草藥圖書出自何人之手,我可以告訴你,這書冊是我畫的,但也不全是我畫的,我上山采藥時遇見一位女大夫,見她手上有這麼一本草藥圖書,覺得此書對習醫之人有很大幫助,便詢問對方是否願意讓我使用這個法子傳授知記,沒想到對方索性將此書借給我譽抄,不過她的草藥圖書中記載的藥材不多,我便依著自個兒接觸的草藥增添許多,于是有了我著作的這一套草藥圖書。」
雲靳沒想到她劈里啪啦就是這麼一串話,一時反應不過來。
「不相信?」雖然是她編來的,但也不是無憑無據,她不過是根據事實做了一些修飾,絕對禁得起他提出質疑,當然,最要緊的是可以讓自個兒跟這套草藥圖書劃出一道界線。
半晌,雲靳稍稍回過神來,「不是,我只是好奇你增加了什麼?」
「凡是來自蒼霧山和南嶺的藥材都是我增加的,另外還有老百姓比較不熟悉,或者容易混淆的藥材,像是萎蕤、赤小豆。可惜,我完成自個兒的草藥圖書之後,便將那位女大夫的譽抄本丟了,要不,就可以拿來供你比較。」
「你去過蒼霧山和南嶺?」雲靳終于從混亂當中冷靜下來,看著她的目光,多了自個兒也說不清楚的情感,當他堅定的認為她不過是個村姑,她竟給他如此驚人一擊。
「當然,難道我能無中生有將那些草藥畫出來嗎?」
「我可沒說你無中生有,不過,你去蒼霧山和南嶺時多大歲數?」
「十一歲那年去了南嶺,十二歲那年去了蒼霧山。」
「你爹娘如何放心小小年紀的你去南嶺、蒼霧山這樣的地方?」
蘇映寧輕哼一聲,不以為然的道︰「讀書人只知關門讀書,如何計道天下百姓甘苦?大夫也一樣,坐在醫館等著病人上門,見的不過是有能力上門求醫的疾病疼痛,卻看不見究困之下的疑難準雜癥。再說了,南嶺和蒼霧山又不是鳥不生蛋的鬼地方,有我爹、大哥、二哥護著我,我有何可懼?」
有好一會兒雲靳無法言語,好吧,他承認,即便是村姑,她也不是尋常的村姑,不僅如此,她甚至比許多男子還有膽量、見識。
「我听說蒼霧山終年雲霧繚繞,很容易迷路。」
「非也,午時雲霧盡散,一花一草清晰可見,而且有火蟲引路,穿越蒼霧山不難,好了,你找到我了,請問有何指教?」蘇映寧只想趕緊了結此事。
雲靳迅速梳理一下收到的信息,他認為她的話有真有假,但就是因為真假摻半,更能取信于人,然而何為真實,何為杜撰,他難以辨明,只能盡可能想辦法旁敲側擊引上更多真話。
「你遇見的那位女大夫是誰?」若是真有此人,他認為有可能是容妃。
「她不願意透露身分,只說她姓尹。」
「她生得什麼模樣?」
「我不記得了,只知道很漂亮,看不出來年過四十了。」
「這是多久前的事?」
「太約五年前吧。」
單論年紀,確實與容妃相差不多,不過有個前提——她的故事是真的,可是關于這一點,他當真一點信心都沒有,這丫頭很狡猾,否則他們兄妹犯不著想方設法閃躲一直到退無可退,才願意出面承認此書與她有關。
「我的草藥圖書哪兒出了問題?」
「宮里的太醫看上蘇姑娘的草藥圖書,有些疑問想請教蘇姑娘,不過,他們肯定沒想到蘇姑娘年紀還小。」
這是鬼扯!但蘇映寧沒有挑破,畢竟她也沒實話實說。
「他們不嫌棄我年紀小,不吝指教。」蘇映寧隨起身告辭,拉著蘇明澤離開。
走出聞香樓,蘇明澤便心急的問︰「你從哪兒生出來這麼一個女大夫?說得好像是真的,我都要信以為真了。」
蘇映寧沒好氣的了他一眼,「當然是真的。」
「什麼?」
