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私心不可議 第一章 救命恩人不好當
今兒個十五,已入春,月亮圓潤皎潔,林中小屋安靜得只听得見夜里風吹在林間的窸窣聲響,窗戶緊閉,還是難免透風,屋里透著微光,燭火被擺在邊上,大大的實木桌上堆著幾本草藥醫書,擱著幾枝毛筆,墨黑的硯台下壓著微皺的紙。
屋里除了那張堆滿醫書和紙張的超大幾案,還有堆了一整牆的書,一個布滿人體穴位的銅人,兩張鋪著草席的大床,和一個正燒著木炭的小火爐,兩個大而方正的黃花梨木醫箱就擱在門邊上,看得出歲月的痕跡,卻掩不去當初造此物者的華麗工法。
此刻,爐里的火燒得正旺,炭火劈啪作響,偶爾可見那從火爐彈跳而起的星火,讓靜寂的夜里稍稍熱鬧了些。
宋暖暖就蹲在火爐邊上,細白的小手反復搓著,烏黑的長發只隨意綁了一條白色發帶,一身白色素衣上裹著一張白毛皮,明明入春後的天氣已不是太冷,但對她這個已經冰寒入體,長年都怕冷的人而言,今夜的天氣還是一個字—— 冷!
幸好,真正難熬的冬天過去了,但大多數時候她還是會像現在這樣蹲在火爐邊取暖,想象著過去幾年有師傅陪在她身邊的日子,通常這個時候,師傅會念醫書給她听,念一次就要讓她跟著念,有念到施針要法的章節,師傅會親自在銅人穴位上施針再讓她親身操作一回又一回。
據師傅說,在山谷里將她撿回時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因為在天冷的山林里及冰冷的溪谷中躺了太久,撿回時已奄奄一息,要不是遇上她這個等同華陀再世的師傅,她恐怕在四年前就要命喪黃泉。
但她命是撿回來了,卻失去記憶,腦子摔壞了,什麼也想不起來,就連她的年紀也是大約猜的,直到三年多前癸水初來,可以估算她今年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
「妳既不知姓名,對過去又全然無記憶,此生都要怕冷……就叫妳暖暖吧,跟為師姓,就叫宋暖暖。可好?」師傅隨意一句便把她的姓名給定下。
她是真喜歡。
暖暖,暖暖,宋暖暖,听起來就不這麼冷了,是吧?
「好。」她抬頭給師傅一個甜甜的笑。
記得那夜,她就是像現在一樣蹲在火爐邊搓著小手,心里快樂得不得了,耳邊還听得見師傅那雙溫柔的手翻著書頁的聲音。
宋暖暖微閉上眼,正想重溫那份久違的幸福感,小屋前方的院子卻傳來一陣不尋常的風聲與男人略微粗重的喘息聲。
她陡地張眼,下意識地想找個地方藏身,一道疾風迎面掃過,只見小屋的門被打開又瞬間給關上,一個高大的蒙面黑衣人已出手一把勒住她縴細的頸項——
「不準亂叫!否則我殺了妳!」黑衣男子的嗓音低沉沙啞,迸發一抹刺骨的冷意。
宋暖暖拚命點著頭,就怕他沒看清楚真的一把將她給勒死,她的命可是師傅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她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一個陌生人手里。
黑衣男子見她如此配合,微微松了手,眉頭卻凝了起來,身形隱隱一顫——
「屋里有金創藥嗎?」他低問。
「有!你受傷了?」宋暖暖見這男子雖一身冷寒之氣,眼中卻沒有殺意,又見他臉上薄汗已浸濕了額間的黑布,似是壓抑著劇烈的疼痛,忙不迭對他道︰「快放開我,我可以幫你處理傷口。」
「不必,把藥給我就行。」
這是在拒絕她的好意?還是懷疑她的目的?
