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楣神與福 第五章 小霉神

作者︰決明

突然了解,身邊有個人陪,原來是這種滋味吶。

時時關心她吃了多少,喜歡哪樣討厭哪樣,飯是否吃得足夠,要不要再添一碗;有危險迎面而至,不忘要先保護她,扞衛她平安;看她品嘗食物美味,比自己親口吃下肚,更覺得加倍好吃……

再三回首顧盼,注意她的步伐,像個嘮叨娘親,叮囑她小心安全,留意她會不會感覺無趣,忍不住陪她說話解悶……

這些,都是獨自一人時,不需要擁有的累贅。

說是累贅,可回想起來,還是讓人嘴角微揚,綻了朵小小笑花。

還有這種離開她沒多久,歸心似箭的心情,于他,也是很稀罕的經驗。

才分離,便想見,心情都不美麗了。

「還不能放我回去嗎?」唉。

「想早點回去參加仙宴,就加快速度,把命盤處理完,做完才準走。」少司命從筵席將梅無盡架來,到現在,已邁入第二個時辰,梅無盡神情哀怨,趴桌咬筆桿,桌上七八疊紙山把他包圍。

別以為霉神向來無所事事,有些工作,除他之外,無人能擔。

世間千萬萬生靈,從呱呱落地到閉眼死去,這一生,命定霉運多少,霉神負責給予;天賜財運多少,交由財神添;積累福運多少,則讓福神追加,而統整所有命運者,則歸司命處置。

司命司命,司掌命運,大司命主生死、主歲壽;少司命主子嗣、姻緣、災祥禍福。

天界一貫固定流程,一人的命盤,經由數名神只之手,祂們各自按因果福報為那人添福加財,或運減壽,最終送至司命處加封神印,此命盤抵定,浮現于冥城生命簿,注定了那人一生擁有。

梅無盡先前怠忽職守,據說忙著玩泥巴,該處理的命盤堆了數疊,再不處理,冥城那邊輪回都要大亂了!

「我還有伴在筵席那邊,放她獨自一人,被壞人欺負了怎麼辦?」梅無盡擺出憂心忡忡臉。

少司命冷笑兩聲,宜男宜女的英氣杏眸瞟過去︰「都裹了她一身護體霉息,誰近她身,誰下場淒慘,還擔心她被欺負?」別去欺負別人就好!

去逮梅無盡來辦正事時,梅無盡不只叮嚀她乖乖坐著吃蟹,別跟陌生人亂走,臨走前更施術護她,那一幕,少司命可沒漏看。

「那不一樣呀,你想,她孤孤單單坐在那兒,舉目無親,看著無趣歌舞,嚼著無味仙肴,你不會覺得心痛痛的嗎……」

連舉目無親這種混話,都說得出口,為求少司命放人,梅無盡可謂不擇手段了。

「我只知道,你今日再不將命盤弄完,我會讓你肉痛痛的。」少司命逐字輕柔細軟,聲嗓恁是恫嚇,也說來慈藹。

「好啦好啦,我做,我盡快做,做完再趕回去,陪小娃吃蟹……」唉聲嘆氣歸唉聲嘆氣,手上動作開始加快,毛筆在掌心沾染霉息,這個命盤給一筆,那個命盤添兩筆……

「你這種孤僻之輩,竟學著養起人來,腦子給霉運侵蝕了……」少司命在一旁盯他完工。

「個中樂趣,說了你也不懂。」

「我也不想懂,手停下來了,繼續。」少司命好奇心並不強大,淡漠撇顏。

少司命所覷見的那一幕,若當時其余仙人在場也看見了,自會對福佑謹慎避開,畢竟霉神施下護術,誰知道摻了幾百倍霉運在她身上,但很顯然,並非所有人皆及時看見,才有了此刻的情節發展——

福佑被幾名花仙叫出筵席,一副要找她麻煩的基本架式,一字排開,氣勢頗嚇人。

她本來不想理睬,誰來叫囂都不應不答,努力低頭剝蟹肉,哪知她們其中有人抄起盛裝半滿蟹肉的銀碗,搶了就跑,快到她來不及阻止。

「人質」在手,不乖乖起身跟上怎行,那是留給梅無盡吃的,非拿回來不可。

「你與無盡天尊,是什麼關系?!」帶頭者,毫無意外是海棠,那瞪了她不知多久的美麗花仙。

赴宴途中,梅無盡簡單同她說明過,天界有神有仙,但本質並不相同,神者,由天所創,不經父精母血,發膚皆源于天地靈氣,自神識初開,便屬于神只,擁有天生力量及職責,雖可入輪回體驗下界眾生生活,死後仍舊回歸天界。

