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不哭 第十二章 最毒婦人心
「六弟,這位是皇商馮玨。」烏玄斗大步走近。「他說是前來瞧瞧廚子做的菜合不合意,一听說宴席出了事,所以便跟過來瞧瞧。」
他倒不知道六弟的面子這麼大,請來的竟是馮家酒樓的廚子。
烏玄度望向馮玨,還未開口便听他道——
「是鳳爺讓我過來瞧瞧的,不知道有什麼是我幫得上忙的。」既然是他酒樓的廚子出了問題,他這個當家自然得負責善後。當然,前提是,他的廚子真出了問題。
烏玄度微頷首。「一會肯定有你幫得上忙的。」話落,他將烏玄斗招來,附在烏玄斗耳邊低語,便見烏玄斗黑眸微瞠地看著他,像是听見多麼不可思議的事,但他還是硬著頭皮照辦。
「盧大夫,煩請你瞧瞧這些膳食里頭是否放了孕婦不得食用之物。」烏玄度讓小廝將端來的膳食就擱在廊階上,映著燈火才看得清楚。
烏玄廣跟著盧大夫走去,端詳著幾道菜。「大人,這里頭並無孕婦不得食用之物。」
「我再問你,能讓個懷有身孕的女子在一刻鐘內就小產的會是什麼樣的東西?」此話一出,別說盧大夫,就連烏玄廣都訝然了。
烏玄度算過了,照蝶引說的,大嫂一喊痛到被抬回主屋小產,是在一刻鐘內的事,這小產的速度也太快了點。
「這……」
「那可多的是,許是她下重了劑量才會如此快。」張氏在旁憤憤回著。
「怎麼大夫都還答不出的事,舅母就這般聰慧,曉得這麼多?」烏玄度眸色寒鷙懾人,只因這一出鬧劇嚇著了他的妻子,他是絕對吞不下這口氣。
「我……婦人懷子得來不易,自然會有諸多防範,懂得這些是再自然不過。」張氏雖是說得振振有詞,雙眼卻不敢正對他。
「那倒是,舅舅雖有通房小妾,但是一個庶出子女都沒有呢。」烏玄度意有所指地道。
「眼前要論的是她害了大丫頭小產,我要她付出代價,就算要告上京兆尹,我也不怕!」張氏出聲喝道。
「不急,不管怎樣是舅舅拉拔我的,我總不好在事實未查清之前,就將舅母與大嫂給押進刑堂。」
烏玄廣看著他那般沉靜,彷似早已知曉真相的模樣,一時不知道該相信誰。他雖是文人,卻對藥膳亦有研究,一個婦人就算吃下紅花,也不可能在一刻之內就小產,任誰听了都覺得古怪。
「馮家酒樓的屠廚子,你今兒個料理的菜色里,可有孕婦不得食用之物?」烏玄度轉頭問著廚子。
「沒有,烏夫人特地囑咐我,宴上有三名孕婦,所以別摻了不該摻的東西,今兒個的菜又是仿宮制,所以全都是每個人一份四道的菜,每個人的菜色都是一樣的。」廚子愈說愈覺得倒霉,無端端攤上這事。
張氏聞言,眉心狠顫了下。
「有三名孕婦?」烏玄度問著都蝶引。
「嗯,除了大嫂以外,一個是住在沛龍縣三叔家的小媳婦,一個是城南的七叔家的大媳婦,四嫂跟這些親近的女眷是熟悉的,所以昨兒個她就差人告訴我這事,要我在菜色安排上多點注意。」
「這也奇了,菜色都一樣,怎麼其他孕婦沒事,大嫂卻小產?」
「既是仿宮制,又不是同桌合菜,自然多了下手的機會。」張氏厲聲反駁著。
「舅母口口聲聲說是蝶引所為,可有親眼目睹,或是在她身上搜出什麼?端菜的全都是烏家的丫鬟,難不成還能被收買了?」
「說不定就是廚子所為!」
屠廚子聞言,氣得吹胡子瞪眼,馮玨則冷聲道︰「若是我底下的廚子所為,我定不護短,但夫人空口無憑,恐怕是要吃上官司的。」
「也好,就這麼著吧,大哥,你意下如何?」烏玄度問向沉默不語的烏玄廣。
「我……」他當然該替自己的妻兒討公道,可這事就連他都覺得古怪,要真是鬧到公堂上,那可不是能私了的。
