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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生花 第十六章 事情皆塵埃落定

作者︰千尋

衛家的生活恢復過去的步調,楚棠、楚楓繼續跟著顧先生念書,楚槿繼續忙生意。

如今家里有了外公、外婆,更像一家人了。

于杉、穆顏認章玉芬為義女,因此衛忠和章玉芬喊兩人爹娘。

童試發榜後不久,鄉試也發榜了,果然如顧先生所料,楚棠考上了舉人,但名次不高不低居中間,可他贏在年紀小,十三歲的舉人鮮少見到。

幸而此次還錄取了一個十一歲的周平,雖然他的名次尚在楚棠後面,但十一歲成為舉人可真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因此多數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相對地楚棠受到的矚目便少了。

直到四年後楚棠參加會試,帶著競爭的心情期待在考場上遇見周平再一較高下,可他沒見到周平身影,四處尋訪之下,楚棠才曉得周平志不在仕途,他是衛珩安排的人,之所以會參加鄉試,目的只是要搶走他的風采。

更教人意料不到的是,他不叫周平,而是周隻,是戶部侍郎周大人的女兒,她天生聰慧、與眾不同,那次的考試讓她向父親證明白己能力不輸男兒,並爭取到女扮男裝,參與家中經營的機會,此為後話。

緊接在發榜之後,他們迎來了冬天。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听說是十幾年來都沒有過的,往常的第一場雪總是薄薄地一層,還沒看夠呢,太陽一出來就融得不見蹤影。

但今年的第一場雪整整下了一夜,厚厚的雪積了將近半尺,泛著瑩瑩藍光,踩上去嗄嗄作響、一腳一個坑兒,出門要不了半刻鐘就凍得眉毛結霜。

暖房里還好,但外頭的花圃情況不妙,見勢頭不對,楚槿領著下人,連夜拿備用木片、稻草,趁著雪未下大趕緊豎起柱子加蓋一層天花板,再購進大量的木炭增溫。

在這樣的大冬天里,想讓花開得好,能應付鋪面的每日買賣,可不是件省心的事兒,因此楚槿成日成夜地忙著,腳不停歇。

這樣看來,楚槿的狀況似乎不算太差,但即使有厚厚的棉衣氈帽,眼尖的穆顏還是發現衛珩給楚槿帶來的影響。

誰也想不到愛情的殺傷力這麼大、打擊這樣沉重,就算有穆顏想方設法開解,變著法子給楚槿進補,她臉上還是蠟黃蠟黃的,牙齦腫得厲害,連飯都咬不動,只能喝點湯湯水水。

一段時日下來,她的頭發掉、體重掉、食欲掉,全身上下掉得剩不到幾兩肉,她的眼下發青,走路輕飄飄的,好像來一陣風就可以把她給吹上天。

衛忠想替衛珩講幾句話,還沒開口,楚槿就搶在前頭、連珠炮似的說著——

「婚事的基本要件是門當戶對,咱們小戶人家跑去攀高樓,能不摔死?」

「這樣最好,偶爾幻想可以舒展筋骨、愉悅心情,若長期幻想,就該找大去看看腦袋有沒有病。」

「別俗氣,珩哥哥是恩人、是大哥,我們是很鐵的那種交情,結親不成仁義在,干麼弄得像梁山伯與祝英台?」

「娶公主?好啊!有個公主嫂嫂,還怕缺靠山嗎?有她牽線,嫁皇子都不難。」

為了證明自己對衛珩已經毫不介意,她還當大家的面寫了封信給衛珩,信里問候衛珩日子過得期不期待、愉不愉快?這麼久不見,有沒有天天幸福日日平安?敬國公府整修好後,別忘記請老朋友串串門子……信的最後她還慷慨大方地祝福他和康華公主早生貴子、婚事圓滿、琴瑟和鳴、鶼鰈情深。

