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寄來明年的信 第十八章
她的吼叫聲讓附近出來運動的居民嚇一跳,紛紛退避。
再也握不住話筒……它垂在公共電話下方,搖搖晃晃,特特蹲,把臉埋在膝間痛哭流涕。
她錯了,大錯特錯!她渴望家庭、渴望男人,她的渴望卻把自己逼進痛苦深淵。早就知道愛情不可靠,早就知道男人是多麼自私的動物,她為什麼還要相信?
她要的是一輩子,他想的卻是一場游戲,她想讓兩個生命無止盡重疊,他要的卻是短暫交集……楊特,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笨蛋!
她恨死自己、怨死自己,她恨不得把自己切成八段。
自卑逼出無數的嘲笑聲,它們在她的腦海中喧鬧——「不自量力,還打著先上車後補票的算盤昵。」
「蔣默安怎麼會看上她?原來是把她當成免費公廁。」
「人家!不過是找個層次低的練練手,她以為自己真成了公主?」
一句句的下賤,一聲聲的自甘墮落,壓迫得她無法喘息,她大喊一聲,奮力奔跑……後來,她在海邊坐了一晚,感冒讓她好幾天下不了床,悶在棉被里,她突發奇想,倘若……現在就死去,他會不會感覺哀傷?
對,這是很白痴的想法,用自己的性命換一個男人愧疚?多虧本的生意啊,如果這麼做,連她都會看不起自己,只是……那樣的沖動,在那個晚上不斷地浮上心頭。
坐在電腦前,靜靜地看著臉書上高調曬恩愛的過去,從前每次看,總是會心一笑、甜蜜滿盈,而今……卻覺得分外諷刺。
點出信箱,新增信件——
親愛的默安,我們分手吧!
遠距離的愛情終會散場,女人身邊需要一座靠山,你已經不符合我的期待,所以好聚好敗,誰也別怨誰,好嗎?
躺在產台上,特特的心跳在機器上面留下規律的聲音,她的左手捆著沙布。
寄出分手信之後,她在浴室里割腕了,一道一道的血漬,被花灑沖下來的水,沖出一片紅色汪洋。
不是想自殺,只是想著,如果手更痛一點,心是不是就可以少痛幾分?
結論是……阿疆的巴掌最痛,她被打得耳朵嗚嗚嗚的叫,腦袋一陣陣發黑,臉上熱辣辣的痛,痛上她的靈魂。
護理師替她戴上氧氣罩,在失去意識之前,她很清楚,再過不久她將失去她的等等。眼楮閉上,無數的惡夢在腦海間竄跳。
漫罵、指責、嘲諷像海浪似地一波波將她淹沒,她掙扎著、狂喊著,淚水汗水濕透衣裳,強烈的無能為力讓她恐慌。
她以為自己淹死了,可終究還是清醒過來。
側過頭,她遇見阿疆悲憐的目光。「我失去他了。」她嘀嘀自語。
「你還年輕,這是正確的決定。」阿疆恨恨說。
「我失去他了。」
失去等等、失去默安、失去愛情,她的人生又回到過去,只剩下責任壓力,再沒有快樂奇跡。
特特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讓阿疆無比後悔,不該逼她把孩子拿掉,不該逼她正視蔣默安的背叛,不該用刻薄的言語,嘲笑她的愛情。
蔣默安砍她一刀,她砍自己十刀,他卻砍了特特一百刀,後悔……
阿疆用力握住她的手,認真說︰「相信我,日子會慢慢好起來。」
會嗎?特特苦笑,不會了,她很清楚,再也不會好了,就像那年爸爸離開,媽媽再沒有好過。
「再休息一下,如果身體可以,我就帶你回家。」
他不送她回去,免得蔓姨擔心,他要帶她回家,好好養胖,把她養成過去那樣,就算生活很疲憊,還是隨時隨地表現得精神奕奕,就算日子很辛苦,還是努力讓驕傲的笑容凝在臉上。
就算講一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激勵人心的話,都好。
「我失去他了。」她的腦袋里面只剩下這句話。
阿疆火大,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你要死不活的要給誰看?蔣默安會在乎嗎?人家都拿錢要打發你了,你怎麼還這麼傻,失去他不好嗎?好的很,跟他糾纏一輩子,才是你最大的不幸!」
不幸?對,阿疆說得對,只是……失去他,她又如何幸福?
「你給我振作起來,不想蔓姨和寧寧為你擔心的話。」
對,阿疆說得正確,只是……她哪來的力氣振作?她失去他了呀……
阿疆去給她買吃的,特特窩在沙發里,穿著新睡衣、蓋著新被子,抱著新抱枕,肚子微痛。
電視機里正在上演韓劇,听說這部很好看,可是她看不下去,滿腦子想看的都是默安和等等。
濃濃的哀傷籠罩著她,她失去的不僅是一段愛情、一份難得建立起的自信,還有一份對未來的期待與信任。
原本,她不信任男人,父親都可以輕易拋開家庭,她憑什麼相信愛情,可是她相信了,因為對象是蔣默安。
她告訴自己,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和楊慕生一樣。
可是到最後,還是一樣。
門鈴響起,特特皺眉,阿疆忘記帶鑰匙出門?
