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好食光 第三章 皇子閃遠點
堂中前來赴宴的人要不是官員家眷、公卿貴族,就是王妃、郡王妃、國公夫人、侯府夫人等等,就別提這些夫人們帶來的個個大小娘子,衣香鬢影,綾羅綢緞,她一個孩子,不會有太多人注意到她,所以她可以很大方的打量這些人,可任憑她記性再好,這麼多人看下來也是眼花撩亂,看到後來索性就略過去了。
看這些個雍容華貴的夫人們,無非是一種「啊,我上輩子看過這麼個人,這輩子再看見舊人」的些許感慨,她回到十幾歲,那些人也都年輕了些,臉上的皺紋也少了。
這宴席,男女賓客沒有特意分開,就用屏風意思意思的將大廳堂隔開,分案而坐,座次是固定的,中間空出來,方便進表演歌舞。
宴席開始時,沒料到鳳汝公主把霓悅悅招了過去,拉住她的手,笑容親切,「來,過來這邊坐。」
鳳汝公主旁邊的座位,要麼是地位重要的人才能坐,要麼是她很親近的人,霓相家的小娘子就是個孩子,而且公主府和霓相府素來也沒有什麼往來。
她是霓在天的嫡女就不說了,身分尊貴,給她個好位置也就是了,反之,就像霓挽霓媛雖然也是出自霓府,安排的座位卻在最末端,也就是敬陪末座,誰叫她們是庶女,有個位置,算是給霓在天面子了。
霓悅悅想要行禮,卻讓公主給拉住。「賞花會是來玩的,又不是什麼正式宴會,不用講究那麼多,本宮听說霓五娘子發明了會唱歌的紙鳶,我那時候便想一定要見見這麼個心靈手巧、蘭心蕙質的小娘子,如今一見,呃,珠圓玉潤,真是可愛極了!」
向來錦上添花的人多,霓悅悅在草坪放紙鳶的事這麼快就傳進鳳汝公主的耳里了。
這種隨時隨地都被人家注意著,就連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放過的名門生活,霓悅悅並不陌生,這種感覺很差,可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論男人還是女人都逃不掉這些糟心事。
這些事霓悅悅上輩子看得太多,早就免疫,可場面話還是要說上幾句,免得別人說她沒家教。
沒家教罵的不是她這個人,是她爹娘,爹娘是她的,她自該維護。
經過公主這一表態,貴婦人們豁然開朗,這事她們也听自家兒女說道了,自然也跟著應和了幾句好听的話,對待霓悅悅和霓挽霓媛的態度便多了幾分慎重。
于是乎霓悅悅就在公主身邊的位置坐下。
「那些個女眷們妳肯定還不熟,有什麼不明白的盡避來問本宮。」公主笑道。
「勞煩公主了。」
「五娘子,小孩子家家的,說什麼勞煩不勞煩的,想當年妳阿娘和本宮也有幾面之緣,這些年听說她身子欠安,本宮也忙于庶務,彼此也就疏遠了。」公主主動和她說起自己和房氏的淵源。
「我在家中小名阿穿,家人叫我小五或是阿穿,公主挑一個喊就可以了。」
公主笑得生動,「那本宮就叫妳阿穿,我長妳阿娘兩歲,妳就喊我一聲鳳姨吧。」
呃,這親是怎麼牽上的?
