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陽光 第二章 賭石賺大錢
十一月,阿貴叔回來了。
中午阿貴叔到穆家報到,手里抱著一塊大石頭,光看就覺得重。
他曬得更黑了,不過精神奕奕、身子結實,三十幾歲的熟男看起來像二十幾歲的小伙子,尤其是笑的時候,露出一口大白牙,憨厚可親的模樣真討喜,和她家阿娘站在一起,分明是郎才女貌。
穆小花就不懂,阿娘干麼光和阿貴叔搞曖昧,卻遲遲不肯松口嫁人?
她不會反對這件親事,雖然挺討厭多一個弟弟,尤其那個弟弟叫做于大山。
于大山—— 一個古靈精怪、嘴巴惡毒,會讓人想咬斷牙根的臭小子。
進門,阿貴叔把石頭往窗邊的櫃子上擺,下頭還放了個木架子,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歡。
他就曉得這石頭擺在這里好看,木架子還是他這一路上親手刻的。
「阿貴叔,你干麼帶石頭給我們?」
他憨厚一笑,說道︰「上回妳在集里,喜歡一塊紋路漂亮的石頭,可老板價錢開得太貴,妳阿娘舍不得,這回出去,恰巧看見,就順手帶回來。」
阿貴叔這是在討好她,她哪能不知?「阿娘要知道你亂花錢,肯定要叨念。」
「很便宜的,才六兩銀子。」
「六兩?!都能買一畝良田了,厚,阿貴叔慘。」她笑著睨他一眼。
「那、那……說我路上撿的?」他緊張兮兮模樣逗樂了穆小花。
「行啊,阿貴叔打算拿什麼封我的嘴?」她笑眼望著阿貴叔。
「這個行不?」他從懷里掏出個木匣。
穆小花接手打開,里頭有幾顆紅寶石,哇咧,她知道這時的緬甸很落後,寶石比糧食便宜,一匹上好的綢緞可以換上一匣子,可阿貴叔也未免太大方了。
她摀住自己的嘴巴,用力搖頭,悶悶的聲音從手指後方傳出。「封住了!」
阿貴叔笑得兩道濃眉相聚,揉揉她的頭發說道︰「給妳攢嫁妝,將來我們家小花要風風光光出嫁。」
松開手,她勾起阿貴叔的手臂,親昵道︰「要攢嫁妝也是我阿娘先攢,阿貴叔等急了吧?」
一問,阿貴叔的臉爆紅,她在大山那死小子身上吃的癟,在阿貴叔身上全討回來啦。「阿貴叔說說,這回掙了多少,能不能給阿娘下聘?」
想到她家阿娘,阿貴叔僵硬的五官變得異常柔軟。
馬隊回來,于貴到主人家卸完貨、領過銀票,就到街上賣貨。
在主家做那麼多年,得到主人信賴,升上領隊之後,他便有權帶上一輛私人的車,跟在馬隊後頭跑。
買貨賣貨這種事,全仗一雙利眼。
他帶去的鹽、茶葉和上一趟從京城帶回來的絲綢,在緬甸賺到不少銀子,他用賺得的銀兩在當地買下玉石珠寶和漆器,裝了滿滿一車。
一趟遠路,讓這些貨品變得身價非凡,若是賣到京城,再讓高明的師傅打磨雕飾過,會更水漲船高。
阿貴叔笑著撓撓頭,回答︰「還好,如果妳阿娘點頭,我隨時可以下聘。」
穆小花咯咯笑開,分明是再精明不過的漢子,可每回出現在她們母女面前,他卻是一副憨厚樣,偏又不是裝的。
她曾听過一個實驗,讓一個女人束胸,走到一群正在交談的男人面前,男人不會有反應,繼續交談,但同一個女人穿上性感衣服、擠出**,再次走到男人面前,他們大腦會瞬間分泌大量的腦內啡,感到無比興奮。
換言之,並非女人胸大無腦,而是胸大的女人會讓周圍男性變得無腦。
她家的阿娘符合這種狀態,再加上漂亮的五官外表,她想,阿貴叔想在阿娘面前表現出有腦袋,有現實上的困難。
「還好是多少呀?說吧說吧,反正阿娘早晚會告訴我。」
他靦腆回答︰「連同主家給的兩百兩,這次進帳近三千兩,是運氣好。」
哇塞,三千兩!
難怪都說好男就得進馬幫,在田里從年頭忙到年尾,能夠養家活口,再攢上幾兩銀子,就得感激老天庇佑,讓她得意到掉渣的茶葉,也不過換得幾百兩,阿貴叔這趟出門,還不到一年呢,進帳就這麼多?
