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陽光 第十六章 相愛難相守
赫連叡親自到宗人府接赫連湛,兄弟倆的情感教人動容。
接下來的日子因皇帝病重,朝堂事無人掌理,因此雖沒登基,在百官的擁護下,赫連叡還是執掌了朝政大權。
他並沒有排擠兄弟,把重任交付在赫連淵和赫連湛手上。
直到此刻赫連湛才曉得過去赫連淵藏拙藏得多凶,他惜命,不願意把頭送到赫連靖瑞手底下,他的天資絕佳,那次落水沒淹壞他的腦袋,卻淹得他看清楚宮里局勢不同,他是除了赫連叡之外另一個發現父皇被調包的孩子。
想活著就不能讓自己置身風口浪尖,赫連叡懂,他何嘗不明白,于是他裝傻裝得徹底,用風流和眷戀美色來麻痹皇帝,用討好太子借以保住性命,唉,誰讓他的母妃比老四、老九家的分位更高、外祖更為顯貴呢?
他的傻騙不過赫連叡的眼楮,早在老七、老八逼宮,太子身亡之後,就被赫連叡逼著站在同一陣線。
赫連叡出京與吳國打仗,他能掌握京里所有狀況,赫連淵厥功至偉。
而宗人府那里赫連淵也沒少使力,即便是皇帝黨怒要斬姜辛的頂上人頭,也是他法場換人,保住一代名醫。
三兄弟齊心合力,短短幾日光景,因皇帝病重、人心棄亂的朝廷,重新恢復平穩。
話說得輕松,三兄弟卻是忙得頭昏腦脹,接連幾日都沒回府。
但赫連湛沒忘記承諾,他把阿罄和阿臨撥到木青瞳身邊。
趙涵芸也回王府了,她帶著已滿一歲的兒子回去,那孩子長得相當好,半點都看不出是未足月生下的,還不太會講話卻已經晃晃開始學走路。
回府時兩個女人在府門前遇見,儲嬤嬤恭敬地朝木青瞳一鞠躬,毀她說︰「奴才幸不辱命。」
人敬她一尺,她便敬人一丈,木青瞳將儲嬤嬤扶起,道︰「王爺定會感念嬤嬤的辛勞。」
「不敢。」
趙涵芸眼睜睜看著兩人熱絡互動,冷笑不止,這個儲嬤嬤是人老昏聵,搞不清楚誰才是真正的主子嗎?
在誠王府,有誠王妃那雙眼楮盯著,她不敢太出格,只能任由儲嬤嬤作主院子里的大小事,可如今已經回到信王府,她以為自己還會委曲求全、事事順著她?
看一眼阿臨和阿望,那可是王爺的傳聲筒,趙涵芸淡淡笑著,上前溫柔地拉起木青瞳的手。「妹妹受苦了,要不是姊姊這身子,原該是姊姊進宗人府服侍王爺的。」
木青瞳靜靜看著她消戲,一語不發。不累嗎?做人何必這樣虛假?
「王妃言重。」
「這會兒可算守得雲開見月明,所有烏雲都離開咱們信王府了。」趙涵芸說。
是嗎?專屬她的烏雲恐怕已經開始密布,木青瞳淺笑,半句不應,了然的戲謔目光跟看小丑似的。
阿系與阿臨對望,覺得側妃實在挺不給人面子,可王妃沒說話,他們自然也不會多話。
趙涵芸不放棄,硬是拉住木青瞳說個不停。
過去不必交手,王爺便直接將她打入冷宮,可她相信宗人府里一年半的相處,情勢已然不同,王爺特地命人交代要自己好好照顧木青瞳,還把身邊得用的人撥給她,可見得在王爺心目中,木青瞳的地位早就不輸自己這個正妃。
她得早點探清她的底牌,才好安排後續事宜。
「听說王爺從宗人府出來,精神很好,不見憔悴,定是妹妹悉心伺候,這是大功勞啊,往後妹妹就不必住在安樂軒,不如姊姊安排你住到春和院,那里離王爺的院子近,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她以退為進,試探木青瞳的態度。
儲嬤嬤目光微冷,連大門都還沒進就這麼迫不及待出手了,果然是小門小戶出身,目光短淺、心胸狹隘。
木青瞳的笑意更淡了,她要真點頭應允,還能活著看到幾天的太陽?她連演戲都懶,又怎會拿自己的命去賭。
「多謝王妃厚愛,但不必麻煩,我已經住邊安樂軒。」丟下話,她頭也不回地領著雅兒往安樂軒的方向走。
儲嬤嬤看看王妃,再看看木青瞳,她很快做出決定,跟在木青瞳身後也進了安樂軒。
見木青瞳不買帳,一把火蹭地往上竄,瞥了阿臨、阿罄一眼,她的嘴邊掛起無奈笑瞼,低著頭,故意輕聲地對紫宛說道︰「看來妹妹是惱了我,唉,當初真不是我不願進宗人府伺候王爺,實在是誠王妃……」
一聲長嘆,一串話,阿罄、阿臨听得清清楚楚,也覺得這個王妃當得辛苦。
兩人拱手為禮,對趙涵芸道︰「王妃,我們先下去了。」
她說︰「你們去吧,有機會的話幫我勸勸側妃,往後要住在一個屋檐底下,總是要和和睦睦地,別給王爺添亂才是。」
阿臨沒有應話,心里卻是百分百贊同,女人本來就該為男人著想,偶爾在男人跟前使點小性子、增點情趣無妨,可在後宅里與大婦相處,哪能由著性子胡來,鬧得家宅不安?