就在烏玄廣猶豫的當頭,烏玄度瞥見有小廝正疾步朝這兒奔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
「大人,四爺說,如大人所料啊,那位婦人失血過多,得要趕緊救治才成!」
張氏聞言,心頭狠顫了數下。
烏玄度哼笑了聲,問︰「可有問那婦人是何姓氏?」
「四爺問了,那婦人說……她自稱羅氏,說是大爺的外室,遭大夫人給綁來,押在柴房里喂了紅花害她小產……」
烏玄廣听完,猶如晴天霹靂,臉色慘白。
都蝶引驀地抬眼,揪著烏玄度的袖角,想知道一切是不是她想的那般可怖,他只是給她一個安撫的笑。
「大哥,去瞧瞧吧,總是要眼見為憑。」他才剛說完,烏玄廣已經腳步踉蹌地朝柴房的方向跑去,他使了個眼色要盧大夫跟上。
不著笑意的黑眸盯住了臉色慘白得像是要厥過去的張氏。「舅母歇會吧,我瞧你快厥了呢。」
話落,他讓彌冬和瑞春守在這兒,讓馮玨和酒樓廚子跟著到偏廳休息。
張氏一見他離開,立刻飛也似地沖進屋內,壓低聲音道︰「泱兒,現在該要如何是好?」眼看著就要將都蝶引給咬死了,可天曉得竟然會教人察覺羅氏被囚在柴房里。
屋內的斐泱早將外頭的交談听得一清二楚,只見她怒得渾身發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看著就能報一箭之仇,甚至就連烏玄度也會背負上惡名,為何一轉眼卻情勢逆轉了?
她無法忍受一個寄宿在娘家的小甭女,如今竟成了一品夫人,甚至這一切還是自己助她一臂之力的!
更恨的是,那日在舅舅家,也因為都蝶引和烏玄度,才會讓外祖母和舅母對她不諒解,甚至就連爹也對她說了重話!
憑什麼一個孤女可以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睥睨傲視?
最最可恨的是,烏玄廣竟敢因為那點小事就對她一再數落,甚至連著幾宿不歸,這一追查,才讓她查出他竟養了外室,而且已經養了兩年多!
簡直不可饒恕!當初她一個西軍都督千金下嫁他這個六品文官,是因為當初父親諳知朝中風向,怕朝中大半武官恐遭楚為黨牽連,所以不敢將她嫁往武官世家,反而挑了個六品文官借此避禍,卻因而誤了她一生!
她必須委屈當個六品小闢之妻,連個誥命都沒有,而今他還膽敢養外室,究竟要她怎麼吞下這口氣?
所以她精心籌劃了這一舉數得的好計謀,原以為可以除去外室,又能借此打壓烏玄度夫妻替自己出一口氣,豈料……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斐泱掃去了梳妝台上的首飾匣,落地發出剌耳聲響。
「泱兒,現在不是不甘心就能了事的,咱們得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張氏慌得一點頭緒都沒有。一開始女兒告訴她這計謀時,她心里是不怎麼肯的,可一想起原本老爺有意招烏玄度為婿,如今該是二女兒的榮華富貴全都給了都蝶引,又想起先前也因為她,自己被押進家廟,心頭的恨又卷土重來,原以為能成事,可如今詭計已被識破,烏玄度要是橫了心反告她們,她們該怎麼辦?
原本待在隔房的斐潔听著外頭的聲響,忍不住推開隔門而來。
「對呀,姊,你鬧出這麼大的事,到時候傳到外頭,我還要不要與人說親?」斐潔這下子不禁愁起自己的婚事,就怕姊姊的惡名會累及所有斐家女。
斐泱怒目橫瞪而去。「怎,就這般怕死?我說要這麼做時,是誰在旁拍手叫好的?」現在倒是一個個指責她的不是了?