什麼好話全讓她說盡,再批評她心胸狹隘,可就真的沒有天理了。

收到信,衛珩苦笑,她果真和他想象的一樣驕傲。

就這樣,楚槿想著、忙著、瘦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冬天結束,迎來新的年頭。

這個新年有穆顏加入,增加不少年節氣氛,畢竟章玉芬是江湖兒女,對于許多傳統習俗理解得不那樣充分。

因此今年是衛家有史以來最盛重的祭祖儀式,他們的年夜飯有模有樣,每道菜都有吉祥寓意,只是餐桌上沒有衛珩和七德,場面顯得有些冷清。

于杉特地準備一堆煙火,卻也沒燃起楚槿對過年的熱情,她怔怔地看著夜空,想起去年衛珩給的承諾。

他說︰「喜歡煙火怎不早說?明年過年我你備下。」

結果年到了,有煙火卻沒有他。

她的心像被人挖去一塊,偏偏那一塊負責掌控她的喜悅快樂,少了它,她的笑容變得勉強。

年初二過後,楚槿又開始忙起來,京城各家寺廟的祭拜潮來臨。

過去她在白馬寺前頭擺攤,只能做一家廟的生意,現在她有鋪子,能夠同時做很多家廟的生意。重點是,百姓以鮮花供佛的習慣漸漸養成,這讓鋪子的營收年年上升。

現在,要前往寺廟祭拜的百姓,若不是在出門前繞到鋪子里買花束,就是會事先訂好鮮花,讓鋪子里的伙計送過去。

今年,在凌掌櫃的操持下多了一家新鋪面,而另一家鋪面擴大兩倍,新鋪子成立,人手剛補上,還不熟練呢,因此楚槿這幾天會進鋪子里幫忙。

于是天未亮,于杉就駕起馬車載著楚槿進京。

鋪子里還不見客人,卻已經忙得熱火朝天,根據前兩年的經驗,今兒個大家會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因此鋪子後面已經把包子給蒸上,誰餓了就去抓一個來填填肚子。

楚槿穿著伙計服飾,一進到鋪面,熟門熟路地挑、扎花,她的動作飛快,扎出來的款式眾多,經常是客人爭著要的。

卯時未過,顧客越來越多,來來往往在外頭送花的伙計也忙得足不點地,于杉見狀,幫著拉車送貨。

凌掌櫃今天特地坐鎮新鋪子,收錢收到手軟,還因為櫃面上幾盆款式別致的插花拉到不少長期合約。

午時過後,上門的客人漸漸少了,可以分出人手去整理花材、打掃鋪面。

凌掌櫃派人去訂兩個席面,晚上讓大家飽餐一頓,早點回家,準備明天再接再厲,迎接另一回合挑戰。

申時末,花材已經整理得差不多,門口卻進來個男人,一進門便往插花櫃子前一站,問道︰「還有沒有盆花?」

這些天進門的客人大多要去拜佛,買的以花束為主,很少人會挑選盆花,因此為了年節添熱鬧訂購的盆花早在辰時之前就送出去了,鋪子里的所剩不多。

听見客人詢問,楚槿直覺抬頭。

那是已經成為恭王世子的成緒東,也是曾與楚槿定下女圭女圭親的男子,兩人對上眼,都怔住了。

成緒東下意識拉住她的手臂,激動問︰「你是槿妹妹對不對?槿妹妹還記不記得我,我是緒東哥哥!」

楚槿從沒想過兩人還會見面,更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她掙扎著想抽回手臂,成緒東卻不允。

他是喜歡楚槿的,若沒有那場滅門之禍,他會高高興興地期待著與楚槿成親的日子,他的槿妹妹聰明慧黠,性子溫和,笑起來漂亮的眼楮像是蓄滿糖水似的。

他真的相信,如果他的妻子是槿妹妹,他們一定可以夫妻恩愛、琴瑟和鳴,而不是像如今……

楚槿低聲道︰「對不起,您認錯人了,我姓衛。」

凌掌櫃也發現不對勁,趕緊放下算盤,湊過來試著隔開兩人,但成緒東使勁將他推開。

凌掌櫃微怒,然而沒忘記此時正值多事之秋,他不能替爺惹事,強壓怒氣,他道︰「這位爺,我們家丫頭冒犯您了嗎?我代她給您致歉。」

成緒東緊盯著楚槿,他確定她就是槿妹妹,她長大了、變得更美麗了,通身的氣度比起他撒潑的妻子那是雲泥之別。

「槿妹妹,你賣身給他們了嗎?別怕,交給我,我幫你贖身,我會給你個好生活,你再也不必拋頭露面。」

楚槿著急了,她跟這人有仇嗎,刻意隱瞞的身分,他非要當眾揭開,是想害死她不成?

