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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妻嫁臨 第四章 調“夫”離山

作者︰寄秋

「好了,我們到家了,你可以走了。」

看到蕭景峰臉上愕然的表情,心中一快的李景兒一點也不覺得過河拆橋有什麼不對,是他自願一路相送,沒人勉強,送到家門口也該止步了,「寡婦」門前不招待男客。

她也十分慶幸當初買下這間一進屋子,若沒法趕回山上或是突然下雨了,她還能回村子里的家窩一晚,隔日再上山,兩邊都有能住人的床和燒火煮飯的器具。

屋子里有一床棉被和幾件換洗衣物,因為不常用也沒留什麼貴重東西,就是能住一宿打發過去,若要長住還得添補不少物事,她以簡單為主,也方便打掃,整理。

院子里有一小片空地,怕長雜草的她種上花井果樹,它們不像菜蔬需要天天灑水,每回下山給足了水分再拔拔草,院子里就能整齊明潔,像住了人一樣。

只是李景兒低估了「前夫」的厚臉皮,明明都下了逐客令了,他還厚顏無恥的瞎說天黑路滑,不識得路,要借住一晚,還直接推開她欲闔上的門板,回自家似的進了門。

這已經構成私闖民宅的罪名了吧!她很不是滋味的想著。

「不好意思,家小不留客,你也看到我們只有三間屋子,一間是正堂,一間是灶房,一間是我們母子四人的蝸居,沒地方讓你睡。」識相點快滾,她沒好性子應付他。

「沒關系,我在正堂打地鋪。」他看了看不大的院子,心里暗暗想看該為她做什麼。

「沒被子,買不起。」她擺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趕不走他讓她非常惱火,直接擺起臉色。

「我不怕冷,之前行軍打仗時常席地而眠,能睡上一覺就很高興了,沒人在意睡在哪里,這會兒有屋頂,有牆擋風遮雨,我一躺下就能睡著。」他說得好像睡在屋子里便是天大的福氣,一張端正的臉顯得特別神采奕奕。

這是在說他打仗有多辛苦嗎?想讓她心軟還早得很。「軍營允許夜不歸營嗎?」

其實李景兒心頭是有些同情他,戰爭之殘酷她頗有體會,不管過了多少年,如何改朝換代,戰火的硝煙味不時燃起,每天都有人在廝殺中死去,活下來的人才真的不容易。

背負國仇家恨,戰友臨死前的不甘和托付,百姓的期望,將士們睡得少,吃得差,住得簡陋,得隨時警戒,隨時把腦袋挎著,一不留神恐怕就沒有明天,裹尸沙場。

「我不住軍營,調至離村子不遠的三河衛所,快馬來回一個時辰左右,我以前是陳戎將軍座前的親兵,後來立了一點功,升為六品的百戶,手下也有百來人。」他說明近況,好讓她了解他在做什麼。

「你沒必要告訴我這些,我們已經沒有關系。」她不想沾光,這人的好與壞由他自個兒承受。

蕭景峰仍然卻笑意盈然。「你知道上過戰場的人都有一些橫,我沒承認的和離書就不算數,你仍是我的妻子。」

「我在縣衙立了文書,注銷了你我的婚姻。」他再胡來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已成定局。