仙者則不然,仙多憑修煉而來,花能修成花仙,鶴能修成鶴仙,人亦能修,他們術力遠低于真神,仙壽更是無法比擬,加上修仙之途歷經種種考驗,舍七情,絕六欲,並非每人皆能完全做到,于是仙性參差不齊。

在福佑眼中,神只面容清俊,雖慈藹,卻也冰冷,跳月兌了情感沾染,純淨得不屬于人世所有;而仙人,性格里難免存在著成仙之前的脾性,喜怒鮮明,即便仿效神只打扮,仍仿不全神的靈氣。

仙宴上,兩者的待遇同樣相差甚遠,即便如霉神,還能排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仙字輩,連上桌機會都沒有,坐了一圈在仙宴外圍。

「……」不是不想回答,而且福佑也不清楚自己和梅無盡,算是什麼關系。

啪。剛跟著離開宴桌,隨手帶了只小蟹腳出來,雖是最末最細那只,仔細去剔,里頭還是很有肉,她干脆繼續認真剝蟹殼、扒蟹肉,一丁點都舍不得浪費。

「我在跟你說話,你剝啥蟹腳?!」海棠花仙動手,拂掉她手中蟹腳。

福佑一時沒拿穩,蟹腳落地,所幸仙界地上只有雲,沒有泥,福佑蹲下拾起,挖完剩下的蟹腳肉,絲毫不在意。

「落了地的東西還吃,嫌不嫌髒呀?!無盡天尊怎會帶個不識大體的人類來赴宴?!」海棠花仙身邊同伙,故作夸張神情,害她好想問︰

你們都是花仙……花不是從泥里長出來的嗎?為什麼嫌地上髒?

不過她怕問完這句,又會忍不住多嘴問下一句︰而且花還要施肥耶,肥可是屎與尿……

礙于敵眾我寡,保持緘默為上,她不想被花仙群毆。

比起神的高深莫測,仙的好惡則顯得外放,不知收斂,讓福佑好有熟悉感……在人間,這類的欺負事件,處處可見,早就不稀罕了。

「無盡天尊從不曾攜伴前來,你與他,究竟是何關系?……你又怎能靠近他,而不受他氣息所害?」海棠才不想管她拾不拾地上食物吃,她一心只想弄明白,福佑和梅無盡之間,是何淵源。

梅無盡雖為霉神,可他總是笑臉迎人,不若其余神只,目中虛無一片,至極的有情,卻等同于無情。

花仙們無一不喜歡他的平易近人……偏偏誰靠近他,便要做好心理準備,為沾上霉運衰息吃些苦頭,可依然無損眾花仙對他的默默愛慕。

不能褻玩,遠觀也很止渴。

在梅無盡面前,人人只能保持同樣距離,誰也佔不到甜頭,彼此相安無事,醋海平靜,今日突然某人超前太多,撩撥眾人敏感楚河漢界,自然淪為公敵。

福佑由海棠花仙眉目之間,看出她對梅無盡的在意。

「你啞吧嗎?怎麼不回話?!」海棠花仙跺足。

「……我吃蟹。」所以嘴忙,沒空。

誰看不出來你在吃蟹?!你從頭到尾嘴有停過嗎?!」眾花仙內心月復誹。

桃花花仙一把奪走蟹腳,使勁拋得遠遠的,撲通一聲,掉落仙池。

還剩半節的蟹腳肉呀!浪費掉了……福佑心痛望著。嘗過饑腸轆轆的滋味,才知盤中飧,粒粒皆珍貴。

「臭丫頭,看你還有何借口不回話!快說,你與天尊是何關系?!」桃花花仙咄咄逼人,一臉「你再拿喬,那根蟹腳就是你的下場!」。

「……沒什麼關系,只是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讀書練字,最近,他教我下棋……」不是教,是強迫她學,她覺得下棋好無趣,還要動腦廝殺,所以每次都擺爛認輸,完全不想努力,半點求勝心也無。

她每說一種「一起」,眾花仙倒吸涼氣的抽息聲,便有志一同響起,個個眼神又羨又妒,眸光沖著她直噴火。

一起吃、一起住……有沒有順便,一起睡?!

那些,全是她們想做,卻又不敢做的呀!

男色雖誘人,可男色擁有的倒霉神息,可不是撂一句「我愛你,也愛你的霉運,倒霉永生永世都無妨」的豪語,便能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海棠花仙抖著音︰「你是天尊的……」情人?

