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小娘子 第十四章
夜深人靜,爾威來到無垢庵密會周玉鳳,商談挑選二十名十四歲以上、十八歲以下少女之事。
兩人來到無垢庵最里面、最隱密的房間,一開門,里面擠滿了表情驚惶的少女,她們全都是周玉鳳透過手下自各地拐帶回來的無依少女。
來到無垢庵後,她們全被關押起來,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在這里等著被揀選。爾威東挑西揀地湊齊了二十名少女後,滿意地隨著周玉鳳走出密室。
「什麼時候要?」周玉鳳問。
「還得聯絡開陽那邊的大老板。」他說。
她的神情微微一凝,「最近可得警醒點,江三郎就是太大意了。」
「放心,我知道的。」爾威自信滿滿,「我這邊的大老板可不是尋常人物。」
「小心駛得萬年船。」周玉鳳冷冷地瞥他一眼,「幸好這次火是沒燒到朱博身上,否則你我都躲不過。」
「明白。」
她忽而想起一事,又道︰「對了,前兩天那個爾沫來過。」
「怎麼,她是來送包子還是送人?」
他知道爾湖找上她之後,她真以為無垢庵是收容孤女的地方,經常送素包子過來,前陣子還帶了一個流落街頭的孤女過來請無垢庵收留。
「都不是,她瞧見她送來的那個丫頭被帶去無雙院,所以過來質問爾湖。」
聞言,爾威沉下臉,「然後呢?」
「爾湖被她問得都詞窮了,幸好我及時趕到,我告訴她,小雲只是去做雜活兒,若不習慣,隨時能回來。」
「她信嗎?」
「暫時是信了。」周玉鳳目光一凝,「總之咱們都得小心,我好不容易才另起爐灶,可不能再出紕漏。」
爾威咬牙切齒地道︰「那個賤丫頭,埋不死她,我就把她賣了。」
周玉鳳早听他說過他跟爾沫之間的恩怨糾葛,她不以為然地道︰「你根本不該讓爾湖去找她。」
他一臉憤恨,「我只是看不得她好好的活著,她不過是賤女人生下的賤種。」她不悅地瞪著他,「她若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女子,我才不管你怎麼處置她,問題是,她如今在崇安可不是一個人,要是她出了什麼事,肯定有人卯起勁來找她,到時找到無垢庵來,你我可是吃不完兜著走。」
她知道爾沫是從春風澡堂出來的,而春風澡堂的老板娘可不是省油的燈,她在崇安人脈甚廣,在她澡堂出入的人也都是臥虎藏龍。
「行了,我知道了。」爾威有些不耐煩地回道。
從他發現爾沫還活著,他就整天想著要如何對付她,可就是因為她跟春風澡堂的老板娘要好,再加上自己開了鋪子,認識了不少人,使得他無法輕易對她下手,天知道他多想再把那丫頭抓回鬼門山埋了。
「沒事的話,你快走吧,趕快把時間敲定了,這些貨別放在無垢庵太久。」周玉鳳催促道。
「知道,我一早就去雲仙客棧。」爾威說。
收店後,爾沫帶著春姨預訂的包子來到春風澡堂,兩人坐下來閑聊,春姨告訴她,有個常來的客人有意娶君姊做填房。
「那男人是賣魚郎,妻子在兩年前走了,留下兩個女兒,他來澡堂也有一年多了,我從旁觀察著,覺得是個不錯的男人。」
「那君姊怎麼想的?」爾沫好奇的追問道。
「阿君覺得他不錯,可又怕自己的出身不好。」
「君姊也是可憐人,過去再不堪,也不是她的錯,就算是她的錯,若是知錯能改,也是能改頭換面的,不是嗎?」
春姨點頭一笑,「我也是這麼跟她說的。」
「她听進去了嗎?」
「應該多少听進去了。」春姨刻意壓低聲音道︰「前幾天她例休,那男人帶著兩個女兒來找她,四個人一起游湖去了。」
聞言,爾沫為君姊感到高興,「那真是太好了。」
「可不是嗎?」春姨慨嘆一聲,「雖說我這間澡堂不是什麼藏污納垢、不清不白的地方,但我還是希望你們有機會就趕緊離開。」
爾沫胸口一暖,感激地道︰「春姨,你真是個好人。」
春姨淡淡一笑,「你也是,趕緊找個男人安定下來吧!在黃水街好一段時日了,可有認識什麼好男人?」
爾沫想到上次跟齊三不歡而散,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說吧,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春姨幫你找找。」春姨拍拍胸脯,「我看男人的眼光可準了。」
「春姨,我……沒想過。」她蹙眉一笑,「我一個人過得很好。」
她很慶幸自己從來不是那種一有交往對象就到處放閃的人,要是她一開始就把自己跟齊三的事告訴春姨,現在可就要尷尬死了,現在想想,她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只是,她到現在還是完全無法理解齊三的行為,他表現得那麼在乎她的樣子,
又為她做了那麼多事,為何在她以為他是個可以依靠的男人,以為他是真心真意時,他又突然變了態度?
