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有貞操 第二十六章
東方艷火這小表終究還是想出了填補今年農作物欠收的方法。
比如以稍低的價格,將腌制的北方魚類送到夜摩國,在百姓之間兜售,畢竟這些魚在夜摩只有貴族吃得起,平民能吃到腌制的也屬難得,再從夜摩換他們價位相對低廉的玉米、甘薯一類的糧食運回龍謎島。另外,東方家在大燕建立起來的新據點,也提供了他向大燕貴族刮一層肥油的管道——內亂讓大燕物資極度匱乏,但只要他們花得起銀子,東方家都能替他們弄到。
這些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策略,但全是他一個十一歲的孩子靠一本書想出來的。
更重要的是,當他聚精會神地和管事們討論事情時,哥哥們若是湊巧經過,總會忍不住揉揉他的頭,盡避只是戲謔地笑著不說話,卻已是難得對他的行為表示贊許。蘭蘇容看得出來,這對自小被嫌棄是小屁孩的東方艷火有多大的鼓舞。
當然,沒幾年,待衡堡的收益豐碩後,這小子又對商業沒了興趣,最後還是進了軍隊。
蘭氏老族長的訃文送到龍謎島是初春,也是蘭蘇容嫁到龍謎島的第九年。
祖父是前一年年夜走的,信差因為路途上的重重阻礙,一直到雪融之際才把信送到。
爹娘在信中仍是殷殷叮囑,祖父臨終前盡避有些神智昏亂,卻仍是惦著她這個遠嫁的孫女,念著要她萬萬別回京城。
蘭蘇容懊悔的是,在成安垮台那時,她還能夠回京城一趟,可她沒有!哪怕只有她一個人回去看看也好,龍謎島需要東方長空,那麼他留下也行。
她卻忘了,那時龍謎島同樣需要她,就像現在也是。
公婆健在,她不能帶孝,只好穿上素色衣裳,鐵寧兒體諒她,讓廚房給她備些可口的素菜和滋補藥膳,怕她傷心過度身子也累垮了。
原本已將島內一些事物放手給她去處理的鐵寧兒,又重新接手了一些工作。
畢竟,恐怕島上努力維持的平靜,也終要被來自大燕的動亂打破!
有漁民來報,說西岸發現一艘沉船,應是昨天深夜海上霧氣太重,船在近海處觸了礁。大校武場那兒已經派出軍隊沿著海岸搜索生還者,接著才來請示衡堡做出下一步指示。
海邊發現沉船也不是第一遭,但自從朱長義頒布禁海令,從大燕來的走私船卻變多了,鐵寧兒和蘭蘇容至今仍討論不出關于走私船的懲處標準,嚴懲固然有效,但對只想逃命的人施以嚴懲,有意義嗎?
婆媳倆來到發現沉船的海岸,東方長空派出的一支隊伍已經找到幾個躲在附近隱蔽處的生還者,但更多的是被海浪推上岸的罹難者。
東方長空的做法干脆多了,走私船的船長一律斬首示眾,畢竟他在海上打滾過,知道那些走私人口的船長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為了多載一個人寧願鋌而走險。
蘭蘇容與鐵寧兒到來時,正好看見他的軍隊將幸存者圍在中央,以便將聞風而來的百姓隔開。
而被包圍的中央,就是行刑的現場。
鐵寧兒與蘭蘇容一見這陣仗,立刻快步上前排開人群。
「您可以殺無數個像我這樣的船長,但是想逃出生天有什麼錯?如果能待在故鄉,誰願意九死一生地出海?這艘船出航時,船上有十八名老人,二十名稚兒,但現在如您所見,活下來的只有青壯年……他們不知道老弱偷渡出海只有死路一條嗎?沒有糧食,沒有水,被官船抓到就得判死罪,但他們只能賭啊!因為官府連齒搖發禿的老人都要抓去充軍,您知道現在大燕的府軍,最年輕的是幾歲嗎?是八歲!所有男人都被抓走了,女人苟延殘喘地做著男人的活兒,還要繳納收入八成的稅金,餓到沒有女乃可以喂剛出生的孩子,這還是國家嗎?你就把我殺了!因為我不帶他們出海,也沒有任何活路!殺了我啊!」八歲。他們霽月也八歲。
行刑者舉起刀,卻始終沒有動作。東方長空也沒有,到最後負責行刑的陳九也只能垂下手來,「剛剛……弟兄們撈到幾個孩子的尸體,最小的,和我那小兒子差不多大啊!」說著,他忿忿地把劍插在地上,「頭兒,這不成,我們殺海賊殺敵人,但是不曾殺過老百姓啊!」蘭蘇容和鐵寧兒都沒有上前對東方長空指點或要求什麼,不只因為她們相信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主事者,更因為她們都不願做出那種輕率之舉,讓他的部下懷疑他的決策可以輕易因為他身後的兩個女人而改變。
他也許真會為她們改變,哪怕那會令他為難,也正因如此,她們不願動搖他在將士心目中的威信。
「請你……」一個顫抖而微弱的聲音響起,那聲音結巴了好幾次,幾乎要被淹沒,直到那聲音的主人終于鼓起勇氣大喊道︰「請你救救我們吧!」那是一名被士兵們包圍著,跪在中央的少年,全身髒污且瘦得只剩皮包骨,他這一聲呼喊,卻讓那些逃過海難,幸存的男人們垂下淚來。
「請救救我們……」東方長空抬起頭,閉上灼熱刺痛的眼,好半晌才道︰「把他們帶到新城去,留干隊和坤隊下來繼續找生還者。」听到這命令,不只幸存者破涕為笑,連士兵們都笑了。
「是!」遠方的海面上,暴風雨悄悄來襲。
他們又能救多少人?