這時候,門口進來一群女人,以恭王世子妃趙月娘為首,後面跟著丫頭、嬤嬤和姨娘秦麗貞。

在歲月的搓磨下,短短幾年,秦麗貞變得又老又瘦,明明還不到二十歲,額頭已經出現幾道橫紋,手背青筋畢露,可見得日子過得艱難,她唯唯諾諾地跟在趙月娘身後,姿態不像姨娘,倒像個丫頭。

「這是在做什麼?世子爺怎麼當街拉著姑娘不放?就算瞧上眼也不能這般不管不顧,臉皮子不要了嗎?」趙月娘刻薄道。

她很囂張,但她有本錢囂張,不說成緒東在她娘家的幫助下得到京官職位,去年成緒東能夠順利請封世子,這筆功勞也得算在趙月娘頭上,更何況那個亂七八糟的後宅還得她幫忙撐著呢,沒有她的狠戾霸道,誰能治得了秦麗貞?

一看見她,成緒東就像老鼠見著貓,乖乖松開楚槿的手。

若是個寬厚的,見此也就歇了事,可趙月娘哪是那種人,只見她緩步走到楚槿面前,上下打量幾眼,確實姿色不差,方才听成緒東喊她槿妹妹,莫非她長得很像楚家那個短命鬼?「世子爺喜歡也成啊,掌櫃的,這姑娘我買下了。」她拉起楚槿的手腕,輕拍兩下,說道︰「跟我回恭王府吧,咱們家世子可是再溫柔不過的多情男子,往後你就跟著世子爺吃香喝鋉、過好日子唄。

「我不是個會虧待人的主子,只不過我大度,你也得謹守本分,再怎麼說,妾就是個下人、是男人的玩物,你可別存了什麼多余的心思,否則把自己的日子給過艱難了,可別怨我器量狹小。」

她這番話句句帶刺,成緒東卻半句話都不敢開口,像只哈巴狗似的跟在趙月娘身後陪笑著。

楚槿將手抽回,硬聲道。「夫人開什麼玩笑,民女有爹有娘,不是賣身奴才,來這里不過是想學手技藝,能夠掙銀子奉養爹娘罷了,更何況我已經說了親事,怎能跟夫人走?」

「听听,人家是有骨氣的,可不是那等成天想方設法,想往世子爺床上佔位置的賤貨。」趙月娘說著,她瞄了秦麗貞一眼,秦麗貞縮著頭,恨不得把自己給縮進老鼠洞。

冷笑一聲,趙月娘改看向成緒東,柔聲道︰「大錦王朝是講律法的,這等強買強賣的事咱們可不能做,萬一傳揚出去,對世子爺的名聲可不好,是不?」

成緒東背後升起一股寒意,連忙軟聲相哄,「好了好了,夫人別生氣,不過是認錯人而已︰認真看看也不是那麼像,咱們快點把花給買好,康華公主還在等咱們呢,再過幾天康華公主就要大婚,多少人急著往她身邊湊,夫人要是去得晚了,怕是會遭埋怨。」

康華公主可是要嫁給皇帝跟前的一等大紅人衛珩的,要是能巴結上,日後官位還怕不能再往上升一升。

趙月娘不滿地瞪他一眼,說︰「既然知道不能去晚,還磨蹭半天?」她隨手往櫃上鮮花一指,道︰「就這盆了。」

凌掌櫃連忙搶上前,說道︰「夫人真有眼光,這是咱們東家插的。」收下銀錢,他躬著身親自把盆花送到馬車上。

一行人離開後,楚槿望著成緒東的背影,想起衛珩說過秦麗貞、成緒東在這樁婚事上是各取所需。

婚姻,只是各取所需的東西嗎?

那麼康華公主是他的所需,因此成為他的選擇?