「沒听過官官相護嗎?百戶也是官,我帶上底下的兵到縣衙里坐一坐,他會不會和顏悅色地請我喝茶?」

他一笑開,顯得年輕了幾歲,人也變好看了。

「你是無賴。」居然以勢逼人。

「我是無賴。」蕭景峰大方的承認。

她沒好氣的一瞠眼,「你娘知道這件事嗎?」

「你是指我是無賴?」他咧嘴一笑,笑中有幾分令人不舍的酸澀。「她還沒機會見識到。」

「你沒回去過?」他還活著的消息應該傳回臥龍村了,只不過她和那邊斷了聯系,也未想過要再打探。

面容一冷的峻顏透著一絲寒意。「我受了幾乎讓我送命的重傷,陳將軍見我離鄉多時未曾歸返,特意允了我返鄉休養一個月,待傷愈後再重入麾下……」

他娓娓道來回家的情景。

蕭家人見到滿身是傷的他不是欣喜若狂的相迎,而是驚嚇不已的問他為什麼沒死,他大哥急著要送走他,他娘則抄起掃帚趕人,要他快走,人死了就不要再出現。

當時送他回家的戰友都傻眼了,好些人都說不出話來,其中一個較懂人情世故的趕忙拿出一錠銀子,他娘才轉怒為喜的放下拉帚,當著眾人的面用牙齒咬銀,看是不是真的。

後來他被留下了,但住的不是原來的屋子,而是柴房,家里的人說反正住不長,讓他將就一下,何必挪來挪去。

蕭景峰難過的不是他們將他當外人看待,而是離家快兩年,一回來人事全非,所有人都在,唯獨妻子不見了。

「他們說你耐不住寂寞,跟一名貨郎走了,但我不信,四處去找人,最後九嬸看我傷口裂開,血流不止,這才心疼的告訴我真相,那時我的傷也禁不起長途奔波,便托了人打听你的去向,我以為你去了京城……」

當時一堆災民涌向皇城,皇上下令開倉賑災,一些勛貴高官、大戶人家紛紛沒粥棚施惠,十幾萬災民盤桓了數月才漸漸有人返鄉,人群慢慢散去,恢復原先的平靜。

不過有些人卻留下來了,他們沒有自己的地,也失去了屋子,走到哪兒都是討生活,來了就不想走了。

以李景兒的情形,十個之中有八個會猜她跟著災民走,到京城才有吃的,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蕭景峰也如是猜測,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銀兩讓人尋妻,期盼在最短的時日內找回失散的妻女。

可是他失望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李景兒母女音訊全無,他焦急萬分又無可奈何,一名弱女子帶著稚女,她會遭遇到什麼可想而知,他只盼著人還活著,其它的事他都不在意。

這是他為人夫、為人父的失責,怪不了別人。

「你的撫恤銀子呢?」李景兒惡意地想知道後續發展。

他一怔,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兩人久別重逢,她在意的居然是這種事。「當然是要繳回,這是朝廷的銀子。」

「但你娘肯定不肯,賴皮耍潑要人家把她的命拿去,要銀子絕無可能。」那種人只會耍橫,用市井小民的潑婦行徑來達到目的,以為別人被她一吵一鬧便忘了這回事。

可惜那是官府,由不得她耍潑,衙門四面開,你不講理又何妨,他們講的是法,依法辦理。

想到親娘的丑相和不堪,感到難堪的蕭景峰露出無力的苦笑,「娘的確不肯歸還銀子,衙門的官兵就進屋取,她尋死覓活的攔門不給進,衙役便以她阻礙公務為由將人綁起來,又往她嘴里塞布,等她安靜了再進去搜。」