霓悅悅見過的公主不少,還沒見過這麼沒有架子的公主,這位容長臉的鳳汝公主傳說和實際上的落差還真的滿大的,果然,閑言閑語就只是閑言閑語,要真是全信了,誤會就大了。
公主可有一大幫子的客人要招呼,何況有幾位皇子也來了,沒道理就應付她一人,沒多久宴會開始,她便招呼其他人去了。
歌姬上場獻舞,接著成群的宮女如流水般的送上熱食,霓悅悅知道今天不會再有她什麼事,旋即把注意力全放到美食上。
坐她身邊的竇千對好吃的美食也有著和霓悅悅相同的熱情,兩人不管冷菜、熱食都很捧場的用了好幾筷,其他人見她們旁若無人的吃起東西來,原本還有點霧里看花的感覺一掃而空,看來就是兩個孩子罷了,便把兩人略過不甚在意了。
公主看重又怎樣,不過是兩個羽翼未豐的小娘子,也翻不起什麼大風浪。
眾人吃得差不多後,撤去了宴席和歌舞,這時重頭戲才上,地鋪上了紅毯,一盆盆牡丹和金絲菊花由力氣大的宮女們捧了上來,鳳汝公主的賞花會厲害之處就在于即便不是花季,仍有各色名貴鮮花盛開,這些花各有編號,眾人各執一只彩簽,欣賞過每一盆花後,可以將喜歡的號碼寫在彩簽上,最後投入壺里。
自然,那些喜好吟詩誦詞的人也能藉由這些千金難得的花抒發情懷,好的詩詞很快流傳出去,對自己的名聲也有幫助。
得票最多的花,由那盆花的彩簽里抽出一位幸運者,可以將那盆價值不菲的名花帶回家,算是彩頭。
霓悅悅看著垂涎,只要是女子沒有不喜歡花的,但是她不像別人,她扔進壺里的是空白簽,那盆名花自然沒她的分。
趣味盎然的宴席直到申時二刻才散,公主府的賞花會算是圓滿成功。
霓悅悅向公主告辭後出來又向竇千揮了揮手,這才上了自家馬車,霓挽也和幾個新交的朋友一一道別,上了後面的馬車,始終看也不看霓悅悅這邊一眼。
霓媛安靜的上了霓悅悅的車。
霓悅悅完全不以為意,馬車一路平穩的向霓府駛去。
霓悅悅坐在馬車里,昏昏欲睡,她的心靈年紀是大人沒錯,可惜身子還是孩子,今日的宴會她沒能午歇,這會子一上車,霓府的馬車又布置的舒適,便再也抵不住睡神招喚,很快歪在銀苗的懷里睡去了。
她一覺醒來,看見床頂的帳幔,就知道自己在房里,她伸了伸懶腰,青苗和銀苗听見動靜,幾乎是立刻就進來了。
只听紫苗笑吟吟的說道已經把飯做好了,也備好熱水,就等小娘子醒過來,花苗則是忙不迭的問她賞花會好不好玩,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
霓悅悅知道自己這四個婢女都是好的,銀苗穩重,青苗伶俐,花苗活潑,紫苗是個廚藝、女紅上的好幫手,當然還得加上女乃娘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有這五個人在身邊,簡直就是過著公主一般的生活。
「有什麼好玩的,連飯都沒吃飽。」她模著還有些空虛的肚子,不禁噘起嘴來。
「怎麼和婢子听到的不一樣?」花苗咦了聲。「婢子听青苗說,小娘子和竇娘子可是敞開肚子大吃,把公主府的廚子都評論過了一遍。」
「吃來吃去,還是咱們紫苗燒的飯菜合我意。」
迷湯灌下去,紫苗的嘴角顯而易見的翹了翹。
參加賞花宴的事就這樣過去了,房氏後來問了幾句,霓悅悅便把鳳汝公主和她說的話復述給房氏听。
「想不到她還記著這點情分,這些年我身子不好,許多少女時的手帕交都疏于往來了。」房氏有些唏噓。
「公主還讓女兒跟阿娘說,讓您有空去找她。」
「不敢想了,我這樣的破爛身子,連出門都有問題。」
「要不,阿娘每天一早和阿穿一起去練騎射,在馬場騎馬繞上幾圈也是好的,公主說阿娘騎射也不賴的。」鳳汝公主對房氏擅長什麼並沒有多提,這些是她為了激勵阿娘,把鳳汝公主說的話放大,當成了筏子。
她听阿爹偶而提過那麼一回,他和阿娘是在圍獵場認識,進而結成夫妻的,也就是說,她娘多少是懂騎射的。
她以為,凡事出發點是善意的話,因時制宜的扯點小謊也不算什麼。
「她怎麼連這種事都跟妳說,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意氣風發的年少時代遠得她都不敢去想了,這會兒卻被小女兒撩起了一些久遠的情懷。
是啊,她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病殃殃的,說到底還不是讓這一屋子的女人給氣的!她不想見那些女人的臉,只能裝病,哪里知道病著病著就真的起不來了。
受不了霓悅悅的軟磨硬泡,房氏最後被說動,答允陪她到馬場去練騎馬,霓悅悅也不會以為她娘一開始就能上馬,她的目的是只要房氏離開屋子就算成功一半了。
其實房氏會想振作,和她的郎君霓在天大有關系。
真要說一表人材的霓在天有什麼讓她這娘子不喜的地方,就是長得太好,從年少到現在,最大的孩子都十五歲了,桃花仍舊旺盛,公事應酬,與友人小酌,都能招來一堆投懷送抱的女人青睞。
他曾說府里有一妻五妾也夠了,可是言猶在耳,最近又招惹上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也不知生得如何花容月貌,竟讓他動了心,說想將人抬進門。
自從納進五姨娘後,這麼多年沒動靜,想不到又吹皺一湖春水了。
府里五個小妾,她認了,但是他要再往府里抬人,她第一個不允!