宋暖暖看著他,也不怪他的防心太重,「你不放開我,我怎麼幫你拿藥?」
黑衣男子凝眉瞅著她,終是松開手,「老實點,不然我—— 」
「不然你會把我殺了,對吧?」宋暖暖沒好氣的幫他把話說完,瞄了一眼他胸前被血染濕的衣衫,「我不懂武,又長得瘦巴巴地,就算你受了傷,用兩根手指頭也可以把我捏死,你覺得我會這麼蠢對你不老實嗎?」
她邊說邊起身,剛剛蹲在地上太久,腳有點麻,起身時還踉蹌了一下,男子及時出手扶了她一把。
噢,糗死了!
宋暖暖頭一低,慢慢走到門邊蹲下打開醫箱,「箱子里都是大夫用的器具和藥品,沒有暗器,就算有我也不會用,畢竟我師傅是大夫,不是武林人士,我又是半路出師,師傅又已離我而去……哎,你是劍傷吧?除了金創藥還要不要別的藥?」
「不必。」黑衣男子那雙黑眸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過她,見她穿著白衣的嬌小身子蹲在箱子前亂翻一通,好像對藥放在哪也不是很確定似的,不禁挑了挑眉,「妳到底知不知道金創藥長什麼樣?」
果真如她所言是個半路出師的家伙,滿屋子醫書藥具,于她而言都是擺飾吧?
「自然是知道的。」宋暖暖頭都懶得回,「我在找麻沸散,看你痛成那樣傷口應該不小,撒點在傷口上你就不會疼了,要跑也可以跑遠些……」
男子的眉擰得更緊,他緊咬住牙根沒有接話,只是輕哼了一聲。
「找著了!」她笑著回身,拿著藥朝他走去,「傷在哪?要不我幫你?」
他很想說不必,胸口卻異常的疼痛,像是蝕進骨子里,讓他幾乎痛得要昏厥過去。
不太對勁……
又不是沒受過傷,他還是可以分辨得出那種痛是不一樣的……
「你是不是中毒了?」宋暖暖看見他已經發紅的雙目,二話不說的便伸手要扯掉他臉上的蒙面巾——
「妳干什麼?」他一把扣住她縴細的手,惡狠狠地瞪著她。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中毒了……」醫者要望聞問切他懂不懂啊?噢,她的手快被他給捏斷了,疼得她都要哭出來。「你弄痛我了……不給我看你的臉,那你把衣服月兌了,讓我看看傷口總行吧?」
黑衣男子終是放開她的手,此時他高大的身形微微一晃,她連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你去床上躺好,讓我看看,快點!」這會兒,她的神情異常的認真。
他沒再堅持,因為他也發現自己應該是中毒了,那些個王八羔子!竟然在刀劍上淬毒?難怪他只受了一劍便血流不止。
身子一躺上床,他有瞬間的如釋重負,已經拖著這身子跑了太長的時間,再怎麼硬撐也是有限度的,這一放松就要昏睡過去。
「別睡!」宋暖暖拿剪子剪開他胸前的衣衫,見他全身的血管已然發紫,撒了一堆金創藥血依然狂流不止,她將小臉湊上前去一聞,表情難得嚴肅了起來,低喃道︰「果真是花溪草……」
「那是什麼?」他硬撐著眼皮,忍痛問道。
「花溪草,淡紫色,味道優雅,有人會把這種草掛在家里,令其香味擴散,有人還會把它放到甜點里增加口感,這草又名化血草,當人體內外沒有傷口時對人體沒有任何危害,可一旦遇到傷口就會中毒,讓人流血不止而亡。」宋暖暖邊說邊奔到門邊把醫箱提過來,開了好幾個抽屜才找出一粒大藥丹。
「我……會死嗎?」
「不會。有我在呢。」宋暖暖把藥丹塞進他嘴里,「快吞下!」
此刻,他的視覺已然蒙,呼吸急促,人都要昏過去,她塞什麼給他,他都只能照單全收了……