阿罄卻想,王妃身分雖不及側妃高貴,可終究是京城閨秀,詩書禮教、婦德女戒懂得多,哪像來自蠻夷的側妃,半點人情事故都不懂,王爺若真是喜歡上側妃,日後恐怕還有不少苦頭要吃。
回府首日,兩人在府門前的對峙傳到誠王妃耳里,她沒有多話,只是暗自想著趙涵芸果真不簡單,木青瞳不知會不會是她的對手?
終究是後宅女人才看得清楚事實真相。
信王府拆除封條,王爺離開宗人府,這消息轉眼就傳得京城上下人盡皆知,當初說要回來的下人,像是約好似的,在第五日由江總管領頭一起上門。
他們崇拜王爺,卻也深知誠王掌權,日後信王府定會更增榮光,若能回王府做事,前程不差,雖然在王妃手下做事沒那麼好過,但還有側妃娘娘呢,何況當日他們都對側妃做出允諾。
誰知他們興沖沖的來,卻被王妃冷冷地潑桶冰水,王妃開口,一句比一句刻薄。
「我倒不曉得信王府有收逃奴的慣例,想當初王爺獲罪時你們到哪里去了,有誰盡忠職守的護著偌大的信王府?哼,一個跑得比一個快,如今倒是全冒出來了,還想回來求王府收留?什麼時候咱們信王府成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善堂?」
趙涵芸很清楚當日的狀況,紫宛回府收抬細軟的時候全瞧見了。
最招人恨的是帳房老淦,枉費重用他多年,在那種情況下,手里明明有銀子,卻是半點不肯給紫宛,害得她在誠王府捉襟見肘,想收買幾個下人都辦不到。
更恨的是他們送木青瞳進宗人府的陣仗,十幾車的東西浩浩蕩蕩,還在外頭替木青瞳博得好名聲,反顯得她是大難來時各分飛的勞雁。
看著江總管和老涂,她心頭更恨。
怎麼,當初是木青瞳收買人心,讓他們一個個跳出來表忠誠,如今卻要她來兌現承諾、負擔後果?搞清楚,信王府還是她這個王妃的天下!
趙涵芸的話惹出眾怒,不少人握拳咬牙,用力吸氣,克制沖動。
老涂忍不住反駁,「當時王妃接到聖旨,轉眼不見人影,府中一團混亂,是木側妃挺身主持,才沒讓奴才們被當成王府財產,轉手發賣。」
難不成要他們再當一回牲畜,任由人牙子叫賣,才算盡忠職守?更何況要說誰跑得快,有人快得過王妃?
老涂幾句話,贏得大家心底一聲贊,若非場景不對,大伙兒肯定要拍手叫好。
其實側妃娘娘已將賣身契發還給他們,他們再不是奴僕,今日來此,雖是為著生計,卻也是感念側妃娘娘恩德,縱然他們只是低下的奴婢,也懂得一諾千金。
趙涵芸最痛恨旁人提及此事,他居然大刺刺地當著這麼多人面前說?她寒著臉,怒道︰「你這是在埋怨我?」
「奴才不敢。」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看看這里是什麼地方,敢來這里撒野。來人啊,把人抓起來送官。」
「是。」
守在外頭的府衛進屋,二十幾個人慌得擠成一團,今天來的每個都是原本王府有點身分的下人,他們原沒想用聲勢嚇人,誰知……
江總管挺身往趙涵芸跟前一站,道︰「敢問王妃,我們犯了哪條罪得報官處理?」
「欺主背主、以下犯上,這罪名夠大了吧?」
「王妃莫非忘記,如今我們都是良民,哪有上下主僕之分?」江總管在王府里管事多年,可不是白混的,他見過的世面不比趙涵芸少。
江總管堵住趙涵芸的話,氣得她咬牙,額頭青筋畢露。
怎麼,非要她賞口飯吃?她不賞還就敢作亂了?當真以為鬧一鬧便可心想事成?趙涵芸怒氣沖天,要鬧是吧,好啊,就鬧吧,大大地鬧吧,不過……麻煩是木青瞳惹出來的,自己何必幫她兜著?