她長得不丑,否則她家郎君不可能對她一見傾心,但臥床久了,再怎樣的天香國色也褪成了平淡無奇,他是嫌屋里這堆女人都老了,瞧著不新鮮了是吧。
所以,她不能再老是躺在房間里,她得振作,她得端出主母的氣勢,設法恢復自己的美艷容貌。
「對了,阿穿,妳什麼時候學會騎馬射箭的,阿娘怎麼都不知情?」房氏終于想到這一茬。
「就心血來潮嘛,想說回回出去參加宴會,竇千的一些朋友都在聊騎射,我卻一竅不通,顯得格格不入,這才發憤去學的。」她說的真真假假,這年頭的高門貴女不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做什麼自由度很大。
「說的也是,同儕朋友之間最怕沒有共同話題,再說咱們家的馬場除了妳二兄、三兄會去逛上幾圈,基本上就是閑置,也浪費了。」
夏魏朝的皇帝是馬背上打天下,稱帝後注重文治武功,臣子們也知道這位陛下酷愛駿馬,若得閑暇,便會召集皇子和群臣去圍獵、跑馬,也因為這愛好,使得大臣們莫不設法在郊區還是別處建設馬場,但是像霓在天這樣能在自家府中修建馬場的畢竟是少數,畢竟京城寸土寸金,置屋都不容易了,還要分出廣大的地來跑馬,這就不只是土地的問題,還有財力了。
「那明日一早我和阿娘一塊過去。」她嬌憨的道。
房氏摟著霓悅悅,模著她的發。「妳有心了。」
霓悅悅是不知道她娘被什麼事情刺激到了,房氏也沒辦法把夫妻間的事向女兒倒苦水,不過自從那日之後還真的日日到馬場報到,練習不輟,令霓悅悅很是高興。
不過這種事房氏不好說,其他的人可沒這層顧忌,五個小妾難得和正室站在同一條陣在線,堅決反對霓在天再往家里抬人。
霓悅悅听听也就過去了,她父母的房里事她不好說什麼,不過據她所知,柳下惠這種坐懷不亂的男人自古以來沒幾人,男人在上從來沒什麼節操的。
霓挽呢,她也沒心情管她阿爹是不是外頭又有了女人外室,她在賞花會上交了幾個朋友,因為同是庶女身分,話說得來,倒是經常出門了。
至于霓媛,該讀書讀書,該繡花繡花,生活完全不受影響。
宴會後,霓悅悅除了陪著房氏跑馬繞繞,又恢復了她柴米油鹽醬醋茶,琴棋書畫詩酒花的生活,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樣的日子還要愜意。
「把這隻果酒和葡萄酒甕都搬去地窖里放著,我記得前年的青梅酒和櫻桃酒應該都可以喝了,拿一些出來,大家都嘗嘗看。」確認那幾個酒甕都密封妥了,讓婆子把那些甕抬下去,霓悅悅拍拍手,想拍掉手里看不見的灰塵。
銀苗體貼的遞過來一條繡花帕子,細心的替她把手擦拭干淨,又用另外一條帕子替她擦了額頭些許的汗意。
「小娘子不說還好,一說可勾起婢子肚里的饞蟲了。」紫苗笑道。
幾個侍女都被她養成了小酒鬼,霓悅悅笑嘻嘻,「每人都不許多喝,妳們要是醉倒了,院子里的事可沒人做了。」她笑嗔。
「果酒也就那丁點酒味,能醉得了人才奇怪,是小娘子小氣不讓我們喝多就說一句。」銀苗膽子最大,和霓悅悅說起話來無拘無束的。
霓悅悅也沒什麼不悅的表情,反而調侃她,「妳這張嘴喔,好吧、好吧,免得有人說我小氣,待會兒果酒抬上來,看妳們愛怎麼喝就怎麼喝,我不攔。」
她話聲才落,門外便有人喊說要送花給小娘子。
銀苗不用人說,自動的去讓人把花拿進來。
那是一盆復色的牡丹,名叫「紫光」,花瓣正盛,透著薄薄的日光,彷佛能看見花瓣上的脈絡,青苗數了下,共有三色,這在復色牡丹里並不常見,貴重倒是未必,卻是特殊。
