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難和 第六章 椎心
心病、吃味、嫉妒、不順眼……
最後只剩下無盡的哀傷沉在心底,
濃得化不開,
愛你啊……
自從那一晚之後,情淡漠的面具開始有了裂痕,只要是西村難和在家的場合,她必然悄悄駐守在一旁,只為了看他一眼,哪怕他不曾正眼看過她一回。
一回兩回下來,連孟楓美也看出些許的不對勁。
「情,」今天,她特地將女兒叫入房間,思考過後,她決定直接詢問,「你對二少爺有意思是嗎?」問題一出口,她看見女兒長大後,第一次在她面前臉紅。
啐!西村難和可不是好吃的果子啊!
「那石黑賢一怎麼辦?」有個現成的軟果子,都不懂得好好把握嗎?呆女兒!
「我……我和他只是朋友。」她和石黑賢一的「曖昧情況」維持太久了,現在正是個澄清的好時機。
「朋友?」
「對……我不愛他。」
「那你可別告訴我,你愛上了二少爺!」孟楓美嘲諷的說,沒有因為她是自己的女兒而留有情面。
不行嗎?情心中覺得有些荒謬,便賭氣的低下頭,沒有說話。
孟楓美一邊插著花一邊和女兒說話,此刻,她正拿起剪子修剪一株蘭花的葉子,「 嚓」一聲,她無端剪下一瓣紫白相間的花瓣。
「你最好小心些,別再瞎纏胡纏著人家,老爺可也注意到了。我要提醒你,得要有點分寸!」
她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情猛然抬頭。
「老爺近來可是有意讓二少爺和玉山銀行的綠小姐相親,從今天起,你放學後就給我乖乖待在家里,不準亂跑!」
情的耳中轟隆作響,一些刺耳的字眼不停重現。
要有分寸……別再胡纏瞎纏著人家……玉山銀行綠小姐……相親……相親!
「相親……」情渾身無力,懷疑自己怎麼還能維持挺直完美的跪坐姿。她快暈厥了,心口好痛,是絞、是擰、是掐,更是血淋淋的粉碎……
孟楓美那種自認為高格調的冷淡聲音仍然持續著——
「相親……看來我也該替你舉辦一場,當然,我會邀請石黑少爺參加,你別傻得放過這麼好的對象!情,我認為你應該……」
「您認為?」一直低著頭、陰影掩住絕大部分面容的情突然開口,很低沉,卻清晰異常,「媽,您什麼都不知道,又要怎麼‘認為’?」
被打斷了長篇大論,孟楓美頓時被女兒從未有過的激越聲量給嚇到。
好冷!情一臉木然,和激動的語調迥然不同。
真的好冷!
太多、太多的思緒亂舞成團,一次次撞擊著她……
為什麼她還沒昏過去呢?這樣她或許不會感到心痛。
「我在您眼中算什麼?我是您的女兒不是嗎?」情囁嚅著,再三想將心中的話說出,卻無法做到。「我……我不要……不要……」
「你夠了沒?還不快給我安靜下來!」孟楓美很快的回神斥道︰「別以為你長這麼大,就可以為所欲為!今天你能住在這麼華美的地方,享受這麼高級的生活。全都是我提供給你的,你必須尊敬我才對!」
心,失去溫度了。情不再認識眼前的人了。
或許她本來就沒有認識過母親吧!
如果……如果告訴她,她的如夫人地位之所以穩如泰山,是她……換來的,母親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斥為無稽之談嗎?還是在吃驚之余,也認為身為女兒本就該幫她這種忙呢?
「我希望你的相親能一次就成功!」盂楓美不容置啄的說。
「不……不,不——不——」
情強烈的抗拒,再度讓孟楓美吃驚……
西村難和的右眼不受控制地抽跳起來,是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中國人有句諺語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就是這個樣子嗎?
