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君情意濃 第十八章
桑落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即便他們有不容爭辯的夫妻名分,卻還是一步天涯相隔萬里。
「桑落姑娘。」林寒宵叫住她。
桑落眸光柔和的看著他。如果林寒宵聰明些,就能看出她縮在披風里的手在不停地顫抖。而林寒宵卻只是久久的注視著她幾乎僵硬的臉。寒風刮的猛烈,凍僵的臉上又怎麼會流露出一絲的情緒。
「我可以常來麼。」千言萬語思量後,他竟然就說出這一句話,連他自己都怔了。
「小店的生意還仰賴客官多多照拂。」桑落轉身踏入後堂,撒下的擋風簾子遮住了行蹤,只留一陣余韻似的腳步聲漸漸消失。
林寒宵沒想到她就這麼走了,嘆了一口氣,依依不舍的坐在酒肆中,進退維谷,不知該如何是好。
接下來的日子里,林寒宵成了夜吟酒肆的常客,通常是第一個來、最後一個走,就算打烊了也要在酒肆外盤旋好一陣子才肯離開。這樣的執著,讓店里的堂倌和客人們無不議論紛紛。而桑落卻形容如常,對他並不十分熱絡,也不曾有過怠慢之處。
林寒宵知道她並沒有失去記憶,只是不願意用「曾語柔」的身份來面對他。縱然三年轉眼而過,也不能抹去她記憶中的痛吧。所以,他認了她是桑落,認了她是夜吟酒肆的老板,但卻沒有放棄要她記起他。
「客官要什麼酒,還是照舊?」店小二笑眯眯地打斷他的思路。
「我要你們老板娘來招呼我。」林寒宵說。
桑落正好掀了簾子,從後堂走了出來。聞言掃了林寒宵一眼,心下已經有了主意。盈盈的走過去,問︰「客官要喝什麼酒?」
林寒宵貪戀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才低低地說︰「我要一碗清水,一碗鹽水。不知道還有麼。」
他是在賭,賭她不曾忘記這一幕。至今這兩碗水意義對他來說仍是個謎團,當初他無心去猜,如今他卻按耐不住的想要知道為什麼。
桑落目光一顫,愣了好一會兒才說,「小店自釀的梅花酒清冽可口,不知道客官喜歡不喜歡?」
「桑落姑娘,你說為什麼一個女子,做了這樣讓人不解的一件事,卻只讓自己心里明白,不讓喝水的人也明白呢。」林寒宵答非所問,看著她忽白的臉色就知道她在回避。
「我不知道客官在說什麼。我也不是客官所指的那位姑娘。如果客官想喝涼水,那抱歉得很,小店不賣。」桑落冷言以對,而她的手卻不由的暗中捏了一把勁。
「那就來一壺梅花酒吧。」林寒宵也不逼問。
「客官不要些小菜嗎?」桑落問。
「聰敏如姑娘,不知道可解其中深意?如果姑娘願意指教在下,在下必定感激不盡。」林寒宵繼續道。
「既然客官不要小菜,那請您稍候,我這就去給您燙一壺梅花酒。」桑落皺了皺眉頭,轉身就走。
「嘿。客官,給我十兩銀子,我給你端來這兩碗水如何?」一旁的店小二見有利可圖,也不客氣的想要宰他一頓,誰叫他連日里糾纏他們老板娘來著。
林寒宵盯著他,道︰「我給你一百兩銀子,你告訴我這里面的意思。」
店小二咋了咋舌,說︰「不想給就算了,誰稀罕。」說著,晃蕩著招呼別人的客人去了。
夜吟酒肆從晌午開始漸漸熱鬧了起來,天寒地凍的時候在這里坐上一坐,在喝幾杯熱酒暖暖身子,與三五熟人聊上幾句閑話,就成了酒肆附近鄰里消遣時光的一種方法,但像林寒宵這樣把自己往醉里灌的人卻甚是少有。
「小二,再來一壺酒。」林寒宵對小二叫道。
「來嘍。客官您慢用。」小二給他換上一壺新酒。
他一壺喝罷,又喚一壺。如此周而復始,至打烊時已經喝得星眼迷離,狀若爛醉,趴在桌上「呵呵」笑個不停。
小二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去後堂把桑落請了出來。「桑落姐,他可喝了不老少,你看都醉成這樣了。」
燭光下,他那張笑意濃濃的臉上竟也透著哀傷。桑落注視著他,就像那年他醉了一般,柔柔的注視著他,一股淡淡的悲傷在心頭涌起。那是不屬于桑落,卻屬于曾語柔的記憶,在她的腦海中縈繞不去。
「你下去忙吧。這里有我。」桑落支開了小二。
落寞的拿起茶碗,徐徐倒了一杯水。她看著手中淡褐色的茶湯,這才想起,那一次他醉了,她也是這樣替他倒水。更衣。蓋被。「怦」的把水放下,如今她是桑落,不是曾語柔,為什麼還要替他做這些事。一樣也不行,哪怕是水也不行……
「呵呵……呵呵……咳咳,咳咳。」林寒宵醉態朦朧的換了個姿勢,不絕于耳的笑聲中還帶著幾聲咳嗽。眯起一雙醉眼,笑著想要站起來,卻一個跟頭摔在地上。
桑落怔怔的看著他,忍了忍猜縮回那雙想要扶他起來的手,他真的醉了麼?這樣的笑音里,有幾分清醒又有幾分的酒醉呢?她哀哀的看著他,心里說不出是怕還是亂。
