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柔娘子 第十四章 夜半歌聲揚
裴晟睿回家後,雖然記憶依然沒有任何恢復的跡象,但對這個有妻子和兒子存在的家卻充滿了歸屬感。
回家五天,他從一開始的有些拘謹和不自在,到現在如魚得水,已經習慣當一個父親,一個夫君,以及一家之主。
五天的時間,他不僅知悉了所有家中的人事物,對家里的生意,包括有多少鋪子,分布在什麼地方,每季會有多少純利,獨資的部分有哪些,合伙的部分又有哪里,以及其他如田莊、山頭之類的產業等等,他都弄得一清二楚了。
這些自然全都是紀芙柔告訴他,再輔以家里的葉總管和府外的李誠進一步的細說分明,才能讓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了解得這麼透澈。
對此,裴晟睿的心情其實還挺復雜的。
他很高興妻子對他的信任,竟沒有一絲猶豫便將這一切都告訴他;他也很驚訝妻子的經商手腕和能力,竟能在短短三年的時間內就累積出這麼一份別人可能用一輩子也拚不出來的產業。
但是除了高興與驚訝之外,更多的卻是佩服與心疼還有自責的心情。
她是個女人,是個妻子,是個孩子的娘,成親嫁人後本該過著相夫教子,不愁銀子花用的安逸生活,卻因他這個原本該給她和孩子依靠與庇護的人失蹤的關系,不得不自立自強,從後宅走出來與一群大老爺們在商路上爭利。
不需要別人告訴他,光是用想的他便能想象其中的艱辛與困難,他每每想到這便心疼不已,自責難當,所以——他失眠了。
裴晟睿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久也睡不著,干脆起身下床,走出廂房到院子里走一走,看能不能讓不受控制轉個不停的腦袋稍微冷卻下來。
今晚的月亮不圓,但卻很亮,照得白皚皚的雪地閃閃發亮,也將黑夜映得明亮。
裴晟睿在寧靜的夜晚漫無目的的走著,原本他只是想在庭院里散散步,怎知卻在無意間走到了妻兒所在的小院外。
他站在院門外只猶豫了一下,便舉步走進小院里。他也沒想要做什麼,就是覺得愈靠近妻兒所在的地方,愈能讓他感到心安,尤其是在這個失眠的夜晚。
夜里,負責守夜的婆子听聞有異響,立即走出守夜房查看,一見是他這位主子便默默地躬身退了回去。
裴晟睿安靜地往前走,剛越過庭園,尚未踏上抄手游廊的階梯時,忽見前方一間廂房突然亮了起來。
他腳步一頓,輕輕地蹙起眉頭。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里應該是妻子的書房,怎麼會在這時候亮起來呢?難道她有什麼事要忙,或是和他一樣失眠睡不著,這才會在子時仍舊清醒著?
他帶著疑惑與好奇走上前去,還未走到書房門前便听見有人在哼曲,音調和歌詞都听不太清楚,可是不知為何卻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沒多久便來到書房門前,隔著一扇門听著屋里的人輕聲哼曲。
那曲子的音調有些奇怪,不似尋常能听見的曲子,但卻讓他有一種心悸的感覺。
他伸手輕壓在心髒突然狂跳不已的胸膛上,側耳傾听不斷從屋內傳出來的聲音。
「……不論結局是喜是悲,走過千山萬水,在我心里你永遠是那麼美……既然愛了就不後侮,再多的苦我——」
他的嘴巴動了動,下意識的就隨著這首曲子的音調輕聲合唱了起來——
「我也願意背。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緊緊跟隨。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房門內唱曲的聲音倏然停止,眼前緊閉的房門霍然被打開來,紀芙柔帶著一臉驚喜的表情站在他面前,雙眼緊盯著他,希冀的問道︰「你恢復記憶了?」
裴晟睿怔怔地看著她,沒有應聲。他此時此刻腦袋里一片紊亂,充斥的全是剛才那歌曲以及歌詞,還有她教他唱這首歌時的畫面,它們就像潮水一樣一波接著一波朝他涌來,沖刷著那些被他遺忘的過去,將覆蓋其上的阻礙一點一點的浸蝕,一點一點的揭露,還其記憶原貌——
她說︰「真的不能不去嗎?」
他說︰「我也會不甘心,也會不平衡。」
她說︰「那你唱歌給我听。」
他說︰「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