拉開棉被、穿起新拖鞋,扶著腰,慢慢走到門邊。
她沒想到,站在門外的是蔣默安,一向打扮干淨凊爽的他,卻是狼狽而邋遢,白色的襯杉上污漬點點,蓬亂的頭發垂在額前,身上帶著濃濃的酒精味,他看著她的目光,像是陌生人。
他面無表情,口氣冰涼。「這麼快就找到新男人?」
不然呢?留在他身邊,心甘情願當個小三,求他回眸、求他施舍?不要,她又不是江莉雰,愛情誠可貴、驕傲價更高。
她淡淡笑著。「對啊,我的條件夠好。」
「有這麼迫不及待?」
「嗯嗯,我想要有個倚靠,你離我太遠了。」
視訊不行、打電話不行,連回信都越來越敷衍潦草,她怎能允許自己變得這麼不重要?既然他的工作忙,應付一個女人就夠,她不給他添麻煩了。
「所以你又拿著花束,滿校園追求男人?」銳利的眸光掃過,剛剛睡醒?昨晚,鄭品疆讓她累壞了?妒嫉像鹽酸,一寸寸腐蝕著他的理智。
特特揚眉,帶著挑釁,「這招挺好用的不是?至少我追到你了!」
「你真賤!」他咬牙切齒。
特特沒回答,眼楮在笑,嘴巴在笑,淚水卻順著鼻管咽入食道。
對啊,她超賤,賤得可以用支票輕易打發,賤得明知道他和其他女人同居,還不敢戳破,賤得在電話筒旁邊泣不成聲,賤得拿把刀劃開血管,還不知道疼痛長什麼樣……
阿疆也罵她賤呢,被糟蹋不夠,還要幫著別人糟踢自己,沒資格當蔣家媳婦,就不能當趙錢孫李家的媳婦?蔣家有什麼了不起,巴巴地趕上,巴巴地討好,巴巴地把自己送上門,讓人……踩得支離破碎才甘心?
從現在起,她不要犯賤了,如果丟掉蔣默安可以保留自尊,就這樣吧!
「把話再說一次。」阿疆冷冽的聲音傳來。
蔣默安猛地轉身,阿疆舉拳朝他臉上招呼。
砰!一拳,蔣默安嘴角瞬間青紫,再一拳,月復間受創,他是個文弱書生,而阿疆當了一輩子的黑道二代,輕而易舉把他撂倒。
特特為他受苦,阿疆也要蔣默安嘗嘗苦頭。
但特特不願意,她急急忙忙護到蔣默安身前,倉促間,阿疆停不了手,那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特特臉上,瞬地將她的臉打偏,咬破了唇,血從嘴角流下。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阿疆心疼地地拉過特特,拭去她嘴角鮮血,心疼地把她圈進懷里,兩人之間的親昵互動,看得蔣默安心痛,好像那一個熱辣辣的巴掌是甩上他的胸口,痛得他開不了口。
特特搖搖頭,推開阿疆,轉身看著狼狽的蔣默安,問︰「你回來做什麼?對你而言,事業不是比什麼都重要?是突然間發現愛情不能或缺?還是以為你有本事可以魚與熊掌兼得?」
「我們談過的,給我三年時間,盡全力沖刺事業,為什麼突然反悔?」
「我也以為我們談過的,以為我們之間沒有秘密,以為你是個窮小子,你對前途傾盡全力,為的是我們的未來,可是我好像弄錯了,蔣默安,富二代,醫生世家,這麼好的家世,怎麼需要像我們這種小人物對金錢汲汲營營?」
面色一凜,她知道了?家族是他最沉重的負擔,是他最羞愧的印記,蔣默安深吸氣,寒聲問︰「你調我?」
哼哈!她要是有這個本事,哪會被人欺騙得這樣徹底?
不過,她抬起下巴,回答︰「我是,我可不可以大膽猜測,你回來的目的是想挽回我?如果是的話,好啊,結婚吧,我不念書了,我跟你去上海,陪你一起為前途努力。」
知道他的家世後,迫不及待想成為當中一分子?
凌厲的目光射向特特,他還以為她單純善良,沒想到她和那些女人一樣虎榮。「這麼想當蔣家媳婦?」
「哪個女生不想嫁給嫁給高富帥?你很符合這個條件呢!」
「既然調查了,為什麼不調查徹底一點,蔣家媳婦是普通人可以當的嗎?你有什麼?家世?背景?學歷?還是驚人的能力?」
這話真傷人,果然是母子,講話的口氣、神情都一模一樣。
明白了,她什麼都沒有,一張支票對她已是寬厚。她自賤自輕、自鄙自恨,站在自信的男人面前,她的自里像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所以呢?我這種等級的女人只能當外遇?」
兩人互視著彼此,誰也不開口。
阿疆再也听不下去了,蔣默安非要逼得特特再次自殘?
他上前,從身後環住特特,他帶著勝利的目光對蔣默安說︰「誰說的,你這種等級當我老婆恰恰好,他不敢娶,我敢,到時我再發帖子請蔣先生過來喝喜酒。好啦,沒別的事,恕不招待。」
一勾一推,阿疆把特特帶進門內,當著兩張臉、四道膠著的目光,砰地,一扇門斷卻他們之間的聯結。
特特後來才曉得,要丟掉蔣默安有多困難,她用盡六年的力氣、費盡六年的苦心,她這麼這麼這麼拼命,還是無法徹底背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