蘇映寧又忍不住給了一個白眼,「必須是真的。」
怔愣了下,蘇明澤終于反應過來,「是是是,當然是真的。」
「沒錯,我句句屬實。」
蘇明澤忍不住又問︰「不過,你如何唱出這麼一出戲?」
唱戲?蘇映寧皺了一下眉頭,可還是回答了,「我們府里那些珍貴的醫書孤本啊!」一個杜撰出來的故事是難以取信于人,所以捏造的同時少不了要摻入真的。
蘇明澤然開朗,「你如何知道那些醫書孤本出自女大夫之手?」
「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難道會出自男子之手?」
蘇明澤又是一頓,接著斜睨了她一眼,語帶戲謔的道︰「大哥的字可是比姑娘家還細致娟秀,倒是你的字……狂野似男子,真是不多見。」
「我也可以寫出細致娟秀的字。」草藥圖書要賣銀子,供人傳閱,當然不能教人看著書人是女兒身。
啊,他都忘了,小寧根本是個奇才,字可以像男子一樣狂野放肆,也可以像女子一樣端正秀麗。
「你了不起,還知道這位女大夫的歲數。」
「爹說過,那些醫書孤本是至交好友相贈,因此我猜他們年紀相當。」
「原來如此。我覺得雲公子對這位女大夫好像很感興趣。」
「他看上誰無所謂,就是別來騷擾我們。」
蘇明澤還是不放心,「我們順利月兌身了嗎?」
「不知道,這個姓雲的不好應付,不過,只要我們沒把柄落在他手上,以後就沒有我們的事。」蘇映寧刻意給他一個斜眼,這一眼是警告他別扯她後腿了。
蘇明澤縮了一下脖子道︰「紐知道了,我會管住嘴巴。」
了結一件事,蘇映寧心情極好,「我請哥哥吃涼粉。」
「妹妹請哥哥,這象話嗎?哥哥我請你,愛吃多少吃多少。」蘇明澤模了模蘇映寧的頭,拉著她去吃涼粉。
從聞香樓回來之後,雲靳就搬了一張官帽椅坐在樹蔭下,閉著眼楮,任由從枝葉間灑下的陽光打在身上,靜悄悄的好似睡著了。
梁子昱見狀,問了趙英,得知整個會面的過程,不由得擊掌喊了一聲「聰明」。
雲靳張開眼楮冷冷瞥了他一眼,他不以為意,也請趙英為他搬來一張官帽椅,在兩人中間擺上幾案,再沏上一壺茶,擺上一盤他剛從街上買回來的桂花餡炸糕。
吃了一塊炸糕,再配上一盞茶,梁子昱滿足了,不疾不徐的問︰「你相信了?」
喝了一盞茶,雲靳老實承認,「信了一半。」
「信了哪一半?」
「我相信真有一位尹大夫,但我無法確定蘇姑娘的草藥圖書是否真是仿效那位女大夫的著作。」
梁子昱的看法也是如此,他不得不衷心的贊嘆道︰「蘇姑娘真是聰明,故事如此周全,草藥圖書說是與她有關,卻又不全與她有關,可進可退。」
雲靳沒好氣的了他一眼,「那丫頭不是聰明,是狡猾。」
這不是一樣嗎?梁子昱懶得為了這點小事跟他糾纏不清,「無論如何,她已經給了答案,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都與她無關。」
張著嘴巴半晌,雲靳悶聲道︰「我還真希望她所言屬實。」
「你認為那位尹大夫是容妃?」
「若是真有其人,應該是容妃。」
「你不是相信真有一位尹大夫嗎?」
雲靳沒好氣的又賞了他一個白眼,「我相信,但未經證實之前,這位尹大夫不過是一個虛幻的人物,當不得真。」
「蘇姑娘已經將尹大夫的草藥圖書譽抄本丟了,你甚至無法證實是否有尹大夫這人,就算能證實真有這麼個尹大夫,且是容妃,那又如何?如今人不在這兒,我們也找不到她。」梁子昱很無奈的雙手一攤。