「她一定不只損失二十兩。」衙役的手都很黑,怎麼可能不順手牽羊,人不會跟銀子過不去。

他又苦笑,沒說她猜得真準。「娘殺的賊殺的土匪,當官的比山匪還狠,她三十幾兩壓箱銀全沒了。」

「她哭了?」

這老虔婆也有今天,當初一口飯也舍不得讓她多吃,算好分量叫她半飽半饑,既能做事又不致餓暈,省下那一點點東西當私房。

老天是長眼的,壞事做多了會有報應,她省來省去還不是便宜了別人,百般算計轉眼成空。

李景兒不否認她在幸災樂禍,身為被苛待的當事者,吳婆子的下場大快人心,把她最在乎的銀子拿走比割她的肉還痛苦,誰叫她整天罵罵咧咧的哭窮,這下真如她所願。

言靈,言靈,說多了就靈驗。

「號啕大哭。」哭得左鄰右舍都驚動,以為又有誰死了。

「哭了幾天?」她很樂,眉飛色舞。

「三天。」

「有沒有跟你要銀子?」找補。

「有。」

「你給了?」

「沒有。」

她訝然,「為什麼沒給?」他不是最孝順,家里大小事一肩挑起,他娘要什麼給什麼,從無怨言,連命都能豁出去。

蕭景峰難為情的紅了臉。「我沒錢。」

「沿錢?」這回答讓她好生意外。

窮兵富將,打仗最賺錢的是上位者,搜刮敵人的財物佔為己有,均分擄掠來的金銀財寶,戰場上所得來的戰利品是不用上繳的,看個人本專累積財產,一場仗打下來都能致富了。

他更尷尬了。「在這之前,我已先送三個月軍餉回去,而後受傷便回家休養,身上是有幾兩碎銀,全用在買藥和尋人上,她開口時我剛好用光銀子,原本還想跟她要一些。」

那時他還是兵,軍餉不多,每個月都過得緊巴巴的,只能省吃儉用才能把大半軍餉往家寄。

因為替陳將軍擋下胸口致命的一刀,他才由親兵開為百戶,見骨的傷口幾乎讓他喪命,感念他奮不顧身的相救,陳將軍允他回家一躺,印見親人,養養身子,松快幾日。

沒想到他沒有回到家的暢意,反而糟心事一件又一件,被他娘煩得無法好好養傷,人還沒好全他便歸營了。

原因無他,吳婆子認為她的銀子是因他的因素才沒的,因此他得賺來還她,每天逼他去賺錢,什麼錢多的、別人不敢做的活計,她不管危不危險,反正她要看到白花花的銀子。忍無可忍的蕭景峰只能提早返營。

「她沒說我拿了五兩銀子?」吳婆子的自私在骨子里,她從不想自己做了什麼,只想別人少做了什麼。

「說了。」從早到晚掛在嘴邊,妻借夫還,要他連同那五兩銀子還她四十兩,一年還清。

那銀子不是算在二十兩的撫恤金中嗎?為什麼還多出這麼多,放印子錢的利錢也沒有這麼高。

而他是債多了不愁,由她去說,在沒找到妻子前,他一兩銀子也不會給她,他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我死了丈夫,還替我的男人生下一個女兒,拿她五兩銀子過分嗎?不過也要感謝你死了,我才能順利和離。」他「死」得好,「死」得時機恰當,省了她不少麻煩。

「我還活著。」他強調道。

李景兒進了正堂,三個孩子被她趕進屋子小歜,她感到口渴想喝水,拿起桌上的茶盡一倒,是空的。

「村子口東邊有口井,你去提桶水吧!我燒點粥給孩子墊墊肚子。」

家里存糧不多,她固定放了幾斤米,幾斤白面,一些方便泡開的干貨,油、鹽是少不了的,半瓶醬油,其它調味料不放,以免村里的人瞧著主人不在家便來偷,她都藏起來了。

「你是這麼使喚你的男人的?」他語帶不滿,但也沒惱火,像是小夫妻話家常,說兩句調侃。

「不敢勞煩你……」她自個兒去提也行。

「放下。」他一喝。

見她提起放在門邊的水捅,打算自己去提水,蕭景峰真的感到一股深深的挫折,她幾時脾氣變得這麼拗了,一句話說得不順她的意便使性子,逞強的證明沒有他她也活得下去。

「這是我家,不要用命令的口氣喝斥我。」當她還是以前那個怯弱的李景兒嗎?有得他苦頭吃。

「男人的活讓男人干,不要搶著做。」一說完,他搶過水桶,大步地往村口走去,挺直的身影十分俊拔。

要不得的大男人主義……李景兒沒發現自己的嘴角正微微上揚,心情頗佳的哼著快忘光的現代流行歌曲。

備用糧食藏在灶台下方的小洞里,她搬開堆放成小山的柴火,伸手去模,模出半條臘肉和苞米,幾朵干蘑菇,一些蝦米,一顆土豆,哂干的豇豆幾根,一小包紅糖。

她想,夠煮一鍋粥了,還有配菜呢。

將土豆去皮,切成細絲,蘑菇和豇豆也切成適當大小,和蝦米、苞米一起放入鍋里,就等加水就能生火煮了。

臘肉切成薄片當配菜,再下油干炒,炒出香氣,臘肉泡在粥里會發軟,微咸,挺好吃的。

「水來了,要倒在哪里?」蕭景峰的腳程快,一下子就提了一桶水來,九分滿,沒滴出一滴。

男人真好用!李景兒暗嘆。「那邊,把里面的污水倒掉,稍微洗一下再倒進去……」她邊說邊往桶里舀水,再倒入鍋里,打火石一點,火很快地燒了起來,她調整了柴火的位置,讓火維持在中火。

「水不夠,我再去提。」他又走了出去。

水缸不大,約半人高,事實上用水量也不太多,她通常提個一、兩桶的水便夠了,因為用不完,除非遇到下雨一身泥濘,才需燒水洗漱,不過也多提兩捅水而已。

但李景兒不訴他,讓一個急于彌補妻兒的男人瞎忙,這個美麗的誤解她不打算戳破,還有意無意的引導他走向錯誤的方向,讓他以為她過得很窮困,家徙四壁,家無隔夜糧,窮得只剩下一條棉被最值錢。

