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龍曲 第二十九章
「微臣求王上……收回成命。麗姬夫人不配後位!」吐了好幾口血,右相依舊不曾改口。
「求王上收回成命!」
「懇請王上收回成命!」
金鑾殿上亂成一團,百官們一個個叩首呼喊,跪倒一片,最後伏懷風只能漠視那讓人惱火的一干眾臣,咬牙掉頭離去。
「王上!麗姬夫人她……」傍晚,伏懷風在御書房中批閱奏折,還沒看完一半即接到重華宮來的通報,當下飛身沖了出去。
又是遭人下毒!
自從月前他放逐了幾名膽敢上諫賜死麗姬的官員,接著便是原本寧靜如古井水的宮中,竟連連出現數次奪命的謀害事件,目標只有一個,對準連妃嬪封號都沒有的麗兒。
失足落湖,深夜走水,補湯添毒,麝香遍布,絕子湯更不知來了幾盆幾桶;甚至這次麗兒險些就從手背傷口沾染了摻在日日更換的紗布中的鴆毒,還好十一弟方一回宮便發現了此事,火速處置……伏懷風猜想,若非深宮禁衛森嚴,只怕那些見不得她好的家伙早已直接闖入宮刀劍相對了。
防不剩防。
最令他痛心的,便是追到最後,主謀並不止一人,且並非跟隨伏玄浪的殘兵敗將,而是兩名無兒無女、卻跟隨他多年的家臣。因為沒有家人沒有後顧之憂,決心賭命清君側,讓王上為了千秋萬世的基業,甘心放棄賤婢另立六宮哺育皇嗣。
認為她是惑亂君心的殃國妖姬之人所在多有,可竟連曾經與她一同經歷這場戰事的同伴都這麼看待她之時,他該如何才能對抗全天下的反對聲浪保住她?
便連此刻還听令于自己的心月復們,他都不知能信任到何時;也許下一次害她的人,會是在這些人之中——他幾乎無法再相信任何人了!
若說伏懷風磊落一生,至今曾做過什麼令他後悔的事,或許,真的就是他讓岑先麗卷人這暗潮洶涌的皇室這一事。
他自小在皇室權謀潮浪中翻騰,好不容易尋得一個所愛之人,想與她寧靜地共度一生,為何人人都要如此逼他?敢打著為他著想、為他好的光明旗幟,卻一個個對他做盡惡毒之事!
「那些言官居然敢死諫,提頭要脅朕。當真以為朕不敢對他們如何嗎?」伏懷風看著幾名暗衛送上來的報告,一手掐緊那紙卷,氣得內力迸發將之震成碎末。
即使將這些膽敢謀害她的親信打人刑部大牢,跳出來保他們的諫書卻排山倒海而來,讓他再也無法維持最後一絲理智,往日的從容早蕩然無存,看著榻上她的蒼白麗容,他微紅著眼眶,神情益發青紫陰郁,那陰狠厲色好似即將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他,再不想縱容任何傷害她的人!
直至一只猶帶寒意的冰冷小手搭上他緊握的指掌,才稍稍掩熄了那即將入魔的瘋狂烈火。
「阿藤……不要。別再追查下去了……」驚魂未定、氣息未穩的她,好不容易才擠出幾句話來。
她知道他的怒氣,知道他的不舍;可是縱然他願意為她如此做,掃平一切阻礙,她卻萬萬不能讓他為她做到如此毀天滅地、甚至遭致眾叛親離的地步。鼻頭微酸,她哽咽求道︰
「是誰做的都無妨,是我,全是我不好。是我無福無德,是我不對。」
「麗兒!」他不許她也這麼看輕她自己。「那些人憑什麼這麼害你!我今日絕不饒他們!」
「可是阿藤……你別忘了,我兩次奏琴求雨還能活命,已是上蒼天大恩德,古今未見了。能保此身于世,還能回來再見你一面,還能每天有你相伴,是我多求了。求你不要、不要再為我做任何事,我好怕,怕這樣的幸福會隨時被上天收去。」她硬撐著身子坐起身,任他將她拉近,柔順偎進他懷里,泣不成聲。
「我……只要還能在你身邊就好。從一開始,我便知道我跟著的這人,是堂堂大齊七皇子,是德昌王伏懷風,是會成為當今王上的人,是我高攀不得的人;所以,你不要為了我沖動行事,不要折了你我的福分,不要讓我們最終便連這樣的廝守都留不住,求求你了。」
「麗兒……」愈听她的話愈讓他如鯁在喉,一度狠絕的心再次為她軟化。她言下之意他怎麼會不懂;即使她已經讓人迫害到這地步、憔悴如斯,卻還是一心只為著他想,想護著他的仁德名聲,想他能如她所願地坐穩帝位……
如此一心傻氣地想著他,都快要讓他為她的偏執動怒了。為何不願意自私一些替自己多想想?這天下間,除他以外,還有誰能為她打算、為她自私一回?