沒月兌口的那兩字,太過嫉妒,以致于無法發出聲來。

福佑不會讀唇,听不到,看不懂,點頭只是胡亂打發人。

雖然海棠眸中愛慕最深,但反應更激動的,卻是桃花花仙,眼看就要朝福佑撲來,使出「我不信我不信我不相信」的搖肩大法,在觸及福佑衣緣之際,蓮足一拐,全場無人不聞慘烈的骨折聲。

桃花花仙以最狼狽之姿,摔得五體投地,跌個轟轟烈烈。

其余花仙欲上前攙扶,興許是太心急,幾人竟同時踩中羽裳裙角,紅唇紛紛逸出驚呼,全往桃花身上跌壓。

福佑眸兒圓瞠,看那疊「人山」,不由得替最下頭那一只,默默哀悼。

「誰踩到我的手!好疼!快走開!呀!又是誰踏住我的腳?!」

「對不起對不起,桃花姊姊,我不是故意的……哎喲!」再度跌了回去。

「又是誰踩到我的臉!」桃花花仙淒嚷到聲音都破了。

並未趕去扶人的海棠花仙,定楮注視著福佑,瞧了良久,不是她不顧念花仙姊妹情,而是桃花狠摔那時,她閃著了腰,現在連站著都勉強……

這丫頭,來歷不尋常……梅無盡將她帶在身邊,共同生活,而方才近她之身的姊妹們,眼下一個個模樣狼狽……

難道——她也是霉神?

海棠花仙的猜測,很快獲得證實。

眾花仙總算狼狽站穩,救出桃花。

桃花施術替自己醫治傷腳,才剛治妥,繼續要找福佑麻煩,嘴里叨絮著︰「你憑什麼與天尊平起平坐?讓我瞧瞧你的本領!你敢不敢同我比試?!」

「……」我沒什麼本領,不,就算有,我也沒有很想讓你瞧,我只想回去剝蟹腳——

福佑沒來得及出聲拒絕,人已遭桃花以仙紗卷走,一把扯上了天外天。

喂喂喂!這是要比什麼?!不能好好站在地上,兩人猜幾把拳了事嗎?三戰兩勝嘛……

桃花本意要與她拼比舞姿,那是花仙最擅長之事,豈料飛上天,正是她霉運最旺盛時,竟闖進了獻果的仙鶴群里——

「嘎!奧嘎嘎!」哪個不長眼的?!群鶴因隊伍打亂,慌張啼叫,滿天躁亂。

「嗚哇——」桃花慘遭亂翅揮打,芙顏還被鶴喙鶴爪所傷,她心急揮臂,想保護頭臉,她手中仙紗糾纏的福佑,跟著岌岌可危,在天際不住搖晃。

仙鶴群四處凌亂飛騰,嘴餃的果籃掉落,鮮美仙果撒滿天。

桃花連被五顆仙果顏面直擊,打得她眼冒金星,鼻血淌下的同時,兩眼一翻,居然昏厥過去。

「喂!你別暈呀!你快點飛起來,要掉下去了呀呀呀呀呀呀——」下頭福佑驚呼連連,此刻即便是面癱,也會嚇到變臉。

可惜變臉亦無用,只能眼睜睜看桃花飄墜,連帶糾住她,一並往下扯。

底下,是廣闊無垠,如江似海的滔滔仙池。

一粉一白的身影,墜入煙嵐輕彌,氤氳漫漫的池中央。

梅無盡說︰泥人忌泡水,時辰一久,泥身會化開的,擦擦澡、淋場短暫小雨,倒沒問題。

她有時貪涼玩水,澡池中浸泡太久,梅無盡便會在外頭猛敲門,催促她快快離開水里,輕笑言道︰「我可不想從澡池里把散成泥的你,一把一把撈上來吶。」

大澡池的水便如此,換成整座仙池池水,又該是怎樣?

她會融化嗎?

在仙池池底,化為泥沙,從此塵歸塵,土歸土,梅無盡就算想撈,也撈不全了吧?

魂魄呢?該何去何從?鬼差沒法子上到天界勾魂吧……她會淪為仙池池底里的一只水鬼嗎?