她要誤導他這屋子是她唯一的落腳處,之後趁機溜回山上,「前夫」屬于過去式,不斷糾纏或是藕斷絲連。

畢竟她不是真正的李景兒,也不曉得她和蕭景峰感情深不深,萬一不小心露出破綻,那就沒處說理了。

「景娘,隔壁大娘給了我幾顆雞蛋、一把蔥、一顆大白菜和一條大頭魚。」鄰里挺和善的。

「你拿了?」看了他一手食材,李景兒都氣笑了。

「她硬往我手上塞,我不拿不行。」別人的好意不好意思拒絕,就是大娘的眼神有點奇怪。

「她和你說話了?」闖禍精,專門給她招禍的。

「說了一些。」但他趕著提水回來,並無多言。

「說了什麼?」她心存僥幸。

「她問我是誰,我說我是你男人,又問我要待多久,我便回答她不走了。」妻女都在這里,他走什麼走。

聞言李景兒撫額暗呻。「你害慘我了,蕭景峰。」

他一听,臉色微變,「我說錯什麼了?」

「你應該說孩子的爹,而不是我的男人。」這男人果真是禍害,一踫上他就沒好事。

「還不是一樣。」他不解。

「你看到左邊巷子那戶門口掛紅燈籠的人家沒?她是做暗門子的,村子里一半的男人都是她的男人。」秘而不宣的事眾所皆知,有些男人的老婆上門鬧過幾回,但照樣迎客。

因為里正也是入幕之嬪,白嫖的,有里正當靠山,鬧得再凶也沒事,吵過,打過,男人還是上門。

「你是說……暗娼?!」在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蕭景峰驚愕極了,眉頭緊蹙,似有憂色。

她忍不住一嘲,「你可真有本事,一來就壞了我的名聲,我用一年獲得村民的認同,你不用半個時辰全毀了。」

「景娘,我本來就是你的男人,這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日久見人心,以後他們就會知道我們是什麼樣的人。」看來這地方不好久居,他得另外替他們安排住處。

「日久見人心這句話是笑話,你是有軍務在身的人,一個月能來幾回,別人瞧見我門前有男人進出,其它人見狀會不會有樣學樣,依樣畫葫蘆,以為我也倚門賣笑了?」她故意說得事能更嚴重,好讓他少任意妄為,老認為以她的男人自居便能忽略他們早已和離的事實。

村里是有暗娼,但是偷偷模模的做勾當,不敢大肆宣揚,沒有老婆的漢子才會模上門爽快一下,大多數的村民是妻管嚴,心里惦著但沒膽偷腥,李景兒是說來唬他的。

「景娘,你搬家吧!」她越說他越不放心。

「你養我嗎?」她回嗆。

「我養……」他巴不得。

「娘,要吃飯了嗎?」揉著眼楮的霜明牽著剛睡醒的月姐兒,後面跟養睡意正濃的霜真。

「好,快好了,娘將魚片下鍋炒一炒,再做盤醋溜白菜,還有你們愛吃的小蔥炒雞蛋,先洗手,再去桌邊坐好,好吃的蘑菇粥就要來了。」她將紅糖灑入粥里,做成香軟的甜粥,甜甜的,好入喉。

「哇!我要吃雞蛋,還有很多的菜,我明天就……」霜明看了一眼桌邊的男人。「長得跟他一樣高。」

哼!你在作夢,暗自月復誹的蕭景峰和一個孩子較真起來。

「明天復明天,總有一天你會達成心願。」李景兒又糊弄孩子了,把兒子哄得眉開眼笑。

反正明天還有明天,明天永遠等在明天。

「蕭景峰,你腳程快,去鎮上買幾顆肉包子給我們早上吃,跑快一點,別放涼了,包子要熱熱吃才好吃……」

跑快一點?

蕭景峰認為他夠快了,比平日行軍還要敏捷,一口氣買了五十顆肉包子,不怕燙地往懷里一塞,就怕冷掉。

可是他三步並兩步的趕得急,回到一早出門的家,他整個人愣住了,這關上的門是什麼意思?還有鐵將軍把門,一把大鎖明晃晃的掛上,似在嘲笑他自作多情。

沒多想的他翻牆入內,灶台是冷的,碗盤收好放在櫃子里,松軟的棉被折得四四方方,擱在床的正中央。

但人呢?