「你只說萬無一失,可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麼……我沒想到你居然會要了個孩子的命!」她以為只是讓都蝶引難堪,她不知道自己的親姊竟然心狠手辣到這種地步。
難怪剛剛一扶著姊姊回主屋,娘便要她和姊姊的幾個姊妹淘先避到隔房去,只因這手段太狠太血腥。
「出去,你給我出去!」
「我還不想待呢,弄得到處是污血,惡心死了。」斐潔拿起手絹掩著口鼻,嫌惡地皺了皺鼻便往外走。
「你不能走,外頭讓人看著了。」張氏忙抓住她。
「這關我什麼事?」
「你以為你能獨善其身嗎?待在我屋子里的每個人都是共謀!」斐泱縴指指著屋內連著醫女丫鬟婆子共十一個人。
張氏被她那似癲若狂的眼神給嚇箸,試答安撫她。「泱兒,你冷靜一點,這事還不到無路可走的地步,只要你去跟都蝶引道個歉……」
「我為什麼要跟她道歉?!娘,我到底是哪里做錯了?全都是她不好,爹打一開始就不該接她進府,還說什麼她是帝後命,我呸!」光是想象自己對她低頭認錯,她就止不住渾身的顫栗。
跟著斐潔偷偷進房的陳氏聞言,不由月兌口道︰「什麼帝後命?」
「說什麼輔陽寺的大師鐵口直斷都蝶引是天生帝後命,我爹就把她當成……」
「泱兒!」張氏怒斥了聲,雙手緊抓住斐泱的肩頭,用眼神警告她。
這事是不能外傳的,要是遭有心人知曉,會給斐家招來殺身之禍的!
「有什麼不能說?橫豎不就是個腦袋痴傻的大師隨口胡說的,否則她成皇後了嗎?」斐泱打從心里不信什麼大師的說法,可偏偏她父親信服了,卻壓根不知道都蝶引根本就是災星,就因為她讓斐家不得安寧,誰都受她牽累。「啊,還是說,早晚有天她會爬上龍床,給烏玄度戴綠帽?」
張氏听不下去,一巴掌刮了下去。「皇上是你能議論的嗎?!」她知道女兒失了理智,但再無理智也該知道天家事是不能說的,帝後命的預言更不準提,可她卻像是失心瘋了,也不管在場還有其他人,火就這樣撒,敢情張家那回的事還沒教她學夠教訓?
她可是被這女兒害得差點連母親都不要她,就連最疼她的大哥也不待見她了!眼前再加上這一樁,她開始恐懼,一旦被老爺知曉,老爺不知道會怎麼待她。
斐泱本要反駁,然張氏凌厲的目光教她抿緊了嘴,只是心底的恨還在焚燒著,一想到烏玄廣膽敢養外室,她就怎麼也不服氣。
而另一頭,陳氏垂睫忖度著。
「所以你是因為聞到另一股血腥味,才會要四哥朝柴房那方位去找?」
偏廳里,都蝶引偎在烏玄度懷里低聲問著。直到現在,她還是心跳得極快,一則因為她真是怕了斐泱為了陷害她,連孩子都不要,一則是得知真相後,被斐泱如此歹毒的作法給嚇的。
雖說她曾待在宮中,但待的時間並不長,而且她一直被護得好好的,雖然知道嬪妃手段不少,但他從沒讓她見過最髒的手段。
「嗯。」烏玄度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背,無聲安撫著。
「所以……真的可能是斐泱害大哥的外室小產?」
「不是可能,而是確實。」
都蝶引垂下長睫,不再開口了。
怎麼人心會一路走偏到這種地步?她知道斐泱向來高傲要強,可在烏家,她是長嫂,更是妯娌身家最好的,誰敢無視她?加上上無公婆立規矩,她日子可以說是過得稱心如意,可為何還是走偏了?
她無意理睬斐泱,然而斐泱今日走的這一步棋實在太狠毒,除去了外室還能順手嫁禍她,要不是六郎哥趕來了,她豈不是真要著了她的道?
「別想了,一會待大哥那兒確定了,咱們就回府。」他之所以還待在這里,只是想由大哥開口證實今晚發生的事與她無關罷了,否則他們早就離開了。
都蝶引輕點著頭,可要她不去想,真的很難。
愈是權勢富貴聚集之處,愈能挑勾起人們爭權奪利的,要是能早點離開京城就好了,抑或者像狩兒半隱居在城郊外。
烏玄度心里想的與她一般,只是手頭上的事怕是一時月兌不了手,也許該要使個法子引君入甕。
正忖著,察覺站在偏廳一隅的馮玨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向他,他不由抬眼道︰「真是對不住,累得馮爺也得待在這兒。」
都蝶引聞言,隨即回頭,這才發覺偏廳里竟還有兩個男人,羞得她想要正經坐好,卻被他箝制的不得動彈。他就喜歡她偎在懷里,才不會教人盯著她瞧。
「不,烏將軍客氣了。」馮玨客氣地道,猶豫了會,終究還是問了。「只是在下頗疑惑烏將軍怎會識得鳳爺?」
那日酒樓里,將軍夫人提到將軍與鳳爺是舊識,可不管他怎麼想都不認為會有任何人與鳳爺是舊識。這些年鳳爺深居簡出,有時連城里都不踏進了,又怎會跟個今年才回京的烏玄度是舊識?
