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沙漏 第十六章
狂風，急勁的狂風吹動著，「淅瀝沙啦」的雨傾盆而下，空氣中彌漫著厚重濕熱的水氣讓人無法呼吸。
就如同三年前那個讓人窒息的夜里，豆大的雨滴瘋狂地敲打著薄薄的車窗，她和他用力地吻著對方，都恨不得把彼此擠入身體里面。激情、汗水還有濃濃的喘息，當然還有那枚讓人向往得直掉眼淚的銀色指環，可是她用力地把指環推開，然後胡亂地發脾氣，那一夜，他們爭吵，用親吻彼此的唇道盡諷刺、揭傷疤，然後他痛苦地別過臉去，而她則默默地注視著他。淚水從她的眼中滑落，如斷了線的珍珠。可他沒能看見，他的視線他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的夜里。直到一個閃電，他從窗扇的反射中詫異地看到她的淚眼婆娑，于是，她推門而出，緊接著，在他的手尚未來得及捉住她的手時，一輛如鬼魅般突然出現的小汽車快速地從她的身邊輾過，她的身子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被撞飛，然後又重重地落在地上，眼前是無盡的猩紅，雨水滂沱，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只能依稀地看到他臉上的淚和雨水混在一起，只能听到他悲傷的呼喚以及無盡的「淅瀝沙啦」、「淅瀝沙啦」……
一刀注視著無力地跌坐在地上的她，「告訴我，你愛上了他。」
「誰？我愛上了誰？」
她茫然地抬頭，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豆大的淚水就拼命地往外掉了，可是她毫無感覺，反正臉上早就滿是雨水的濕氣，不在乎多了點什麼。
「你愛上了他，你不是明知道自己不能愛上他的嗎？」
「我不懂……」
頭上一個裂天劈地的閃電，雷聲震耳欲聾翻騰而來。水珠踉蹌著站了起來，「我以為我推翻了一切，結果你們卻告訴我，我所做的不過是加速了他的死亡！」漆黑的夜空，閃電不斷，閃爍著水珠那悲慟的臉，「如果真有誰在主宰這一切，那麼讓他出來，讓他給我站出來！為什麼我算盡所有，到最後還是要輸給他！」
「你要記住，你是死神，你的工作就是勾魂，別把事情想得太復雜了。」
水珠一愣，眼中寫滿了茫然，「那麼，為什麼我的身體沒有死去，我卻成了見習死神？為什麼？為什麼？」
「你知道了？」
水珠駭然地看著一刀，從他的語氣推測，他是早就知道她的所有了！
有點受傷，也有種被背叛的痛，水珠含著淚問︰「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應雪！你明明知道我和他的事情，可你卻一再刻意地隱瞞！你真的是我認識已久的一刀嗎？你真的是那個為了情誼可以做盡一切讓我崇拜得一塌糊涂的一刀嗎？」
一刀咬咬唇，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轉身離開。
「明天……明天就是最後的最後了嗎？」水珠茫然地，手用力地捶打自己的頭，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呢喃著︰「既然你要我輸，就讓我輸得再徹底一點吧……」
水珠無力地跌跪在地上，仰頭看大雨如梭的夜空，雨水如柱地落在她的臉上，洗去她不停涌出的淚珠，卻無法洗去此刻幾乎要撐破她胸臆的悲傷與絕望……
就在這個時候，黑暗的夜空中一團聖潔的白光緩緩而落，翅膀拍打的聲音在雨中深沉地響起。
水珠茫然地看著緩緩降落的守護天使V2，被她臉上的純真之笑所深深地迷惑……
醫院的高級病房里，歐陽珠珠嘴里含著煙蒂，吞雲吐霧地對著手機的另一邊囂張地道︰「你們等著瞧，我歐陽珠珠縱橫情場這麼多年，有什麼男人把不到手？那個Rain不過是塊爛木頭，半點風趣浪漫都沒有，若不是你們吵著鬧著，我會跟你們打這個賭嗎？好啦……我說過半年就半年，現在一切進展良好……誰跟你說我出師不利的，我這叫欲擒故縱，你們這群沒有半點經驗的女乃娃懂什麼？老娘我說可以就可以……」
一刀默默地評估著，唇輕輕地動了一下就見歐陽珠珠眼皮沉沉地合上，趴睡在病床上了。
尹子浩站在窗邊，看著雨滴打在窗扇上匯成一波又一波的小水流，心思卻不知道飛向哪里了。
身後突然一陣細碎的聲音，他回過神來，看到歐陽珠珠被一刀拋到床上去。