上頭附了一張紙簽,字寫得很簡單︰今日得紫光一盆,借花獻佛送與娘子共賞。
沒有屬名,霓悅悅卻認得那鐵畫銀鉤的筆跡,與他相處不多的時光里,他總在寫字看書,他的字,筆端總會微微地往上鉤,字體比尋常人顯得凌厲了些。
她把紙簽放回花盆,「連姓名都不敢留的饋贈,何必收下,銀苗,把花退回去,說于禮不合。」
銀苗又讓兩個婆子把花端出去。
來人求了半天的情,說他要是辦砸了差事,回去會捱主子罵的,可銀苗也說她是奉主子的命辦事,來人無法,只能很為難的把花原車帶回。
霓悅悅不想和皇室中人有什麼往來,無論試探還是善意的表示,都不必。
皇室皇子,能在那樣的環境長大,不會簡單,因為皇室就是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不只深宮寂寞,更多的是人心傾軋,一進去的結果就是被吞沒。
她從來都不是什麼智珠在握的女子,平凡人便適合平凡人的生活,如果可以,她只想守著家人,和和樂樂的過日子,往後若非要嫁人,門閥世家都不必,簡簡單單的小家庭足矣。
皇子什麼的,哪邊涼快哪邊去!
竇禹生辰的前一天,霓悅悅親手把已臻完美的軟翅海東青鳥送到小壽星的手上,他樂得直喊悅姊姊、悅姊姊,令竇千氣得直拍他的腦袋瓜子,說他見利忘義,為了一只風箏,把親姊都給甩一邊去了。
竇禹才懶得理她,一臉恨鐵不成鋼。「妳是我姊跑不掉,不過比起悅姊姊,妳連她一根指頭都比不上,出門了別告訴別人妳是我姊姊。」
竇千氣得七竅生煙,直追著竇禹打。
竇禹生辰後過去沒兩天,竇千過來霓府串門子,把竇禹數落得沒一處好,說他生辰那天因為那只會唱歌的風箏大大出了風頭,為了她沒能把霓悅悅請來吃生辰宴,把她埋怨了好幾天,甚至還擺臉色給她看。
竇千氣得直撇嘴。「那個小子根本是有了風箏忘了我這阿姊,我給過他的好東西還少嗎?為了妳那只風箏,竟然當著我爹阿娘的面說他想要換阿姊。」
「小孩子家家的,說什麼妳都信?過個兩天,等他得到更新奇的玩意就保準把我拋到腦後了,妳還是她阿姊,他就算不想要也不成!」霓悅悅笑著安慰了她幾句,又把碟子里的肉脯往她那邊遞去。
「說他小,知道我要過來妳這里,硬賴著要我把他心愛的魯班鎖送過來給妳當回禮,想當初他剛得到這東西的時候,連踫也不讓我踫一下,這會兒居然舍得大方送給妳,這弟弟根本就是養心酸的。」
她一副老大不由娘的感嘆,逗得霓悅悅笑彎了肚子。
「小滑頭,這是想用他的魯班鎖來換我的九連環,這是以小博大,以後是個將才。」竇千這顆玻璃心也太容易碎了,這樣就碎了滿地。
「我也這麼跟他說,說妳一定會識破他的陰謀,他還說不可能!」竇千連續吃了肉脯和杏脯,一臉的意猶未盡,在霓悅悅面前,一轉頭就把弟弟給賣了,一副知弟莫若姊的表情。
「妳回去同他說,下回他要是在學堂里拿到先生的夸獎贊美,我就把九連環當做獎勵送給他。」
竇千一揚眉。「妳就慣著他吧,他可是矢志要把妳那藏滿寶貝的箱子給搬空,別到時候找我訴苦。」
「哈哈,竇禹把我的寶挖空了,那我就挖妳的啊。」
「少來!」兩人鬧成了一團。
「不說他了,我生辰的時候,妳準備要送我什麼?」不好意思什麼的在竇千的心里那是沒有的,所以,她要得很理所當然。
「妳想要什麼?」上輩子的她是絕對不會為了這些小事費腦筋的,誰誰誰生辰壽誕什麼的,吩咐下去,就會有人把禮品備妥,可重活一世,她明白,妳在朋友的身上多費點心,不見得會得到什麼回報,但是,那是妳的心意,妳有沒有用心,是人都會知道的。