他的雙眼灼熱,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從眼眶里滑落下來。
他突然一步上前,伸手便將她拉進懷里,緊緊地擁著、抱著,似乎想將她就這樣融進自己的身體里,如此一來他們就再也不會因任何意外之事而分開了。
「對不起,我明明答應過你會在孩子出生之前平安回來,陪你一起迎接咱們的第一個孩子的,我明明答應了你卻沒有做到,對不起,對不起。」他將臉頰埋進她頸間,沙啞的說道,語聲哽咽。
紀芙柔頓時淚如雨下︰「你想起來了,你恢復記憶了是不是?」
「嗯。」
「全都想起來了?」
「全都想起來了。」
紀芙柔瞬間哭得不能自已,握著拳頭捶打著他,委屈的哭道︰「你為什麼不守信用?為什麼要讓我擔心害怕?我都說了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你為什麼不听我的,為什麼一定要去臨州還出了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多惶恐、多茫然?你知不知道除了你之外,我根本無依無靠?你到底知不知道?!」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裴晟睿緊緊地抱著她,除了這三個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你可惡!可惡!可惡!」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紀芙柔的哭聲把守夜的婆子和睡在耳房的白雪都給驚動了,連忙跑過來,但一看見眼前的畫面,又識相地退了下去。
紀芙柔哭了好久,就像是想把過去這三年來一直壓抑在心里的悲傷、痛苦和委屈一次全部釋放出來一樣。
裴晟睿也落下了幾滴男兒淚,恢復記憶後的他更能體會了解她的悲苦與不易,他真的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她。
天空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花,天氣冷得凍人。
裴晟睿走出東廂客房時,披了氅衣倒是不覺得冷,可是紀芙柔身上卻穿得單薄,因此冷風一吹進來,即便她被裴晟睿擁在胸前,依然冷得打顫。
裴晟睿感覺到了,立即擁著她進入屋里,反手將房門關了起來,隔絕外面的冷空氣。
屋里有著地龍,十分暖和。
紀芙柔並不缺錢,因而將與宅子相連的大宅買下來之後,便將所有在冬天里需要燒火盆的居所全部改建,增修了能夠燒火取暖的地龍,所以即便現在都三更半夜了,與隔壁睡房相連的這間小書房也溫暖如春。
裴晟睿擁著她坐進書架前的貴杞榻上,將自己的氅衣月兌下來,改披到她肩上,將她整個人裹得緊緊的,就怕剛才那陣冷風會讓她受寒生病。
紀芙柔被冷風凍了一下之後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了,讓心情慢慢地緩和下來。她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沙啞的對他說︰「屋里很暖和,不用這樣。」
「還是披著,等身子真正暖和之後再說。」裴晟睿堅持道,聲音和她的一樣沙沙啞啞的,眼眶也紅紅的。
紀芙柔伸手撫上他的眼,啞聲道︰「男兒有淚不輕彈。」
「嗯,我沒哭。」他撒謊道。
紀芙柔沒揭穿他的謊言,問他,「你怎麼會突然就恢復記憶了?」
「我也不知道。」裴晟睿輕輕地搖頭道︰「剛才突然听見你的歌聲,听著听著那歌曲和歌詞莫名的就從我嘴巴里流泄出來,接著你教我唱這首歌時的畫面就出現在我腦海之中,隨之而來的還有其他記憶,一幕一幕的出現。」
「早知道唱這首歌給你听能讓你恢復記憶,我早把這首歌流傳出去,讓它在大街小巷傳唱,這樣你听見了就能立刻恢復記憶,找到回家的路。」紀芙柔孩子氣的說道。
「傻話。」裴晟睿有些心酸的替她理了理散亂在頰邊的發絲。
三年不見,她的模樣其實變化不小,記憶中仍存在她臉上的些許稚氣已全然不見,柔弱的姿態、遲疑的眼神盡皆被堅定與自信取代。
過去三年她真的成長了很多,不看別的,光是從她神情與氣質上便看得出來,可是成長的代價……裴晟睿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心疼。
