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王挽心 第十三章
靘水蹙起眉,「皇後生得絕艷,後宮之中無人能與之比美,但或許真是體質孱弱,看起來像是風一吹就會淌散似的氣質甚是飄渺;相商秋燈節事務時未置一語,全部任由貞夫人主掌大局,以至于宮人們也只顧著看貞夫人的臉色,皇後的存在感雖強,但毫無當皇後的威儀。」
浥玉提醒道︰「這種話千萬別在其它人面前說,讓有心人听去了,徒生事端,負夫人即使握有實權,可終歸不是皇後,她如今的權限也是皇後給的,既能給,就能收。」
「尚侍放心,我當然不敢與他人說這些,也只能跟你說上一說。我實在不明白負夫人為何甘心屈居皇後之下?她可是唯一誕有皇子的後宮妃妾,光是母憑子貴這一點,就比一無所出,又失去了齊國公府為依靠的皇後強上許多,不是嗎?汝陽王怎也不想個法子幫襯自個兒家的曾外孫女?」
靘水越說越起勁了,把這些日子以來放在心里的納悶朝浥玉傾吐。
浥玉沒再阻止,有些事,自己人說說確實也無不可。「汝陽王有遠見,貞夫人也夠聰明,他們放眼的是將來,既然皇後入宮以來始終無子,將來要誕下嫡皇子的可能性應該也不大了。若有朝一日大皇子成為皇帝,貞夫人便穩坐太後之位,現在與其跟皇後爭搶後位,心思還不如放在防範其它妃妾生出皇子來的實際些。」若她是貞夫人,心中就當如此盤算。
「那麼……近來是不是該限制公主少與邵美人往來才好?萬一邵美人有個不好,我們公主也不至于無端被牽累。」靘水思緒倒是挺快,若貞夫人想使手段除去邵美人月復中之胎,不管是誰常在邵美人身邊出現,都有可能誤背黑鍋不是嗎?
「我話都還沒說完呢。」浥玉忍不住笑了,這一笑,因為宇文日正而堵塞在心頭的氣悶,不覺間消散了幾許。「雖說其它妃妾若誕下皇子,確實會對貞夫人的大皇子產生威脅,但大皇子已經九歲了,曾受外戚掣肘的皇上再如何,該也不會考慮讓幼子承繼大位才是,眼前算起十年之內,大皇子可說是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更何況听說大皇子品性仁,確實是有未來聖主之勢,現在就算有妃妾誕育皇子,待得長成,怕也已經無以動搖大皇子的地位了。」
浥玉不以為貞夫人會輕舉妄動,摧毀目前的優勢地位。
「意思是,貞夫人不會有加害邵美人之心?」靘水道。
「我認為貞夫人非但不會,甚至還會比任何人都更為謹慎照看邵美人,以期她順利安產。」
浥玉以常理分析,「畢竟宮中唯有她擁有皇子,後宮又由她一手掌握,身為最有利害干系的人,想必更害怕有心之人趁機嫁禍于她,進而毀去大皇子幾乎可以說是就在眼前的大好前程。」
「這麼說的確有理。」靘水再聰慧,年紀畢竟還小浥玉一截,審時度事的觀點自然是不如浥玉。她思緒一轉,突然又覺得有些不大對,忍不住問道︰「如此說來,大盛未來皇帝人選已經底定了?那我們公主將來就算替皇上生育了皇子,不也是沒有指望的了?」
「有關貞夫人及大皇子的事,我只是按現況及人性常理推論罷了,將來的事如何能說的準?至于公主將來會否誕育皇子,本就無關緊要,若有兒女也只圖心里有個依靠而已;依大盛風氣,除非後宮盡無所出,否則他國血脈本就無用。」
浥玉很清楚現實,因為她算是切身經歷過。
她的母親與協防岐陰邊境的父親相識相戀,而甘願拋下貴族身分為父親遠走他鄉來到大盛。
奈何祖父母不肯接受異國人為兒媳,無力與父母抗衡的父親竟然連名分都無法替母親爭取。為了父親,也因為肚里已經懷有了她,母親認了、妥協了,安分的住在父親在鄉間置辦的宅院里,至于父親老家中的一切,只全當不知。
她的出生,對重視血統的袓父母來說不是喜悅,而是不敢張揚的恥辱,即使她的母親是岐陰貴族,在袓父母及親族眼中,她也不過是個異族賤種而已,別說認祖歸宗了,他們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想知曉。
母親個性溫婉認命,暈無怨尤的守著她、守著宅子,等待父親偶爾歸來。只要不去想宅子以外的紛擾,那麼他們是相愛的、是幸福的。
直到,母親與她再也盼不來父親的身影。
父親的死訊,她們竟是輾轉由到市集采辦回來的僕婦隨口提及 的市集雜事時而得知,袓父母別說讓她與母親奔喪了,就連差個僕役通知她們一聲都不願意,那時,距離父親辭世過了三個月有余。
失去了盼望的母親于三年後抑郁而逝,時年十五的她成為了真正無依無靠的孤女。就在她等待岐陰族人前來接她的那段日子里,她遇上了化名為文立影的宇文日正,兩情相悅下,無媒無聘便將自己的終身許給了他。
她是認定了他,真心以為自己能與他廝守一輩子的。
但母親的命運如同殷鑒,害怕自己的岐陰血統被嫌棄,于是她選擇對心愛之人隱瞞了身世,反正她長得較像父親一族,與大盛人無異;而她與母親居住的那處僻靜鄉間本就人煙稀少,別說距離甚遠的鄰人不知她們母女底細,就連宅中僕役都不知偶爾返家的男主人原是興梁唐門長子。
離開他後,偶爾想起與他的情緣時總不禁想,若不是袓父母那樣看重血統,她與母親的命運會否有所不同?