雲靳搖了搖頭,勾唇一笑,「若真是容妃,你認為容妃為何現在此?」
「這是什麼意思?」
「容妃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雲州,更別說留下足以讓人發現其身分的東西。」
略一思忖,梁子顯便明白了,「這兒有什麼吸引容妃?」
「沒錯,所以容妃還會再來……更說不定她一直來來去去,只是行蹤隱密,未曾教人察覺。」
雖然十五年前容妃在前往先皇陵寢的路上月兌逃,皇上下詔各地官衙追捕,但追查一年毫無線索後,追捕一事慢慢被眾人放下了,如今只怕各地官衙都忘了有容妃這個人,更是尋不到容妃的畫像。
「有道理,不過,,只怕她來了,我們也不知道,如何逮人?」
「只要確定範圍,皇上想找個人還是難事嗎?」梁子昱懊惱的輕拍了一下腦袋瓜,「對哦,我都忘了皇上的錦衣衛。」
「不急,還是先確認蘇家丫頭口中的尹大夫是不是容妃。」
「你要如何證明?請蘇姑娘將尹大夫的草藥圖書重新撰寫出來?」
「我以為這不過是她的推托之詞,若是真有此書,她絕不可能丟掉。」
「我同意,辛辛苦苦譽抄的醫書如何舍得丟掉?可是,不是丟了,她拿出來證明白全兒所言屬實,這不是更好嗎?」
「正因如此,關于尹大夫的存在,我持保留態度。」
「這事只能從蘇公子那兒下手了。」
雲靳擺了擺手,「省省吧,今日他陪同蘇家丫頭去了聞香樓,可是自始至終不發一語,他對我已經生出防備,只怕我一靠近,他就跑了。」
「這會兒可麻煩了。」
沒錯,確實麻煩。雲靳略一沉吟,道︰「明日去八方書鋪瞧瞧。」
梁子昱聞言一怔,「八方書鋪?」
「蘇公子好像很喜歡去八方書鋪。」
侍立一旁的趙英點頭時和,「近日尤其去得很勤。」
「這八方書鋪大有文章?」梁子昱問道
「不知道,不過蘇公子跟八方書鋪關系密切,也許能從那兒模出有用的消息。」心定,雲靳吩咐趙英擺上棋盤。
皇上為了培植自個兒的勢力,將他放到戰場,可是戰場的殺戮將他磨成一把殺人的刀。回京之後夫子覺得他殺氣太重,便要求他每日至少花一個時下棋,不想輸嬴,只是單純下棋,兩年下來,下棋不但教他的心性沉穩下來,更成了一種享受。
八方書鋪是燕陽最大的書鋪,樓高兩層,一樓分為左右兩廳,東為文房四寶,西為書冊,二樓是字畫,展示的全是有才氣但未出名的文人畫,總之,這兒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墨香。
雲靳不疾不徐的四下瞧瞧,從東邊的文房四寶逛到西邊的書冊,隨意翻閱,尋著機會正準備上前與掌櫃攀談,突然一股濃烈的胭脂味撲鼻而來,一群鶯鶯燕燕走進書鋪,「如狼似虎」的直撲櫃台。
「劉掌櫃,流先生的畫冊出來了嗎?」
「出來了出來了,我這就給綺蘿姑娘拿來。」劉掌櫃笑盈盈的趕緊走向西廳,過了一會兒,帶來一本畫冊,放在櫃台上。
綺蘿姑娘連忙拿起畫冊翻閱,「流先生這次畫的公子可真俊!」
「流先生筆下的公子哪一個不俊?」劉掌櫃笑道。
「是是是,我們青花巷的姑娘可都是流先生的忠實讀者。」
「我尤其喜歡白衣公子,如同寒梅又冷又傲,真是迷死人了!」
「我覺得黑衣公子更迷人,豪放不羈,看著就教人怦然心動。」