「這三年,」他嘶啞的問道︰「你……好嗎?」
「不好。」紀芙柔直言道。
裴晟睿登時只覺得心揪了一下,張了張口,最後吐出來的還是只有那三個字,「對不起。」
「別再跟我說對不起了,這並非你所願。」紀芙柔無奈的看著他說,「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有人想置你于死地?你在落下懸崖後又發生了什麼事,你可都還記得?」
裴晟睿沉默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她,「是誰將我出事的消息帶回來的?」
「張虎,你應該還記得他吧?」
裴晟睿點頭,「張虎是怎麼跟你說明這事的?還有,隨我去臨州的那些人可都還活著回來?」
紀芙柔搖頭,「當初隨你去臨州的人,當場就死了七人,余下的重傷的重傷,失蹤的失蹤,只剩張虎和另外一個人傷勢比較輕。張虎猜測這事也許和你那回處理事情的手段過于激烈有關,才會引來那些人事後的報復與殺機。」
一頓,她又告訴他,「張虎始終沒放棄尋找你的事,現今人都還在外地尋找你的縱跡。」
「他是個忠心的,我知道。」裴晟睿點頭道,又問她,「你知道失蹤的有哪些人嗎?他們後來是否曾再出現?」
紀芙柔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會一直執著在這件事上頭,正欲回答他時,腦中卻突然靈光一閃。
「你在懷疑什麼?」她臉上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裴晟睿知道她很聰明,即便他不說,她遲早也能看出端倪,便老實的告訴她,「當年,圍殺我的那些人里頭有人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要怪就怪你太過聰明能干了。」
「這是什麼意思?」紀芙柔不解的問道。
「你知道當時我為了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家來,一路都是快馬加鞭,逢村遇鎮幾乎都不入嗎?」裴晟睿看著她說︰「你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對方究竟是如何能預測我的行蹤,又怎麼會知道要在哪里埋伏劫殺我?」
紀芙柔瞬間瞠大雙眼,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有人背叛了你,內神通外鬼?可是張虎說你待他們如兄弟,所以大家才會義無反顧的為你拚命,怎麼會有人背叛你?」
「我雖待他們如兄弟,但畢竟不是真正的家人與兄弟,一旦在我與他們所愛的家人之間產生沖突時,你認為有多少人會選擇忠于主子,又有多少人會選擇忠于自己的心?」裴晟睿在說這些話時,神情變得有些冷漠與嘲諷。
「你這樣說——」紀芙柔本想說他這樣說似乎太無情了些,畢竟他那些兄弟超過半數都為他喪命了,可是這話還沒說出口,她的聲音卻戛然而止,雙眼也因震驚而瞪大。
「你、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是說……」因為接下來的話實在是太過驚悚駭然了,她根本就說不出口。
「我只是懷疑,並沒有證據。」裴晟睿看著她啞聲道,眼中卻溢滿了想藏都藏不住的傷痛。
「即便是懷疑……」紀芙柔真的不曉得該說什麼,因為她很清楚他會起疑心便代表這事八成的機率可能真是慶州本家那邊的人干的,否則以他的性子,絕不可能會去懷疑自己的家人,懷疑自己的至親。
「也許是你想太多了。」她吶吶的開口道,說著連自己都覺得虛弱無力的安慰。
「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否則的話……」裴晟睿忍不住閉上眼楮,因為他也不知道否則的話自己接下來能怎麼辦,或是該怎麼辦?
那些人是他的長輩與兄弟,一個個都與他血濃于水,如果他們當中真有人想要他的命的話……
他臉上痛苦的神情令紀芙柔心疼不已,不由得在心里把慶州裴家罵了個八百遍。
這是卸磨殺驢嗎?可是裴晟睿並不是外人,而是他們的兒子、他們的佷子以及他們的兄弟啊,他們怎能只因為分了家,裴晟睿不再讓他們任意驅使,不再為他們任勞任怨的賺錢,就做出如此喪心病狂又令人發指的事情來?他們這還算是人嗎?簡直就是禽獸不如!太過分,太可恨了!