不過這得看人,三十幾歲能當上領隊的沒幾個,而目光精準,能找到正確貨品做成買賣的人更少。
十幾年前阿貴叔走一趟緬甸,發覺玉石是好貨,可是得懂得挑玉,之後他押隊進京時,帶回幾本玉石書籍,花大筆銀子請人翻譯,從此日夜苦讀,再加上親身到當地學習,換來一身本事,幾回試著出手,從小賺到大賺,這當中的功夫和眼力,可不是一句「幸運」可以道盡的。
「妳阿娘呢?」
「又要把銀票交給我阿娘?阿貴叔就不怕阿娘卷款潛逃?」
這些年,每出一趟馬隊都得大半年才回得來,阿貴叔說銀票和兒子帶在身上不方便,交給阿娘保管才安心。
也虧得他全心信任,阿娘才敢作主幫阿貴叔買田買地,尋的全是良田,佃與人耕作,每年收回來的租子又是一筆收入,阿娘再把收入投入買地產,現在阿貴叔名下有近千畝田地,至于現金她就不方便問了。
因此村里誰不曉得阿貴叔家產多,誰都想把女兒嫁給阿貴叔,即使是買一送一的交易也願意。
好心的鄰居大嬸讓阿娘把肥肉給咬緊,別讓旁人插手,阿娘听見這話只是默默笑著,不多話。
但穆小花看得出來,阿娘信心滿滿,不曉得是兩人早有默契,就差那麼點時機,還是阿娘天性豁達。
搖搖手,阿貴叔連聲說道︰「不怕,不怕。」
在阿貴叔眼里,他和阿娘早就是一家人,不管有沒有成親。
古人守信守諾,阿娘答應阿貴嬸照看孩子,連契約都沒立,就一句口頭話,阿娘便貫徹到底。
人在做、天在看,這樣的品性,若穆小花是男人也會心喜,更甭說外在模樣,阿娘雖然年近三十,可腰是腰、腿是腿,一張俏臉人人瞧。
穆小花隨了娘親,越長大樣貌越像,濃眉大眼,瓜子臉,五官明媚,肌膚更是得天獨厚,天天在陽光下勞作的人,偏有一身雪白肌膚,誰見了不嫉妒?
說到這點,她就遠遠甩于大山幾條街啦,大伙兒見到她總說︰「一看就曉得妳是妳阿娘的女兒。」
這話可沒人對于大山說,就算他把「阿娘」兩個字喊得震天價響也沒用。
「阿娘去鎮上賣繡品,傍晚才回來。」
「我去接她,晚上別開伙了,我到飯館帶些菜回來。」
「嗯,多謝阿貴叔。」
「自家人道啥謝?」
這時,于大山不知道從哪里鑽出來,指著她的鼻子說︰「收下我阿爹那麼多東西,還喊阿貴叔,不懂得感恩圖報。」
他剛從東巴院下學,大大的包袱背在小小的背上,都快把人給壓垮。
「哦,你不喊我阿娘嬸子,是因為感恩圖報?」她從鼻子輕哼一聲。
「錯,我是想搶走妳家阿娘。」
「那也得搶的走才成吶,這兩家人變成一家人的事兒,得我點頭,我一天不點頭,你就乖乖當隔壁鄰居吧。」
「我不急啊,反正妳很快就要嫁掉,到時……嘻嘻嘻……」
小屁孩,怎麼會有人那麼討厭,四歲時哭著把她從阿娘床上踢下來,理直氣壯、霸佔她的位置,之後搶飯搶菜、搶阿娘注意力和關愛,若非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老靈魂,肯定會暗中下藥,把那張臭嘴給毒啞。
「還不知道嗎?我不嫁呢,我要守著阿娘一輩子。」
「說得那麼大聲,也不怕閃舌頭,村口那頂藍篷馬車里的胖金哥是來找妳的吧,還守一輩子呢,能守得過今晚就不錯啦。」
干柴呦!烈火呦!這一燒,不曉得柴房會不會幸存下來,他皮癢地沖著穆小花邪笑。
藍篷馬車?是木裴軒?不會吧?他只來過那麼一回,又相隔一年多,不是他,肯定不是!