到時,木青瞳會怎麼處理?鬧到自己跟前?拿嫁妝賠錢了事?為他們同自己爭這中饋之權?最好是同她爭權,到時她可以作戲的空間就大了。
京城有哪個府里是有嫡子的正妻不管事,卻讓無後的小妾把持?王爺再寵她,也不會讓寵妾滅妻的事發生,到時她見縫插針、挑撥幾回,把事情往大里鬧,讓王爺看清楚那個蠻婆子的本性……她就不信,兩人在宗人府里那點情分,能禁得起多少次消磨!
拿起帕子擦擦嘴,趙涵芸掩蓋笑意,喝口水,緩言道︰「算了,反正這事兒既然是木側妃允你們的,你們就去找她吧,來人,領他們到安樂軒。」
趙涵芸不敢虧了木青瞳的吃穿,有阿馨、阿臨當門神守著,諒她也不敢在三餐上頭動手腳,因此這些日子反倒閑下來。
她閑了,儲嬤嬤卻半點不閑,她自個兒拿著包袱就進了安樂軒,她別的事不做,成天到晚就給木青瞳炖湯。
木青瞳無法拒絕她的好意,再說……湯也確實好喝得緊,因此這段時間雖說心里不舒坦,身子倒沒見清瘦。
赫連湛則是很忙,從出宗人府之後就沒回過家。
而木青瞳前腳剛進信王府的門,真兒後腳就進府了,趙涵芸也想阻止,但王爺的眼線在呢,她不敢造次,更何況她也忙,一進府就得做新的人事布局,不用老人自然得用新人,要讓偌大的王府盡快回復昔日光景,也得耗費心力。
今天進府的是方管事,他拿著帳潘來向木青瞳棄報。「小姐的那幾株牡丹長得很好,真兒舍不得賣,打算留著等小姐來育種,是不是下一趟我讓人拉車過來?」
她瞄儲嬤嬤一眼,回答︰「不必了,留在莊子上,好生照料。」
真兒舉一反三,花種得越來越好,雖然還沒有培育新苗的本事,但養出來的花的錦繡花坊里變成搶手貨。
「是。四、五、六月賣花所得有七千兩百七十兩,真兒買回近百株花苗,但這麼一來暖房就有些窄了,想請示小姐,是不是再蓋幾座暖房?」
方管事是個得用的,他把帳本分糧食和花草兩個部分,不曾弄混。
目前看來,種植糧食的地佔十分之九,但還沒開始真正賺錢。
他們不用佃農,因為育苗培種的關系,全是使用雇工,因種苗不賣,目前支付給工人月錢、繳納稅賦以及買新田的銀子,都得靠賣花掙來的銀錢。
讓她意外的是,方管事對經營的野心顯然比她更大,他不只想置田地、種莊稼,更想開鋪子,不受中盤剝削。
「這事你和真兒看著辦,倒是你昨天提到買鋪子的事,再緩緩吧,等過了今年再說。」
「可馬鈴薯眼看著就要收成,去年一畝地就有一千斤的收成,今年咱們都種上手了,產量肯定會再多些,屬下估計,若有一千兩百斤,上萬軟田地得有一千兩百萬斤啊,這麼多的量,若是能自己賣,肯定……」更別說他們還育了幾百畝的新稻和新麥,收成的稻麥不只風味好,產重還比過去的多。
「別急,這批馬鈴薯我並沒有打算拿來換銀子。」
「不然呢?小姐另有用途?」
「我想推廣出去,讓每年遇澇旱災時百姓不至于斷糧。」
馬鈴薯對土地要求不高,產量又好,而大隋朝往往在每年七、八月將近秋收之際發生澇災,往往災情慘重、粒米無收,這時候再種植稻麥,又得面臨冬雪的問題,因此馬鈴薯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聞言,儲嬤嬤點頭,淺淺笑開。
方管事覺得有點可惜,他早就盤算好這些馬鈴薯起出要怎麼定價、怎麼買賣,原本可以賺得缽滿盆溢的事,小姐卻要用來造福天下萬民。
唉……也是,從真兒嘴里,他早就了解自己跟的是個什麼樣的主子。
「若人人都種起馬鈴薯,往後小姐那一萬多畝田要種什麼?」
馬鈴薯不難種,懂得農事的,學過一回也就會了,頂多第一年收成少些,可也比水稻好得多。
「種茶!」她會改良制茶技術,不輕易教人學了去。
茶?方管事兩只眼楮發光,那可是昂貴的東西啊!到時再開鋪子,才叫做賺吶。
他忍不住想拉開椅子坐下來,好好同小姐討論一下種茶的事,可這時門外一陣喧擾,阿臨領著江總管和一群人進門。看見木青瞳,他們不約而同下跪。「問側妃娘娘安。」
木青瞳連忙擺手,說︰「快起來快起來,雅兒,倒茶。」
木青瞳起身站立,看看左右,想請他們坐,才發覺屋子就這麼大,站著都擠成一團,哪有地方可以坐?