上一世,竇千與她也是不錯的朋友,但自己對她並不是很上心,覺得武將之家粗魯不文,對待竇千的態度近乎冷淡,往來更是隨意,可只有竇千在他們家覆滅之後,人人落井下石的當頭還敢背著人來看她,甚至當她進了宮後,那時的竇千已經嫁了人,還千方百計的想進宮探望她,偶而給她送點金銀細軟,讓日子好過一些。
若是沒有竇千給的那絲溫暖,她斷然沒有力氣在深宮里苟活那麼多年。
既能重活一世,面對真心對待她的朋友,她也會付出真心做為回報。
「既然妳都開口了,我回去就讓人列張清單給妳送過來!」竇千和霓悅悅之間隨意慣了,獅子大開口。
她的大餅還沒畫完,霓悅悅的兩根縴細手指已伸過去一陣亂撓,「妳再說、妳再說啊……」
撓得她連番求饒,直喊不敢,這才作罷!
銀苗她們見慣自家小娘子和竇娘子的嬉戲,也都掩著嘴笑。
哪里知道屋里的笑聲還未歇,紫苗面色有異的進來,「小娘子,又有人送東西來。」
「知道是誰嗎?要是沒有屬名,一樣給退了。」她理了下有點亂了的發絲,不以為意。
竇千卻听出門道來。「又?」
「前些日子有人給小娘子送了盆紫光,小娘子沒要,給退了回去。」銀苗見小娘子點頭,這才把送花、退花的事情說了遍。
誰知竇千笑得像只小狐狸,「原來是賞花會上被人瞧中了,那人好生沒有眼光,居然瞧中妳,想拍馬屁卻拍到馬腿上了,說到這就氣人,我啊,從宴會到今日,別說盆花,連片花葉子也沒瞧見。」
文官武將之間本來就壁壘分明,這她不是不知道,反正她就是那盤冷菜,乏人問津也習慣了。
霓悅悅捏著她的頰。「就妳這張嘴!」
竇千把自己的頰從霓悅悅手里救出來,一邊哎喲叫,一邊吩咐道︰「紫苗,趕緊把東西拿進來,讓我品鑒品鑒,過一過收到禮物的癮。」
幾個婆子合力把鏤著回字雲紋的箱子搬進來,打開一看,最上頭是個錦囊,錦囊打開,寫著知名不具的字條,同一個人,同樣的字體,靜靜躺在箱子下的是一整套的馬具。
時人們愛馬,對馬的裝具與裝飾十分考究。
送來的馬具配備齊全,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個鞍座,銀鎏金的材質,鞍橋上刻有一對鳳紋,瓖在皮帶上的玉石臥馬更是栩栩如生,非常傳神。
至于馬鐙、韁繩、胸帶、帶,材質一樣是是銀鎏金,每一處都鏤著一對鳳紋,這樣的東西別說坊間少見,有銀子大概也沒處買。
「我的阿娘欸,這是宮里才能有的東西啊!」竇千鬼喊鬼叫。
竇家一家都是武將,武人除了本身的武藝,最注重的就是胯下的馬匹,有了好馬,當然配備的馬具也就跟著講究了,竇千從小看著她阿爹和阿兄威風凜凜的騎著馬校閱兵士,對這些東西自然也不陌生,一眼就看出這個鞍座不同凡響。
當然啦,她本身也不是什麼名媛淑女,對于馬具也有著超乎尋常的喜好。
這些馬具隨便一樣就很不得了了,況且還是一整套的東西,這得多有錢才能弄到?
她心里嘀咕,她阿爹再顯擺,鞍座也只是皮革雕的,這個,究竟是哪個敗家子還是紈褲子弟傾家蕩產去搜羅來的?
她心里盡是嘀咕,但是對這些東西她完全不眼紅,這就是竇千的氣度。
霓悅悅心里咯登了一下,他到底知道了什麼?
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才會送她這一套馬具,不過,會不會是她杞人憂天了?自己會騎射的事情只有近身幾個人知曉,她信得過他們,既然不是她身邊人的問題,那人是怎麼知道她善騎射的?