微微發愣,穆小花還沒做出反應,就見小屁孩拉著阿貴叔走了,一路走一路叨叨說著,「阿爹,咱們去找阿娘,就在鎮里吃了吧,別理穆小花。」
「胡說什麼?那是你阿姊。」于貴伸手朝兒子後腦巴下。
「這麼凶的阿姊,我可不認。」
「不想認阿姊,就別認阿娘。」
「她是小花、我是大山,怎樣都比她大,還得她喊我一聲哥吶。」
「你比小花小三個月。」
「我個頭比她高三寸。」
兩父子一面走一面爭執,穆小花看著看著笑了,她挺羨慕這樣的親子關系,前輩子父母嚴厲,對孩子期待高,親子間總有層隔閡,哪像阿貴叔……
穆小花笑著抬高下巴,得感激她家阿娘,要不于大山那個小屁孩肯定會長成人憎狗厭的歪苗子。
她轉身往屋里去,卻听見外頭出現馬蹄聲……不會吧,真是木裴軒?
打開門,馬車已經停在門口,阿保駕的車,簾子掀開,一張笑臉出現在車簾後。
「怎麼這表情?看到我不開心?」木裴軒問。
「沒,你怎會這時候過來?」
「我回木府,一早就出門往秀喜村趕,可路上遇到兩場婚禮給耽擱了。」
「今天是好日子呀。」穆小花接話。
「成親為什麼非要挑好日子?」依他看,挑人遠比挑日子重要。
穆小花笑道︰「因為成親之後就沒好日子過啦。」
噗哧一聲,木裴軒和阿保大笑不止,一句話都說不成串。「未出嫁的胖金妹……噗……這話……千萬、千萬……別給妳阿娘听見。」
看兩人笑得前俯後仰,穆小花一時興起。「再給你們說個笑話?」
「行,妳說。」
「有男人犯了事,被抓進牢里,妻子去探望他,心疼道︰『你在這里受苦啦。』男人回答︰『沒事,監牢和家里差不多,不能喝酒、不能出門,一樣要看人臉色,伙食也一樣差。』」
前笑未止,後笑又起,兩人捧著肚子,咯咯笑不停。
阿保心里開心吶,七爺身子弱,從小到大只有悶著的分兒,幾時見他這般快意了,這穆姑娘……全管事說的對,她是個好的。
穆小花雙手橫胸,望著哈哈大笑的木裴軒,蒼白臉龐多出幾分血色,有了健康的模樣,心也甜著。
木裴軒笑夠了,跳下馬車問︰「妳幾時有空?」
「有事?」她把人領進門。
才來第二次,他便熟門熟路地進屋,端起茶壺給自己倒水。
壺里頭是涼茶,木裴軒喝了肯定要咳嗽,穆小花拿走茶杯,低聲說︰「我去給你沏新茶。」
他沒堅持,松開手,追在她身後問︰「暖房已經蓋好,妳什麼時候過來種菜?」
「這麼快?從中原到這里得一兩個月吧,我以為至少得等到明年。」
謊話被戳破了!裴軒尷尬一笑,說道︰「我不知道府里又蓋了一座暖房,師傅都在呢,我便讓他們先到莊子上做了。」
她從罐子里倒出干燥的玫瑰花瓣,再添點蜂蜜,把沏好的茶盞往他面前遞。
他問︰「怎不沏普洱,我不愛喝這個。」
「春茶沒啦,冬茶還未采收呢。」
與他認識在今年初春,本想听阿娘的話,茶葉就甭供木王府了,卻因為「新朋友」,最終還是把春茶、冬茶全交給了木裴軒。
收到茶葉,木王爺心情大悅,一斤茶給三兩,還賞下十兩銀子,讓她往後有多少供多少。
可她最怕的就是市場壟斷,遲遲不給響應。
提到茶葉,兩人聯想到冬茶,木裴軒知她猶豫,開口道︰「妳如實告訴我,我不為難妳。」
「告訴你什麼?」她還想裝傻。
「今年冬茶,可以收多少?」木裴軒不允。
「兩百斤左右吧。」她想了想,老實交代。
「妳是不是想留下來,交給妳的阿貴叔?」
穆小花詫異,他居然能模透自己心思?好,要敞開天窗說亮話是吧,也成!「王爺把茶葉往京城里送,不知價格要哄抬多少倍,與其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己人。」
「妳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請說。」
「妳打算讓這些茶以多高的價錢賣出?」
「有差別嗎?」
「如果妳只打算賣三、五兩,確實可以讓于貴帶到京城賣與商家,在這種情況下,妳需要考慮的是茶園每年可以供應多少產量?會不會因為質量太好,惹來旁人的眼紅爭奪,到時于貴若賣給東家、不賣西家,得罪京城權貴,妳能不能收拾後果?
