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 第二章
幾個月後。
已經是夏末初秋了。
姐妹倆如常來到學校,一個同學把一份報紙放到她們面前,語氣帶著神秘好奇與興奮地問︰「徐漣徐漪,這上面畫的是你們嗎?」
姐妹倆低頭一看。
報紙上赫然寫著︰油畫《姐妹》榮獲大獎,青年畫家為省爭光。文字旁邊還附著作者和獲獎作品照片。畫上,站在花叢中的,身著白裙衣袂翩然的,儼然就是她們姐妹。再看畫的作者,即是那天那個冒失的「慕名者」——李威。
「這個家伙!」漪有些不滿。
「他還真是……」漣看了看妹妹,說。
「不過,還是算了。你說呢?反正畫得還不算難看。」
「那……就算了吧。」漪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手中的報紙,說。
姐妹倆的個性一貫如此恬淡。
又過了幾天。一個傍晚。
漣和漪正在臥室里一起玩一幅拼圖。
門鈴突然響了。
姐妹倆一起去開門。
門口站著的,正是李威。他手里提著一兜水果,臉上寫著些許歉意,又透著些許頑皮。
「是你,有什麼事嗎?」漣不失禮貌地問。但是,她顯然沒有邀請他進屋的意思。
「是這樣……」李威有些窘,「我是來道歉的……關于那幅畫……」
漣微微一挑眉,身邊的漪則輕輕一嘟嘴,「哼」了一聲。
「對不起,我知道我沒有經過你們姐妹的同意就畫了你們,這很不禮貌,但是……那天我回去之後實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驚喜,所以……真的很對不起!」來人忙不迭地解釋,滿口抱歉之辭。
「要知道,你們給我帶來的震撼與靈感真得是不可想象的!你們不知道,你們一起站在那里,對一個畫畫的人來說,是多麼美麗多麼獨特的一對模特!」
「好了。」漣說,「我們接受你的道歉,也接受你的贊美。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面對漣的冷淡與禮貌,李威有些不知所措。
漪笑著從李威手里「搶」過那兜水果。
「好了,連水果我也接受了,你可以走了。」漪語帶調皮。
李威也笑了,笑得有些窘,他撓了撓頭。
「那……以後我還能以你們倆作模特畫畫嗎?」
「不行。」姐妹倆異口同聲。
李威瞠目結舌。
姐妹倆相視一笑。
「好了,慢走,不送。」漣又下逐客令。
來人離去。
姐妹倆回到房中。
「油腔滑調。」漪望著桌上的水果,說。
「其實,他是很誠心的。」漣拿起一顆葡萄,慢慢地說,「你沒有看見他的眼楮?」
「那麼,你為什麼趕他走?」漪問。
「因為,我不喜歡意外。」漣說,「漪,你也和我一樣吧?!」
漪笑了笑,沒有回答。
然而,意外總是接踵而至的。
大約一星期後。
漣接到一個電話,居然是李威打來的。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家的電話?」
漣非常驚訝,她們從來沒有把電話號碼告訴過學校的任何人。她們姐妹倆從來就沒有朋友,她們從來就只有彼此而已。
「沒想到還真是這個號碼!原來是真的!這麼多年了,我還擔心已經換了呢!」
電話那頭的人則興奮異常。
「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你還記得那幅畫吧?!就是以你們為模特得獎的那幅……」
「我記得,但是我還記得我們已經接受過你的道歉了,而且也拒絕了你的關于繼續給你做模特的提議。」漣覺得有些不勝其煩,語氣已經難以保持慣有的禮貌了。
「我知道!現在我打這個電話並不是要說那些,是因為又出現了一些事情……是這樣,昨天有一個人打電話找我,說是看到了我的畫……」
「可是,這和我們有什麼關系呢?」漣忍不住打斷。
「是這樣的,那個人問我關于你們姐妹的情況,他說他認識你們,想見見你們……」
「是嗎?也許只是一些和你一樣有好奇心的人吧,我們姐妹素來沒有什麼朋友。不過,還是謝謝你特意打電話來相告……」
「不是不是,你別誤會,那個人能清楚地說出你們的住址,就連這個電話號碼,也是他告訴我叫我試著打打看的……」
漣沉默了。
「我帶他去見見你們好嗎?也許……」
「不必了。」漣又一次果斷地拒絕了李威的提議,「我和漪都不喜歡意外發生的事情。所以,不必了。」
「可是……」
漣不顧禮貌地掛上了電話。
她回過身,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漪。漪在望著她。
「是誰?」
「是李威。」
「你知道我問的是那個想要見我們的人是誰。」