「我喜歡紫衣公子,貴氣逼人,多看一眼都覺得褻瀆。」
「我看每個公子都好,皆是人中龍鳳。」劉掌櫃趕緊做出結論。
綺蘿姑娘命身邊的丫鬟給了銀子,再遞上錦布請劉掌櫃將畫冊包起來。
抱著畫冊,綺蘿姑娘歡喜的轉身準備離開,正好瞥見站在西厲拱門前的雲靳,不由得一怔。
「小姐,這位公子好面善哦。」身邊的丫鬟也看見了。
「是啊,我也覺得好面善,是我們煙香樓的貴客嗎?」
「不是,若是煙香樓的貴客,我一眼就能認出來了。」
「慢著,我怎麼越看他越像白衣公子?」
「是啊,難怪面善,不過,我覺得他更像紫衣公子。」
「不對,應該是比紫衣衣公子更好看。」
幾個姑娘吱吱喳喳,不時還奉送媚眼,雲靳不難听這是什麼狀況,一張臉綠了,目光轉為冷冽銳利,幾位姑娘瞬間噤若寒蟬,趕緊提起腳步離開。
雲靳冷著臉走到劉掌櫃面前,「流先生是誰?」
劉掌櫃面有難色,可是在雲靳犀利的目光下,還是老實回答,「流先生是一位畫師,擅長人物畫,他筆下的公子俊美非凡,深受姑娘喜歡。」
「花街柳巷的姑娘嗎?」趙英沒好氣的嘀咕一句。
劉掌櫃尷尬一笑,花街柳巷的姑姐挺可憐的,看銀子侍候人,又不能挑長相,只好靠流先生筆下的俊公子解饞,偷偷將侍候的老頭兒想象成俊公子,心里才能舒坦一些。
「我要看流先生的畫。」
劉掌櫃無法拒絕,只能取來畫冊奉上。
雲靳翻開畫冊一看,劍眉隨即向上揚起,這位流先生肯定向往魏晉之風,畫上的俊公子宛若魏晉名士,難怪迷得那些青樓女子神魂顛倒,還好,並非如那些青樓女子所言有他的影子……不對,青樓女子向來眼色極好,不可能好幾個都錯看……他不由得加快翻閱的速度,幸好畫上的俊公子沒有一個與他相似,可是到了最後一頁,見到右下角畫著熟悉的鳶尾,他頓時僵住了。
「公子千萬不要在意那幾位姑娘的閑言閑語,她們不曾見過京城來的公子,一時不知如何形容公子的風采,只能借流先生筆下的俊公子說道。」
「流先生是不是還有其它畫冊?」雲靳感覺心跳越來越快。
「是,公子要看嗎?」劉掌櫃忍不住冒冷汗,老實說,這位公子跟流先生筆下的白衣公子真有點相似。
雲靳點了點頭,劉掌櫃好再度進了西廳拿來流先生所有畫冊。
此時雲靳的心思根本不在白衣公子身上,直接到最後一頁,果然見到那朵熟悉的鳶尾。
「這些是流先生留給八方書鋪鎮店之用,恕不能賣給公子。」劉掌櫃努力漠視雲靳是得嚴肅的表情,想要緩和雲靳帶給他的壓迫感。
雲靳冷冷的看看劉掌櫃,「我要見流先生。」
「請公子恕罪,流先生不願意教人知道他的身分。」
「我已經知道流先生的身分,不過是想進一步證實。」
「我答應流先生了,就不該背信忘義。」
雲靳傾身向前,威脅道︰「我是朝廷命官,若我有意為難你,輕而易舉。」
劉掌櫃閱人無數,單從雲靳舉手投足之間透出來的傲氣,就知道他身分尊貴,不是他這個小人物得罪,「公子為何要見流先生?」
「掌櫃不必知道,但是你可以放心,我對流先生沒有惡意。」
略微一頓,劉掌櫃還是沒有松口,但願意行個方便,「我是生意人,信守承諾是立身處事的根基,不過我倒可以告訴公子,五日後流先生會過來收銀子。」
「我保證流先生不會有事,我也不會出賣你,還有,五日後我會將這些全帶走,銀子,我付雙倍。」雲靳拍了拍櫃台上的一摞畫冊,便轉身帶著趙英離開。
劉掌櫃頓時雙腳一軟,往後跌坐在杌子上,這位公子的氣勢實在太嚇人!