「西村先生?」玉山綠溫柔且關懷的聲音,有如春風般拂過耳邊。
兩人經過首次相親後,今天是第二次見面,算是約會吧!在高級飯店的餐廳內喝下午茶,在精致美麗的花園內散步。
玉山綠一身端裝的和服,撐著鮮艷的洋傘,活月兌月兌是淑女高貴的典型,談吐教養又元懈可擊……
是的,標準的大家閨秀、名門貴婦,的確如父親所言,沒有比她更好的結婚對象,偏偏他怎麼看就是看不順眼。
玉山綠的嗓音太過嬌柔,不似某人低啞性感;玉山綠優雅的姿態是訓練過的楚楚嬌弱,不似某人的動作利落;玉山綠的外貌太過白皙而秀氣,不似某人有著一雙清澈好眼……
「該死的!」
見鬼!他竟然拿眼前這個千金大小姐和情比較!
有什麼好比的?娶妻就當娶玉山綠這種賢淑的代表,不是嗎?那麼他還在猶豫什麼呢?
他和情之間的相處情況改變了很多,現在他幾乎是夜夜去找她,即使回去得再晚、工作得再累,他的雙腳都像是自有意識般主動往她的房間走去。
雖然絕大多數的夜晚是以激 情收場,但也有只是單純的相互擁抱,感受著兩具軀體的光滑接觸,親呢地交換呼吸的氣息,交頸相纏之際,黑發相互糾纏……
她變得常常流露出笑容與笑聲;他變得愛親吻她的唇角與頰側。
許多微小的動作都在暗示著兩人之間有了什麼,只是誰都不願去深思,猶如將頭埋入土中的膽小鴕鳥……
他曾不經心的問過情畢業以後想做什麼……
「你以後想做什麼?」不知怎麼地,一模一樣的問話從口中逸出,西村難和注視著這位綠小姐陡然嬌羞的神態。
「我希望……」玉山綠一臉欲言又止的羞赧。他是要她乘機告白嗎?「我希望有一天能成為西村先生的好幫手,照顧西村先生的家庭。」
西村難和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他是听見玉山綠的回答了,但腦海中卻充斥著另外一個人低回的回答——
「我希望能離開這個家……」
脹澀的胃痛讓情覺得惡心,她勉強集中精神在書頁上印刷的字,講壇上的教授兀自滔滔不絕的說著。
「……傳聞中國唐朝著名的女子楊貴妃,其實本是唐太宗之子的愛妾,唐太宗愛其美色,不惜拆散他們,命楊貴妃出家為女道士……」教授注意到臉色發白的情,關心地停在她面前問道︰「這位同學,你沒事吧?」
情連話也答不出來,只能有氣無力的搖頭。
「你要不要去保健中心躺一下?我叫人扶你去吧!」教授見她搖搖欲墜的站起身,趕緊喚其他同學扶她一把。
「唔……」情只悶哼一聲便昏了過去……
再度睜開雙眼時,關切而充滿急切的臉龐俯視著她,她也茫茫然地回視,好半天才認出那人是石黑賢一。
「呼!嚇死人了!你在上課的時候昏倒了,記不記得?」
她記得……
「奇怪……為什麼?」情困惑地擰眉,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問別人。
「嘔……」石黑賢一不解的看著她。
「校醫說了什麼?」爬了爬散在臉龐的發絲,初醒的她仍有一種力不從心的疲累。
「這個嘛……」
情的手頓了一頓,眼眸眯了起來。
有什麼不對勁嗎?讓開朗的石黑賢一竟變得欲言又止……
「石黑賢一。」她很冷靜的質疑,當下就讓這個大男生瑟縮。
「你……你……」
難不成她罹患了癌癥不成?情冷靜的將赤luo的雙腳伸入鞋子里。
「你懷孕了……」
「什麼?」她猛地看向他,眼楮睜得奇大無比。「你說什麼?」
「你懷孕了。」石黑賢一再次重復。
「我懷——」她陡然搖頭道︰「不!不可能……」
她都有在服藥,不是嗎……啊,他喝了酒的那個晚上!
「天……」她頹喪地捂住臉。那是將近兩個月前的事了……這麼準,就那一個晚上?