這一夜,宋暖暖睡睡醒醒,屋外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搞得她緊張兮兮,就怕那些追殺他的人會找到這來,不過大半夜都過去了,連一只小貓都沒找上門,看來這男人當時跑得夠遠夠快,不然就是善後工作做得特別好。
好不容易把他的傷口止了血又處理包扎完後,她還跑去幫他熬湯,綠豆、甘草、大豆、金銀花,凡能解毒排毒的現有草藥全都給它煮進去,吃下師傅特制的萬用解毒丹後雖能性命無憂,但要把毒給排盡也是要喝一段時間的解毒湯才能保萬無一失。
湯熬好再放涼些,她又打了幾回盹,天都快亮了,這長得極為好看的男人還沒醒來。
是的,她趁他昏迷時把他的蒙面巾給摘了,發現這男人劍眉挺鼻,唇薄而美,若再把她見過的那雙黑眸給搭上,真可以用豐神俊美來形容了。
「醒醒,喝藥湯了。」她拍拍他的臉,見他睡得深沉,下手更重些,在他那張俊臉上又拍了幾下,「喂,吃藥了,醒醒!」
男人還是不動如山。
她擔憂的皺眉,伸手去把他的脈,脈息甚是平穩,呼吸也很穩定,只剩余毒未清,這湯藥是非灌下不可……
宋暖暖把藥端在手上,拿匙子一小匙一小匙的喂進他嘴里,卻是流出來的多,喝進去的少,再這麼下去,定是要白白浪費她昨夜辛苦熬的湯了。
她瞪著他那張俊美卻蒼白失了血色的臉龐,又低頭瞪著手上熬了半個晚上的解毒湯藥,終是把心一橫,喝了一大口藥進自己嘴里,將碗往床邊的幾上一擱,俯低身子將臉湊近他,打算以嘴喂藥,沒想到她的唇都還沒踫到他,便對上男人那雙黑如星子的厲眸——
「妳想干什麼?」低而沉的嗓音,依然帶著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掃過那張近得不能再近的俏顏,她的臉鼓鼓地,像塞了一顆蛋,還驀地染上一抹紅,薄薄地在她白皙水女敕的臉頰上漾開,那表情模樣……甚是逗趣可愛。
宋暖暖被他突然睜眼看來,嘴里的藥差點就當他的面噴出去,她努力憋著,才會憋紅了臉,轉身,她沖到門邊打開門,奔到外頭把藥給吐了,又用袖子往嘴邊抹了抹,大大地喘了幾口氣,這才從外頭走進來,卻離他遠遠地。
「你快把那幾上的湯藥給喝了,不然毒解不干淨以後會留下後患。」她雖對他說話,眼楮卻沒瞧他。
男人看了她依然紅紅的小臉一眼,沒說什麼,乖順的起身把藥端過來一口喝下。
她終是偷偷抬眼朝他瞄了去,輕咳了兩聲道︰「你回去記得每天早晚喝一碗,用綠豆、甘草、大豆、金銀花熬的湯,不然請大夫再開解毒的方子也成,總之這湯要喝上七七四十九天,記住了?」
聞言,男人微蹙起眉。
「喂,大夫說的話有沒有在听啊?」宋暖暖刻意端起了大夫的架子,雖然知道這樣真的有點可笑,但,不這樣,怕他一直追問剛剛她湊近他想干麼,她還真沒臉說出口。
雖然她是大夫,而且是那種跟師傅比起來只能算是蹩腳的大夫,但她畢竟是長大了,是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也是會害臊的,要不是為了救他,她剛剛也不會出此下策……
男人沒說話,翻身下床,見自己一身黑色行裝已然被她毀得差不多了,眉頭又是一蹙,尚未開口,那丫頭隨即把一件干淨的外衣給遞上——
「這是我師傅留下來的男子長衫,你穿在外頭吧,師傅沒你高,可能不太合身,但師傅穿起來寬寬大大的,你應該穿得下,勉強可以避人耳目。」宋暖暖頭低低地道。
男人挑了挑眉,淡掃了她一眼。
她知道他一醒來就會走?真是個聰慧的丫頭。
他不客氣接過衣服穿上,才剛穿好,又見一雙小手遞來一頂黑色帷帽。
「這也是妳師傅的?」