楚槿的心越發沉重……

明天就是衛珩和康華公主的大婚之日

早上起床,楚槿就恍神得厲害,明明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改變,應該盡快從泥淖里月兌身,可是理智分析很快,真實呈現很難。

她不知道遺忘一段感情需要多久的時間,也不知道光是從不甘心到甘心需要用多大的力氣來撫平。

因為不知道,總覺得前途渺茫,不知愛情會在哪里停頓,還是會一直一直在心底持續發酵,直到胸口裝不下了,爆炸四散。

楚槿披著雪白的狐裘披風,走到外頭看月亮,那是衛珩尋來的皮子。

她那時還說︰「這是名媛貴婦賞花穿的,我不是去賞花,是下田種花,一進一出便是滿身大汗,哪里用得著這個?」

他笑了,說︰「收著,早晚會用到。」

她相信那是暗示,暗示他早晚會讓她成為貴婦,可誰曉得計劃遠遠快不過變化,命運並不完全掌握在人們手里。

成親後,他也會像成緒東那樣變成一個唯唯諾諾、連粗氣都不敢喘的男人嗎?康華公主只有比趙月娘更跋扈囂張的分。

她搖頭,這種想法很糟,有見不得別人好、心量小的嫌疑,不應該的。

尋根木樁子坐下,楚槿仰頭望天。

才幾天,雪就不下了,春天正式來臨,樹梢竄出不少綠芽兒,再過幾天百花村里將會換上一副新顏色。

前幾天,她听見楚棠悄悄問顧先生,什麼時候才能跟在衛太哥身邊,那是他和衛珩之間的約定,因為約定,楚棠放棄會試,耐心等待三年。

顧先生說︰「你衛大哥最近很忙,他是言而有信的人,等他忙完就會來帶你。」

這些對話刻意避開她,就算楚棠還是個對感情懵懂的孩子,也多少猜出她那場病和衛珩有關系。

是啊,衛珩確實很忙,忙著成親、忙著大業,忙著取信于上官謙,以便在最恰當的時機點把上官沐推上龍椅。不管五年或十年,他都會堅持到底,這種人才是做大事業的男人,能夠擁有衛珩這個盟友,是上官沐前輩子好香燒太多。

「睡不著嗎?」

楚槿轉頭,看見穆顏站在房門口。

穆顏微微一笑,朝她招招手。

「外婆。」楚槿起身,走到廊下。

穆顏拉著楚槿在階梯上坐下,環過她的肩膀,溫聲問︰「在想明天?」

「嗯。」

「很難放下?」這孩子的性情和她娘很像,喜歡硬撐,明明想著念著痛著,卻滿口無所謂。

搖搖頭,楚槿沒有回答。心中卻道︰放不下也得放,不是嗎?

「那年,你娘從外頭救回一個受傷的男子,我教她男女授受不親,可她啊,每天往人家房里去送湯送藥,又不是丫頭,何必伺候得那樣周到。」

她知道,那個受傷的男子就是爹,這個故事她听過很多回。「娘一見到爹,便喜歡上了?」

「是啊,你爹氣度好、相貌堂堂,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而你娘受我拖累,怕是尋不到好前途。門不當、戶不對,那時候外婆滿心煩吶,憂得吃穿不香,只是見你娘那樣快活,總是心疼。」

「所以放任娘自在?」

「哪能呢?這世道對女子嚴苛,為著她好,還是得向她說說世情。」

「然後?」楚槿起了興致。

「你娘回答,『倘若這輩子我只能快活這一回,娘為什麼要阻止?』這話問得我心酸難當,你娘從小苞我在家廟里長大,穿粗布衣、吃青菜豆腐,長到五歲連金簪是什麼都沒見過,更沒有同伴朋友,只能與我說話,她確實不知道什麼收做快活,她知道自己的身分,也不敢奢求長久,只願痛快一回,我怎能阻止?