蘇明澤覺得自個兒最近走了霉運,剛了結一件事,都還沒緩過氣來,又來了一件事,而這次的麻煩更大。
老天爺是不是想磨練他。
「哥哥小心。」
蘇映寧的聲音從上頭傳了過來,可惜來不及了,蘇明澤已經整個人撲倒在地。
半晌,蘇明澤抬起頭來,可憐兮兮的看著從棗樹上爬下來的蘇映寧,「娘說了,如今是個大姑娘了,不可再爬樹。」
「我上去看棗子生得如何?」蘇映寧伸出手,將蘇明澤拉了起來,「平日見你手腳靈活,連高牆邽可以輕易致過去,今日怎麼連個魚蔞都越不過去?」
「你怎麼將魚蔞丟在這兒?」
「不是我,是珠兒,說要去池塘鈞魚,可是出門才想到忘了帶釣竿,隨手將魚蔞扔了,跑去拿鈞竿,不過,大概是沈嬤嬤又做了什麼好吃的,味道太香了,她忘了要釣魚,鑽進廚房了。」
珠兒名義上是蘇映寧的丫鬟,不過她更喜歡廚房的活兒,成日在沈嬤嬤面前獻殷勤,順道偷偷學藝。
「這個珠兒太不象話了。」
「她天生適合待在廚房。」蘇映寧歪著腦袋瓜打量他,「哥哥是怎麼了?」
蘇明澤的神情轉為不安,「我在書鋪遇到雲公子。」
「那又如何?」蘇映寧的口氣很輕松,全身的刺卻立即豎了起來。
「那個……他買了好多畫冊。」
蘇映寧瞬間變臉,「流先生的畫冊?」
「除了流先生,只怕沒人會畫出那樣的東西。」
時至今日,蘇明澤還是難以接受她是流先生,一個姑娘家如何能畫出那種東西?雲州靠近北夏,民風開放,但女子終究不是男子,有些界線是不能夸越的,更別說即便世人以為流先生是個男子,也是個放浪形駭的家伙。
「你可有問劉掌櫃,他為何注意到流先生的畫冊?」
雖然她認為流先生的畫冊不同于圖,但是對劉掌櫃而言差別不大,皆不宜大刺刺攤在世人面前,因此畫冊會另外收藏,換言之,若非熟客,或者劉掌櫃刻意推銷,一般人不會有機會見到流先生的畫冊。
「我都嚇壞了,哪有機會問清楚發生什麼事。」頓了一下,蘇明澤接著訥訥的道︰「雲公子倒是問了我,是否看過流先生的畫冊。」
蘇映寧的眼楮微微一眯,「你如何回復?」
蘇明澤沒好氣的撇嘴,「名義上是我畫的,我能說沒見過嗎?」
蘇映寧瞪大眼楮,「你承認自個兒是流先生?」
「當然沒有,不過他好像猜到流先生與我有關。」
「與你有關又如何?」
蘇明澤想翻白眼,這丫頭不是很聰明嗎?「我若能畫出這樣的玩意兒,倒是無妨,可惜我沒這個本事,只怕馬腳一下子就露出來了。」
「你只要死咬著說是你畫的,他憑什麼質疑?」
蘇明澤忍不住嘆了口氣,「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次你逃不了了。」
「你少烏鴉嘴,此事只有你知道,你不出賣我,誰會知道?」
「你忘了草藥圖書的事嗎?我們沒出賣你,人家還是將你揪出來了。」
「草藥圖書的事明是你太笨了,三言兩語教人家套出話來,要不,人家如何查到我頭上,逼得我不得不擔下此事?」
雖然她至今還沒模清楚對方的目的何在,但是教人知道她是流先生,也不是毀天滅地的事,只是這也不是好事,她的名聲肯定沒有了,她知道這個時代女子的名聲很重要,不過名聲影響的是嫁人,她不嫁人也沒關系,大不了找個無父無母的窮書生當上門女婿,爹爹肯定同意,最舍不得她嫁人的就是爹爹了。
蘇明澤擺了擺手,「我不管啦,總之,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眼珠子賊溜溜的一轉,蘇映寧不懷好意的道︰「不如,你今日開始跟著我學畫畫,必要時候還是可以混得過去。」
蘇明澤驚嚇得連退了三步,「不行不行不行,我畫不來這種玩意兒。」
蘇映寧嗤之以鼻,「害羞什麼,你是個姑娘嗎?」
「我就是一個只懂得用拳頭的武夫,沒那個本事。」
「你不試試,如何知道沒這個本事?」
蘇明澤雙手合十,「你別折騰我了,師傅規定我每日要寫三篇大字,還要默背文章,我都應付不來了,哪有閑功夫跟你學作畫?」
「算了,你要真能畫出來,流先生早就換成你當了。」一開始因為年紀小,又不知道有沒有銷路,她畫了幾張俊秀的魏晉名士沒什麼大不了,可是沒想到她建議劉掌櫃賣給青樓女子,生意竟然做起來了,于是她想,這門生意還是交給三哥哥較為穩妥,偏偏三哥哥的丹青真的不行,她只好自個兒繼續當流先生。
蘇明澤松了口氣,真是怕了這丫頭,滿腦子歪主意,完全沒有蘇家人的正氣。
「看樣子,最近我得充當大家閨秀在家里繡花了……不行,明日我要去大雜院給人看病。」雖然人家根本不願意給她看病,可是爹爹和大哥不在,他們只好勉為其難接受她,算是給爹爹面子,畢竟是爹爹交代她去的。
聞言,蘇明澤忍不住嘲道︰「待在家里你也不會繡花。」
「我不是不會繡花,是不想繡花。」這兩者差很大好嗎!