「別想了。」紀芙柔倏然伸手捧起他的臉,在他張開盈滿痛苦的雙眼看向她時,認真而嚴肅的對他說︰「這事不是他們做的最好,我希望是你想太多了,可若不幸真是他們所為,咱們正好可以徹底的與他們劃清界線,讓咱們的兒子將來不需要為這血緣關系而受到他們掣肘。
「你必須確認一件事,那便是如果這事真是慶州那邊做的,而且不是某個人私自所為的話,那麼與他們劃清界限不是咱們不孝、不講情分,而是他們太過薄情寡義,冷血無情在先。」
裴晟睿不知不覺地抿緊嘴巴。
紀芙柔撫上他緊繃的唇角,柔聲對他說︰「別難過了,為那樣的人傷心難過真的不值得。看你這樣,我會心疼。」
裴晟睿怔怔的看著她,看著看著,終于情不自禁的低頭親吻她。
幸好他的身邊還有她,幸好有她。
即使全部的親人都背叛他,都不愛他,只要有她在他身邊,永遠陪著他、相信他、心疼他並且愛他,那便足夠了。
他不孤單,因為有她。
他不難過,因為有她。
只因為有她,他的世界遺有希望,遺有溫暖,還有愛。
「謝謝你,芙柔,我愛你。」
紀芙柔今日的心情心花朵朵開啊,因為裴晟睿恢復記憶了,還因為昨晚……咳咳,身體受到了滋潤,更因為這個向來一本正經的男人竟然開口跟她說了那三個字——我愛你。
哎,好開心,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以前她常听人說「我愛你」這三個字具有魔力,她都嗤之以鼻,沒想到它還真的有啊,可以讓人心花朵朵開,可以讓人想唱歌跳舞,還可以讓人笑容滿面,逢人就傻笑,即便被人笑話了也毫不在意。
她就是高興啊,怎樣?看不過眼,你咬我啊,哼!
「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啊,臭丫頭?」廳堂的桌子被人敲得砰砰作響,突顯敲桌人此刻的心情有多麼的不滿與不悅。
「父親,你說了這麼多話,最終結論不就是要銀子嗎?我有听沒听有差嗎?還是你這回並不是來要銀子的?」紀芙柔緩緩的開口問道。
紀老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惱羞成怒的拍桌吼道︰「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我是你爹!」
「就因為你是我爹,所以你現在才能坐在這里對我拍桌子,若是換做旁人,你真以為你還能坐在這里嗎?」紀芙柔面不改色的說。
「你敢對我這麼說話?你這個不孝女!」
「父不慈,則子不孝。」紀芙柔淡淡地回了他這麼一句。
「你怎麼敢這麼說?」
「我說錯了嗎?自我有記憶以來,你便是寵妾滅妻,對娘與我總是不聞不問的,這樣的父親我還讓你進門,還給你銀子花用已經夠對得起你了,你卻還在這里大拍桌子,大罵我不孝,像你這樣的父親,只說你一句父不慈已經是夠客氣的了。」
「你、你放肆!」
「你別對我又拍桌子又罵人的。」紀芙柔不為所動的看著他。「照理來說,你又不是沒兒子或無家可歸、無人奉養,要銀子不去找你兒子們要,老是跑到我這個嫁出去的女兒家來做伸手牌,你好意思嗎?還要不要臉?」
「你給我住口!」紀老爺怒不可遏的抓起茶幾上的茶盞直接扔向她。
紀芙柔反應迅速的側頭躲避,但因紀老爺出格的舉動來得實在太過突然了,紀芙柔根本是措不及防,即便是躲開了茶盞,也躲不開那大面積潑灑開來的熱茶水,因而衣服上與臉頰還是被茶水潑到,所幸現在是大冬天,茶水冷得快,要不她八成會被茶水給燙傷。
「太太!」候在廳內,站在門邊的白雪見狀立即驚呼的飛奔過來。「怎麼樣?沒有受傷?」她一邊問,一邊急忙的拿帕子替她擦去臉上的茶水。
這樣紀老爺猶不解氣,還在那邊破口大罵,「你這個賤丫頭!不孝女!我告訴你,我是你爹,你這條命是我給的,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敢再忤逆、對我言詞不敬,你試試看!」
一頓,他又恨聲道︰「我早看出來了,從你那個娘肚子里出來的都不會是好東西,辰輝那畜生是一個,你是一個,都是不孝子、不孝女!