東方逐風帶著他手下秘密探得到的消息回到龍謎島,七兄弟帶上了心月復,在靜武堂內關起門來議事。
「三年前打劫白浪城的那批海賊,看來確實是永安王的人所假冒。」
「那龜孫子打算威脅我們?」他們讓自己人扮作何一虎的手下打劫大燕貴族一事,永安王將此視為把柄。
他們兄弟還沒開口,這陣子跟著主子頻頻往返大燕與龍謎島的老三、老四的手下已經沉不住氣地開炮了︰
「女乃女乃的,簡直越沉默他越囂張。當初搶走我們在大燕的中繼點,這些年他不自己想法子搞定自家江山的內亂,卻把腦筋動到我們身上,就只差沒明目張膽地說『你們出人出力出錢財,替我把內亂擺平了吧』!這口氣咱們還要忍多久啊?」
「那王八羔子不就是吃定了我們一有動作,就是大逆不道;最好是讓他撿現成的,舉他的旗幟,用他的名號,為了師出有名,死我們的兄弟流我們的血!等我們把江山打下來送給他?我操他女乃女乃的蛋!」東方長空坐在主帥的位置上,揉著眉心。
他知道兄弟們在等他一句話,但這句話要賭上的,卻是整個龍謎島!
偏在這時候,要他做出一個狠心的決定……「大燕小皇帝還在呢,哪輪得到他的旗幟?」身為東方家密探頭子的東方逐風呵呵笑道。
「大逆不道又如何?」東方定寰受夠了這些大道理,冷聲道,「他家的江山,他家的百姓,就理應任他魚肉,任他無視百姓骨肉分離,只為自己的榮華富貴,還要听天下人滿口師出有名?去他的天下人,去他的正道!老子不管那家伙想做什麼,你不出兵無所謂,我一個人就能搞定他!」他說著就要走出靜武堂,老六東方旋冰和老五東方逐風忙不迭地攔住他。
「別以為我不會揍你們,讓開。」東方定寰道,陰鷙著臉看著老五向後退開,老六卻一臉「就算挨揍我也不退」的執拗。
「回來!」東方長空總算開口了,看了一眼挑釁回視他的二弟,無奈地仰頭看著屋梁,心情沉重的嘆了口氣,「永安王不能留。但要殺他也得暗地里來,老二和老五去辦吧。」這還差不多。東方定寰哼了一聲。
「其他的人……」東方長空雙手壓在桌面上,話明顯還沒說完,「在這段時間,回家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吧。」所有人神色一凜。
「這不是為了哪個懦弱的皇族打的江山,而是為了把我們的太平天下討回來!永安王什麼都不是,我們真正的目標,是無極城里的那位!如果朱長義不知道怎麼好好當個攝政王,我們就用拳頭教到他會為止!」東方定寰和東方逐風要行刺永安王,至少得策劃上三五個月,但東方長空接下來要做的事,恐怕再多時間都不夠。
這天他提早回到衡堡,蘭蘇容忙完了一日的例行工作,正陪著兩個孩子,他來到兩個兒子住的晴園,卻只是站在院子的一角,遙遙看著妻子和兩個兒子在軒窗大敞的屋內說說笑笑;不像面對他時的緊張無措,八歲和六歲的兒子對他們母親總有分享不完的趣事,也總能讓他們的母親拋下任何疲憊憂傷,重展笑顏。
也許是他自己在父親面前話也不多,他能夠和弟弟們一塊兒打鬧,對自己的兒子卻做不到同樣的和氣灑月兌。
因為那是他兒子,他希望他們看見的是足以成為榜樣和砥礪自己更堅強的對象。他就是無法像對弟弟們那般,溫柔地吐出一句贊美與安慰。
他想的總是希望他們更好。
也許他真的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但他仍然感謝這兩個孩子來到世上,在他做不到的地方帶給他們的母親安慰和快樂。如果能夠永遠保護這一切該有多好?他不介意自己總是被孩子誤以為嚴酷無情。
蘭蘇容哄兩個孩子上床之後,吩咐照顧的女乃娘一些要事,便走出屋外,見到丈夫站在花圃前,非常訝異。
「你何時回來的?怎麼不進屋子要站在這兒?」如果兩個兒子知道今天父親難得有空提早回來陪他們,不知該有多高興?
「我覺得站在這里挺好。」
「霽兒和小陽應該還沒睡……」她思忖著要怎麼說服丈夫進去和孩子說幾句話,哪怕是幾句也好啊!「他們會很想知道你今天怎麼安置那些船難的幸存者。」每一次,她總想讓孩子多了解他們的父親,但他的一切幾乎只能靠著她的轉述,每當她心里覺得有些淒滄時只得安慰自己,丈夫畢竟肩負著整座龍謎島的安危。
但她總是能從兩個孩子听得入迷的神情中明白,他們還是無比敬愛自己的父親,恨不得知道更多、多親近一些。
妻子的希冀,總是讓東方長空愧疚,只是他根本不知道怎麼面對兒子。
「我今天有點累了。」蘭蘇容眼里的失望讓他有些狼狽,但她沒說什麼,「那就早點歇著吧。」她和他一塊兒走出晴園。
回到天閣之後,東方長空掙扎了許久,才終于決斷開口,「龍謎島將跨海向大燕的所有勢力開戰,霽兒和小陽……我要送走他們,直到戰爭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