蘇明澤嘿嘿一笑,他們心知肚明,何必硬拗。
蘇映寧孩子氣的哼了一聲,轉身走人。
無事一身輕,蘇明澤耍寶的揮了幾下拳頭,哼著小曲回房完成師傅交代的課業。
梁子昱看著雲靳買回來的畫冊,有若寒梅一般冷傲的白衣公子、貴氣逼人的紫衣公子、放蕩不羈的黑衣公子、嬌女敕如花兒般的粉衣公子、清新俊逸的黃衣公子,無論哪個類型,每個公子都很撩人,保證姑娘看得面若桃花……
總之,他久久說不出一句話,燕陽這個地方真教他驚奇不斷。
「如何?」若非這些畫冊必須留下,雲靳恨不得毀了它們。
梁子昱干笑了幾聲,「听聞雲州民風開放,如今見識到了。」
雲靳冷冷的挑起眉,「你只看見雲州民風開放?」
怔愣了下,梁子昱再看個仔細,「這幾位公子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只有似曾相識?」
略微一頓,梁子昱遲疑的道︰「好像是我們。」
雲靳忍不住送上一個白眼,「你終于看出來了。」
梁子昱再重新打量一遍,中肯的道︰「畫得極有技巧,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還有,他們皆為初出茅廬的小伙子,與我們相差甚遠。」
「你忘了五年前我們來過這兒嗎?」雲靳沒好氣的再問。
認出白衣公子是以自己為原形,雲靳就想起五年前的事,當時為了悄悄送他進入北境大軍,皇上要王夫子以游歷之名將他帶出京城,可是,既然是游歷,王夫子當然不會落下其它學生,來到雲州,當然也要回老家看看,而蘇家丫頭就是當時爬牆偷看他們的小丫頭。
「五年前……我想起來了,你被一個爬牆的小丫頭耍了,隔日竟然病倒了,然後就留在燕陽養病。」
他不是真的病倒了,而是借著養病之名月兌離大伙兒轉往北境大軍。
「我不知道自個兒當初是這副模樣。」
雲靳忍不住瞪人,這是重點嗎?「這個姓蘇的丫頭真是膽大包天!」
「你確定這些畫冊是出自蘇姑娘之手?」梁子昱沒有漏看最後一頁的鳶尾,只是他的目光完全被幾位有魏晉之風的公子給吸引住……老實說,連宮里的畫師都比不上這位流先生,他們幾個都成了她筆下的美男子。
「你不是已經看見那鳶尾了嗎?」
「好吧,畫冊的鳶尾與蘇姑娘草藥圖書上的相同,這可以說明先生是蘇姑娘,同時也可說明,以鳶尾做記號是蘇姑娘的習慣,與容妃一點關系也沒有……如此一來,容妃的線索不就徹底斷了嗎?」
雲靳搖了搖頭,「這倒未必。」
略微一想,梁子昱便明白了,「蘇姑娘的鳶尾有可能是仿效那位尹大夫,但又不能一模一樣,因此鳶尾的畫法變成含苞待放。」
「沒錯。我還是那句話,我不相信巧合,我認為她在尹大夫一事上頭並未說謊,只是基于某種理由,她不願意將謄抄本拿出來……不,根本沒有謄抄本,而是原著,這也是她不方便拿出來證明白個兒所言屬實的原因,因為她答應尹大夫不能讓其草藥圖書流出去。總之,尹大夫絕對是容妃。」雲靳覺得事情發展越來越靠近真相了。
「沒有親眼見到尹大夫的草藥圖書,一切都只是猜測。無論是譽抄本,還是原著,蘇姑娘不肯交出來,我們也莫可奈何,除非,你準備潛入蘇家將東西偷出來。」
雲靳信誓旦旦的勾唇一笑,「我會讓她老老實實交出來。」
梁子昱挑起眉,語帶戲謔的道︰「她若是容易應付,你會跟她糾纏這麼久嗎?若非恰巧在八方書鋪看到流先生的畫冊,你對尹大夫的存在還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雲靳的目光落在流先生的畫冊上,「你放心,這次她逃不了了。」
「不知道為何,我覺得你對上她總是討不到好處。」梁子昱伸手翻了一下畫冊,對蘇映寧真是越來越佩服,「當時她幾歲?九歲?十歲?她不過是爬牆偷看我們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可以將我們畫得如此傳神,真是太厲害了!」
雲靳唇角一抽,「傳神?」
「難道你不覺很傳神嗎?你的本性不是又冷又傲嗎?」
「你又是哪一位?紫衣公子還是黑衣公子?」雲靳不相信他見到自個兒被人家畫成畫供青樓女子觀賞,心里會舒坦。
「無論紫衣公子,還是黑衣公子,都有幾分我的味道,也許,他們兩個都是我。」梁子昱可不像雲靳有潔癖,姑娘一貼上來就想打噴嚏,他可是很享受被姑娘團團圍繞的滋味,當然,香噴噴的美人兒更好。
雲靳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種事他也可以當成享受,了不起!