氣得頭都有些發暈了,可最後他只是收緊懷抱,允了她全部的請求。
「好,只要能讓你寬心,我……不再追究便是。」
等她總算能安心地再次沉睡,伏懷風才難舍地放下她,拉過暖被為她蓋上,壓抑著心頭一陣陣無處可發泄的氣憤,回到御書房繼續處理如小山般成堆的奏折,直到未經宣詔卻逕自闖進的無禮客人打斷他的思緒。
「七哥,別擔心,麗嫂嫂沒事。」來人開了口,依舊是那樣隨性,逕自在他前方揀個位子落了座。「東丘王又派人送來了至寶十株九陽返魂草,我精煉了兩株入藥,麗嫂嫂的雷擊之傷,陰虛之損,花些時日好好療養便能痊愈的。只是她平素雖可自理無虞,但雙手要能再彈出絕世音色,只怕今生難了。」
伏懷風陷人靜默,心頭擰得難受。若連醫術卓絕的十一弟都如此認定,那麗兒……他長嘆一聲。「看來又欠了杭煜一筆人情。」
「他帶走了十四弟,這筆帳他一輩子都別想還清,七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海寧王伏向陽不置可否,說得有些輕淡。
「對了,至于那些嗦的朝臣們,帶頭的那幾個今兒起會先病上一段時日,七哥無須煩惱,他們一日再鬧,便讓他們繼續一病不起吧。」
「向陽你——」
「藥倒幾個是幾個。將七哥推上這位置,我總不能光看著兄弟煩惱不幫忙。」
伏向陽不似其他要好的幾名兄弟,原就是愛記仇的性子,動起手來自然也毫不心軟。
醫術卓絕,解毒高明,海寧王在使毒上本就有獨到的一套手法。
讓伏向陽輕松這一整,伏懷風原先對那些朝臣們的不滿,忽然消去了大半,頰升淺淺笑意,也不惱不氣了。果然兄弟終歸還是兄弟。
「我倒是擔心七哥。你氣色比上次我回來時差許多。就連六哥當日傷得那麼重,現在看來也比你精神著呢。」伏向陽起身,走向七哥桌案前。
「六哥他……腿傷療養得如何了?還救得回來嗎?」這正是伏懷風無論如何都無法推辭帝位的理由。
身為大齊武聖、南路元帥的伏文秀,這樣奮不顧身地為伏懷風擋下一刀,重傷昏迷,武人的生涯可能就此斷送,鬧得南路軍差點叛變,若非最後南路左指揮使梁一藝站出來發話,說伏文秀最後的留言是要德昌王盡快即帝位、主持朝政整頓大齊,讓他只能心懷歉疚地點頭接受了這個他從來不曾想要的至尊位置。
「六哥命大,那一刀險險避開要害,加上九陽返魂草之效,兩三年內應該便能恢復,屆時,七哥盡避放心。」
當時伏向陽疑心六哥挨那一刀其實心存故意,便是要逼七哥坐實這龍椅。只是不論六哥七哥兩邊都是他兄長,即使看著清明,也只能無奈地任由六哥設計這件事……
拉過伏懷風伸出的手,伏向陽按著腕脈,閉目凝神須臾,睜眼時,瞳眸掠過一抹難以分辨的暗光,隨即斂下先前的一派輕松,冷道︰
「憂思過度,神醫也難治心疾,七哥得靜養一段時日,否則極難收拾。這不是尋常的心疾。」
伏懷風搖頭苦笑。「現在這局勢容得我安睡嗎?」
「……若是代行視事幾天,我留下來主持便是。」
從不主動將麻煩事攬上身的伏向陽如此開口,讓伏懷風起了幾分警惕。但向陽狠厲的程度不亞于伏玄浪,隨性之所至的個性更是換來一句六親不認的評價,讓他幫忙理事也成,只怕不消多時朝中便會有時疫爆發……
「無妨,我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兩三年便兩三年吧,六哥要我重整大齊,我便好好整頓一番,待天下無事的那日再次到來,還有誰在乎由誰掌政?」伏懷風立下決心。這困住麗兒的大齊陋規,他要為了麗兒盡數翻轉!
「向陽,你幫了六哥一次,也別偏心,下次記得幫我一把吧。」
伏向陽難得地面有赧色。果然兄弟間耍了什麼心計,彼此都通透得很哪……
「咳咳,七哥,別老說我不幫忙,有件事,我得先知會你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