听見娘娘讓人倒茶,眾人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側妃娘娘還是和過去一樣溫和體貼,沒把他們忘記。
實話說,能夠當個平頭百姓,舍去賤籍,身分上自然是風光,更甭說日後子孫出息了還可以念書參加科考,運氣夠好考個功名,一家子就算翻身了,只是沒田沒宅的,在外頭難營生啊。
好吧,就算有田有地,除花匠之外,沒人手把手教著,幾個人有本事靠幾軟田撐起家門?若是到飯館鋪子當跑堂或帳房先生,不說得從頭學起,月俸哪有在王府里高。
這一年半來,大伙兒在外頭多少受到些挫折,想當年打著信王府的名頭,親朋好友見著誰不羨慕泰承,不知有多風光,沒想到……
如今王爺離開宗人府,又受到重用,他們自然是想要回來的,只是方才被趙涵芸那番話弄得人無比心寒。
知道側妃還待在安樂軒,猜測中饋肯定還是被王妃把持,側妃幫不上忙,江總管忍不住埋怨王爺心里到底在想什麼?事實擺在眼前,為啥還分不清好壞?
雅兒有儲嬤嬤幫著,把廚房里剛冰鎮好的冬瓜茶送上來,只是全部的杯子和碗全用上了,還不夠一人一份,只好大家輪著來。
等所有人都喝過,解了暑氣,木青曈才問︰「江總管,今日怎麼一起來了?」
「不瞞側妃娘娘,這些日子我們在外頭混的著實不好,幸好有娘娘分給大家的銀子撐著,否則還不曉得怎麼生活呢,今兒個來,本以為王府里頭缺人,可……
不打緊的,王妃已經說得很清楚,我們過來,只是給側妃娘娘磕個頭,感激娘娘當日大恩,沒讓咱們落入人牙子手里。」
江總管不願意木青瞳為難。
沒想到木青瞳皺緊柳眉後看一眼方管事。
方管事微哂,知道小姐這是動了惻隱之心。也行,王府出來的,至少世面見得多,再加上前頭幾個穿著儒衫的,定能識文斷字,他正缺幾個會算帳的先生。
見他點點頭,木青瞳松了口氣,說道︰「眼前我手上沒有什麼差事可以給大家,不過開年後我打算種茶、制茶、開鋪子,那時肯定需要人手,如果大家不計較這幾個月收入少一些的話,可以先到莊子上幫忙,學一點農事,等往後鋪子開了,情況會好點,行不?」
本以為沒希望了,沒想到側妃會這麼說,眾人喜出望外,就要跪地謝恩。
他們心里清楚,側妃娘娘是個寬厚人,跟著這樣的主子,她有肉吃,絕不會給他們吞米糠。
方管事那里的事越來越多,木青瞳還是把真兒派去他身邊幫忙,只把雅兒留在安樂軒里。
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方管事和眾人約好五天後帶著行李在城門口見,木青瞳和雅兒才把大家送出門。
另一邊,趙涵芸始終沒等到木青瞳過來鬧,便讓紫宛派人去安樂軒探听。
下人無法從阿臨、阿罄嘴里套出答案,卻有人看見江總管他們和方管事一塊兒離開,事情沒照她想的走,趙涵芸惱怒,氣得摔掉一套白粢茶具,打罵屋里幾個下人。
動靜鬧得太太,嚇得小少爺哭鬧不已,夜里還去請太醫上門。
听聞八卦的雅兒把這件事告訴木青瞳和儲嬤嬤。
儲嬤嬤冷冷一笑,回答︰「不稀奇,她本就對孩子不上心。」
木青瞳聞言心情卻很復雜,為何會不上心?那孩子可是她的護身符啊,莫非真讓自己給猜著了?