「若妳計劃賣三、五十兩,就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喝得起了,販賣對象非富即貴,在這種情況下,妳更需要人脈靠山,否則不管得罪哪路人馬,都不是能夠輕易解決的。倘若交給木王府,便可以省去這些麻煩,至于價格,可以再談。」
對哦,她忘記這不是公平貿易的時代。「所以木王府有人脈?」
「妳知不知道上回的六十斤茶,去了哪里?」
「不知道。」
「宮里,全都上貢了,我們一斤都沒留。」他喝的還是穆小花私底下送的。「皇帝發話,有多少全送到振興茶鋪,那是皇太後娘家。」
穆小花愁眉,皇帝老子表孝心,想讓皇太後娘家人得利,連木王爺都不敢說不,她又豈能置喙?
悶悶地,她點頭低聲道︰「明白了。」
看她一臉的不甘願,木裴軒笑道︰「放心,我會替妳爭取包好的價錢,至于茶葉,就種那幾畝地吧,別再擴種了。」
她本來就沒打算擴種,種茶、管理茶園不困難,難的是制茶技法,每個環節都得小心翼翼,否則質量會大打折扣,她不想把制茶術傳出去,就得親自動手。
制茶期雖說不長,可時間擠在一塊兒,往往得熬上好幾天不眠不休,她又不傻,有命賺也得有命花。
「嗯。」她有些悶,想象很美好,可一旦實行竟是困難重重,看來在這個時代里,她當不成CEO。
穆小花進屋,抬出一個扁平的四方盆,里頭綠豆已經長成三、四公分的芽苗,兩片女敕綠的葉子夾在種子中間,眼看就要伸展開。
「妳已經種上了?」
「本來想先種在田里試試。」
綠豆喜熱,屬短日照植物,可以在春夏播種,不過這里四季如春,雖然氣溫偏低,日夜溫差大,可她還是想試試,待長到子葉展開,再移植到泥地里,到時看看生長情況如何,倘若不差,不一定非要往暖房里種。
「不必,種我那兒吧!」木裴軒決定。
她想想也是,雖說四季如春,可山區早晚還是會冷,過秋後說不定還會降霜下雪,種子不多,若辛苦培育出來的秧苗就這樣沒了,多可惜。
「好吧,你先幫我把幾盆豆苗帶回去,我明天過去種。」
「行!」想起往後能天天見著她,木裴軒忍不住雀躍。
見她仍神色郁悶,木裴軒道︰「我回府要幾盆花送妳?」
「不必啦。」她也能種花,只是對糧食產物更感興趣。
這里本就四季如春,繁花似錦,各花有各自風情,野花家花一樣美麗,都說無利不起早,她沒必要為視覺饗宴勞動身體,當然,如果一盆花可以賣十兩銀子就另當別論了。
「我還以為女孩兒都喜歡花。」
「我自己都是小花了,對其他花兒,只有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競爭情結。」
能夠說笑了?所以那點不快已經拋諸腦後?木裴軒松口氣,跟著笑開,她的情緒早就能影響自己,她開心,他便愜意,她心悶,他怎麼都愉悅不了。
「明天一早讓阿保來接妳。」
「別別別!」想起讓人頭痛的于大山,不曉得他會不會在阿娘面前嚼口舌。「我自己過去。」
「那明天……留下來吃午飯吧。」
「是要我留下來吃午飯,還是要我留下來做午飯給你吃?」
她挑眉,望他兩眼,望得他臉紅紅、耳粉粉,啊就……她的廚藝確實比府里的廚娘好啊!
「知道了,我會留下,你快回去吧。」
目的達到,木裴軒起身往外走,當視線接觸到櫃子上頭那顆石頭時,咦了一聲。
「怎麼了?」
「妳怎有這塊石頭?」石頭頗大,他沒抬起來,光是就著光線左瞧右瞧看半天。
「不對勁嗎?是阿貴叔從緬甸帶回來的。」
半晌,他眉開眼笑的站直身,問︰「有沒有听過賭石?」
「沒有。」石頭也能拿來賭?中國人的賭性是有多堅強啊?