原本吵吵鬧鬧的孩子聲音不見了,女子哄著孩子入睡的輕柔嗓音也沒有了,一屋子的空空蕩蕩。

人去樓空。

應該要發怒的,但他不知是氣過頭還是被擺了一道傻了,反而低低的笑出聲,越笑聲音越大,笑得屋子里都有回聲。

「聰明,使出調虎離山這一招。」想他大小戰役也打了無數場,卻沒想到枕邊人也對他用計。

若是與敵人作戰中招,也不知還有沒有命活。

不過這個當上得不冤,誰叫他輕敵,沒防備自己人也會沒套。

他不在家的這一年多,娘到底是怎麼凌虐他的媳婦兒,把她嚇得寧可遠遠避開他,也不願再入蕭家門。

落寞之余,蕭景峰不由得回想起昔日新婦入門時,那時她的嬌羞和柔美猶在心田,她臉微紅的喝著合巹酒,從眼睫底下偷瞧他,似喜又似羞的面紅耳赤,抖著唇說她會當個令公婆沒得嫌棄的好媳婦。

他的心是漲滿地,舍不得和她分離,當要離家一刻來到,他依依不舍,難分難離,她允諾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會等他回來。

至死方休。

呵呵……至死方休,果然是等到他的死訊才離開,她也算遵守承諾了。

只是,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著,她走得太決然了,毫無反悔的余地,彷佛蕭家人會吃人,不走不行,避之唯恐不及。

「李娘子她男人,你家娘子又回山上了?」鄰里的門一打開,探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上排門牙少了兩顆。

什麼,上山?蕭景峰不動聲色的回應,「是呀!她說什麼菜沒收,要趕著回去收菜,叫我買些肉包子給街坊鄰居吃,她來村子這段時日多虧有你們照應……」

他邊說邊發肉包子,見者有分,充分建立起他是李娘子男人的深刻印象,讓人一見他就能想起他是誰的男人。

妻子使計詐了他,他也還以計謀,日後她再否認她沒男人一事作無人相信,大家只信既定的事實,而會當她在害羞才不敢承認,三個孩子的娘了,沒男人生得出來?

「哎呀!你們真是客氣了,這麼多禮干什麼,前些日子李娘子還送我半只兔子呢!說她自個兒捉到的,這分能干村里的女人沒一個比得上。」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老得快入土的胡婆子盡挑好听話說。

「哪里,山里野兔多,一只傻過一只,不用費心就手到擒來。」她還逮兔子,看來不怕餓著。

「兔子好,別再叫她捕蛇了,一條條毒得很,老婆子我看得心驚膽跳,可是李娘子說孩子要吃喝,來年還要送孩子去讀書,她多攢點免得事到臨頭手頭不順。」一個女人要帶三個孩子也挺辛苦的,尤其孩子都那麼小,想找個正當的活計也走不開,只能想著法子掙錢。捕蛇?!

蕭景峰驀地想起在藥鋪相遇時,她是去賣藥材,莫非她還捕了毒物賣錢?

這一想,他心又揪得難受,打獵不行,種地無田,她孤身一人不往凶險處闖,又哪來的溫飽?

這會兒華景峰為了妻子的安危憂心忡忡,而沒事人似的李景兒正像快樂的小鳥般往山中走去,她背上背著兩個女兒,手里牽著正在吃果子的兒子,見著了路邊的野果、野菜也順手一采,回去加菜。

「對了,听說她還要去捉蜈蚣、蠍子賣錢,回頭你說說她,別拿命來玩,她還有孩子要照顧,不能胡來。」嚇,李娘子怎麼也不怕,忒膽大了,換成她老婆子準會嚇得手腳發軟,那些全是毒呀!