母親若能與父親正式結為夫妻,得到翁姑的疼愛,擁有當家主母該有的地位和尊重,那麼她應該也能天真快樂的成長,然後在父母的安排下擇一良人而嫁,過著平淡而靜美的人生,也就不會有與他相遇的命運……
浥玉唇邊抿起一絲苦笑,「大盛國風極為重視血統,有點身分地位的家族普遍在乎血統純正與否,一般小門小戶雖然不完全排斥與異族通婚,但也甚少將異族之女娶為正室,異族女子所出子女在家族中也毫無地位可言。百姓之家尚且如此,更何況皇室?
大盛後宮之所以由貴族皇親及官家之中挑選後妃,就是因為極為在乎血統。與他國聯姻不過是策略或利益的結合,皇室根本不期待體內流有異國血統的皇嗣,這或許是歷代從他國嫁來大盛的妃妾少有子嗣的原因吧。」
「那……那太女何苦要讓公主嫁來大盛?這實在太委屈公主了呀。」靘水听了這些,替瑯夜感到心寒。
「王上沉病難愈,太女代為監國,但朝中尚有不服之臣,光為了應付那些伺機作亂的內臣,太女已經費盡心力;再加上我國地小人稀,兵力不足以與外敵對抗,最有效也最實際的方法就是與國力強悍的大盛貴族世家聯姻,與皇室聯姻更是岐陰歷代以來殷切期盼而不可得的,此番聯姻是由大盛皇帝開的口,我們怎能輕忽以對?
王室嫡公主除了太女之外就只有公主了,不嫁公主還能嫁誰呢?嫡公主尚且憂心大盛看不入眼了,余的庶公主更是不足以匹配大盛皇帝。
「公主嫁與大盛,大盛便算是岐陰的婿家,周遭覬覦眼光多少會有所忌憚,若真有侵略,大盛再懶得理睬,礙于情面總也不好冷眼旁觀,這就是太女將公主嫁至大盛所求,盼望岐陰靜和無戰。」浥玉細說與靘水了解。
身為女子,想要掌控由男人組成的朝廷,除了睿智賢能、性格堅韌外,還要能夠舍去生來較男人柔軟許多的情感,浥玉盡避心疼瑯夜,但同時也能理解瑯夕的決定是有多麼的不容易和不可不為。
靘水在岐陰時雖于宮中行走,卻是不曾有機會接觸朝堂之事,听了浥玉一番話後,頓覺心頭沉重而默然無語,這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母國的脆弱渺小。
「公主縱然年紀小,卻是明白也甘願為母國付出的,所以在這樣懂事的公主面前,不可以流露憐惜和同情,公主並不需要。」
浥玉慎重的向靘水交代道,「公主需要的是堅定的支持,身旁的人若一味的施與憐惜和同情,只會折損公主的自信,引發自憐自艾之心,這對公主來說絕非益事。」
「是,水兒明白了。」她要把浥玉此時所言鏤刻在心中,讓自己成為公主的依靠才是。
「好了,話就說到這了吧,你先去幫我配藥可好?我擔心時間拖得太久,藥力難以發揮十足作用。」浥玉略略知曉一些醫理,所以不欲延宕服藥的時機。
「是,次次煎制費時又易引人注意,水兒會配制方便讓尚侍隨身攜帶服用的藥丸。」煉制藥丸這點小事難不倒她,只是在宮中私藏藥物是大忌,需小心謹慎為好。
原還想再拒絕靘水大量制藥,但稍猶豫,只當有備無患也好,浥玉便不再多說什麼了。「麻煩你了。還有,這些事公主不需要知道。」
「水兒明白,這就先出去了。」靘水應是。
「好,去吧。」浥玉此時當真慶幸瑯夕讓靘水一起來到大盛,不然她這個時候,真是不知該要如何善後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