「幸而你父親像你娘說的那樣好,他信守諾言,八人大轎把你娘抬進相府。在情感上頭,你娘比我更勇敢,我常想,當初如果我勇敢一點,拼著一條命逼于家將我休棄,或許我不必和你外公長年分離,或許你娘的童年就有爹有娘,可以像別的女孩一般被寵愛長大,或許你們會有幾個舅舅,在你們最辛苦的時候護著你們……」她嘆口氣,說不下去。

楚槿摟著穆顏,道︰「沒關系,現在都好了,外公回來,我們全家團聚在一塊兒,小棠、小楓有長進,未來會好的。」

「我同意,未來會好的,但是槿姊兒,外婆必須告訴你,傷口不要怕被看見,誰的人生不是坑坑疤疤,不要捂著掩著、任由它潰爛,攤開來、治好它,這不會是你人生唯一一次受傷,你必須學會不害怕。」

楚槿垂眉,她何嘗不知道?

閉上眼楮,深吸口氣,她任由清風拂面。

吹吧、吹吧,吹干她的傷口,吹淨她的心胸,她不想抱著哀傷過日子,她也想要開朗快樂……

一陣強風吹來,突地,她全身緊繃。

她快步跑到院子中央,仰頭、閉眼,好半晌她再張開眼,對穆顏說︰「外婆,你先睡,我有事。」

丟下話,她顧不著穆顏的反應,快步跑到衛忠和章玉芬房前,用力敲房門。

衛忠打開門,瞧見她一臉驚惶,問︰「小槿,怎麼了?」

「爹,帶我去寨子,我有很重要的事!」

衛忠喟嘆,他壓住她的肩膀說︰「爺不在那里。」

「我知道,那虎賁衛在不在?五千名精兵呢?是不是也都不在?」

小槿為什麼這麼問?

衛忠知道那五千精兵的存在目的,但是不對,不是現在,事情進展不會這麼快,爺的布置尚未完成……等等,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讓他參加會議的?

「爹,我們去看看吧。」楚槿哀求。

如果風沒說錯,那麼衛珩根本沒打算迎娶公主,他是想在婚禮當天推翻上官謙,擁護上官沐上位。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寧可她傷心,也不願意說出真相?她不是毫無能力的女子,她可以幫助他的啊。

理由只有一個——此行成功機率太低,送死的可能性過高。

他想把她徹底排除在危險之外!

難怪他要她退出虎賁衛,難怪他不準她去寨子里,難怪爹這幾個月都不再出任務……

「小槿,告訴我,你知道些什麼?」

「我不知道,但我有很糟的預感。」

衛忠想了想,道︰「好,等我一下,我們馬上出門。」

關起門,他手指微抖,一面換衣服,面對自己說︰不會的,沒有這麼快,爺從不貿然行事……

兩人風塵僕僕地趕到寨子,里頭空蕩蕩的,五千精兵果然不在。

楚槿失魂落魄,她猜對了,衛珩此行凶多吉少。

衛忠在跳腳,問留守的人,確定自己早早就被排除在外,難怪爺要對自己托孤,他氣炸了!

楚槿很慌亂,但她知道,不可以傻傻待在這里等噩耗傳來,她承受不起的,她必做點事……

她跑到院子里,展開雙手、仰頭望天,再也管不得什麼秘密不秘密,她揚聲大問︰「請你們告訴我,我可以做什麼?」

她閉著眼楮、伸展雙臂,挺直背脊,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著,維持將近兩刻鐘。

接著,她放下手,轉身對衛忠說︰「集合寨子里所有的人,我需要幫忙。」

天亮了,迎親臥伍在敬國公府面前排成長長一列。

舉牌的、樂手、喜娘、抬嫁妝的……浩浩蕩蕩共兩百多人,全是虎賁衛及衛珩手下精兵所扮,宮里也安插將近百人,剩下的人則已經在密道附近集合,宮里宮外全都布置妥當,就等著大旗一舉,進行突襲。