「你听好了,我紀家沒有你這種拋頭露面的女兒,我丟不起這個臉,所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你把手上的生意都交出來,我再找個人把你嫁了,以後你就給我乖乖地待在內宅里相夫教子,听見了沒有?」
紀老爺並不知道裴晟睿已經回來的事,才會打著將「守寡」的女兒再嫁出去,然後將女兒家里偌大的產業佔為己有的主意。
紀芙柔瞬間就笑了出來,不是因為她這個便宜爹說了這麼一個天大的笑話,而是因為看見裴晟睿正黑著一張臉出現在廳堂的入口。
「你笑什麼?」背著門的紀老爺仍舊瞪著她。
「你來了。」紀芙柔笑著道。
「誰來了?」紀老爺莫名其妙的問道,轉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鬼啊!」他驚叫一聲,整個人被嚇得迅速往後退去,卻一個不穩,跌了個四腳朝天。裴晟睿走上前,彎腰要扶他起來,他卻驚恐得手腳並用不斷往後退去,嘴巴還直嚷嚷,「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岳父,我沒死,是人不是鬼。」裴晟睿解釋道。
「什、什麼?你沒死?真的是人不是鬼?」紀老爺余悸猶存的臉上還帶著懷疑。
「如果我真的是鬼,會在這大白天里出現嗎?」裴晟睿強忍著翻白眼的沖動。
紀老爺聞言不由自主的轉頭看向大門外,外頭的天的確是亮著的,現在是白天,不是晚上。至此,他終于松了一口氣,確定的對裴晟睿又或是自己道︰「對,你沒死,你是人不是鬼。」
裴晟睿伸手將他從地上扶起來,這回紀老爺沒有拒絕。
起身後,他理了理衣裳,坐回原先坐的座位後,這才看向裴晟睿蹙眉開口道︰「你怎麼沒有死?」
一頓,察覺到這說法不妥,他輕咳一聲,換個說法道︰「大家都以為你出事了,如果你沒事為什麼這些年都不回家也不捎點消息回來,要讓大家這般誤會?」
裴晟睿也坐了下來,卻對妻子濕了一大片的衣裳和頰邊明顯同樣被水沾濕的發絲狂皺眉頭。他目光往地上一移,在看見一地被摔碎的茶盞碎片時,登時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整個人怒不可遏。
紀芙柔看見了他的反應,急忙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表情,然後開口替他回答她那個便宜爹的問題。
「夫君他受傷失去了記憶,這段時間自然回不了家。」頓了頓,她又涼涼的嘲諷道︰「不過還好他終究是回來了,要再不回來的話,他的妻兒都要被迫成為別人的了。」
紀老爺臉上的表情倏然一僵,看了一眼正怒視著他的女婿,尷尬的咳了一聲,對女兒輕斥道︰「你這孩子說什麼呢?這不就是個誤會嗎?爹也是擔心你一個人無依無靠的,這才會——」
「這才會想逼我再嫁,然後將我現今所擁有的一切佔為己有嗎?」紀芙柔接口道。
「你在胡說什麼?!」紀老爺怒斥道。
「爹剛才不是要我把手上的生意都交出來?這話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听見,我的丫鬟也听見了,還有——」紀芙柔轉頭看向裴晟睿,問道︰「夫君,你剛剛站在門口,應該也听見了吧?」
紀老爺臉色極度難看,這回連看都不敢再看向女婿,只能強詞奪理的對女兒解釋,同時也是說給女婿听的。他說︰「我讓你把生意交出來是為了替你看管,免得你新嫁的夫家會覬覦你那些鋪子、飯館什麼的,我這是想幫你!我是你爹,難道我會害你嗎?」
