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相盼妻歸 第十一章
第五章
浴桶里的水涼了,魏遐之從過往回憶里幽幽回神,徐徐睜開眼,他起身擦干身子後,穿上一件深藍色長袍,來到寢屋的小院前打拳。
他曾答應過妻子,每日都要練一遍她教他的舉法,這些年來他當真做到他的承諾,即便朝中公務再繁忙,也日日勤練不輟。
每次練拳,就彷佛回到她教他這套拳的那段時光,她站在他身旁,耐著性子,一招一式演練給他看。
安靜的夜里,魏遐之面容沉靜,心無旁騖的打著拳。
……提手上勢、白鶴亮翅、左摟膝拗步、手揮琵琶、左摟膝拗步……
金多福在這深夜時分也未就宿,因遲遲睡不著,她索性起身,悄悄避開巡夜的侍衛,探勘適合伏擊魏遐之的地點。
她已想好,埋伏射殺最好在夜里,在他回寢房的途中,因為是在自己的府里,他應當比較沒有防備,她也較容易得手。
她一路尋找設伏的地點,來到他住的跨院附近,發現小院子里似是有人,她躲到一棵樹後,往小院里窺去,藉著天上的月華,她驚見在小院子里的人競是魏遐之,而他看起來像是在打拳。
她發現他打的拳法很眼熟,再定楮細看,競是楊氏太極拳,那力道該松時松,該沉時沉,剛柔並濟,恰到好處。
……轉身白蛇吐信、進步搬攔錘、上步攬雀尾、單鞭……
那每一招每一式,她都無比熟穩,她緊盯著他,兩手無法抑制的微微顫抖,她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何突然心慌不已,就好像服下了什麼興奮劑,跟著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一股強烈而莫名的情緒突然侵入她的腦中,讓她雙眼酸澀得想掉淚,她下意識抬手緊抓著衣襟,想抑制莫名涌上的心痛……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突然這樣?
她覺得自己要失控了,不敢再待下去,連忙轉身,努力拖著兩條發軟的腿,走回房間。
不久,待魏遐之打完一整套太極拳後,李耀平進了小院,稟告道︰「適才紅柿姑娘在暗中窺視大人。」
另一廂,金多福回到房里,突如其來的顫抖才逐漸平息下來。
她緊蹙眉心,心緒不寧的思索適才那種異樣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些莫名而來又悲又喜的劇烈情緒,是原主身體所殘留的嗎?
可她都附身在原主身上這麼久了,為何會在這時陡然冒出來?難道原主與魏遐之有什麼關系?
可據她先前看過原主殘留的記憶,並未發現她與魏遐之有什麼牽連。
還是因為突然之間看到魏遐之在打太極拳,她一時之間犯了思鄉病,才會這般反常?
方才的事讓她心里惴惴不安,她走到床邊,想鑽進被窩里冷靜一下,瞥見床榻旁邊一張角桌上擱著那把借來的弓,她順手拿起來,發現自己的手競又開始顫抖,似是在排斥著這把弓。
怎麼會這樣?她還要用這把弓來射殺魏遐之呢!
她把弓放回去,連忙安慰自己,「一定是因為我最近太焦慮了,放松心情睡一覺,也許明天起來後就沒事了。」
她吹熄了燭火,鑽進被褥里,拉起被子,把自己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蓋住。
書齋的侍婢若無事時,都會待在一旁的耳房休息。
金多福昨晚沒睡好,此時坐在耳房里的一張椅子上眛著眼兒打盹。
其它幾個侍婢們則在一旁閑聊——
「真讓小憐給說中了,金家真的在金二小姐過世後,想讓金三小姐與蔣家結親呢!」
「蔣家答應了嗎?」有侍婢好奇的追問。
「蔣家那頭還沒傳出消息,不過我想金家同蔣家聯姻這事可懸了,金二小姐與蔣家到底沾親帶故,這位三小姐與蔣家可沒什麼關系,她母親出身也不高,想高攀蔣家不太可能。」
「你們不知道,金家可不只想攀蔣家的親呢,我听說金家還打算同二皇子結親,想讓金大小姐嫁過去做二皇子側妃呢。」
金多福閉著眼,一邊听著她們說八卦,一邊暗自覺得這些侍婢的消息真是靈通,連金家想同誰結親這種事都能知道,要不就是金家的下人個個都是大嘴巴,金家一有什麼動靜,就急著往外頭嚷嚷,生怕別人不知道。
就在侍婢熱絡的交換各自听來的傳聞時,紫瑛走進耳房。
瞧見她進來,其它侍婢們紛紛閉上嘴。紫瑛和釆霏是書齋的大丫鬟,她們幾人全都歸她們兩人管,比起釆霏,紫瑛的性子更為嚴肅,平日里總是繃著張臉,大伙兒也都比較怕她。
紫瑛的目光在幾個侍婢臉上掃了一圈,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出聲道︰「紅柿,大人要見你。」
聞言,金多福一愣,睜開眼站起身,「紫瑛姊姊,大人找我有什麼事?」
「大人沒交代,你跟我來就是。」
「喔。」金多福應了聲,跟著進了花廳,看見魏遐之坐在一張椅子上,手里正把玩著她找人做的那柄袖箭,瞬間眼皮一跳,但她極力保持鎮定,走上前福了個身。「听說大人找我,不知有什麼吩咐?」
魏遐之看向她,溫言道︰「這陣子我命人尋找你親人的下落,原以為找到了,才想把這好消息告訴你,不想卻是弄錯了。」
「有勞大人為我費心了。」她垂眸福身道謝,避開他那帶著審視的冰寒眸光。
「這段時日,你仍是沒想起什麼事來嗎?」
她首,「沒有。」
「你仔細瞧瞧這把袖箭,可識得?」魏遐之將手里的袖箭遞過去。
金多福上前接過,手指微微輕顫了下,旋即裝作認真的低頭看著那把袖箭,心里一邊飛快的尋思著,他特地要她認這柄袖箭,到底是什麼用意?