馮家人是靠著鳳爺發跡,自然清楚鳳爺是個不老不死亦能操控人心的……能人異士,照理說,他不會有舊識。
「說來話長。」
踫了軟釘子,馮玨倒也不以為意,身為皇商的他豈會不懂點到為止的道理?反正鳳爺都開口了要他傾盡一切地幫,他自然會照辦。
噙笑作揖後,馮玨本想到廳外走走,卻突地听見凌亂腳步聲,他大步踏出門坎,就見是烏玄廣踏上了門廊。
「大哥。」烏玄度從後頭走來,朝烏玄廣喚著。
烏玄廣氣急敗壞地望來,勉強壓抑怒火後才走向他。「六弟,真是對不住,今兒個的事我都明白了,這事與六弟妹和廚子一點關系都沒有,宴已經散了,你們也早點回去吧。」
「就這樣?」烏玄度好笑道。
走到他身後的都蝶引扯了下他的袖角,要他大事化小,別再生事。
烏玄廣抿了抿唇。「這事確實不能就這樣掩去,斐泱的心太過狠毒了,她連六弟妹都想栽贓,至少也該要她好好道歉。」
「大哥,不用了,倒是……那位還好嗎?」都蝶引低聲問著。
提起羅氏,烏玄廣不禁紅了眼眶。「盧大夫說今晚可得守緊點,一個不小心是救不回的。」當他趕到柴房,見羅氏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秀麗面容硬是被刮了幾條血痕,盧大夫診治時,他甚至瞧見她臂上腿上都是淤傷,可以想見在打胎之前,斐泱就已經先凌虐過她了。
都蝶引眉頭深鎖著,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好了,六弟跟六弟妹先隨我來吧,至于兩位——」烏玄廣看向馮玨和酒樓廚子,滿臉愧疚地道︰「因為家宅的事而牽累兩位,我在這兒與兩位說聲對不住。」
「烏大人多禮了。」馮玨回禮,又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告退了。」
「請。」烏玄廣作揖,然後讓後頭的小廝代送一程。
待他倆離開,烏玄度才慢悠悠地牽著都蝶引跟在烏玄廣後頭。
「六郎哥,我覺得還是別去了。」依她對斐泱的了解,斐泱是寧死也不會認錯,更別提跟她道歉,走這趟路,只會讓彼此更生嫌隙,沒完沒了。
「我倒覺得有些事要麼做絕,要麼放過,就這樣得過且過的,有朝一日會吃到苦頭的。」
「所以你現在要做絕了?」她壓低聲音問著。
烏玄度瞅她一眼,輕揚笑意。「膽敢傷害你的人,我會放過嗎?」
都蝶引無言地嘆了口氣,到了斐泱的房門口,烏玄廣直接推門而入,豈料里頭的丫鬟婆子竟然擋著。
「一個個都要造反了!」烏玄廣怒紅了眼。「全都給我下去!」
「可是——」
烏玄廣不管,推開了婆子直朝內室而去,推開簾子迎面而來的竟是一只玉雕紙鎮,幸好他眼捷手快的閃開,要不丟到頭上肯定要見血了。
「你這潑婦,今兒個鬧出這麼大的事,你竟然還發火!」烏玄廣惱聲斥道。
「你這混蛋,你敢給我在外頭養外室,還敢對我撒火,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個人微勢薄的六品小闢!」斐泱猶如河東獅吼,當著姊妹淘面前,半點面子也不給他。
「你!」
「大哥,時候不早了,咱們趕著回去。」烏玄度在簾外說著。
烏玄廣吸了口氣,對著斐泱吼道︰「你給我跟六弟和六弟妹道歉。」
「憑什麼要我跟他們道歉?」
「你!」
「大哥,別再你呀我的,橫豎咱們也不欠這個道歉,咱們這就告辭,還有,你拜托我那件事,我就當沒听見了,畢竟今日這事恐怕已經傳得族人都曉得了,也許他們不稀罕你替他們當說客了。」話落便走。
「六弟!」
烏玄度像是想起什麼,突地又轉頭道︰「對了,大哥,我甚少听見有喜的婦人還能這般大呼小叫的,里頭有醫女,家里也有大夫,何不找來診治,確定大嫂是否真的有喜?」
都蝶引瞪大了眼,這才明白他特地繞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一句。