「是我的,我偶爾出門上街女扮男裝時戴的……比較方便。」
沒再說什麼,他戴上帷帽便往外走,走了幾步突然微側過臉,問︰「妳叫什麼名字?」
宋暖暖一愕,似乎有點意外他竟會突然問起自己的名字,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她其實挺開心的,感覺像是一整晚的辛苦有了回報似的。「師傅幫我取了個名字叫宋暖暖。」
「妳是孤兒?」名字都該是父母親取的,除非她無父無母。
「不,我只是四年多前失去記憶了,是師傅把我救回來的。」
嘖,這丫頭的命運還真坎坷……
他淡淡地收回眼,交代了句,「應該不會有人找上門來,但為了以防萬一,我走後,把屋里屋外所有療傷解毒的東西都清一清,記住,別跟任何人提起妳救過我見過我,免得惹禍上身。」
宋暖暖看著他,甜甜一笑,「不用擔心,很多山里的村民也會來這里找我治病療傷,我是大夫,就算醫術沒多行,家里沾點血剩點藥渣子的也很正常,何況我連你姓啥名誰都不知曉,怎麼提呢?你就安心離開吧。記得一定要按時喝我跟你說的解毒湯藥,這個才是你該記在心上的事。」
「妳不怕我?」竟敢對他笑?還笑得一臉的甜?
明明是連身板都還沒完全長開的縴細小丫頭,但當她直挺挺的站在那兒對他微笑時,他竟覺得她長得像朵花似的,甜美得讓他移不開眼。
真是……
他是病胡涂了吧!
宋暖暖眨了眨眼,「我為何要怕你?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會殺救命恩人嗎?」
「難說。」他冷了嗓別開眼,無情的唇角一勾,「必要的話,我還是會殺了妳的,妳最好記住這句話。」
說完,他倏地轉頭大步離去——
人走了,宋暖暖听他的話收拾起屋里屋外,將工具放回醫箱歸位,又走到屋外把解毒湯渣用沙子埋了起來,日光照射下,她這才注意到屋外院內竟出現零星的血跡,定是昨夜那人進屋前不小心滴落的,若真如此,可以想見屋外也有,昨兒夜黑尋人不易,如今天已亮,有心人真要尋他,沿著血跡遲早會找到這來。
沒多想,宋暖暖拿把刀走到後院,袖子卷起,從家養的雞鵝里彎身抱了一只肥女敕的鵝出來,對著牠碎碎念了半晌,才在鵝的肚月復間輕輕劃上一刀,那傷不會致命但會痛,還會流很多血,肥鵝呱呱亂叫,振翅要飛,她手一松,肥鵝像是逃難似的從後院沖到了前院。
鵝四處亂竄,血四處亂滴,飛啊跑地就跑出前院虛掩的木門,宋暖暖這才起身撩裙追了出去,一路從林中追到山澗小溪邊。
听見肥鵝呱呱大叫,還有宋暖暖追著鵝邊跑邊叫的輕脆嗓音,住在溪邊的幾戶人家听見聲響紛紛開門出來一探。
「暖暖,妳家的鵝又跑出來了?」問話的正是笑呵呵起得甚早的鄰人張婆婆。
宋暖暖跑得氣喘吁吁的停在張婆婆門前,「張婆婆早啊,我家鵝不知跑去哪里受了傷回來,血流得到處都是,我正要抓牠回來替牠治治呢,可牠卻亂跑。」
張婆婆笑瞇了眼,「因為牠不知道妳是大夫啊,才會亂跑,妳跟牠好好說說。」
另戶人家的大嬸嘖了一聲,提高了嗓門,「干脆殺了今兒配飯吃吧,跟一只鵝要好好說什麼?」
「那可不行,我得把牠養得更有肉些。」
「養太老肉就不好吃啦,傻丫頭。」大嬸看了她全身髒兮兮的衣服一眼,「瞧瞧妳弄得全身都是血,抓到鵝就趕緊換件衣衫來溪邊洗洗。」
「好咧,大嬸。」宋暖暖一笑,轉身又追肥鵝去了。
她追的其實不是很認真,但把那只肥鵝追了繞林子一大圈後,她還是氣喘吁吁的,等在一旁休息夠了這才上前撲抱住牠,將牠帶回林中小屋,小屋卻已讓人給團團圍住,那陣仗還真有點嚇人。
果真找上門了嗎?還明目張膽的守在這里?不會吧?