石黑賢一突然跑去把門鎖上,然後回到她身邊認真的問道︰「情,我問你,孩子的爸爸是誰?」沒有一絲一毫的怒氣,只有深深的疑問。
她呆呆的、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不生氣嗎?大家都認定我們是一對,而我懷的小孩卻不是……」
「如果你是我老婆,我才會K你。」石黑賢一的口吻依然皮皮的,臉色卻顯得正經而冷肅。
情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他。
「而且,我們都心知肚明,你從來都無意于我,一開始就只是我一頭栽下去的。情,你知道嗎?我太喜歡你了,所以不會在乎你喜不喜歡我,我只希望你能將我當作朋友看待就夠了。」
她幾乎要不能呼吸了,因為,石黑賢一對她的情感濃烈到令她想哭。
這一生中,她從未被施贈過這般毫不保留、毫不要求回報的赤子真情……
她無力回報啊!怎麼辦?
「我不能告訴你孩子的爸爸是誰!」
思及西村難和反復無常、忽冷忽熱的態度,若他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會是什麼反應呢?
會不會叫她去拿掉?她敢說不會嗎?她沒忘記在自己母親的眼中她是什麼樣子,在他眼中,她又是什麼樣的存在——一個晚間的妓女!連情人的身份都不是啊!
石黑賢一不曉得她臉色忽白忽青的在想些什麼,只能道︰「那你至少要告訴孩子的爸爸一聲吧!」
「不!」情突然激動了起來,「我……我不要讓他知道!不可以!」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石黑賢一突然覺得頭好痛。
「那你打算怎麼辦?別告訴我你要挑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離家出走,躲到所有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然後一邊工作一邊生下孩子,自己將孩子帶大,反正沓無音訊就是了!」
這其實是石黑賢一胡亂拼湊的,說得連他自己也覺得好笑,可是,一見到情那種「天哪!你說對了」的尷尬神情……
不會吧?他居然蒙對了!真的假的?
「不會吧?」他不可思議的輕呼道︰「別告訴我你就是這麼想的!」
情更不自在了,在她冷淡的外表下,思緒其實是一線直通到底。她局促不安的想起身,順便結束這個話題。
「別這樣!情。」石黑賢一不死心地捉住她的手。「我只是想幫你而已……」
「那就不要吵我!」心思實在太亂了,情罕見地發了脾氣,用力甩開這個朋友的手,卻甩不掉他的關懷。
「情,」石黑賢一真誠的說;「你願不願意給我機會,讓我照顧你和孩子……嫁給我吧!」
「你瘋了!」怔忡半晌,她只能回答這句話。
「或許吧!」他又恢復嬉皮笑臉的模樣,「好吧!不談這個,我先送你回家休息,你一定還很想睡吧?」
情沒有抗議。如果石黑賢一要當作什麼也沒說,她也會當作什麼都沒听見,繼續維持這份友誼,對雙方都好吧!
「要不要我陪你進去?」
當計程車停在西村宅邸大門口時,石黑賢一發現情的臉色更差了,因此趕緊付錢下車。
「不必了。」她婉轉的回絕。
「不行!」他堅決的搖頭,一副可憐樣的說︰「你不歡迎我進去坐坐嗎?好朋友。」
這……情傷腦筋地蹙眉。
不是她不歡迎。而是怕母親看見,屆時,誰曉得又會生出什麼風波?
上回她大膽而憤怒的反抗過母親後,兩人仍處于冷戰中…
一輛黑色賓士駛了過來,停在大門口,西村難和從後車門走出,軒昂筆挺得立即讓情的眼光痴迷起來。
「好久不見了,西村兄。」石黑賢一落落大方的寒暄。
「你們怎麼會在這兒?」西村難和剛剛吩咐司機緊急停車,就是因為看見這兩人在大門口摟摟抱抱的!
大手緊握成拳,嫉妒的怒火幾乎要燒出三丈焰舌!
為什麼他的情總是講也講不听,老是喜歡和石黑賢一巴在一塊兒?!
「西村先生,不替我們介紹一下嗎?」玉山綠優雅的嗓音選在此時插入。
其實情早就注意到這位千金小姐的存在了。她看起來簡直是集容貌與氣質的完美代言人,那讓她立刻就自慚形穢起來。
難道她就是和西村難和相親的對象?