「真是越看越像,改日你見到蘇姑娘,別忘了問清楚,紫衣公子和黑衣公子是不是都是我的化身?」梁子昱可是很滿意自個兒在流先生筆下的模樣。
雲靳真想拿棒棍敲人,他不是應該恨不得將那丫頭大卸八塊嗎?可是看看他,竟然充滿了崇拜……好吧,若不是扯上他,他也會覺得她了不起,一次又一次刷新他對她的認知,他再也不會認為她是個村姑,甚至好奇她腦子究竟裝了什麼。
「這次蘇姑娘出面相邀,我也跟著一起去。」
雲靳潑他冷水,「她不會出面相邀,她不是傻子,主動上門承認自個兒是流先生。」
「也是,這會兒她應該足不出戶,你想見到人可不容易。」
雲靳沒好氣的將畫冊闔上,越看越不滿,「你等著吧。」
蘇映寧又被跟蹤了,這次她火大了,不是讓對方追著她跑,而是怒發沖冠走到對方面前,大聲質問︰「你是什麼意思?為何一直跟蹤我?」
崔晨嚇了一跳,目瞪口呆了半晌,遲疑的道︰「姑娘如何認出我?」他的易容術可是很厲害的。
「看你的身形就知道了啊。」她是大夫,對人體很熟悉,更別說她擅丹青,看一眼就可以將人的身形體態描出個大概,何況他三番兩次在她面前閑晃,她還能不記住嗎?
崔晨聞言一凜,笑著道︰「姑娘真是厲害。」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你直接說重點。」
「我家主子見過姑娘的〈春游圖〉,想請姑娘再畫一幅〈春嬉圖〉。」
蘇映寧不由得一怔,雖然有過不少猜想,但萬萬沒想到跟她兩年前一次隨意之作有關。有一回她上山采藥,遠遠見到福恩寺的桃花開得正盛,于是想轉去寺里的桃花塢賞花,正好遇見公子、姑娘們相約到福恩寺下的灞水出游,整個燕陽的公子哥兒、名門閨秀全聚在那兒,各式各樣的美色閃閃動人,見了教人忍不住手癢,而且從挑花塢往下一看,一目了然,她便心血來潮畫了一幅〈春游圖〉,送到八方書鋪販賣。
她沒將那幅畫當回事,無論是哪個時代,藝術品從來是見仁見智,就算那幅畫掛在牆上兩年沒有人欣賞,這也沒什麼,沒想到一個月不到,就教外地來的商賈看上眼了,然後買走了,得了五百兩。
總之,因為這幅《春游圖》,她發現賣畫比賣寫真集更賺錢,後來又畫了幅《春光明媚》得了三百兩,不過,這一次等了三個多月才找到買家。
這兩幅畫讓她嘗到了甜頭,導致她完全提不起畫寫真集的熱情,要不是青花巷的姑娘等著流先生的畫冊等了一年,頻頻催促劉掌櫃,她才重新又畫起了寫真集,沒想到就出事了……
想到這兒,她正了正心神,決定先把這些煩人的事拋到腦後。
「你家主子如何知道〈春游圖〉是我畫的?」畫家的作品當然要落款,但她又不能大剌剌的署名蘇映寧,便配合草藥圖書取了「鳶尾公子」這個筆名。
「劉掌櫃沒有鳶尾公子的作品可賣,便向我坦白鳶尾公子就是蘇姑娘。」
她並未特別交代劉掌櫃不能說出鳶尾公子的身分,畢竟這個時代男女不平等,劉掌櫃應該不願意人家知道鳶尾公子是女兒身,阻礙作品的銷路,況且劉掌櫃也不是個多嘴的人,沒想到劉掌櫃還是將她出賣了。
崔晨顯然知道她的想法,「劉掌櫃原本不願意說出來,是我再三懇求,發誓不會將鳶尾公子的真實身分說出去,他才願意告訴我的。」
「你為了一幅〈春嬉圖〉跟了我那麼久?」當她是小丫頭很好騙嗎?