「這是一門生意,有些石頭就外表看不出所以然,但里頭蘊藏著水晶、玉料,商家會把那些瞧不準里頭有沒有寶物的石頭拿出來賣,有興趣的客人可以賭賭看,花錢買下,讓商家剖開石頭,若里面果真有好東西就賺到了,若是沒有等同于輸了,當中有賭博意味,因此叫做賭石。」
穆小花點點頭,問︰「所以呢?」
他撫模石頭,笑逐顏開。「我敢說這里面有好東西,還不少。」
「你怎麼知道?」
「妳以為我只研究兵法兵器?我也花不少時間研究玉石。」
家里有六個哥哥,除了承爵的大哥需要學會管理政務之外,其他的哥哥們各自掌理一方生意。
目前府里掌管玉石生意的是三哥,他是個玉石迷,他和三哥感情好,在三哥的燻陶下,對玉石知識頗豐。
「所以……」
「交給我,我讓阿保扛回去,再讓鋪子里的管事來看看。」
穆小花點點頭,木裴軒怎麼說她便怎麼做,沒想過他會貪了自己的東西,就像阿貴叔從來沒想過她阿娘會卷款潛逃,這樣子的信任需要長時間培養,但木裴軒與她並未花太多時間。
也許這是緣分,也恰恰是這個緣分讓穆小花相信,自己從千百年後穿越到此,便是為著結識這個男人。
馬車緩緩進入木家莊子。
這會兒誰都看得出七爺有多討好暖房里那位姑娘,前些日子才急巴巴地讓人從王府里調來工匠,在莊子里建起暖房,昨兒個大清早剛從木王府回來,晚上又讓阿保回一趟王府。
這不,又有兩輛馬車從城里過來,只是不曉得七爺在瞎折騰什麼?
別人怎麼想的他不知道,全管事卻是樂觀其成,七爺能開竅,王爺王妃就松口氣,他們可是日盼夜盼,盼著七爺早日成親。
暖房的規模比想象中大,原本穆小花只想小打小鬧,滿足自己的五目髒廟就好,可他竟闢出這麼一大片,想企業化經營嗎?
暖房確實做得不錯,屋頂上頭開著幾十扇窗子,白天推開木窗能讓陽光曬進來,夜里氣溫驟降,拉上窗、燒起炭,不但可以防霜雪還能保溫。
木裴軒心細,特地尋來幾個手腳利落的小廝幫忙,沒多久功夫,她的綠豆苗全種上啦,她還挑挑撿撿播上幾樣菜籽。 忙完暖房的事,她進廚房準備做幾道菜,感激好朋友的幫忙。
芙蓉蛋、蝦球、炒野菜、泡菜肉片和一道酸辣湯,制作泡菜的大白菜是她用幾個花盆種的,日里搬到院子里曬太陽,夜晚搬回屋里,辛苦幾個月才得了那一小盆。
平日里木裴軒胃口不好,再加上一桌油膩葷菜,往往只吃了幾口飯便停箸。
不能怪廚子,在這里,肉類的取得比菜蔬容易,所以穆小花的菜一上桌,木裴軒便餓了!
夾一筷子野菜入口,細嚼細品,笑容溢出,連苦澀野菜小花都能做得如此爽口,倘若……他勾起嘴角,心滿意足說︰「我開始期待暖房里的收成。」
「啥?我還以為暖房里的收成全歸我。」她瞠大眼楮,表情夸張。
「貪心,種那麼多,你吃得完?」
「喂,話是你親口說的,又不是我逼你的。」
「看在我找人給你指使的分上,分我一點吧。」他說得可憐兮兮。
穆小花笑了,夾點泡菜炒肉放進他碗里。「吃吧吃吧,話那麼多!」
她沒應承,可木裴軒明白,自己的未來菜不愁吃啦!