她心痛、吃味、嫉妒、不順眼……最後只剩下無盡的哀傷沉在心底,濃得化不開……
愛你啊!她在心中輕輕低吟。
「你好,我是情。」她勉強自己先開口,然後低垂下頭,寧可看自己在地上的影子,慢慢品嘗只有自己明白的情緒。
一股沖動突然涌上心頭,強烈的不安以及不滿直指向西村難和,她失控的月兌口——
「你為什麼要帶她回家?」
這個舉動讓旁觀的石黑賢一詫異萬分,突然,一種不可能的想法如雷電般劈入他的腦子。難道說情她……
玉山綠還來不及錯愕,一記男性的巴掌已經摑下!
「啪」的一聲,情被打得差點站不住,臉頰上鮮紅的掌印令人怵目驚心!
「無禮!」吐出這麼一句,西村難和寒著臉,拉著玉山綠走進大門。
「這……這——喂!站住!」好不容易從嚇呆的狀態回過神,石黑賢一立刻氣得活蹦亂跳,準備沖進去揪人。這下子至少要一頓好打他才會甘心!
「賢一,不要!」情及時喚住他。
「可是他——」他氣呼呼的說,看來情是想「以和為貴」了,真不甘心!
「不要。」她再次重復,終于讓他打消念頭,自個兒生著悶氣。
「賢一。」
「嗯?」
「你還願不願意娶我?」她的聲音低低的,卻是石破驚天的決定。
原來玉山綠是受邀于西村靖,算是未來的公婆見媳婦之舉,他要西村難和帶她回來吃晚餐,雙方熟絡、熟絡。
晚餐間笑語不斷,玉山綠的溫婉博得了西村家長輩的一致好評。
西村難和靜靜地看著這位準媳婦人選受歡迎的程度,心思卻飄得老遠,記掛著躲在房里的人兒。
該死的!不知道他那一巴掌打得重不重?
西村難和煩躁地爬爬頭發,他不該打她的,卻對當時心中的老羞成怒提不出解釋,在情急之下,為了維持男性的自尊,才會造成錯憾之事。
無禮!他澀澀地在心中詛咒著。他才是適用這句話的人,不僅無禮,而且無理!
摑打她的右手掌心持續在發燙,或許只是心理作用,但也夠他受的了。
好不容易「歡送」走玉山綠,顧不了眾人會以什麼眼光看他,西村難和一心要盡快去找情。
「難和。」西村靖及時喚住次子。
西村難和止步。父親若是用這種語調喚人時,通常是代表「我有話跟你說」。
西村靖示意次子在對面坐下。「難和,你覺得玉山小姐怎麼樣?是個不錯的人兒吧?」
「是的。」來了,西村難和幾乎可以預料父親接下來要說什麼話了。
「那可以考慮個日子,先和玉山家訂下婚約吧!」西村靖又道。
「請讓我再考慮一段時間。」原本欲應諾一聲好,但話到嘴邊卻拐了彎。
不只是西村靖,就連西村難和自己也是驚訝莫名。糟糕!案親會生氣吧?
西村靖的確怔了一會兒,然後慍色滿面,卻又漸漸的軟化下來,再狀似無奈地一擺手。「好吧!你自己拿主意吧!爸爸是看你和玉山小姐滿情投意合的,婚後應該會相處得很好。」
「爸,您為什麼會和媽媽結婚?」西村難和突兀的發問,沖動的字句仿佛在空氣中凝結,「當初您也是情投意合嗎?還是只是政策上的決定?」
富貴人家有富貴人家的作法,結合不一定是男歡女愛,而是利益上的抉擇,代代都是如此。那為什麼他會疑惑呢?
「你問這個做什麼?」西村靖不太自在的輕咳一聲,「這有什麼關系嗎?難不成你對你媽媽有什麼不滿?」
「沒有。」多此一問啊!盡避雙親是相敬如賓的一對,但感情冷淡卻是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的事實。
這就是假定他和玉山綠結婚後的生活寫照嗎?任由他在外面尋花問柳而不聞不問、各行其事?
小時候他常常替母親打抱不平,氣父親為何不能專心一致對待母親;長大後,事情懂得多了,這才明白有些事並不如表面上的單純,是非恩怨只能靠時間緩慢的沉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