皇帝終于死了,赫連湛心底暗暗一聲贊,在忙過大半個月後,他終于找到時間回王府。
他抱著一只純白色小狽,是同皇祖母要的,皇祖母的狗生下一窩,他特地挑了一只活潑好動的。
為了在皇祖母跟前幫木青瞳贏得好感,他讓阿罄跟著方管事跑一趟莊子,挑了幾盆花往宮里送。
皇祖母見這時節居然有人能把茶花養出花骨朵兒,高興得讓赫連湛帶木青瞳進宮一趟,她想見見這個伶俐的娘婦。
這會兒他正喜孜孜地想跑到木青瞳跟前討笑臉。
但……木青瞳居然還住在安樂軒?他不是說過讓她住到主院?想到安樂軒里的秘密通道,莫非……她想要逃跑?
肚子里倏地燒起火,他快步朝安樂軒走,卻不料在門口遇見趙涵芸。
她抱著兒子朝他走來,一見著他,她立刻換上不安表情,吶吶道︰「妾身無能,辜負王爺期待,妾身勸不了妹妹,她執意要住到安樂軒里。」
「不關你的事。」他知道木青瞳在抗議什麼,她不會成功的。
趙涵芸努力扮演小白花,懷里的兒子卻掙扎地想去模小狽,下意識地,赫連湛把小狽遞給身後的阿望,怕被人搶走似的。
他這個下意識的動作令趙涵芸目光微黯,連兒子都不能踫,那狗……是要留給誰的?木青瞳?
赫連湛對這對母子難免心生歉疚,他一直忙著,忙得連看看兒子的時間都沒有,帶著罪惡感,他模模孩子的頭,輕聲問︰「他叫什麼?」
趙涵芸勾起溫柔笑顏,回答︰「還沒取名字呢,名是小安,妾身希望他平平安安。」
「這名字很好,就叫赫連品安吧,他們這一輩從品字。」
「多謝王爺賜名。品安,快喊爹,他是爹爹呀。」她一面說著一面把兒子往赫連湛懷里塞。
那麼軟、那麼小的孩子?他的手只會拿刀,赫連湛連忙退開兩步。「別給我,我粗糙,要是傷了孩子不好。」
趙涵芸更怒了,是粗糙還是不上心?萁非他只想抱木青瞳的兒子?面容閃過一抹凌厲,聲音卻無比嬌柔。「沒事的。」
她再次把兒子往前送時,暗暗地用指甲掐了兒子一把,他疼極了,放聲大哭。
看見他哭,赫連湛更怕了,連忙把他往趙涵芸身前推。
這會兒趙涵芸不接都不行,她連忙哄著兒子,說︰「不哭、不哭,瞧!爹爹給你帶小狽來了,喜不喜歡小狽啊?」她一面對兒子說話,一面看著赫連湛。
「爺,快把小狽給品安,孩子很好哄的,一下子就笑了。」
這下子,赫連湛的罪惡感更深,他尷尬一笑回答,「這狗不是給品安的……」
所以真的是給安樂軒那個踐人的?低下頭,她做出一臉的受傷表情。
看見趙涵芸的失落,赫連湛連忙說︰「如果品安喜歡,過幾天我再尋一只給他,你先帶他下去哄哄吧,別讓他哭得太凶,對了,父皇殯天,你整理整理,帶品安進宮守喪。」
丟下話,他跑得飛快,像身後有鬼在追趕似的。
阿望朝王妃躬身為禮,趕緊跟著主子爺飛奔而去,
趙涵芸凌厲的目光盯著赫連湛的背影,父皇賓天,那他還記得給那個踐人找條狗導開心?!
