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算你的心 第二十三章
任水韻不知所措的垂下頭,匆匆告別︰「阿姨,叔叔,真的很對不起,我……我看我先走好了。」
腦袋空白,腳步凌亂的往前走,走著走著,一只手拉住了她,她停步,抬頭轉身——
姜至聿目光沉沉的看著她,說︰「你不能走,你留下。」
「姜至聿,別這樣。」她滿眼恐懼,嗓音亦微微顫抖。
「你走,我就跟你走。你留下,我就跟你留下。」姜至聿不讓她再有逃離的機會,他就是要逼她面對事實。
任水韻不敢置信地瞪大水眸,另一手拼命想拉開他的大掌。
「任水韻,你別無選擇了,你跟我在同一條船上。」姜至聿冷冷啟嗓,擊碎她最後想逃的沖動。
慌亂的小手敗下陣來,她認命的放棄掙扎。任水韻轉過身,與姜至聿並肩站立,齊同面對姜家兩老。
姜母將兩人這一來一往的舉動全看在眼底,當下心中有了底。
她太清楚自己兒子的性格,原本她還存有一絲想法,認為是水韻一廂情願,是她推著至聿走,才會演變至此。
可當她看見是至聿主動拉住水韻,那一絲可笑的想法登時被打散。
太明顯了,這一切都是至聿主導。也對,至聿是什麼樣的人,誰有辦法推著他走?就連身為他的父母都無法強迫他做任何事,誰還有辦法?
「阿姨,對不起……」任水韻一對上姜母的目光,立刻愧疚得拼命道歉。
「媽,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們都會結婚。」
「然後呢?你們打算一輩子都不認我們當爸媽?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姜母冷冷地問,表情甚是痛心。
「算了,隨他們去吧!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這是行不通的。」姜父氣極的喝斥。
「爸,媽,對不起。」這是姜至聿生平初次對父母道歉。
聞言,姜家兩老臉色都沉了下來,內心既感慨也激動。
「我自認從小到大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們的事,但這一次,我知道我違背了你們的期望,我知道你們想看到我娶一個家世背景比水韻更好的女人,但是很抱歉,我做不到,我什麼事情都可以答應你們,什麼事情我都能做到,唯獨這件事不能。」
一席話說畢,姜至聿忽焉松開了任水韻的手,長腿往前跨一小步,隨後就這麼跪了下來。
躲在廚房口偷看的姜芷蕾倒抽了一口大氣。姜家兩老瞪大眼,全楞住了。
任水韻傻了,慌了,哭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急急忙忙跟著一起跪。
「姜至聿,算了……算了……我們別結婚了……」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她從沒見過自負又心高氣傲的姜至聿這模樣,即便下跪對象是他的父母,她也不願見他為了自己放下尊嚴。
她在姜家待了這麼久,跟姜家人一起生活多年,她比誰都清楚姜至聿這個人,就算對父母也是滿懷傲氣,不容他們干涉插手他的人生計劃,眼前他卻為了她,舍棄尊嚴下跪……
「姜至聿,我們不結婚了……不結婚了好不好?」她慌張的哭嚷。
姜至聿只是淡淡瞥她一眼,說︰「不好。任水韻,你給我站起來,是我拉著你結婚,是我拉著你上床,是我賴著你不放,你沒錯,你起來。」
聞言,姜母臉色鐵青。因為,她當然清楚,兒子是故意透過這一席話,讓他們明白該發生的事情都發生了。
任水韻只覺得沒臉對姜家人,拼命地扯著姜至聿的手臂,央求他︰「算了……我們算了……」
「你可以算了,但是我不能。」姜至聿冷冷地斥道。
「……姜至聿,你給我站起來。」
姜母這一聲落下,除去姜至聿之外,所有人是怔住,齊首望去。
「你要是想清楚了,那就給我站起來。」姜母做了個深呼吸,表情僵硬的下命令。
「我不懂媽的意思。」姜至聿直截了當的問。
「想清楚要結婚的話,就站起來。」姜母轉過身去,不願再看見兒子跪地的這一幕。
聞言,姜至聿這才拉著任水韻一起站起身,望著母親顫抖的背影,他沉沉地開口︰「媽,對不起。」
「可不可以給我們兩個老人一點時間接受這個事實?」姜母背對著他們兩人說道,背影看上去有些頹喪,有些挫敗。