宰相盛為桐會聯合虎賁衛的官員適時施放藥物,控制百官,而楚相在世時聯絡的朝臣將會在衛珩控制大局之時拿出先帝遺詔,擁護上官沐上位。

這樣的布置對衛珩來說不算最好,若依他的計劃,至少還要一、兩年時間,他需要更多的兵,更龐大的支持者,他想等到上官謙眾叛親離,想等他的身子再掏空得更厲害些。

但是康華公主和張家讓他不能再等,這兩個月的情勢變化也讓他不能等,上官謙對他的各方測試讓他嗅出危機。

吉時未到,敬國公府大廳里,衛珩、上官沐和幾名虎賁衛高層圍著桌子,細細討論著該如何行事。

這時候廳門打開,衛愛快步進屋。「爺,宮衛全數出動,京畿大營也派出一萬名士兵,將宮外團團包圍。」

衛信跟在他身後進來,道︰「稟爺,楊公公找到了。」

「他死了?」衛珩凝聲問。

「是,眼珠子被挖出來,十指全斷,身上找不到一塊好地我。」

「曲婉兒呢?」

「被軟楚了,咱們的人無法聯絡上她。」

他沒猜錯,上官謙確實對他起了疑心,這場婚禮不是試探,而是想要他的命!

衛珩打開門,緩步走出屋子,任由風吹拂,二月春風似剪刀,刮得他臉頰隱隱生疼,他眺望遠方、凝神與風對話,片刻後再度走回廳里。

「大皇子被軟禁了。」他說。

「衛大哥怎麼知道?」上官沐問。

他沒回答上官沐的問題,卻道︰「上官謙懷疑我和大皇子聯手,想要逼宮。」

「我們行事一直很小心,怎麼……不對,和大皇子聯手?他怎麼會這樣想?」

「皇後大概吹了不少枕頭風,加上這段時日我頻繁進出朝臣家中,便疑心上了。」

那些朝臣是楚相在先帝駕崩時便開始聯絡的,楚相留下名冊及遺詔,讓他循著名冊一個個聯系,因時程拉近,他必須加快動作,許是行事太匆促露了餡。

上官謙是個眼楮容不下半顆沙子的,心有懷疑,自然是要將他逮捕入獄……現在他必須賭,賭上官謙曉不曉得今天的計劃,倘若上官謙知道,那麼連最後的五成把握他都得雙手奉上。

他不可能帶著這麼多人陪自己死。

思索片刻,衛珩道︰「阿沐,上官謙已有布置,想必對我他勢在必得。假設他不知道今日的計劃,我是他唯一的目標,那麼還有機會選擇,我們可以暫停計劃,你領著虎賁衛和五千精兵全身而退。」

屆時,他只要略施小計,定能讓上官謙認定他是為大皇子做事,上官沐就能保命。

上官沐緩聲回答,「衛大哥,我知道計劃暫停代表什麼,代表我可保住性命,虎賁衛將會交到我的手上,我有錢、有人,可以另尋機會,重新來過,可代價卻是將失去衛大哥你。我絕對不要!沒有衛大哥就沒有現在的我,我為什麼要保全自己而失去你。」

「你忘記先帝遺詔了?」衛珩擰眉,成大事者怎能拘泥于小節?

「衛大哥真的為沒有你的籌劃,我有足夠能力在未來兩、三年內將上上官謙趕下台?何況我相信此事結束之後,必定會迎來一場秋後算帳,那些與衛大哥聯絡過的百官絕對會受到波及,到時又是一場浩劫。

「而且經此一事,上官謙必定疑心更重,誰曉得什麼時候會懷疑到我頭上,怕是等不了我做足準備就會命人暗殺我,這種事他又不是沒做過。賢官被殺、忠臣被害,朝堂千瘡百孔,衛大哥認為在他治理下的大錦王朝還可以撐多久?

「照原計劃動手吧,再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我看好五千精兵,他們可以一對三,京畿大營算什麼?宮衛算什麼?在他們眼里,不過是一般人。」