這是在逼她呢,逼她非得向木青瞳下戰書。
對趙涵芸母子的罪惡感讓赫連湛不好受,而木青瞳的固執更是讓他如鯁在喉。
進到安樂軒,發觀阿罄和阿臨兩個木頭直挺挺地守在院子門口,他遷怒。「守在這里做什麼?人從後牆跑了,你們會知道嗎?」
兩人面面相覷,當然會知道,他們拉長耳朵听著呢,更何況里頭還有儲嬤嬤看著呢。
可這會兒王爺怒火正熾,傻瓜才湊上去觸霉頭。
赫連湛也沒打算要他們的答案,加快腳步往里頭走,就見主僕兩人正在廚房里弄吃的。
雅兒吱吱喳喳問個不停,打那天方管事把江總管他們帶走,她就處于一種莫名的興奮狀態。「小姐說的是真的嗎?翻個年咱們就要開鋪子了?」
「是啊,若能說動葉老柝來幫咱們經營花坊最好,不然的話恐怕得另外想法子。」至于茶葉鋪子得再緩緩,至少得等茶葉產量穩定再說。
除了花,她還想開個生鮮超市,賣菜、賣米糧再賣一點方便攜帶的熟食,比方醉雞、鹵味、鹵豬腳、甜食……等等。
「錦繡花坊賺那麼多,葉老板肯來幫我們嗎?」
「就擔心他不肯,到時只好你家小姐親自下海。」
「哪能啊,沒听過當貴夫人可以拋頭露面做營生的。」
「不當貴夫人不就得了……」
「這就是你的打算?」
一聲怒吼從耳後傳來,嚇得雅兒直拍胸口,兩人猛轉頭,發現赫連湛站在門口。
木青瞳不接話,她不要吵架,反正早晚都要走的,何必再把感情給吵薄了。
但她不知道,冷漠是最嚴厲的懲罰,他寧可木青瞳辯解幾句,寧可她對自己大吼,吼出不滿、喊出心意,也不要她這樣冷淡地看著自己,這樣的她,讓他失去信心與把握。
「出去!」他對雅兒大吼。
雅兒愣在當場,她沒見過這樣僨怒的王爺。
阿罄反應快,一把將她提出去,砰地關上門,廚房里只剩下兩個人。
赫連湛氣急敗壞,頂著滿臉暴怒走到她面前。「木青瞳,你給我听清楚,我不會給你機會逃開,不管你樂不樂意,你都已經嫁給我,已經是我的妻子。」
她垂眸不語。阿娘也曾經是世子爺的妻子,也曾經被世子爺百般寵愛著,但終究是無緣的兩個人,任他尋阿娘再多年,最後也還是得用一紙放妾書還給阿娘自由。
「你非住在安樂軒不可嗎?行啊,我里里外外派一百個人守著,讓你插翅也難飛,你不想搬到主院和我同居同窩?可以,我搬過來,反正宗人府都住了,這里不會比那邊差。」
木青瞳淡笑,就算派一萬個人守著又如何,守住她的人,就能守住她的心?
「說話啊,你說話啊!」赫連湛忍不住了,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晃,她曉不曉得他有多大的罪惡感?多少的恐慌?
千里戰場、朝局變換為難不了他,只有她為難得了。
為她,他無視兒子的渴望,為她,他刻意疏遠趙涵芸……他還要怎麼做她才能明白他的心?
「爺想要我說什麼?」
「不喊我阿湛?爺?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疏遠我,可以讓我寒心、讓我放棄你?告訴你,不、可、能!我已經尋你兩世,我不會放棄。」
非要敲鑼打鼓把話挑明?好吧,也不是不可以。「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請你明白我的竟思,在你擁有趙涵芸的同時,你便已經放棄我了,夠不夠明白?夠不夠清楚?」
「你明知道這不是我的錯,娶趙涵芸的不是我,可我承接了這個身分,便必須概括承受這一切,難道你非要逼我把一個為我生兒育女的女人趕出王府,讓他們母子無依無靠,逼他們母子去死?如果我真的這麼做,我就是畜牲,難道非要我變成畜牲才能和你在一起。」
多嚴重的指控!她竟是在逼著他去當畜牲?輕搖頭,她說︰「錯了,我願意成全你的為難,也請你成全我的為難。」
「不,你在鑽牛角尖!難道我只寵你不夠?難道我只愛你、只在乎你還不夠?你非要當正妃才願意留下?」
木青瞳無言,難道盛怒中的男人都這麼難以溝通嗎?「我不必當正妃,我可以成為平頭百姓的妻子,我唯一的要求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完整的家庭。」
「你的意思是多了趙涵芸,這個家就不完整?」
「對,人不是禽獸,吃飽睡飽就能滿足。你不愛她,你放任她寂寞,那麼她和她的孩子會恨我,恨我們未來的孩子,手足相殘的事你不是沒有經歷過,我不要頂著別人的恨過生活。
我要的愛是安全的、幸福的、無憂的,寧可平淡無奇也不要冒險刺激,我不要我的愛情走在懸崖峭壁,我要我的愛情是個安全保壘、可以為我遮風避雨。」
「我是你的安全保壘,我可以為你遮風避雨,我可以給你安全幸福無優的愛情,相信我,趙涵芸沒有恨你。
「她是不是寂寞、日後會不會手足相殘,這些全是你的想象,你不可以用自己的想象力來否決我。青瞳,你不愛我嗎?我們走了那麼久,錯過一世,好不容易才到今天,你為什麼可以輕言放棄?」
對啊,她怎麼舍得放棄,他們是真的走過一世,是真的遺慨過,只是……
她撫上他的臉龐,柔聲道︰「我愛你啊,不能被取代的愛著,但是我和阿娘一樣熱愛藍天與自由,更槽的是我有嚴重的感情潔癖,我心狹量小,就算趙涵芸容得下我,我也容不下她。所以放棄吧!不要在傷害中讓我們的愛情變得丑陋,我寧可保留它最美好的時刻,留待日後憑吊。」
一怒,赫連湛探開她的手,退後兩步,他氣急敗壞。「木青瞳,你就這麼說不通?你讓我失望極了,我以為你善良,你不願別人為自己受苦,可你現在卻要為你的狹隘逼趙涵芸去死?!