「烏玄度,你在胡說什麼?你這是故意報復我,挑撥我們夫妻嗎?!」斐泱不听張氏的勸,硬是沖到簾前與他對視。「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要不是我爹提拔你,你現在不過是個小小把總而已!」
隔著簾子,烏玄度冷眸冷聲道︰「斐氏,本官是皇上封敕的一品補國將軍,你出言不遜,我可是能責罰你的。」
斐泱被那雙眼震懾得退上一步,卻又不服軟地道︰「你有本事罰呀!」
「你別鬧了!」烏玄廣忍無可忍地刮了她一個巴掌。「虧你是出身名門的西軍都督千金,難道你會不知道頂撞官員是會遭罰的?連我也會有事!」
「你敢打我?」挨了巴掌的斐泱像是瘋了般,撲上前去抓烏玄廣。
張氏見狀,趕忙上前拉人,霎時里頭亂成一團,烏玄度也不管,牽著都蝶引徑自離開。都蝶引臨行前看了眼,無奈地搖著頭。
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翌日一早,送烏玄度出門後沒多久,朱氏便來了,將昨晚的事說個巨細靡遺。
「兩人打著打著都雙雙掛彩,親家夫人就趕緊讓醫女替大嫂上藥,大伯也不示弱,立刻將盧大夫給請了進去,硬是給大嫂診脈,大嫂死活不肯,後來還是被大伯抓了手,結果這一診……」朱氏面容鮮活,說著故事十分動听。「沒有喜脈,大伯就怒了,喊著要休妻。」
「是喔。」她原以為依烏玄廣那般文弱的人是絕不可能提休妻的,尤其大嫂娘家在朝中還頗有勢力。
「結果大嫂也跟著火了,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差一點又大打出手,而大伯可真有男子氣概,當晚就要大嫂滾出烏家,否則他立刻去告官,將這丑事鬧到滿城皆知。」說真的,她要不是在現場,她也不會信大伯竟會做出這等事來。
「所以大嫂真的回娘家了?」
「能不走嗎?還是親家夫人好說歹說地將她給勸回去了。」朱氏說到最後,忍不住嘆了口氣。「這算是哪門子的名門閨秀?簡直比市井婦人的手段還可怕,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想,竟想得出這般歹毒的計謀。」
都蝶引若有所思地垂著眼。「都一樣的,人心只要走偏了,不管是什麼身分都一樣。」過去能待在後宮的,哪一個不是重臣之後、名門千金?可手段一個比一個還陰險,像斐泱這般的手段,算是十分下作,太過粗率,並未做到萬無一失。
「也幸好六弟明察秋毫還六弟妹一個清白,昨兒個要是沒有六弟在,可真是要讓大嫂給冤死了。」
都蝶引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再怎麼說斐泱還是她的表姊,她不怎麼想論她的是非。
朱氏見說得差不多了,和她寒暄了幾句便告辭了。
都蝶引渾身懶乏無力,便趁這當頭再睡回籠覺,躺了一個時辰再起身琢磨著菜單,想著晚膳要給烏玄度備著什麼,替他補補身。
未及掌燈時分,烏玄度回來了,可他前腳才踏進門,斐澈後腳也跟著來了。
兩人在主屋大廳里,烏玄度瞅著斐澈捧著禮推到他面前。「這是做什麼?」
「爹讓我來跟你和表妹道歉的。」斐澈從頭到尾都不敢抬眼,實在是昨兒個的事鬧到他無臉見人,他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妹妹沒變得如此可怕,就算不喜妹夫養外室,也犯不著鬧到差點一尸兩命,甚至還想栽贓到表妹身上。
「我早就跟舅舅提點過了,後宅的事得管。」烏玄度嗓音淡淡的。
「唉,這一回我爹是鐵了心要將我娘和大妹送進家廟了。」斐澈羞愧得幾乎要把臉垂到地上去了。
「要是鐵不下心,往後只會再釀大禍,到時候我可沒那麼好說話,任她指著鼻子罵不還手。」烏玄度下了最後通牒,再有下次,他是絕對不會放過,會徹底地斬草除根。
「她指著你的鼻子罵?」斐澈氣得聲音都發抖了。
「說我算是什麼東西。」
「那丫頭!」斐澈氣得站起身,怎麼也坐不住了。「你放心,這事我回去後立刻處理,就算爹再心軟,我也不會允!」
烏玄度目送他離開,思索了下,尚未起身便听見都蝶引嘆道——