听上官沐說得振振有詞,衛珩拍拍他的肩膀,他長大了,變得懂事、沉穩了,尤其是待自己的一片心思,令他無法不感動……

衛珩深吸口氣。「確定不後悔?開弓沒有回頭箭。」

「確定不後悔,開了這把弓,我就沒想過要回頭。我知道不成功便成仁,但是黃泉路上見著父皇,我也不赧顏。」上官沐抬頭挺胸道。

話音才落,便听見外面鞭炮聲震耳欲聾。

一聲尖細的嗓音大喊,「吉時到!」

上官謙比衛珩想象的更迫不及待,迎親隊伍才剛進宮,他們就被宮衛團團包圍。

衛珩上前一跪,問︰「臣敢問皇上,這是何意?」

上官謙長期服用虎狼之藥夜御數女,身子幾乎掏空,他的臉色蒼白,唇色黯淡,但臉上仍然帶著倨傲。

天底下只有他負人,怎能讓人負他,即使是他的親生兒子,即使是自己最倚重的朝臣,只要踩到他的底線,他就不允許他們全身而退。

「衛卿心知肚明。」

「臣不懂,皇上賜婚,臣依命進宮迎娶康華公主,從過去到現在,臣從未違逆過聖意,不知怎會引得皇上懷疑?」

這時,天空飄來一片烏雲,迅速掩去當空皓日,短短片刻間烏雲越驟越多,四周越來越暗,風一陣陣吹起,讓人心生不安。

上官謙轉頭看一眼張皇後和張尚書,張尚書會意,問道︰「這段時間衛大少沒少進出朝臣家里,試問,衛大人籠絡朝臣,目的是什麼?」

「張大人言重了,莫非你不曉得皇上想推百官清廉制,若不聯絡幾位朝臣率先挺身當表率,誰願意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銀子?」

听到這里,上官謙看著張尚書,臉上更加不滿。

看著兩人的互動,衛珩冷笑。果然上官謙只是猜測,沒有證據便大張旗鼓圈禁大皇子,甚至調來京畿大營,行事毫無章法,只圖一個痛快,他這個皇帝快當到頭了。

他賭贏了!上官謙並不知道今日計劃,五成勝率回籠。

張皇後見狀況不對,忙道︰「皇上,衛珩可是買通楊公公探听宮中之事,若無造反心思,何必在後宮安插棋子?」

安插棋子確實觸犯宮中大忌,瞬間,上官謙目光變得凌厲。

衛珩冷笑,「皇後娘娘說我買通楊公公便是我買通的?皇上,臣心中無愧,願與楊公公對質!」

「你明知道人死了,還說這種話?」

衛珩倒抽口氣,故作驚訝。「臣不知道楊公公死了……但臣知道楊公公是張府的遠房親戚,當年還在皇後娘娘身邊伺候過。」短短幾句話,他就在上官謙心頭埋下種子。

果然,上官謙眼底升起懷疑,視線落在張尚書身上。

衛珩續道︰「臣還有一事,必須啟稟皇上。」

「說!」

「張大人不滿臣心悅玉儀公主,深怕臣與大皇子結黨,成為二皇子的敵手,可他不曉得,臣忠心的永遠是坐在龍椅上那位。」

衛珩正在拖延,京畿大營將皇宮團團圍住,他的五千精兵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密道進入宮中需要時間,密道是先帝命虎賁衛築的,上官謙並不知情。

此話說得鏗鏘有力,上官謙心神微震,看一眼目光閃爍的張皇後,道︰「衛卿別惱,既然此事是有人從中挑撥,不如你到大理寺坐坐,把事情說清楚,里頭都是你的老長官,怕也不會為難于你,如何?」

「今日是臣的大婚之日,若往大理寺一坐,不曉得會生出什麼謠言。」

「放心,衛卿無造反之心,到時朕必定下旨,親自為你闢謠。」

莫名其妙地風越來越大,獵獵風聲吹散了上官謙的聲音,吹得有人站不住腳,無來由的不安。

上官謙正要命人逮捕衛珩,突然一陣奇風吹來,把他吹個趔趄。

這時候,衛和向衛珩點點頭,精兵已經入宮!