冰涼池水包圍著福佑,手腳失去力氣,不听使喚,無法抵抗地往更深處墜去。

仙池里好靜,池水溫柔蕩漾,絲絲金煌聖光穿透池面,映照池里一片光明,不若尋常湖底幽暗可怕。

像鳥一般的魚群,由身旁悠游而過,身上鱗片閃閃發光,好比星辰閃爍,還有一只蛇狀生物,在她周遭盤旋不走。

她一身寬大白裳,載浮載沉,輕軟衣料隨波逐流,意識仿佛也在水波中飄蕩。

思緒越來越渾沌,可是浮上腦海的記憶,竟益發清晰。

相較上世那日的死亡,找不到半件願意回想,這一回,卻有太多太多,爭相涌現,她來不及反芻。

沒過上多久的好日子,每一天,鮮明清楚,從梅無盡那句「你只要好好活著就好」開始,深深烙印腦中。

和他一塊捏泥、習字,他淺笑,示範何謂耐心磨墨、他糾正她握筆姿勢,手把手,一筆一畫,教她學會自己的姓名。

他是第一個替她夾菜舀湯,要她再添碗飯吃,以及,剝蟹腳殼的人。

如果可以,她真想再為他煮一頓早膳,煮他曾經眉眼俱笑,夸獎「好吃」的咸米粥,再煎上一顆漂漂亮亮的蔥花蛋……

蛇狀生物再度游近,這回,長尾拍擊她的裙擺,鱗片刮過小腿肚,傳來淡淡撓刺感,她感覺它張口,咬向她的肩……

我是泥,又不好吃……她還有心思月復誹。

正欲深入膚間的牙,驀地一松,逼得恁近的蛇狀生物突然轉身,飛快竄游而去,仿似看見更巨大可怕的危險襲來——

福佑迷迷蒙蒙眯眸,光與影,水與波,交織成網,而那片虛影的網,被強勢破開,劃出一道水痕,朝她馳來。

下沉的身軀很快被穩住,往光絲投落處帶去,竄出池面只是眨眼瞬間之事。

「才離開沒多久,你就能把自己弄進仙池里去。」

梅無盡的笑嗓飄下,讓她張開雙眼,看見他同樣狼狽水濕,白裳糊身,束整的長發散了些許,微亂地落在他噙笑臉龐間,幾顆水珠,順沿頰緣滴淌。

他探掌,掌心拂過她肩胛時,兩人身上所有濕息,化為千萬晶瑩小水點,被術力震彈開來,還彼此一身干爽。

反倒是方才破水而出,連帶一同扯上來的桃花,兀自濕漉漉地癱軟一旁,好半晌甫有花仙姊妹們上前為她施救。

「可還有哪里不舒服?」他檢視她身上是否仍帶濕氣,手掌泛開暖息,所到之處,烘出一陣溫熱。

「……我幫你剝了一碗的蟹腳肉,被拿走了,要搶回來。」要說哪里不舒服,就屬這件事她最掛心。

梅無盡險些嘴角失守。

他擔心著她的安危,听聞她掉落仙池,心急如焚,不顧後果便縱身躍入池中,見池中守獸正欲攻擊她,甚至違反天界禁令,直接賞守池獸「炫煬」一掌。

直到此刻,他面容雖帶笑,心仍是懸著的,結果,她擔心的,只是一碗蟹腳肉?

「好,我一定搶回來。」有空擔心蟹腳肉,代表她並無大礙,腦子也沒進水。

他打橫抱起她,她嘴里咕噥「我能自己走」,可腿確實有些發軟,不知是不是泥泡水的後遺。

他走向眾花仙,面帶從容微笑,絲毫不見要替她討公道的動怒神情,音容依舊平易近人,笑靨可掬,開口索討︰「我家小娃為我辛苦剝的蟹腳肉。」

桂花花仙立即奉上銀碗,物歸原主,做了壞事在先,哪敢嗦半句,頭低垂到不能更低——然後,毫無意外地扭了脖子。

「無盡天尊,她是……你新收的徒兒嗎?」海棠花仙扶著腰,臉色疼到有些泛白,步履維艱,卻兀自佯裝婀娜,抵至他面前。

她已經可以確定,他抱著的那丫頭,同樣身負霉運,誰踫觸到她,誰便淒淒慘慘,她與花仙姊妹們,個個都是鐵證。

……徒兒嗎?

哎呀,這身分听來不錯……他老是我家小娃我家小娃喚她,听起來真像她是他偷生的私生子,若改稱她愛徒,旁人也無從生話,指指點點些骯髒誹語。

梅無盡斂眸,笑覷福佑,自己一副很滿意的嘴臉。

「是呀,我新收的徒兒,她與我不同,還不會控制力量,所以你們別太靠近她,她無意傷人,可是你也知道,有些東西……鎖亦鎖不住,溢出方圓幾尺間,非我們霉神所願嘛。」說得一派委屈抱歉不好意思。