「我不跟你談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我不會管你想不想要自由,我不會在乎你是不是有感情潔癖,你生是我赫連湛的人,死也是我信王府的鬼,這輩子,你一步都別想離開!」
丟下話,赫連湛轉身離去。
怔怔地,凝視他的背影,他的話像一桶鹽酸,從她的喉嚨往下灌,一路燒爛了她的心肝腸肺腎,讓她痛不欲生。
她早知道這個結果的,三個人的世界,再濃烈的愛情也會磨損。
她早明白的,唯有深愛一個人,才會在意他的喜怒京樂、索要欲求,可……他已經不在乎了。
這才是開頭呢,等趙涵芸正式出手,他們的爭執與嫌隙會越來越嚴重,漸漸地,愛轉為恨,美好變得丑陋,她是真的真的不想走到那一步啊!
雅兒抱著阿望遞給她的小狽,很是疑惑,她不懂小姐在堅持什麼?泥腿子攢上幾兩銀子都想買個妾呢,王爺這樣身分的人,肯定是要三妻四妾的,就是大家都說誠王與誠王妃鶼鰈情深,誠王身邊還不是有好幾個妾?
要是過去小姐被冷落在安樂軒便罷,可現在王爺明明很喜歡小姐呀。
皇上殯天,王爺都舍不得讓小姐去哭靈受苦,只讓王妃出面,擔心小姐無聊,還專程送小狽過來討她歡心,這樣的心思,小姐到底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皇帝殯天,木青瞳沒有出現,趙涵芸刻意制造「蠻婆子粗鄙,上不了台面」、「王爺不喜木青瞳」的印象,深入人心。
趙涵芸要的效果達到了,她抱著小安,扮弱裝可憐,哭得雙目通紅,她在貴婦圈當中受到相當的歡迎,只是……
赫連淵那雙了然的目光讓人不舒服。
停靈半月,靈柩送往皇家陵寢,赫連叡登基為帝,赫連淵封為敬王,執掌戶部,赫連湛執掌兵部。
皇帝賓天,身為兒子該吃素的,但這個規矩規範不了安樂軒,一早送來的早飯里有一盤炸得酥脆的小魚。
這是木青瞳喜歡的菜色,補耗嘛,在沒有牛女乃可喝的年代,小魚在餐桌上的角色非常重要,只是不曉得為什麼,今兒個看見那盤魚,她竟覺得反胃,壓壓胸月復間,她連喝好幾口茶,才把那感覺給壓下去。
「雅兒,端遠一點。」她揮揮手,別開頭。
「小姐怎麼啦?」雅兒問。
這明明是小姐最愛的菜啊,倒是她和儲嬤嬤不喜歡,儲嬤嬤牙口不好,而她老覺得魚刺嚼不爛。
儲嬤嬤細細盯著木青瞳的舉動,微微一笑,悄悄把她手邊的茶換成開水。
木青瞳不吃,窩在腳邊小狽聞到味道卻是興奮異常。
「反正沒人愛吃,賞了你吧!」雅兒笑著把整盤魚倒進牠的碗里。
狗吃得歡快,吧唧吧唧的,沒多久功夫就全吃光了。
木青瞳失笑,模模牠的頭。
她始終不幫牠取名字,因為取了名字就會付出感情,她很快就要走的,她不打算帶走任何會讓自己想起赫連湛的東西。
嗷!突地小狽尖叫一聲,木青瞳嚇一大跳,收回手,她低頭一看,只見小狽翻過肚子在地上掙扎打滾,不過轉眼功夫已經口吐白沫、一動不動。
三人面面相覷,半晌雅兒才技應過來。「小姐,那盤魚……」
趙涵芸已經開始排除異己了?命運的齒輪轉動,不變地重復前世的經歷……
「我去查。」儲嬤嬤快步往前頭廚房去。
木青瞳深吸幾口氣後,對雅兒「別嚷嚷,你去請方管事過來。」
果然如木青瞳所料,儲嬤嬤查不到任何線索,廚房異口同聲說根本沒送上酥炸小魚這道菜。
木青瞳沒把事情鬧出來,卻沒想到謠言已經悄悄在前院傳開。
他們說側妃與王爺大吵一架,竟把王爺送的狗給毒死,小狽何其無辜,木側妃的心如何狠毒;還說側妃心機深重,自己毒死小狽還硬說是廚房送去毒魚,企圖潑王妃髒水。