蜈蚣,蠍子……蕭景峰面色一沉,「婆婆,景娘她……我是說李娘子有沒有把鑰匙擱你那?她走得急也沒交代,只吩咐我買了包子來,我東西擱里頭還沒拿。」

「沒呢!她一個月最多下山兩次,每一次都帶著孩子,很少在村子里過夜,你順著這條山路往上走,到了半山腰喊一聲,她應該就會應你了。」

其實胡婆子也不知道李娘子確切住在哪里,大家都說山上山上,也不會有人窮極無聊地去瞧一瞧,村里的人愛說閑話的不少,她也是其中之一,但管閑事的卻不多,他們習慣自掃門前雪,不做出頭的事。

「我上次去過一回,可是山上的路太難認了,樹都長得一樣,我繞了老半天才繞到地方。」他套著話。

「那還不簡單,你看著那座山偏左走,見岔路走左邊這條,獸徑和人走的小徑分清楚就行。」她也是瞎猜的,胡亂指路,誰叫她懷里兜著十顆大肉包,笑得見牙不見眼,不回報一二怎麼行。

但有時亂蒙也會瞎貓踫到死耗子,入了山的蕭景峰不熟悉山形,他依胡婆子所言盯著山頭有積雪的大山,偏向左邊山路而行。

不過越走越不對勁,走著走著山路就沒了,下切到谷底,然後是怪石林立的河床,枯水期河水極少,水最深處還不到腰際,細水潺潺的流動,河中有艷紅色成群的小魚。

遇河怎麼辦,涉水而過嗎?

想到李景兒是帶著孩子走,不可能挑連大人都過不去的溪滴,于是他又往回走,看到一條似路又不是路的小徑。

他懷疑是獸徑。

驀地,腳下傳來一聲「喀噠」。

低頭一看,是一顆剛被吃完果肉不久的果核,還未開始腐爛敗壞,整排的牙印像孩子的小牙。

呵!總算有進展了。

以為快追上人的蕭景峻長腿一邁,跨過在小徑上慢慢爬行的烏龜,一條蛇忽地從樹上掉落,他迅速地用樹枝揮走。

一路上凶險是沒有,但意外頻頻,使得他不敢小看這座看似平靜,實則處處危機的山林。

只是他還是大意了。

「啊!這里怎麼有條線……」

感覺腳上勾到一條細線,他還在納悶時,迎面而來是一根腰粗的樹干,他若未及時閃避,這一撞不死也重傷,腰力不錯的他往後一折,感覺樹身擦過鼻頭的勁道。

「為什麼會有木頭……」難道是景娘丟的?

之後蕭景峰小心再小心,可他還是掉進滿是泥濘的洞里,爬了老半天才出來,又遇到整排的尖竹,從天而降的腐敗動物殘骸,猴子家族朝人扔石頭,地面突然出現螞蟻窩……

最後他敗在長著黃色條紋的虎頭蜂上,成群的蜂傾巢而出,成千上萬,他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周遭的樹木上起碼掛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蜂巢,蜂巢的頂端插了竹子固定。

這一招太狠了,誰會注意到樹葉茂密處有蜂巢,而蜂巢與蜂巢之間有一根細竹頂住,換言之,只要其中一個蜂巢動了,其它蜂巢也會跟著動,一個頂一個接連下去,驚動巢中的蜂兒。

他壞就壞在不知踩到什麼,一顆比拳頭略大的石頭倏地往上一彈,不偏不倚打中最大的蜂巢,石頭的沖力重重的搖動蜂巢,還把蜂巢打破一個洞,被激怒的虎頭蜂瞬間飛向唯一會動的人。

他是敵人,他是敵人,消滅!

蕭景峰足足被追了二十里路,跳入水中才逃過一劫。

「哈哈哈——蕭二郎,你也有這麼狼狽的一天,看你那顆大豬頭,我能多吃兩碗飯。」別人的悲慘突顯他的福星高照。

陳達生笑得前俯後仰,捧著肚子停不下來。

「很高興能讓鎮撫大人食欲大增,你小心點笑,笑破肚皮沒藥醫。」東腫一塊、西腫一塊的蕭景峰咬字不清地道。

「哈哈,周神醫在這里,本鎮撫安心的很,不愁不愁……」看到那張變形的臉,他又忍不住炳哈大笑。

能稱之神醫的人通常年過半百,胡長垂胸,發白似雪,仙風道骨的垂眉低笑,仙氣飄飄,但這位神醫姓周名璟玉,二十七、左右,眉長細目,唇紅齒白,一張臉精致得像佛洞里的天女,眼楮下方有顆我見猶憐的淚痣,他輕輕一睞目,頓時風情萬種。