見狀,任水韻用著濃重鼻音的哭腔不停道歉︰「阿姨,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姜母緩慢地轉過身,眼眶同樣泛紅。「蕾蕾說的沒錯,我確實認為你配不上至聿……我不該嘴上說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
「阿姨,至聿那麼優秀,那麼好,我也覺得自己跟他並不匹配。」
姜至聿緊皺眉心,出言駁斥︰「我不是神,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你們別說得好像只有神才配得上我,這樣一來,我豈不是要準備天天吃供品過活了?」
此話一出,原是嚴肅緊繃的氛圍,悄悄松動了……
任水韻與姜母不約而同地紅著眼笑出了聲。
「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我可是很認真的。」
看著破涕為笑的兩個女人,即使聰明如姜至聿,也無法理解女人情緒轉變之快的邏輯。
「你就是大家心目中的神啊,對我們來說像神一般的存在。」姜芷蕾機靈地跳出來打圓場,故意用夸大口吻惹笑眾人。
望著臉上露出笑容的姜母,任水韻擰緊的一顆心總算松卸下來。
仿佛心有靈犀,姜母的目光投向她,兩個女人靜靜對視數秒,一者平靜,一者緊張,等待著訊息。
姜母朝她微微一笑,這一笑,有釋然,有無奈,有落寞,或許……仍有些淡淡的不甘。
可最終,她仍是對任水韻微笑。這一笑,隱含了太多意義,千言萬語,千頭萬緒,盡濃縮在這記眼神,這一笑里。
任水韻明白,姜母不盡然是完全接納了她,可這樣便已經足夠了。
實際上,她根本不敢置信,能得到馮阿姨與姜叔叔的認可……這一切仿佛是場夢。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做過這樣真實的美夢。
任水韻低下頭,拼命想忍住眼中的淚,卻怎麼也阻擋不了那傾盆而下的淚雨。
直到姜至聿將她摟進懷里,她才抬起淚涕交橫的臉蛋,說︰「姜至聿,我不會走了,你要有心理準備,我不會裝乖,也不會裝溫馴,可是我很能忍,所以不管你對我再怎麼惡劣,我都能忍。」
姜至聿失笑,久遠記憶瞬間被勾起,他想起兩人第一次在廚房起沖突的情景。
「你什麼都不必裝,也不用忍耐,因為我知道你不過就是個膽小表,需要我來看著,你才不會逃跑。」
任水韻笑了,淚中有笑,心底遺失的那塊缺憾——那塊,名為家的缺憾,終于完整被補上。
很多年以前,她孑然一身來到姜家,她以為,這里不過是她人生的中繼站,甚至討厭過這里。終究,她會離開姜家,她會建造屬于自己的家。
可時光把人心磨老,歲月把感情淬深,才發現,原來她早已把姜家當作自己的家,她越是想月兌離,就越是離不開這里。
青春期作祟的別扭,自卑心態萌生的尷尬,與姜家人曾有過的心結,全交付給時光與一生的愛去解……
縴手捏緊了手里那張發皺的紙張,任水韻心浮氣躁的頻頻望向窗外。
駕駛座上的姜至聿,靜靜地不出聲,就這麼凝睇著她,等她開口下指令。
他們的車就停在一棟房齡看上去至少三十來年,外觀陳舊斑駁的鐵皮屋加蓋透天厝前,房子前擺滿了東倒西歪的盆栽,一個打扮稍嫌邋遢的中年婦女坐在矮凳子上,腿上擺了個鐵盆,盆里正挑揀著一把地瓜葉。
「馬麻,我肚子餓了。」一個約莫六、七歲的男童在一旁吵鬧。
中年婦女心生不耐,用著印度尼西亞語碎罵起男童,男童扁著嘴蹲下來,乖乖看著母親揀菜。
任水韻坐在車里,五味雜陳的看著這一幕。
正當她鼓足勇氣,準備推開車門時,屋里忽然走出一道略略駝著背,身形看上去有些干瘦的白發男人。
縴手緊握住車門把,任水韻隔著車窗緊緊瞪住那個男人。
「你應該知道現在的他已經傷害不了你。」
听見身後傳來姜至聿安慰她的聲嗓,她因潛意識里的防衛心,而高高聳起的雙肩,這才緩緩放松下來。
「我陪你一起去。」姜至聿直接開口要求。
她卻搖了搖頭,說︰「他是我爸,我要自己去面對。」
這就是任水韻,總是那樣堅強卻也倔強。姜至聿心中升起不舍,一把拉住了正準備下車的女人。
任水韻一臉緊張又迷惑的撇首回視。
姜至聿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大掌握緊了她手腕,說︰「不管發生什麼事,記得我在這里,不準你獨自面對。」
胸口一暖,任水韻湊上前啄吻他嘴角一記,低聲道謝︰「姜至聿,謝謝你。」
姜至聿揚著笑,目送她下車,看她勇敢面對每個人一生中都必須面對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