有時她都會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有多重人格,唉……
「什麼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春姨沒好氣地道,「你以為老娘喜歡獨守空閨嗎?你以為我累得半死時,不希望有個男人來安慰我、幫我揉揉腳、捶捶背嗎?要是有好男人,我才不會放過。」
「春姨,你尋覓了那麼久,都沒遇到一個,可見得好男人少之又少。」
春姨輕啐一聲,「你才幾歲就這麼悲觀。」
「春姨就別擔心我了,我能把自己照顧好的。」
春姨正要說話,眼角余光瞥見有人走了進來,待看清對方的模樣,她倏地眼楮一亮,「齊三?」
爾沫的身子猛地一震,好想回頭看他,但她克制住了,強裝鎮定。
雖然爾沫背對著,齊浩天還是一眼就認出她的背影。對于她,他太熟悉了。
「還有私浴池嗎?」他已繞到爾沫前面,雖是對著春姨說話,兩只眼楮卻是看著爾沫。
爾沫抬起黑亮的眼眸看著他,眼底有著壓抑的埋怨,隨即她把臉撇開,站起身道︰「春姨,我先走了。」
「爾沫。」齊浩天故意地叫住她,「難得踫上了,不聊兩句?」
爾沫不想讓春姨發現他們之間有什麼,努力壓抑住幾乎要冒出頭的火,轉身身,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近來好嗎?剛從香樓姑娘那兒來?」
這話里的酸味兒太濃,就連不知情的春姨都嗅到了不對勁,但她不動聲色,靜靜的觀察兩人的互動。
「不是香樓姑娘,是秋言。」他很明顯感受到她在吃醋,也清楚知道她對他是什麼樣的糾結及感情。
照理說兩情相悅是很美妙的,可因為他的身分,而她似乎又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他必須壓抑對她的感情,但是他實在做不到不愛她,所以他心亂了,無計可施之下,只能用如此粗暴又笨拙的方式對待她。
爾沫一頓。秋言?那又是誰?不過又關她什麼事?他只不過是她遇到的第四個渣男,她只要像之前那樣,將他忘了就沒事了。
「春姨,我先走一步。」說罷,她扭頭就走。
齊浩天鐵青著臉,直定定地看著她的背影。
春姨看在眼里,忍不住試探地道︰「齊三,你……」
然而她話未說完,齊浩天已邁開大步追了出去。
他自爾沫身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拽了回來,她一個踉蹌,幾乎要跌進他懷里,還沒站穩腳步,她便氣恨地瞪著他,「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猛地,他的警覺心將他的理智使勁扯了回來。
是啊,他在做什麼?他想質問她什麼?他想厘清什麼?他難道不知道要是打草驚蛇壞了大事,將有多少無辜女子繼續受害?
不管他對她的愛是多麼的沸騰,他什麼都不能說也不能問。
「你到底有什麼毛病?!」見他不說話,只是瞪著眼楮看著她,她的怒火都燒到頭頂了,她氣恨地用力推著他的胸膛,惡狠狠地質問道︰「如果你只是玩玩,不必這麼費勁兒吧?說什麼你想保護我,不準別人傷害我,可是一直傷害我的人就是你!你是吃飽太閑沒事干?還是你人格分裂,連你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看著他的表情越來越困惑,爾沫這才意識到她實在太過氣憤,不自覺冒出太多二十一世紀的用語。
「我以為我了解你,我以為我能相信你,我以為你跟那些好看的男人不同,可是我現在才發現,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她盡可能用他能理解的說法,「如果我只是你游戲人間的其中一場游戲,那我告訴你,我不玩了。」
齊浩天心里五味雜陳,就算是笨蛋都可以看出她有多麼在乎他,而他的「善變」,又讓她多麼憤怒及傷心,明明清楚感受到她對他的感情,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頻繁的進出無垢庵,頻繁的跟那些人往來,被她帶往無垢庵的少女,如今又已經被賣至無雙院,她跟這一切都不相干嗎?若她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分子,那麼她是自願的,還是迫于無奈?
不,他看不出她有半點的無可奈何,她有自己的鋪子、有自己的生活,在她身上,沒有一丁點遭到脅迫威逼的蛛絲馬跡,他多希望她其實是有苦衷的,這樣他就不會這麼痛苦,他還可以幫她、拯救她。
爾沫指著他鼻子罵道︰「我不想跟你再有任何瓜葛,如果你又出現在我面前,我見你一次打一次,打到你媽都認不得你!」撂下話,她轉身走開。
「爾沫!」齊浩天沉聲喝住她。
她轉身,不悅地瞪著他。「干麼?!」
但其實她氣的是自己,她真是太沒出息了,才說不想看見他,怎麼他一叫她,她就應了?
他凌厲的眼眸深處,有著他極力隱藏的無奈及沉痛。「你是干淨的嗎?」
爾沫陡地瞪大眼楮,難以置信。難道他這樣忽冷忽熱、若即若離,是因為懷疑她不干淨?
他的干淨指的又是什麼?因為她在澡堂工作過?因為他差點被江三郎佔了便宜?如果他覺得她不干不淨,為何一開始要來招惹她?
這一刻,她真的恨透了他。
「混蛋!」她沖著他大罵,旋身大步離開。
這一次齊浩天沒有追上去,但是他的心跟著她走遠的腳步一點一點的往下沉,也一陣一陣的揪痛著,他不知道自己這麼杵了多久,直到身後傳來春姨的叫喚聲。
「齊三?」
他沒轉過身,只是冷冷地道︰「春姨,什麼都別問。」他不用想也知道春姨想說什麼,她是聰明人,想必已經發現了不尋常。
春姨上前一步,站在他身邊,憂心的道︰「我提醒過你,她很認真……」
齊浩天深吸一口氣,微微撇過臉看向她,無奈地道︰「春姨,我也是認真的。」
迎上他那隱隱帶著愁緒及感傷的黑眸,春姨心頭一撼,像是明白了什麼,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