原本一碗飯都吃不下的他,這頓硬是吃掉了兩碗,吃得肚皮漲起,被穆小花拉到外頭消食。
看著七爺歇不下的笑意,阿保忍不住多話。「穆姑娘要是天天做飯給七爺吃,七爺肯定能胖上幾斤肉。」
一個栗爆彈上阿保額頭,木裴軒說︰「你當爺是豬啊,秤斤論兩的。」
穆小花呵呵樂著,「阿保哥這話倒沒說錯,你實在瘦得天怒人怨,瘦得很礙眼。」
「我礙著你的眼啦?」他不滿地朝她猛瞪。
她眉一橫,瞪回去,只是生氣的表情卻配上溫柔的聲音,穆小花說︰「待會兒教你們家廚娘幾招,男人還是得養得壯實些才好看。」
「她們要是學得會,我能餓出這副德性?」小花又不是第一次做菜,祭他的五髒廟。
冤枉哦,阿保替廚子抱屈,七爺這話說得不厚道,廚子做的菜誰不夸,明明是七爺太挑嘴……不過怨啥呢?誰教穆姑娘做的菜,又香又好吃。
「不然,我能當你家廚娘?」
「有何不可?」最好當他一輩子的專用廚娘,他怕怕地在肚子里補上一句。
「想得美。」
她朝他皺皺小巧的鼻子,可愛的表情讓他無法不動手動腳,掐上她的鼻子,柔女敕的觸感讓他舍不得松手。
「好啊,我美美地想、你美美地做,總之不會讓你吃虧。」
不會讓她吃虧?這話從他們認識之後他就老說,搞得好像她與他來往,圖的就是一個不吃虧。
她不現實、不勢利,她與人往來全憑真心,卻被他搞得像個勢利小人,偏偏啊……有一堆「不吃虧」的事實例證,讓她無從辯解。
她在不知不覺中收下無數好處,一次兩次三次,慢慢地,不曉得是習慣成自然還是被制約,每回踫到事,想到的第一個求助對象就是他。
好像只要他在,所有為難的事通通可往他身上推,自己落得一身輕松。
這情況不好,人不能過度依賴,否則靠山山倒,不會落個好下場。
只是她不圖著輕松,輕松卻自動找上門,她不圖著利益,他卻親手把利益奉上,你說說你說說,她得有多堅強的意志力,才能把好處拒于門外?
很次以後她才發現,他就是這樣子,一點一點把她給寵壞的。
這一刻她想,也許該設下攔門,攔截他過度的善心。
這時,小廝匆匆自前院走來,跑到木裴軒跟前稟報。「七爺,您要的人來啦,全管事已經把人領到偏廳。」
「到了?這麼快?」
阿保抓抓腦門,能不快嗎?三爺對七爺的事兒有多上心,七爺一封信過去,立刻連人帶車都給送過來。
「小花,走!」木裴軒拉起她。
「去哪里?」
他笑彎漂亮的雙眼,說道︰「去了便知道。」
然後她的手被他摟在掌心,微微的涼、微微的軟,微微的……又沒吃糖,卻覺得眼底嘴角都沾了甜味兒。
偏廳里,白白胖胖、滿臉福相的胡掌櫃正坐在椅子上,細細看著桌上的大石頭,正是阿貴叔帶回來的那一塊。
幾名工匠或立或蹲,圍在石頭旁,一個個看得仔細。
見木裴軒進來,大伙兒連忙起身,上前招呼。
「七爺。」
「一路辛苦。」
「不辛苦。」胡掌櫃說道。
「你們覺得里頭可有東西?」木裴軒問。
「應該有,只是不曉得成色如何,依我看……」
木裴軒和胡掌櫃兩人對著石頭指指點點,穆小花不懂,听著听著便神游太虛。
昨天阿貴叔沒理會大山,還是上館子買了幾道菜回來,兩家人圍在四方桌邊吃得歡快,阿貴叔說起路上的見聞和趣事,听得阿娘眼楮眨也不眨。
她清楚,阿娘心里頭有多向往,只可惜是女兒身,只可惜身邊還有個拖油瓶,不得不把她圈在小小的土地里,日夜為生活操心。
夜里,阿娘悄悄問她,「阿貴叔送給你的石頭呢?」
石頭尚未剖開,里頭是什麼不確定,她敷衍道︰「朋友懂玉,想帶回去瞧瞧,看看里頭有沒有玉石。」
阿娘叨念她幾句,怨她鑽進錢眼里去,阿娘的表情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心動、是喜歡上啦。
既是喜歡,為何不當家人?難道是顧念女兒?
想著想著幸福洋溢,那是她的阿娘啊,事事為她著想。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阿媛,攔著擋著不讓阿娘再嫁,阿媛擔心阿爹攢下來的家當便宜別人,又怕自己的嫁妝給少了,可她出嫁後,她阿娘一個人,漫漫歲月要怎麼過?難不成一個人孤零零倚門到老?昨兒個晚上她滿心琢磨,怎地說服阿娘嫁給阿貴叔,就算多個屁孩弟弟她也認了,可阿娘沒理會她的心思,只追著問她哪里來懂玉石的朋友?
穆小花笑笑,故作神秘。
她不說,阿娘也不追問,只提醒她,男人的外表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芯兒,芯好,才會待你好。
她知道,阿娘是信她的,一如她信任木裴軒。
回過神,有經驗的工匠對著石頭指指點點,討論要從哪里下刀,只見一個個笑得嘴巴幾乎咧到後腦去,怎就這麼開心?是覺得好笑,還是里頭真有大寶貝?