一刀喘著粗氣，沒有想到看起來嬌小的歐陽珠珠居然沉重如牛，幾乎要了他的命。回過頭來，正想對著尹子浩施法，沒有想到他卻已經走到自己的面前了。看著身高超過185cm的他，一刀反射性地向後退了幾步，拉遠了彼此的距離。
第二天的黃昏，尹子浩的商務套房前，一刀早已經閑適地等候著水珠的前來。
身穿性感黑色迷你裙的水珠，緩緩地前來，圓潤的耳垂上那閃著銀白色金屬光澤的骷顱頭耳環此刻正靜靜地款擺著，森冷的死神鐮刀，刀鋒上反射出夕陽的微弱光線，映照著她過于平靜而帶著點蒼白的臉。
「在這個沙漏里的沙子全部掉落前，你必須完成任務，帶走他的魂魄。」
水珠默默地接過一刀遞來的沙漏，上面的骷顱頭圖騰反射出陰冷的光。
穿過大廳，經過至今仍然沒有修葺完的廚房，然後穿透臥室的大門，她終于聞到空氣中屬于他的淡淡薄荷香。
夕陽發出的橘黃穿過透明的玻璃窗，漫上了臥室中央的大床，照在那對熟睡的男女身上。水珠大眼里沒有半絲情緒的波動，注視著床上正摟住歐陽珠珠沉睡著的他。
一刀跟著進來，嗤之以鼻地說道︰「男人是這個世界上最難忠于感情而最容易忠于身體的動物了。動情容易守情難，動身容易守身難。現在，你沒有半點猶豫了吧？抱著你說愛你不過是一種誘惑你的伎倆，到頭來什麼都是空。」
沙漏在水珠的手中被捏得緊緊的，對于一刀的話她似是充耳不聞，只听她淡淡地說道︰「讓我獨自完成任務，一刀，你先出去。」
一刀悄悄地審視著她的表情，從她的臉上讀不出半點信息，但是見她緊緊地捏住手中的沙漏，目光一直不曾離開床上親熱摟抱而睡的人半分，想想，覺得一切還是按照計劃而行，並沒有什麼差錯，也就爽快地離開了臥室。
才穿出臥室的大門，一刀就幾乎撞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守護天使V2。
「天、天、天……天使？！」
一刀的反應似乎有點夸張過度，先是縱身一躍，像跨欄似的躍過V2的頭頂，然後再來一個左旋後空翻，彈到了幾丈之遙，躲在吧台的後面。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得叫人情不自禁地為他鼓掌。
「自以為算盡一切的家伙，看到天使居然會有這種反應，你也太遜了吧。」
「誰……誰說我遜的，我不過是運動神經太好了，想要在你的面前炫耀一下。」一刀挺了挺胸，從吧台後跳了出來，卻因為忘記腳下是輪子而幾乎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他正想舒一口氣，不料V2飛到了眼前，幾乎是月兌口而出的，他叫，「笨蛋天使，離我遠一點！」
「我當然會離你遠一點，但在此以前我要先告訴你三個秘密。」
「我對天使的秘密沒有興趣。」
「你會有的，一定有。」
一刀戒備地看著V2，良久才別扭地說︰「先說說看你知道什麼秘密。」
「第一個秘密是為什麼天使都是女圭女圭兵，第二個秘密是關于你的小三的，第三個則是關于我的。」
一刀眉頭打折，叫道︰「誰管你們為什麼是女圭女圭兵，誰想知道你的秘密了……而且，小三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這個天使就別吹牛了。」
V2呵呵笑了，折衷地說道︰「那我告訴你前面兩個秘密好了，第三個秘密是你自動棄權的。」
「有話就說！」
「不管是誰，只要相處久了就會生情，人類是這樣，死神是這樣，天使也是，所以只有保持孩童的形體，才不至于讓彼此都情不自禁。」
「什麼歪理，說小三的事情好了！」
V2又笑了，繼續說︰「你和尹子浩的打算她早就知道了。」
「你說什麼？你這個多管閑事的笨天使！」一刀驚叫，馬上沖回臥室去，誰料卻被反彈了出來，「是結界！小三那家伙居然布下結界存心不讓我進去！」
就在一刀心急如焚地試圖破除結界的同時，V2來到了他的背後，輕輕地說道︰「拜拜啦，笨小八。」
一刀驅動最後的咒文，听到V2說的話，一驚，轉頭時已經不見V2的蹤影。
「怎麼可能……會叫我小八的只有……」
一刀搖了搖頭，屏除雜念。目前最要緊的、排第一順位的是小三的事情！
終于，結界被破除了，在一刀沖進臥室的同時，沙漏里的沙也正好全數滑落下去。一刀大驚，沖過去用力地搖撼水珠的身子，「笨蛋！你怎麼那麼笨！如果不在限定時間內完成勾魂的任務，不管是靈力多高的死神都會煙消雲散的！」
「什麼？時間已經過了？」