宋暖暖的眼皮跳了跳,把懷中的鵝抱得更緊些,鵝又開始鬼叫。
「你們是誰?來我家做什麼?」她怯生生地問。
守門的頭看了她一眼,問道︰「這是妳家?妳就是宋神醫的徒弟?」
「嗯……」
「跟我來。」守門的將她帶進屋。
明明她才是主人好嗎?搞得她好像是客人,不,是犯人。
「爺,她就是宋神醫的徒弟。」
這個被人叫爺的,一身紫錦華服,手持玉扇,面如冠玉,貴氣萬分,見來人抱著一只肥鵝又一身是血,不禁有點嫌惡的皺眉,「妳叫什麼名字?」
宋暖暖看了他一眼,「你又是誰?為什麼闖入我家?」
「放肆!在妳眼前的這位可是當朝二皇子晉王殿下!還不跪下!」
宋暖暖一听,驚嚇得抱著鵝咚一聲跪在地上,喉頭發干,「民女不知殿下會光臨寒舍,請殿下恕罪。」
噢,那男人惹的竟然是當朝天子最寵愛的晉王殿下嗎?不會吧?而且人家是光明正大的大陣仗上門找人,昨兒那家伙卻是蒙著臉穿一身黑,難不成,她昨晚其實救的是一個被朝廷通緝追補的大壞蛋?
「你沒事嚇一個小泵娘家做什麼?」樂正軒瞪了身旁的侍衛一眼,忙起身一把扶起她,「姑娘快請起,是我的屬下魯莽,姑娘別介意。」
宋暖暖當真沒想到當今二皇子如此的親民和善,頭更低了,「不,是民女有眼不識泰山。殿下玉樹臨風一身貴氣,想也知道絕非凡夫俗子。」
「小泵娘倒是會說話。」樂正軒意外的看著她,哈哈大笑了起來,看了她懷中緊抱著的肥鵝一眼,黑眸一閃,「這就是那只受傷的鵝?」
剛剛沿溪上山,在溪邊問起宋神醫的住處,就听人家說宋神醫的徒弟的鵝受了傷,她正追著鵝到處跑,找到林中小屋時也發現到處都是血,根本有如殺人現場一般,要不是已事先听聞,怕是要把這里當成命案現場讓人查辦了。
「是……殿下怎麼知道?」她誠惶誠恐。
「妳一大早追著一只受傷的鵝滿林子跑的事,我想在這方圓幾里的人都知道吧。」
說起來這林子里前前後後也才住幾戶人家,他有必要說得這麼夸張嗎?
宋暖暖輕咳了兩聲,唉,是說,她這動靜會不會弄得有點太大些?顯得有些欲蓋彌彰了?