林寒宵踉蹌的站了起來,左三步右三步的換著腳,不知是他晃的太厲害,還是有心這麼做,不經意地從他的袖攏里掉出一樣東西。然後他整個人就趴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桑落像被針刺了一樣倒退三步,瞪大的眼楮直視著他袖中掉落的東西,久久回不過神來。那是一枚如意結,一枚因年代久遠而稍微褪色的如意結。她用手壓制著自己狂跳的心髒,像是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一樣看著那枚如意結。
她的目光在他與如意結之間來回逡巡著,神思恍惚的理不出半點頭緒,只覺得手腳冰冷到無法自如伸展。
打著顫的手,許久之後才拾起那枚如意結,斗大的淚珠不曾經過醞釀便沖出眼眶,顫抖的聲音,無法抑止的激動,「不是燒了麼……不是已經燒了麼……」一霎里勾起的怨恨,讓她再也無法平靜。
「柔兒。你還不肯承認你是柔兒嗎?」林寒宵奇跡般從桌上直起身子,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眸中只剩三分醉意,卻有了七分的憐惜。
「你……你騙我。」她瞪大雙眼,含恨的瞪著他。她怎麼這麼傻,又上了他的當呢。桑落氣的渾身顫抖。
林寒宵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卻忽然覺得她已經不再遙不可及了。輕輕扣住她顫抖的手腕,不讓她再從他眼前消失,道︰「我們談談吧,柔兒。」
「不要叫我柔兒,我是桑落,我是桑落。」她對他喊道。一雙水汪汪的眼楮里溢滿了淚花。為什麼她要記得過去,為什麼她不能選擇忘記。他究竟知不知道,唯有作為桑落,她才能好好活下去。可是他又騙了她,讓她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她不要做曾語柔,她不要想起過去……
看著她的表情里全是痛苦,他就覺得自責萬分。他輕輕地將她圈在懷里,輕輕地安撫著她說︰「對不起。對不起……」
「你走開。」她避如蛇蠍的推開他。目光鑿鑿的瞪視著他,像是要決一死戰般堅決。「你究竟要我怎麼樣才甘心?你的仇也報了,恨也消了,曾家給你的恥辱你也千倍萬倍的討回來了。你還要怎麼樣?難道真的要我死在懸崖之下,你才肯罷休嗎?」
「不是的,柔兒,不是的。」林寒宵知道她會恨他,卻沒想到她會如此激烈,如此激動……看她真的很生氣,氣他再一次的騙了她。可是如果不用這樣的方法,她何年何月才肯承認她記得他呢。懊惱地搖了搖頭,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騙我很有趣嗎?我真是瞎了才會再上你的當。」桑落激動地抓著那枚如意結,看著桌上的燭火,一把湊了過去。她要燒了這枚如意結,她要燒了這勾起她回憶的如意結,她要燒……把過去的記憶統統都燒毀。
林寒宵看她點燃了那枚如意結,一個飛身撲了過去,從她手里搶了過去,不顧火勢的攥在手里。他不能再失去,失去可以睹物思人的如意結了。
「你……」她看著他的手,看著他忍痛的模樣,一時說不出話來。為什麼,他為什麼……要著和麼做。
林寒宵心疼的看著她,說︰「我承認,三年前我是騙了你。在那一夜,你送我這枚如意結的時候,我就想好要在你面前親手燒了它。我想讓你難過,我想讓你帶著痛和恥辱離開寒天山莊。」
她別開臉,縱使在三年後的今天,這樣的往事也刺痛了她的心。從頭至尾,他娶她就是為了羞辱曾家,對她的好也不過是一個騙局。
「柔兒,我沒有燒了它。那日我包在荷包里的如意結並不是這一枚。我沒有燒它,我舍不得燒它。」那時候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般眷戀一枚如意結,原來從那時開始他心中的天平就已經向她傾斜。
「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曾語柔已經死了。穿著你給的鳳冠霞帔,縱身跳下了斷愁崖。她已經死了,你跟死人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她冷冷地看著他,那目光冷到足以把他打入地獄。
他閉上了眼,倦極了。不能支撐的倒了下去。三年來他日夜思念著她,消耗了他全部的精神。這些日子里,他日夜搜尋著她的下落,日夜守在她的門外,消耗了他全部的體力。像是枯竭的蠟燭,再也無法燃燒下去。
這一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