真要讓她認,不是早該拿給她,怎麼會等到現在?
須臾,她抬起眼,含糊的道︰「我好像見過這袖箭,可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這柄袖箭是你先前在百味樓前昏迷時,侍衛在你身上發現的。」
「大人的意思是,這袖箭是我所有?」
魏遐之說道︰「當時射殺其中一名刺客的箭,就是從這柄袖箭發出的,至于這把袖箭是否為你所有,尚不得而知,等你想起來才能知曉。」
「這麼說,我替大人殺了一名刺客?」她瞠大眼,露出驚訝的表情,心頭卻暗自驚疑不定,他突然提及這事,究竟想做什麼?
他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又道︰「我听說你日前與幾個府里的侍衛比射箭,箭術十分了得,連他們都很佩服。」
金多福抬手模模鼻子,訕笑道︰「是那幾位侍衛大哥讓我。」
既然他已知道這事,她索性順勢又道︰「那日我經過,瞧見幾位侍衛大哥在比射箭,不知怎地覺得眼熟,所以就借了其中一位的弓箭來玩玩,射了幾箭後,發現我以前似乎學過箭術。」
「這麼說來,這把袖箭約莫就是你的了。」
听他這麼說,金多福暗喜,她正愁找不到順手的武器,若是能拿回袖箭,之後要暗殺他也就更容易了。
她正想著要用什麼理由來向他討回袖箭,就見他站起身走上前,將那把袖箭從她手中抽了回去。
「看來要查出你的身世還得靠這把袖箭,我命人家這袖箭在城里打听打听,看有沒有人認得。」
金多福有些心急的想把袖箭要回來,張口正想說些什麼時,李耀平進來,低聲在魏遐之耳旁說了句話,魏遐之頷首,隨手將袖箭擱在一旁的桌上,便提步往外走。
等他走出花廳後,金多福連忙過去拿起那袖箭,想著要不要趁機把這袖箭帶走,不知怎地,握著袖箭的手又無端的開始微微翻抖。
這讓她一臉莫名其妙,她一沒嗑藥二沒喝酒,這是在抖什麼啊?原本以為睡一覺就會好,結果今天還是一樣,該不會是得了什麼病吧?
「你們大人在嗎?」
就在她遐思之際,冷不防听見外頭傳來的嗓音,她嚇了一跳。
「大人剛出去,不過先前大人已交代過,世子若來了,請先到廳里稍坐片刻。」
听到外頭侍衛的回話,金多福一驚,急著想找地方躲起來,以免被蔣疏靜給認出來。
她想到藏書室先躲一躲,往右邊跑去,推開門後,發現自己情急之下走錯邊,競跑到書房來了,但這會兒也來不及退出去,又擔心等一會兒魏遐之便會回來,她想先爬窗出去,抬目搜尋窗子的位置,冷不防瞥見一幅掛在牆上的肖像畫,她不由得一愣。
那幅畫中的人好眼熟,眼熟到她曾經日日在鏡子里看到……
她驚愕的走上前,這畫像畫得栩栩如生,除了穿著古代的衣服、挽著古代的發髻,那五官……分明就是她原本的臉啊!魏遐之的書房里,怎麼會掛著一幅跟她以前的臉長得一模一樣的畫像?!
穿著那幅畫,彷佛有一股劇烈的電流擊中了她,她顫著唇,整個人不由自主的發著抖。
她抬手本想取下那幅畫細看,無意間發現旁邊還有一間房間,她鬼使神差的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淨堂,供桌上擺著一只黑檀木牌位,前方擺著鮮花和水果,供桌上一只麒麟鎏金銅香爐里,徐徐吐著縷縷沉香。
她的心跳得很厲害,彷佛要裂胸而出,一股寒意籠罩她全身,她猶如墜入冰窖里,她下意識抗拒不敢去看牌位上的名字。
她想逃走,可她的雙腿顫抖得太厲害,無法動彈,且也不知是不是太冷了,她身子僵硬,牙齒頻頻打顫。
耳邊彷佛傳來一道聲音,催促她上前去看那牌位,又有另一道聲音叫嚷著,不能看,不要去看,快走。
去看,難道你不想知道那是誰的牌位嗎?!
別去,快逃,什麼都不要看!
兩道聲音尖銳的在她腦海里爭執不下。
你逃避不了的,快過去!
你會後悔的,快離開!
金多福受不了的捂著雙耳,最後前面那道聲音壓過了後面的聲音,她宛如著了魔,拖著顫抖的兩條腿,一步一步走到供桌前。
她害怕的緊緊閉上雙眼,不敢睜開。
不要看、不要看……
她拼命抗拒著,可終究沒辦法阻止心頭另一股想知道真相的,她睜開了雙眼,牌位上那個熟悉無比的名字宛如烈陽,猝不及防躍進她眼里,讓她暈眩了一瞬……
她死了?!
她不敢置信的抬手取下寫著她真名「向和安」的牌位。
頃刻間,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的眼睡滾落,隨即她眼前閃過滔天的烈焰,無情的大火吞噬著她身上每一寸肌膚,好疼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