「是……牠就愛亂跑,不知在哪弄了一身傷,又不讓民女包扎,民女追牠跑了許久……」說到這她突然一頓,小心翼翼地道︰「唉,請殿下恕罪,民女不該把這等小事也拿來說給殿下听,不知殿下來到這偏遠的深山是為了……」
「自然是找妳師傅,只可惜我一路上山听人家說宋大神醫前不久剛病逝?」樂正軒的語調難免失望。
宋逸,乃先皇時期便名滿江湖的神醫,當時據說才弱冠之齡的他,不管任何疑難雜癥只要經他之手都可以有解救之方,先皇中年時纏綿病榻數年,宮中御醫皆束手無策,現任皇上本來都要準備登基了,幸有緣人引宋逸來見,三日便讓先皇可以下床走動,五日後便能上朝議政,當時朝中之人皆言神跡,宋大神醫的美名更是不脛而走。
可惜,偌大的皇宮內苑,再多的金山銀山都留不住宋逸,治好先皇的病後他便離開皇宮隱姓埋名行走江湖,對名利富貴毫無戀棧,過了幾十年後的現在,經過多年的追查,方才打听到他隱居在蒲京與洛州之間的這座無名小山。
沒想到,他還是白跑一趟……
聞言,宋暖暖頭低了下去,應道︰「是。」
樂正軒輕搖玉扇,微微一笑,「雖然遺憾,那如今只好請姑娘隨我進宮一趟了。」
嗄?宋暖暖愕然的抬起頭來,「我?進宮?」
不會吧?她一愕,也忘了自稱什麼民女了。
「姑娘既是宋大神醫在世上唯一收的徒弟,醫術自然也是好的,這次本王奉皇命上山來尋神醫為公主治病,定不能有負皇命……」
「我不要進宮!」宋暖暖想也不想地便打斷他。想起師傅曾經千交代萬交代要遠離京城那種是非之地。
樂正軒俊顏一沉,「妳說什麼?」
宋暖暖雙腿一屈忙又再次跪在地上,「民女醫術不精,師傅雖收民女為徒,但也只是看民女可憐,民女治些貓狗雞鵝和村民一些小病小傷還可以,公主乃千金萬金之軀,民女不敢僭越,請殿下恕罪……」
墨東離開林中小屋約莫兩個時辰之後,兩名黑衣人一左一右的從林間飛躍而下,身形敏捷且無聲無息,片刻也未曾遲疑的半跪在他面前。
「小的救援來遲,請主子責罰!」
趙信、李承這兩人身形相仿,武功相仿,沒有血緣關系,卻比任何人看起來更像兄弟,打小便被墨東帶在身邊,可以算是他的貼身侍衛,卻無官無職。
墨東帷帽下的眸淡掃了他們一眼,雙手背在身後,「我打扮成這樣還遮了臉,你們都能認得出來?」
「主子就算化成灰,小的也認得出來。」趙信極認真的道。
化成灰?這也太不吉利了!趙信究竟會不會說話啊?
李承趕緊補了一句,「趙信的意思是,不管主子再怎麼變裝甚或易容,我們也鐵定可以認得出來。」
嘖,還不都是一樣的意思?
墨東的唇微微一掀,「起來吧。」
「是,主子。」兩人同時站起。
「交代你們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東西拿到了。」
「嗯,很好。」墨東仰頭,見太陽已躍上頭頂,黑眸不由一瞇,「你們來的路上可有發現其他人的蹤跡?」
「我們是一路尋著主子留下的暗號找來的,並沒有發現其他人。」
「是嗎?那就好。」他留暗號,是在他今兒一早離開木屋幾里之後才做的事,目的只是讓他的人可以尋到他。若連他的人都沒法不靠暗號找到他,那就表示其他人更不可能尋到任何蛛絲馬跡才是。
趙信此刻看不清主子的表情,就只能听主子的語氣及問話來推測,「主子是擔心有人追上來?還是……」
「沒什麼。走吧。」他真是多慮了。
昨夜一路他都很小心的避免留下痕跡,很多時候還用輕功飛行,那幫人要找到他並不容易,先不提那些人的輕功根本沒那個本事追上他,就算追得上,在他刻意制造多種路線痕跡的指引下,那些人也不可能確定他會逃往何方,更不可能知道他會躲在何處。
「主子,您受傷了吧?」要不然不會一夜未歸,讓他們等得心焦萬分,天沒亮就出來尋人,「傷勢可重?」
「中毒所以血流不止,已經不礙事了。剛好林中小屋里住著一位姑娘救了我。」想起那個縴細單薄卻一點都不懼他的小丫頭,墨東的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一勾。
「姑娘懂醫嗎?」
「嗯,懂點皮毛吧。」他總覺得她笨手笨腳的。
趙信卻是萬分感激,「不管如何,她終是救了主子一命!真是萬幸。」
「嗯……是幸。」
「改日小的備一份厚禮—— 」
墨東卻輕擺了一下衣袖,「不用。什麼都不給她,才是保住她性命的最好方式。」
趙信一愣,恍然,抱拳躬身,「主子說的是。小的銘記于心。」
若突然受了他家主子的大禮,定要引人注目,替她惹來不必要的禍端。
李承其實有听沒有懂,但也乖乖地沒說話,跟著主子往前走,見主子走沒幾步便身形一晃,立馬上前扶住了他——
「主子,你是怎麼受傷的?」
「回去再慢慢跟你們說,先回府吧,免得被有心人發現什麼,更要讓人不省心了。」
「放心,主子,出城的那條暗道沒人知道,不會有人發現主子不在府中而跑出城了……」李承壓低著嗓道。
墨東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我怎麼覺得這條暗道經你這麼一說,就快要被公諸于世了呢?」
嗄?主子現在是在嫌他話太多嗎?