海棠花仙一點即通,明白他語意中的恫嚇,幾乎是馬上以袖掩鼻,忍著腰傷,步步後退,自覺太失禮,補上一記福身,連忙告退,逃也似地不見蹤影。

「……我哪有什麼力量?」福佑被抹黑得很不情願,听他將她說成一個……人間凶器似的。

「嚇唬嚇唬她們,日後她們才不敢再招惹你。」

而且,很快的,她「小霉神」之名,不脛而走,靠花仙群的傳播,成效驚人。

福佑倒不在意被錯當霉神,反正信者信,不信者不信,她已經很清楚,有時語言力量太微弱,根本無法澄清什麼。

再者,與梅無盡遍類在一塊,她不討厭。

霉神又如何,她眼中的霉神,一點也不可憎。

「走吧,回去吃蟹。」他笑言,她稍稍一頓,緩慢點頭。

不知怎地,嘴角好輕,像羽毛勾撓著,一直忍不住上揚,彎成一道她自己看不見的笑弧。

「對于我宣稱你是我徒兒這事兒,你不反對一下?」話都對旁人說完了,現在才想到,基于禮貌,應該要詢問事主之一。

「為什麼要?」她喊他一聲「爹」都願意了,叫叫師尊有何難度?

「你真隨遇而安,這樣不錯。」見她發團間的真珠小釵歪了一些,他動手替她扶正︰「不過,還是要發自真心願意,別有一絲一毫勉強,若不喜歡,直說便是。」

「師尊。」她的答復,是一聲軟軟敬稱。

她終于可以不用苦惱,該叫他「梅無盡」還是「喂」了。

听听,師尊喊起來多順暢。

「好了好了,別勉強自己那張面癱臉,為師看得出來,你有多真心願意了。」他刮了她鼻梁一記,不禁調侃她。

明明臉不笑,可是眸兒亮晶晶,哪有委屈?還喊得那麼軟女敕輕快,仿佛她等他收徒,等了多久似的。

有時越覺得,這小娃,養著養著,漸漸養回了她的本性。

有點懶散,有點嘴壞,有點任性,有點叛逆反骨,甚至,有著不服輸的好勝心,絕不是可憐兮兮、唯唯喏喏的柔弱女子。

她受環境所迫,不得不忍氣聲,可當月兌離那樣的壓迫,她慢慢挺直了背脊、站穩了身姿,她眼里,開始擁有光芒。

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她只要做她自己,就好。

他不需要她事事听話、乖巧,他可以縱容她耍些小脾氣,他甚至享受她偶爾天外飛來的幾句頂嘴,連「……」加上輕翻白眼的神情,他都覺得可愛。

兩人帶著蟹肉,重回仙宴座席,還沒來得及開吃,等在那兒的,是委屈捧著一口斷牙,嗚嗚告狀的守池獸「炫煬」,以及叉腰數落他把一身霉運衰息全泡進仙池、弄濁珍貴池水的白胡子天人。

霉神跳進仙池,何等大事?!

仙池池水源遠流長,絕非擺在天界成為絕俗光景之一罷了,池上嵐,凝聚成雲,池中水,點滴成雨,春雨滋潤大地萬物,入百川,匯闊海,連冥城的忘川,亦屬其中分流。

結果,霉神往里頭泅了一圈,仙池水泡滿霉運,若再成雨,往下界潑灑……嘖嘖嘖嘖,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全倒霉。

更別提還打斷守池獸的牙。

「好啦好啦,禍我自個兒闖,我自個兒善後便是,別再念了。」梅無盡掏完耳,很認命保證。

看來仙宴別想安安穩穩吃到結束,得耗費所有時間,在滌淨仙池池水上頭,至于守池獸的一口牙,還算小事,一根根植回去就解決了。

「我跟你一塊去。」福佑隨他起身。

「你幫不上忙,坐著繼續欣賞仙宴笙歌。」他擺手,示意她別來。

「站在旁邊也好。」她淡淡神情間,涌現毅然,不容勸退。

她當然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麼,可她更清楚,不想放他獨自一人,而她,也不想獨自一人。

「徒兒必須跟緊師尊。」她又說。這理由,夠光明正大了吧。

梅無盡並未太多堅持,這小娃,沒擺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還真是有些掛心吶,她方才落水那景況,教人心急如焚,他不想再嘗第二次。

拍拍她的後腦杓,這動作真順手,她身高又正巧合適他勾搭,大掌覆蓋在她腦門上,就不想挪開了,指月復還能輕挲發包子上的細膩絲滑感。

小娃兒的發絲,都這麼細軟嗎?還是只有他家這只這樣?

梅無盡咧開一抹深笑,為指月復上探得的柔軟,更為她眸光明亮,望著他時的義無反顧。

「乖徒兒,隨為師去收拾殘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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