本來應該陷入深眠的尹子浩一下子跳了起來，也跑到水珠的身邊，他推開一刀，緊緊地摟住她的雙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傻傻地瞪視著她。
「根據慣例，死神勾魂失敗後，錯過勾魂機會的人類就會長命百歲了。」水珠的唇上漾起了一抹淺笑，一改方才的沉寂冷漠。
「誰要長命百歲了！誰說我要長命百歲了！」尹子浩用力地把她摟在懷中，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害她消失似的，「死了也好，死了我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不是嗎？為什麼你要這麼笨？為什麼不把我的魂魄勾去？我這頭長發，不是為了什麼裝酷，更不是為了什麼狗屁形象而蓄的！我只是為了許願！我只是希望能夠跟你在一起！我只是希望能夠在白發蒼蒼的時候仍然一回頭就找到你！」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即使你死了也不能跟我待在同一處地方，你會被轉送到地府……」
至于她，將會永遠留在死神特譴隊里，當一名默默無聞的死神。
「你的事情，我已經听V2說了……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應雪了，是吧？」
「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還這麼笨？」
迎視著他方寸大亂的目光，她搖了搖頭，「趕我走，說討厭我是因為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一旦恢復了記憶，我絕對不可能勾取你的魂魄，只有死路一條？」
尹子浩無法言語，只能絕望地看著她開始模糊透明的身子。
「你好笨，我本來就沒有辦法再回去了，跟死了沒有區別，你為什麼還要搭上自己的命？」水珠輕輕地說著，努力地不讓眼中的淚滑落。
「因為我想跟你處在同一個世界里，即便我最後要去的地方是地府，我們總有見面的機會。或許有一天，我也會被選中進入你口中的死神特譴隊，跟你永遠地在一起，可是你現在……是我太貪心了嗎？是我的願望太不切實際了嗎？所以你連做夢的機會都不給我？」
注意到他的顫抖，水珠伸出雙手用力地摟住他，輕輕地說道︰「抱歉，即使有夢可做，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留在人界，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
「所以我說你是笨蛋啊！」
「是的，我很笨……所以，我這個笨蛋只想問你，那個戒指還在嗎？」
他把她推出懷里，失神地凝視著她那澄明帶淚的眼楮。
「你全部都想起來了？」
水珠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放開她，匆忙拉出藏在衣服里的銀項鏈，只見項鏈的環形鏈墜在空氣中反射著美麗的銀光——這，正是當天他想要套到她手上的銀色指環！
「你現在肯接受它了嗎？」
他把指環從項鏈上取出來，牽起她的無名指，鄭重地問。
「我只怕我要不起。」她說著，想要把手抽回，不料他一下子就把指環套到了她的無名指上，尺寸大小適中，完全吻合。「這個指環只有你要得起，再沒別人了。」
水珠看著無名指上那閃著銀光的指環，咬了咬唇，踮起雙腳，輕輕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接著，依依不舍地離開，帶著無限的眷戀說道︰「這個指環我終究還是要不起，留著它，送給另一個適合的人，好嗎？」
他一愣，正想說不，她的身子卻一下子發出無比強烈的光線。
「抱歉了，還有……我愛你。」
「不要！」
他雙手向前模索著，想要摟住她的身子，卻只能摟到滿懷的空氣。
漸漸地，光芒褪去，「乒 」一聲，指環掉落在地上。尹子浩出神地看著，淚滴從他的眼眶滑出，正好掉落在指環之上，散開美麗透明的水珠……
一刀傻傻地看著這一切，手中捧著一個銀白色的光球，他試著過去跟尹子浩說話，可是尹子浩卻完全沒有反應，于是，他咬了咬唇，打開通往幽冥界的大門，默默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