「掌嘴嗎?主子?」
「不必。」
「那……」
「就罰你今天晚上不準吃飯吧。」
趙信聞言忍住笑。
李承忍不住在心里哀號,不準他吃飯比掌他的嘴更讓他痛苦百倍千倍啊,主子也太狠了。
「不服氣?」
「服!」主子說一就是一,他能不服嗎?
鋪著軟綿錦墊的華麗馬車晃啊晃地,宋暖暖醒醒睡睡幾回,也掀開簾子幾回,周遭景色總是荒煙蔓草,可這一回,她聞到了香噴噴食物的味道,窗上的簾子一掀,瞧見寶來客棧四個大字在亮晃晃的燈籠上。
原來天黑了,她坐在馬車里也有幾個時辰了吧?晃得她頭暈目眩。
「爺說在這兒用膳呢,姑娘。」叫小翠的婢女見她睜眼,忙迎上一抹笑,「這里可是京城近郊最大的客棧,剛好姑娘醒了,奴婢扶姑娘下車吧,爺已經讓掌櫃的先去準備我們的膳食了,說讓姑娘多睡一會。」
小翠口中的爺,便是晉王樂正軒,出門在外,為求行事方便避人耳目,就讓所有人喚他一聲爺。
小翠利落的跳下馬車後,便回頭朝宋暖暖伸出手。
「不必,我自己可以。」宋暖暖不太習慣麻煩別人,自己起身下車,卻一個腳麻差點就跌坐在地上,幸而那名婢女眼捷手快拉了她一把——
「姑娘小心。」
宋暖暖苦笑。她也很想小心啊,可是體力不濟,她的腳可從沒離地這麼久過,一踩下地虛虛浮啊地,還以為踩在雲上呢。
「請問,用膳完還要趕路嗎?」再趕下去,她可能直接昏倒比較快,至少還可以昏在客棧里,而不是晃得她想吐的馬車上。
「回姑娘話,爺說今晚就歇在這里了,姑娘一定累了吧?其實這里離京城很近了,但天色暗了,真趕上一個時辰,城門也關了。」
宋暖暖點頭一笑,沒說什麼,跟著她往客棧里走。
寶來客棧佔地極廣,前面一棟兩層樓賣的是吃食水酒,行經過一個園子後的那一棟樓就是讓人住宿打尖的,此時,坐鄰窗邊,園子里高掛的燈籠迷人得緊,隱隱約約迎風飄送到鼻尖的花香也甚是好聞。
宋暖暖專心看著窗外的月色和園子,可以說是完全無視坐在她面前的那位錦衣玉扇貴公子,小翠忙著在一旁端茶遞水,還送上前一盤蓮花豆腐,光瞧那水女敕滑溜的模樣,就可以想象它那入口即化的綿密滋味。
「宋姑娘,這是我家爺特地讓廚子為您做的,您嘗嘗。」小翠身負使命要替她家爺討好這位大夫姑娘,幸好這位姑娘除了對她家爺冷著一張臉外,對她倒還客客氣氣,不算難討好的主。
被點名的那位爺,搖了搖扇子,正一派翩然等著人來道謝,卻見對面那位姑娘哪里懂得客氣,連聲謝也舍不得說一句,直接把碗端到嘴邊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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