可是別以為他長得像女人,那張臉是不會錯認的男性臉孔,他目光一睞,是能把人凍僵的寒光,從以前到現在,還沒有人敢在口頭上佔他便宜。

醫毒一家,周璟玉醫術精湛,下毒更是一維,要他解蜂毒簡直是大材小用,他比較喜歡直接將人毒死。

「猝死我也束手無策,等查到病因已回天乏術。」三十一根,這小東西真厲害,細如頭發卻能毒死一頭牛。

聞言陳達生面上一僵。「老周呀!你別嚇我,我還指望你救命呢,這一營的兄弟就巴著你求活命。」

連年打仗,打得國家都窮了,幾個無力再戰的小柄被打怕了,只好提出議和,簽訂停戰協議。

少有敗績的陳戎將軍是此次議和的主帥,他代表朝廷出面,希望真能不打仗,雙方的折損都太叫人心痛了。

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景國邊疆緊鄰的風國,對此番的議和內容不甚滿意,有卷土重來、再戰一回的意圖。

因此陳戎將軍做了兩手準備,他先出兵二十萬,威嚇蠢蠢欲動的小柄,再將身邊的親信調往各衛所,連成長城一般的防線,敵軍若來犯便可阻擋,還能相互支持。

三河衛所便是其中之一,原本兵源兩千,這回增兵三千,共有五千名兵士,衛指揮使秦引方,同知、僉事、鎮撫、知事、千戶、百戶等等若干,分成兩派,一是朝廷指派的京官,一是出身軍旅的武官。

京官瞧不起武官的魯莽、言語粗鄙,武官受不了京官的兩面刀、心口不一,雖然互看不順眼但有分寸,知道對方的底線在哪里,偶爾叫陣也是點到為止,不傷和氣。

不過每個人都想獨大,壓過另一方,這底下的暗潮洶涌,就看誰能勝出。

「我沒那麼老。」他看起來比他老。

陳達生笑聲中斷,解釋道︰「老是尊稱,你老人家安好,老子、朱子、老菜子、老字好。」

「你留著慢慢用。」又一根,三十五根了。

他干笑,一臉胡子難免顯老。「好,當我沒說,我嘴賤,不過咱們這位蕭二郎呀!你不是去找老婆嗎?怎麼找得被蜂叮了一頭,難道你閑著沒事捅蜂巢玩?」

「一言難盡。」有苦難言。

說他玩不過自己的妻子,反而落得一身狼狽,這事夠讓人取笑好幾年,他女兒嫁人了還被人津津樂道。

「沒關系,長話短說,我有空听你話當年。」他不知打哪拿出一盤瓜子,真要和人閑碴牙。

「不想說。」明明用了神醫的蜂蜜水洗了七遍,他還是感覺到身上有股尸體腐敗的臭味。

陳達生一听,重重拍桌。「你玩我呀!蕭二郎,我頂著挨上頭的罵給你開小差,讓你有機會和妻子聚一聚,不用急著趕回營里,你是這麼用忘恩負義回報我嗎?」

「如果你追著你娘子而去,卻發現她技高一籌,丟下你落荒而逃,你會想告訴別人嗎?」丟人的事不提也罷。

嘴巴越張越大,陳達生听得目瞪口呆,久久才回神。「你是說……呃,這些……全是你老婆弄的?」

蕭景峰頸肩僵硬的點頭。

「哎呀!能人,居然不用出手就能打敗我們三河五虎之一蕭百戶,趕快叫她來教我們幾招,以後上戰場便能殺敵于無形……」哈哈,太好笑了,連女人也斗不過。

「咳!咳!」蕭景峰不快的咳了幾聲,提醒某人不要得意忘形,山水有相逢,來日方長。

笑岔氣的陳達生趕緊收斂。「呃,我是說等你傷好了之後,自個兒挑幾個底下人去破陣,堂堂男兒豈能雌伏。」他怎麼也要給兄弟仗勢,助他扳回面子。

「君子一言?」他總算做了件順眼的事。

「駟馬難追。」陳達生與他擊掌。

「好。」景娘,你等著!

「好什麼好,累死本神醫了,一共四十七根蜂針,若不是遇上我,你這條命就沒了。」周璟玉輕拭無汗的額頭。

「多謝神醫援手。」大恩不言謝,日後定報。

「三個時辰服一粒,連服三天,里面有二十四粒解毒丹,吃完了余毒也清了……」青色瓷瓶一掀開,瞬香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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