「六郎哥,你非要這般趕盡殺絕?」
「這算哪門子的趕盡殺絕?」烏玄度好笑道,起身摟住她。「小十五,對他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那些心思已偏的人,給一分仁慈,她會還九分殘忍,把你的仁慈視為虛假,看作尋釁。」
都蝶引無言以對,只因她也很清楚很多時候確實都是如此,但她卻很厭煩爾虞我詐的勾心斗角。
「再等等吧,待我辭官,咱們就能遠離是非。」他渴望的是平靜的生活,但不知為何,平靜總是離他很遠。
都蝶引還是沒吭聲,只因她覺得很難,況且一旦當他無權無勢了,接踵而至的恐怕是武官對他的秋後算賬。
她想得到的,烏玄度自然也想得到,一夜未眠的思索,他還是認為辭官是最適合他倆的一條路,只是近來查案的進度有些延宕。
翌日進了神機營衙門,他翻看著手邊的文書,垂睫忖度。
神機營、五千下營揪出牽連甚廣的文武百官,然而孟家卻能夠獨善其身,沒跟任何事沾上邊。眼前他正等著有人去動神機營的火器,可惜對方似乎收手了,不知是發現了他布下眾多眼線盯哨,抑或者是察覺他的意圖。
不管是哪一種,對方要是不先動手,他的計劃就只能成功一半,再這樣糾纏下去,他得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辭官?
「烏將軍。」
烏玄度緩緩掀睫,看著不知何時來到面前的湯榮。「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一會,瞧你不知道在想什麼想得那般出神。」湯榮看著桌上的文書,隨口道︰「皇上發話了,你尚在新婚期,案子就慢慢查,橫豎皇上又沒給你訂下期限,你沒必要將自己逼太緊。」
「我只是不喜歡拖泥帶水。」
「我也是,不過近來似乎挺太平的,沒什麼動靜。」
「是嗎?」
「這也無妨,就像我爹總說釣魚時多點耐心,上鉤的才是大魚。」
烏玄度笑了笑。「會不會是庫所那里盯得太緊了,才會沒有人上門?」打他上任以來,他細點過庫所里存放的各種火器軍器一回,對過賬目後就知道有短少,所以他等著人上門,或補足或消滅證據,可偏偏什麼動靜都沒有。
他站在上風處,他就不懂那些躲在下風處的人怎能壓根不心急,到底有什麼理由教他們這般沉得住氣?
「烏將軍放心吧,擱在庫房里的都是我的人,知道要站在哪里盯,才不會傻得被人發現。」湯榮雖是御前帶刀侍衛,可也是禁衛副都統,派出去的全都是從禁衛里挑出,每一個都是拔尖的。
「那些人也都盯著?」
烏玄度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能夠在前兩波清肅中依舊傲立的幾個官員,其中不只是武官而已。
「當然。」話落,像是想到什麼,湯榮突然露出個扼腕的神情。「烏將軍帶夫人三朝回門那天,要是烏將軍受傷就好了,如此就不會讓那賊人只是因為街頭滋事,讓京兆尹辦不了他,放他走後他就出城了,失了調查的絕佳機會。」
那事怎麼看都覺得不單純,可偏偏又沒理由拘人。
烏玄度回想那日,他也覺得可惜,但遇見了鳳巡,那事也只能擱下。
「听你這說法像是多扼腕我沒受傷。」烏玄度難得打趣道。
湯榮聞言,笑嘻嘻地道︰「可不是嗎?你不受點傷,咱們有什麼理由逮人?」這家伙成親之後總算像個人了,會說會笑,不像初見他時那般死氣沉沉。
烏玄度笑著,卻像是想到什麼。「確實是如此……我該想個法子讓他們下手才是。」對方可以沉得住氣,必定是手上有籌碼,所以不急,那麼他就必須給他們個誘因,就算不急也要他們心動。
「下什麼手?」
「對我下手。」
湯榮見他起身,忙跟了上去。「烏將軍,我說笑的,說笑的,你別當真!」
「我覺得這是個好法子。」
「別說笑了,你要是一個不小心發生什麼事,我要上哪再找個烏將軍賠給皇上?」這年頭這般耿直端方的人不多了,他怕萬中也選不了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