「我沒問,我不知道。」漣朝樓上走去。
「你也猜到了吧,也許是她。」漪對著漣的背影說。
「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想見嗎?也許是媽媽。」
「我們沒有媽媽,你忘了嗎?」漣停下腳步,回過頭,「十年前,我們就沒有媽媽了。」
漪沉默了。
「走吧。我們的拼圖還沒有完成,你不想繼續嗎?」漣走到妹妹身邊,拉著她的手,輕聲說。
第二天。
姐妹倆從學校回家。
在校門口,被兩個身影攔住了去路。
是李威以及一個陌生男人。漣忍不住豎起杏目,對李威怒目以對。漪則好奇地打量著那個陌生的男人。
這男人大約五十來歲,一身休閑裝質地普通但得體整潔,五官長相普通但神色謙和安詳。一個頗有風度的中年男人。李威站在他身邊,越發顯得是一個愣頭愣腦的毛頭小子。
李威面有懼色地看著姐妹倆,三分的小心翼翼,七分的嬉皮笑臉。
「呃……是這樣的……這位是……」
他開始試圖硬著頭皮介紹雙方,但被漣銳利的眼神逼得難以開口。
「是這樣的。」那男人開口了,微笑地看著姐妹倆,語調謙和。
「我是國家美術學會的理事,我叫林恩宇。」
漣緊皺的眉頭微微一松。
「我是看到了那幅名為《姐妹》的參賽作品才冒昧打攪二位的。」那男人接著說道。
「毫無疑問,這幅作品是一幅十分優秀的油畫作品,無論從布局、結構,還是用色、手法來說都是十分出色的。但是,在當時最引起我注意的,還是畫中的人物——也就是你們姐妹倆。我的意思不是說你們的美麗或者是你們的相似吸引了我,而是……你們倆的長相,實在是……實在是太像一位故人了,所以……我才冒昧打攪……」
「故人?」漪忍不住打斷了那個男人的話,「請問……」
「哦,她是我在法國學畫畫時的同學,名叫柳如。應該是你們的……」那男人忙解釋道,句末,滿懷期待地望著姐妹倆。
「柳如?對不起,我們並不認識這個人。也許……林先生,是您弄錯了。」漣淡淡地說。
那男人顯然很驚訝。
「不認識?!這不可能!要知道,你們和她長得簡直是一模一樣的!按照年齡來算,你們應該是她的女兒才對……」
就連站在他身邊許久不曾開口的李威也驚訝得瞪大了眼楮。
「林先生——」漣的神情和語調已經完全恢復了一貫的客氣與疏離,「恐怕真的要讓您失望了,家母不叫柳如。而且,我們也確實從來不認識一位叫做柳如的女士。」
「但是……」那男人試圖再說些什麼,漣微微一抬手,打斷了他。
「至于您說的關于長相的問題,我想,人有相似,您說呢?」
「可是這不是相似!這根本就是一模一樣啊!」沉默許久的李威突然插話。
他隨即將目光轉向那個男人。
「林老師,你快把那張照片拿出來給她們看看,就是你給我看過的那張!」
「不必了!」漣說,「我們還有點事,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說完,拉了拉妹妹的衣袖,姐妹倆轉身走開。
「真的是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啊!」李威沖著她們的背影,大聲而急促地說。
漣和漪沒有停下,姐妹倆徑直坐車回家。
一路上,姐妹倆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晚飯時。
「漣,你真的不好奇嗎?」漪突然問。她說話時沒有抬頭,眼楮只盯著面前的碗筷。
「好奇什麼?」漣也沒有抬頭,仿佛只是一句漫不經心的搭話。
「你真的不想看看那張照片嗎?也許……」
「也許什麼,難道你真的相信我們會長得像那個所謂的故人?我們的母親不叫柳如,這個你也知道。」
「可是,母親到底叫什麼,你知道嗎?」
漪終于抬起頭,看著姐姐。雙目如星。
「總之,不叫柳如。」漣也抬起頭,一字一頓。
「我只記得,長輩們都叫她作阿姐……」漪語氣游移。
「那就是了。」漣說,「你幾時听過人叫她柳如?」
「阿姊只是小名啊。」
「我曾听父親叫她小憶……母親名字應該是叫憶。」漣揚了揚手,仿佛要一語定乾坤。
「我們也許可以去書房找找戶口簿之類的東西看看……」
「漪,有這個必要嗎?只是為了一個陌生人的一段莫名其妙的話?他也許是認錯人了,也許根本就是有毛病。」
漣望著妹妹。
「何況,這些東西我們都不知道父親放在哪里了,說不定已經帶走了。那些房間都已經關閉那麼久了,現在去大動干戈地翻箱倒櫃,需要嗎?」
漪沒有說話,只定定地望著姐姐。
「好了,不要再想這件事了。」漣低下頭,繼續吃飯。
「都怪那個李威!好端端的,弄出這麼些麻煩!」片刻,漣又冒出這麼一句。
漪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