衛珩瞅準時機,一聲令工,精兵迅速擁上,宮衛剛反應過來,已有數十人被斬于刀下,倏地兵器交擊聲不斷交戰,四周一片混亂。

衛珩撕掉喜袍,抽出藏在懷中的長劍,躲過幾撥攻擊,想搶身到上官謙跟前,不少宮衛已經上前護著上官謙往殿里退。

衛珩心知絕不能讓上官謙進到殿里,他不要命地朝宮衛揮動刀劍,招招致命,七德跟在他身邊,拼殺出一條血路。

刀起刀落,鮮血飛濺,轉眼宮衛折損近半,這時一聲呼嘯,屋頂上黑壓壓地冒出了一圈人。

上官謙揚聲怒喊,「射,把人全給我射死,一個不留!」

弓箭手听令,舉弓。

「阿沐,上官謙交給你了!」衛珩喊道。

躲在樂手當中的上官沐搶身上前,施展輕功朝上官謙飛奔而去。

衛珩領著七德飛身上檐,斬殺弓箭手,說時遲那時快,幾百枝前朝他們射去。

在半空中,腳下沒有支撐,躲得了一躲不了百,眼見他們就要折在羽箭之下——一陣怪異狂風自下往上吹,將數百枝羽箭帶到天空。

活了一輩子沒見過這樣的光景,反應遲鈍的弓箭手還來不及抽出下一枝箭,就讓衛珩等人砍下頭顱,血花四濺,殘肢斷臂齊飛。

風越吹越狂,守在宮外的京畿大營士兵根本听不見宮里頭的廝殺聲,他們連站都站不穩,被吹得東倒西歪。

很快,奪位之爭結束,上官沐勝利,所有人歡欣鼓舞之余,也討論著剛剛的異象。

衛珩明白是怎麼回事,心情是說不出的澎湃。

上官謙一死,百官擁上官沐上位,遺詔出世,塵埃落定,他把朝堂交給盛為桐,自己跳上馬背,飛快奔回寨子。

寨子里,數張長桌擺中間,桌面上鮮花酒水清茶擺齊,百炷凊香插在子里,燃起一陣陣濃煙。

穿著白衣的楚槿站在臨時搭起的高台上,雙掌合十,仰頭、行五體投地跪拜之禮,緊閉兩眼、喃喃自語。

汗水濕透她的衣服,她卻渾然不覺,重復著同樣的姿勢,不斷念著咒語。

「夠了——楚槿,夠了!」衛珩跳下馬背,朝高台跑去。

楚槿沒听見,嘴里還是祝念著,用只所有的專注力祈求他平安。

只要他平安歸返,只要他無傷無事,其他的事她通通不在乎了。

皇帝、王朝興盛衰弱、家仇能不能報、他娶不娶公主……她通通不在乎了,只要他回來,只求他平安。

衛珩奔到高台下,大喊,「沒事了,我回來了,小槿,我已經回來了!」

這次他靠得夠近,風將他的聲音帶進她耳里,楚槿听見了,低下頭,看到衛珩漂亮到天怒人怨的臉,不禁笑開。

回來了,他真的平安回來了……楚槿放下心中大石,整個人一松懈,仿佛失去支撐般腳一軟,從高台上掉了下來。

衛珩心頭一緊,竄身飛起,在半空中穩穩地將她抱進懷里。

只是兩只手、一個胸膛,她卻覺得有無數的安全感綿綿地將她圈住,無數的幸福絲絲地將她包裹,她知道、明白、清楚,這堵牆是她最想滯留的地方。

「事情解決沒?」

「已經解決了。」

「上官沐當皇帝沒?」

「當了。」

「你娶公主不?」

他失笑,這才是她最想問的問題吧。「如果砍了公主爹,公主還願意下嫁的話……」

「你就娶?」她的眉頭皺起來。

「我也不娶。」妻子他當然要娶最稱心合意的。

這個答案讓她笑得開心。「我累了。」

「嗯。」

「我想睡覺。」

「睡吧。」

「我要睡很久,你會陪我嗎?」

他不能陪她睡很久,但是……「我保證,你醒來的時候,我一定在。」

「說話算話,我要睡了。」

「可以,但你少問件事。」

「什麼事?」

「楚家的仇,報了嗎?」

此話一出,昏昏欲睡的楚槿突地瞪大眼楮,「凶手是……公主爹?」

「對,凶手已經伏誅,你祖父母父母楚家兩百多口人都可以瞑目了。」

聞言,楚槿長長地吐口氣,憋在胸口多年的怨氣終于消除,她覺得好輕松,也真的累慘了。

「等我睡醒,再從頭到尾告訴我,好不好?」

「好,你安心睡,睡醒後,我一五一十告訴你。」

把頭靠進他懷里,他身上有濃濃的血腥味兒,但听著他的心跳,她睡得分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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