她望向木裴軒,他揚揚眉,繼續看著工匠。
「七爺,解石了?」胡掌櫃問。
「喂,解石了。」
他點頭,就見幾個人湊上前,拿起工具解石,她看著認真,一伙人動手動得仔細,不多久石頭剖開,里頭綠得耀眼的玉石出現。
有人驚呼,「是上好的翡翠吶!」
有人訝道︰「這麼大塊,得值多少錢?」
木裴軒更樂了,驕傲地朝她努努嘴,沒說話,她卻是明白,他在說一一瞧,我沒教你吃虧吧!
初認識時,還以為他就是個病弱少爺,不缺吃喝,心慕漢文化,沒事當當假文青,可越是接觸越明白,他並非她想的那樣。
他博學多聞,一副病弱的身子,卻醉心兵書武藝,木王爺無心政事,他卻對大隋朝堂模得一清二楚,他對什麼都抱持高度興趣,對什麼都懂上幾分……弄到最後,她這個二十一世紀人類能在他面前顯擺的,只有農事專業以及滿肚子的古龍金庸和電視劇。
偏他對她的傳奇故事感興趣,听著她的故事,欲罷不能,惹得阿保笑話她,「往後姑娘不種糧了,還可以說書糊口。」
「七爺,這翡翠讓老奴帶回去吧。」胡掌櫃眉開眼笑,嘴巴都快咧到後腦去了。
「這不是我的,是穆姑娘的。」他把小花推出來,笑眼望她。
胡掌櫃上下打量穆小花,說不上來為什麼,覺得她有些眼熟。
他不是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尤其這些年與馬幫往來,也踫過幾個運氣好的,帶回的石頭里面藏著好東西,只不過成色這般好的,著實少見。「姑娘,您這翡翠可不可以轉讓給我?」
穆小花不懂玉石更不懂市價,看一眼木裴軒,見他微微點頭,她便也跟著點頭。
「胡掌櫃打算花多少銀子買下?」木裴軒開口問。
胡掌櫃審視小花,依她的穿著打扮……許是住在附近村子的農婦。忖度片刻,他揚起笑臉,在商言商道︰「翡翠成色不錯,姑娘您覺得,三千兩銀子賣給我,行不?」
三千兩?听到這個價,穆小花倒抽口氣,玉石有這麼好賺?
如果不算能私人帶回來販賣的貨物,就是阿貴叔這種馬幫老人,也得跑上十幾趟才賺得到這麼多的辛苦錢,往後要不要讓他多帶幾塊石頭回來?
只見穆小花點頭如搗蒜,胡掌櫃揚起笑眼,就要往懷里掏銀票。
木裴軒卻頭,「胡掌櫃,做生意講究誠信,您這樣欺負小姑娘不厚道。」
胡掌櫃詫異,七爺這是在幫小姑娘說話?可鋪子是木家的,莫非……眼楮咕嚕嚕轉上一圈,他再次試探。
「七爺這話說得太重了,這剖面大,看到的翡翠大,可誰也不曉得整塊切下來是不是想象的那樣。好吧,既然七爺開口,我再加點價,六千兩,行不?」
穆小花眼楮瞪得更大了,一句話就漲一倍,果真是欺負她不懂行?幸好木裴軒在,否則豈不虧大。
人嘛,听著看著,多少能學一些,何況前輩子她也是做生意起家的。
穆小花微笑,不疾不徐道︰「胡大爺,要不……我給您結工錢,這翡翠我不賣了。」
不賣?怎麼成?好不容易看到成色這樣好的翡翠,若他沒看錯,這塊石頭至少值萬兩,再經工匠巧手雕琢……三五萬兩絕對跑不掉。
「姑娘,不是小老兒夸口,附近幾個城里,就咱們木家玉石鋪最大,開的價錢最實在,要不,姑娘想要賣多少,出個價吧,如果能買得下來,小老兒就做這個主,若不成,我回去問問東家,再給姑娘答復?」
出價?穆小花將目光投向木裴軒。八千?她用口形問。
木裴軒握住她的手,出面和胡掌櫃討價還價。「一萬兩千兩吧!」
這價錢讓穆、花和胡掌櫃一同倒抽口氣。
七爺這是偏幫外人啊,難道……她不是外人?可看她的穿著打扮又不像,胡掌櫃猶豫著。「七爺……」
「成不成?胡掌櫃要是不能應的話,就依穆姑娘說的,先結工錢。」
胡掌櫃一臉的苦大仇深,他要是說不成,七爺轉頭把石頭往鋪子里送,三爺知道這事,能不氣他不會辦事?可一萬兩千兩,這價錢應下,回頭那幾個管事背地里能不說他幾句閑話嗎?