京城中,不會騎馬的女兒家並不多,他送馬具,幾乎可說不會出錯,她不由得要說,這回是送到她的心坎上了。
女子、小孩的馬具向來要比男子的小,這個鞍具一看就是女子用的。
他為什麼要一再對她示好?
就因為她是霓相的女兒?
她阿爹位高權重,在朝中說話頗有分量,自身又甚有才能,一向很得皇帝陛下器重,他膝下嫡出的二子一女,就她這麼個女兒,這或許是為了收買人心。
她並不以為自己這長相、這年紀,鳳臨會看上她。
霓悅悅在那里百思不解,同住仙鶴坊,卻距離霓府三條街的皇子府中鳳臨剛從外頭進到書房,沐浴後散著長發,身穿家常夏衫袍子,敞著半片結實的胸肌坐在臨窗大炕上等發干,長指如玉,隨意的翻著書冊,炕幾上的龍泉窯茶盅里是新沏的西山綠眉茶。
這茶,一兩值千金,有人想用布帛去換也不見得能有,身為皇子的他也是陛下賜下來才得到的。
夏日的暖風來到他這里,放慢了腳步,靜靜吹過,幾叢斑竹發出窸窣般的聲音,屋里剩下一股讓人凝神靜氣的氛圍。
一陣輕響,繞過十八道描金漆折迭烏木屏風,門外走進來一個人,長得白白淨淨,臉上堆著笑容,一身的青色衣服。
「收了?」鳳臨眉也沒抬。
「是,殿下,霓五娘子還寫了回函讓小人帶回來。」名叫四五的小少年恭敬地呈上原來擱置在鞍座上的那個錦囊。
鳳臨手一揮,四五很識趣的退了出去。
紙條上面很簡略的寫了個小小的謝字,也就這樣。
「這字真丑。」大皇子殿下給了四字評語,接著把紙條放回錦囊,擺進一個暗屜里面,然後從另一個抽屜里拿出個高腳盒子,人也從臨窗大炕上赤腳移到案桌旁。
那案桌其實是個工作台,沒有筆墨紙硯和書籍,只散置著一包小羊皮革韖制成的工具袋子和許多小零件的東西。
他從高腳盒子里頭抓出一只鳥,沒有翅膀,鳳臨也不知從哪按了個鈕,它居然輕輕鳴叫了兩聲,聲音干淨而清脆,他的表情頗為滿意,接著掏出兩片栩栩如生的鳥翅,循著事先留下的凹槽鎖入……
不得不說,要不是那胖小娘子的弓弦和竹笛,他這只鳥恐怕還得耗費許多功夫才能完成。
是的,他六歲那年皇上讓在上書房教他們讀書的太傅把他帶上山,拜入神仙谷門下,師父是個不世高人,看著不氣派,穿著邋遢,模樣猥瑣,任何見到他的人都以為他就是個糟老頭子。
但他這一待就是九個年頭。
師父什麼都會,但是專精的也就那幾樣,他把專精的授與了他,那些個不擅長的也教了,說叫他自己融會貫通,能多學一點是他賺到,學不來的就是他天賦不好。
所以,他學的東西多而雜,到後來,好像什麼都會一點,但那一點有多少,他也不是很清楚。
機械就是他學得不好的一樣。
師父要赴黃泉之前嘴里嘟囔著想吃他做的千層油酥餅和糖漬桑葚,他急著去做,哪里知道才把剛出爐的千層油酥餅端出蒸籠,就听見四五的哭號聲。
四五是他還在神仙谷時撿來的孤兒,師父故去之後,他問四五願不願留在谷里,他說不要,大家都走了,留他一人在山上有什麼意思,他要跟著他下山。
四五剛撿來那幾年開口閉口叫他大兄,糾正不過來後也就隨他去了,隨著他下山後,明白了他皇子的身分後,憂郁了幾天,慢慢才改了口。
鳳臨也不說他,隨四五覺得自在就好。
他忙得起勁,又听到四五的聲音,「殿下,鄒先生和吳先生已經在議事廳等著您了。」
「我就過去。」鄒長生和吳若是他的幕僚和食客,主動來尋必然有事。
鳳臨把還未安上翅膀的雀鳥又放回盒子里。「屋里的東西不許人進來動,你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