崔晨恭敬的行個禮,「這是誤會。我知道自個兒的請求令人為難,拿不定主意應該如何向姑娘開口,若非姑娘今日主動走過來,我還猶豫不決。」
蘇映寧似笑非笑的揚起眉,「我誤會了嗎?」
「小的姓崔名晨,我家主子是益州富商姜家大老爺,大老爺想替老夫人準備壽禮。老夫人上了年紀,喜歡春日少男少女歡喜出游的景色,大老爺無法買到那幅〈春游圖〉,只能麻煩姑娘再畫幅〈春嬉圖〉。」
「你認為我一個姑娘跑去益州作畫,妥當嗎?」
「姑娘誤會了,我家主子想請姑娘去福恩寺山腳下的桃花源作畫。」
蘇映寧知道桃花源,這是燕陽富商全家的莊子,听說是為了呼應福恩寺的桃花塢,刻意取的名字。
「我家主子願意出一千兩請姑娘作畫。」
蘇映寧很想控制自個兒的反應,可是這樣的報酬太誘人了,讓她的雙眼情不自禁的閃閃發亮,但她倒不至于傻乎乎的立即答應,「我需要幾日的時間考慮。」
「這是當然,姑娘也需要時間琢磨如何呈現〈春嬉圖〉。」
她還沒答應,他怎麼就要她琢磨如何呈現構圖?算了,蘇映寧覺得這點小事沒必要放在心上,確定他如今住在哪家客棧,便趕緊回去找哥哥商量。
蘇明澤的反應比蘇映寧還激動,兩眼射出來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視,「這是真的嗎?一千兩?」
蘇映寧嗤之從鼻,有了利益就忘了危險,果然是頭腦簡單的人!
「你有膽子掙嗎?」
「你要畫多少畫冊才能掙得一千兩,難道你不心動嗎?」
「心動啊,但是銀子來得太容易了,總覺得有詐。」她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她對自個兒的作品也很滿意,生動有朝氣、色彩鮮活,但她在畫壇的地位連個邊都還沒模到,不過畫了兩幅畫,其中一幅還如此巧合的勾住人家的目光,讓人家願意開出雙倍的價碼請她再畫一幅相似的,她會不會太幸運了?
蘇明澤不以為然的白了她一眼,「你一個小丫頭能讓人家圖謀什麼?」
她不是小丫頭了好嗎!但是有一件事他倒是說對了。
「我確實沒什麼值得人家圖謀,所以啊,我更覺得古怪。」
「再古怪,也沒你來得古怪。」蘇明澤訕笑道。
蘇映寧抗議的瞪了他一眼,「我只是不像一般姑娘善于繡花,哪兒古怪?」
「不擅長繡花是小事,當自個兒是男兒似的不懂規矩,那才是大事。」
「我哪有不懂規矩?只是更喜歡隨心所欲。」蘇映寧越說越小聲。
雖知男女有別,但是上一世的教育深入骨髓,難免就放肆了一點,偏偏爹娘和三個哥哥都寵她,她就更不知道界線了。年紀大了,娘親覺得不妥了,想要糾正她,卻也改不回來了,幸好她的大膽都是有限度的,不至無無法無天。
蘇明澤懶得在這上頭爭論,只問︰「你真舍得花花的銀子?」
蘇映寧當然舍不得,不過理智大于情感,「不急,過幾日爹爹回來,我再問爹爹的意思,若是有什麼問題,爹爹必然看得出來。」
蘇明澤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爹最寵你了,你說好,他能說不好嗎?你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人,還是自個兒想清楚吧。」
是啊,她的主意可多了,豈是別人作得了主的?蘇映寧悶不吭聲的靠著棗樹坐下,錯過一千兩,何時等到另外一個一千兩?若是放掉一千兩,她肯定連睡覺都會哭著醒過來,除非老天爺眷顧,給了更好的機會……
道理如此,但這一次她就是覺得心不安,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