謠言傳播的速度之快讓木青瞳百口莫辯,既然爭辯不了,她索性充耳不聞。
儲嬤嬤見狀,想去見王爺說個清楚,但王爺一直不在府里。
謠言傳進赫連湛耳里時,他沒做出任何反應,只是想著……他終究是讓她恨上自己了,只是任她有再多怨恨,他都不會給她想要的自由。
清晨,嘔吐的情形越來越嚴重,木青瞳再沒經驗也曉得不對勁,她告訴儲嬤嬤必須找個大夫瞧瞧,但萬萬不能驚動趙涵芸。
儲嬤嬤完全同意,有毒魚事件在前、謠言傳播在後,她在後宮多年,再猜不出是怎麼回事就是白活了。
和儲嬤嬤討論過後,她帶著雅兒走出安樂軒。
阿罄和阿臨頻頻勸道︰「夫人想做什麼?同我們說,我們去處理。」
木青瞳不理會,冷著臉繼續往前走,阿罄著急不已。
夫人正在禁足中,王爺不讓她出府,可他又不能把人給打暈,他要敢把夫人打暈,王爺肯定會把他打死。
無法阻止木青瞳,他猛給阿臨使眼色。
阿臨點頭,低聲對阿罄道︰「別跟丟了。」話丟下便快步出府尋爺去。一行三人經過園子時,卻看見女乃娘和幾個小丫頭帶著小安在玩,小孩子的笑聲銀鈴般清脆,讓人听著忍不住心情變好。
只不曉得為什麼,那孩子竟歪歪斜斜地朝木青瞳跑去,跑到她跟前時左右腳互拌,差點兒捽跤,木青瞳直覺伸手將孩子扶起來。
「有沒有摔痛了?」她幫小安拍掉身上的塵土。
小安沖著她直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可愛得讓人想抱抱他。
女乃娘和丫頭見狀立即跑到木青瞳跟前,一群人看著她的目光像是看見鬼了,女乃娘想也不想的把小安給搶過來,逃命似的跑開,木青曈苦笑,以為她會對孩子做什麼?聳聳肩,無所謂了,她繼續朝外走。
木青瞳沒想到會在門口遇見恰恰回府的赫連湛,身後還跟著阿臨。
阿罄見狀松口氣,幸好爺來得及時。
瞪著木青瞳,赫連湛寒聲問︰「你要去哪里?」
自那次爭吵後,兩人已經十幾天沒見了。
「沒有,只是想出去走走。」
她輕聲淡語、面無表情,他解讀成她在怨著自己,想起那只連小安都舍不得給的小拘,赫連湛眉毛豎起。
「萁非你忘了,爺下令不準你出府門一步。」
他的口氣不善,她亦裝不來溫和,木青瞳冷冷地,「如果我非出去不可呢?」
赫連湛朝阿盤眼神示意,阿罄提起雅兒的後領,把人往安樂軒帶。
赫連湛頭也不回地丟下話,「想去就去吧,如果你不介意回來後那個丫頭已經變成一具尸體。」
「你敢?!」她不敢相侑自己的耳朵,他怎麼敢、怎麼可以用雅兒威脅她?
「賭賭看啊,看我敢不敢。」
兩人怒目相視,現在不只他對她失望,她也對他失望透頂,她的小暖男早早消失在時空洪流里,眼前的威武大將軍再不是她熟悉的那個男人。
這時一個丫頭匆匆跑來,她跑得飛快,一個不仔細撞上阿臨。
「做什麼?慌慌張張的?」他正在氣頭上,一腳踹上那丫頭。
丫頭無辜地望著王爺,她的腳痛得椎心,瞬間淚流滿面。
「方才側妃抱了小少爺,小少爺就、就……昏迷不醒了,奴婢要出府找大夫救命……」她啼哭不止,王妃說如果小少爺出事,要她們全部賠葬。
阿臨臉色慘白,前陣子是狗,現在是小少爺,這、這個木側妃未免心太狠了!
赫連湛卻是懵了,嫉妒真的會讓女人變得面目可憎?她怎麼能對一個那麼小的孩子下手?
對上赫連湛的眼光,木青瞳知道,他相信了,心頭一陣陣發寒。
戰斗開啟,至死方休,趙涵芸不會放過她的,只是啊……他信了呢,竟然相信她會對小安下手,相信她是如此丑陋的女人……
垂頭,湊涼一笑,她知道,不會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