「七爺,減一些,行不?」他苦哈哈的臉上,把「為難」兩個字寫得明明白白,七爺這口價還得太狠!
穆小花扯扯木裴軒的衣袖,低聲道,「得饒人處且饒人。」
她胃口沒那麼大,听到五千兩已經高興得想跳起來了,一萬兩千兩?天價吶!
見穆小花松口,胡掌櫃連忙接話。「七爺,一萬兩成不成?這是咱們木府的生意,方才確實是我欺負姑娘年輕,開的價過分了些,您就大人大量高抬貴手。」
見他可憐兮兮的模樣,木裴軒失笑,他就是看不得胡掌櫃欺負如飛,她是他的人,誰也甭想欺負!
這是替她出氣呢,穆小花笑逐顏開。
胡掌櫃說的沒錯,既是木府的生意,就算好朋友站在自己這邊,她也不能太過分,又扯扯他的衣袖,微微點頭。
木裴軒這才松口,「我不為難胡掌櫃,但第一次做生意,胡掌櫃是不是該釋出一點善意?」
見他開口,胡掌櫃才定下心,連忙道︰「這是應該的。」
他從懷里掏出匣子,點出一萬兩銀票,遞給七爺,連同契書一起奉上,他把契書遞給穆小花,穆小花看不懂,木裴軒接手讀一遍,確定沒問題才讓她蓋下手印。
直到契書完成,胡掌櫃忙道︰「給穆姑娘的賠禮,過兩天小老兒定會雙手奉上,多謝姑娘、多謝七爺不怪罪。」
「沒事,做生意本就這樣。」穆小花回答。
這姑娘性子不錯。胡掌櫃點點頭,又道︰「七爺,三爺問您那圖樣……」
話剛問出口,阿保已上前將匣子遞上,胡掌櫃沒打開,卻是滿口道謝。
直到全管事把人給送出門,穆小花才低聲問︰「自家的玉石鋪,你這樣漫天要價,不會有事嗎?」
木裴軒微哂。「一萬兩是公道價,他沒虧,你沒損。」
「可原本玉石鋪能賺很多的。」
「別擔心。」他替她把銀票收好,卻突地問︰「你看得懂漢字,卻看不懂東巴文?」
又來了,老問她答不了的問題。她挑眉笑問︰「七爺,我跟你很熟嗎?為什麼要事事告訴你?」
「我以為我們已經夠熟了。」
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兩下,穆小花巧笑回道︰「對不住,你認知錯誤。」
木裴軒沒有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心想著,總有一天吧,總有一天他們會熟悉到可以分享彼此所有的事,到時她肯定不會隱瞞。
他盼著那天早日到來。
見他不語,穆小花以為他當真了,連忙轉移話題,「你給胡掌櫃的圖樣,是玉石雕刻用的嗎?」
「對,你感興趣?」
穆小花吐氣,很高興他沒反問她我跟你很熟嗎?為什麼要事事告訴你?
「嗯嗯。」
見她點頭,他很開心,很高興她對他的事感到興趣。「我的圖畫得不錯,常幫三哥畫圖樣讓師傅雕刻。」
「你僅兵法,會漢文,寫得一手好字,會彈琴、會下棋,又會畫圖……」她報著手指一樣一樣數,滿臉崇拜的的問,「請問,你有什麼不會的?」
「我這身子啥事都不能做,閑的時間多,自然什麼都學了一點。」
他不是自怨自艾,只是直覺說出事實,卻害得她笑容凝在嘴角。
她握住他的手,說得鄭重。「你身子哪兒不好啦,頂多是虛了點,等等我,等我種出藥材,給你做川貝枇杷膏,保證你藥到病除。」
這刻她做出決定,決定買很多很多很多土地,為他種枇杷、為他種川貝、為他種足所有藥材。
「神藥?」從娘胎帶來的病,他看一輩子大夫,從漢醫到巫醫,能用的法子全用上了也不見有效果,她怎敢信誓旦旦?
「神仙姊姊親手制出來的,自然是神藥。」
「神仙姊姊在哪里?」
「眼楮這麼大,在這里啊。」她指指自己。
他看著她,笑了,她回望他,也笑了,笑會感染似的,兩人從咧嘴微笑到出聲大笑,越笑越開心,越笑越得意。
全管事在門外听見,忍不住也笑了,他的七爺啊……難得這般快活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