「呵呵呵。」紀芙柔聞言冷笑三聲,「那可不一定,一個干得出寵妾滅妻行為的人,多害一個從未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說是不喜厭惡的女兒又算得了什麼?你說是吧?」
「你、你這個……這個……」紀老爺真恨不得沖上去摑這個不孝女幾巴掌,偏生裴晟睿這個女婿在場又不能這麼做,真是氣得他差點沒吐血。
紀芙柔沒理會他氣得目訾欲裂、七竅生煙的模樣,徑自又開口說︰「反正爹的心思,咱們父女倆都心知肚明,就別在這里扯皮了,說點正經的實事吧。」
她面色冷淡的看著他,說︰「過去三年,我因為不想在與婆家翻臉之後,又和娘家決裂,免得引人詬病,這才會容忍你經常上門來用各種可笑的理由伸手要銀子,如今我夫君回來了,我不再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弱質女流、孤兒寡母,爹也該適可而止的結束向出嫁的女兒伸手要銀子的無恥行徑了。
「簡單說就是,我以後不會再給你錢,你若缺錢養老就去跟你的兒子們要吧,恕我這個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以後不會再理會你了。」
「你、你怎敢……怎敢……」紀老爺難以置信的瞠大雙眼,伸手指著她。
「怎敢這麼說?」紀芙柔挑眉接聲道︰「我不僅敢這麼說,也會照著我所說的做。你可以罵我不孝,反正我做不做你都這麼罵了,我也沒差。你若要告官指控我不孝忤逆也行,不過恐怕沒用,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更別提我還是個已經出嫁的女兒,而不是個兒子。」
紀老爺真的快要被氣死了,一手捧著劇烈起伏的胸口,一手指著她,氣到都說不出話來,不過即使他說得出話,也不知道要對這個自她娘死後就全然變了個人似的不孝女說什麼,氣了半晌,只能轉頭朝女婿發泄不滿與怒氣。
他氣呼呼的指控道︰「你听听、你听听她說的這是什麼話?這是為人子女該對父母說的話嗎?這三年來你不在家,沒人管束她,她鎮日在外頭拋頭露面、生張熟魏的和一群商賈來往,不僅變得凶悍潑辣,還粗鄙又市儈,女子該有的三從四德全不知道丟哪兒去。我若是你,對這樣一個不仁不孝又沒婦德的女人,早寫封休書丟給她,要她有多遠滾多遠了!」
他竟然要女婿休妻,休了她這個女兒?!
紀芙柔被氣笑了。
「這是一個父親該說的話嗎?竟然要你的女婿休了自己的女兒?」她開口問道,冷笑連連,「你到現在還在打著我手上鋪子和飯館的主意嗎?你真的以為讓晟睿休了我之後,我再次沒了依靠就得任由你拿捏,任由你打罵,任由你想將我再嫁人就嫁人嗎?你真當我是三孩子,不會反抗嗎?」
「你……你……」紀老爺連伸出來指著她的手都氣得抖個不停。
「夠了!」裴晟睿倏然道,看向紀老爺面無表情的說︰「岳父,你走吧,以後別再來了。」
「你說什麼?」紀老爺整個人都懵了,呆呆的看著他問道。
「我讓你以後別再來了。如果你只是單純來做客,來看女兒和外孫的話歡迎,但如果你帶有其他目的,那還是別來了。」
「你……你……」
「過去我不在家,我的妻子兒子事事只能委屈的忍氣吞聲,任由你們這些所謂的長輩、親人們以大欺小,恃強凌弱,可是從今以後,只要有我在的一天,誰也別想再欺辱他們母子倆!」裴晟睿沒理會紀老爺震驚又不敢相信的神情與反應,語氣中甚至還多了點強硬與狠絕的說道。「我的話你可听明白了,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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