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出豻郎 第一章
第一章
天光好,水色波光瀲灩。
小舟之上,一個嬌女敕圓潤,粉光致致的小泵子正屏氣凝神地埋伏在一蓬蓬大朵荷葉之間,耳朵豎得老高──
「……嗯嗯啊啊……好人……別……奴家要吃受不住了……」
嘖嘖嘖,光天化日……就不能低調一點嗎?
荷葉後面的常峨嵋搖了搖頭,雖是听得心兒怦怦跳,雪女敕小臉發燙,可本著「求真、求知、求實」的精神,她還是吞了口口水,舌忝舌忝莫名發干的豐潤小嘴之後,繼續側耳傾听,手下細細長長的炭筆停在一卷羊皮上,就等著抄錄下有用的訊息。
「啊……啊……」
「弄死妳!弄死妳!」
「奴家不成了……真不成了……」
「爺厲不厲害?爺厲不厲害?」
荷葉重重那頭,嬌吟嘶吼,迭字連篇,一個是奴家不要不要,一個是大爺好猛好猛,聲驚水鴨亂亂飛,力震湖面蕩蕩搖……
常峨嵋再也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娘喂,她對于以後嫁人這件事都要落下陰影了。
也不知做那件事有什麼好值得這樣失心瘋似的鬼吼鬼叫,一男一女交迭得跟兩只水蛙似地抽啊抽、抽啊抽……這畫面真心不美呀!
常峨嵋強忍下翻第二個白眼的沖動,無聊到從懷里掏出了一荷包松子糖,扔一顆進嘴里嚼了起來。
唔,不過這綏南公府竇二爺的體力確實比綏南公好太多了,這才弄得綏南公夫人嬌啼亂語死去活來,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高傲的貴婦姿態?
就在常峨嵋吃完第四顆松子糖時,荷葉深處另一端的兩人終于重重抖抽著消停了下來。
她精神一振,握緊炭筆和羊皮。
「二爺,你可比你那軟鼻蟲似的大兄勇猛太多了。」綏南公夫人滿滿饜足地嬌慵咯咯笑道。
「嫂子這麼浪,也只有爺能喂飽妳了。」竇二爺邪佞地調笑。
常峨嵋都有點同情起綏南公了。這爵位封號當初就取得不好,綏南,衰男,可不正是預備著頭頂綠帽當烏龜的衰男嗎?
只不過綏南公本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年近六十了,還四處搜羅糟蹋年輕鮮活小泵子,可惜他再不濟也是世襲公爺,多的是貪圖錢財富貴的狠心父母將自家美麗女兒送進綏南公府。
可常峨嵋知道,亂七八糟的綏南公府明年就會倒大楣,被英明果敢的北周宇文帝一舉奪爵。
但,她等不到明年了。
常峨嵋雪白如可口粉團子的小臉神情嚴肅,隱隱咬牙切齒,冷笑微微。
要不是她那位「好」長姊在阿父面前多嘴,提及綏南公府是何等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尤其是公府家的嬌嬌貴為北周宇文帝的叔父泰北王世子妃,日後等老泰北王兩腿一伸,扛去皇家陵寢種……呃,是入陵後,這世子為王,世子妃就是王妃,將來綏南公府靠著這王妃女兒,那在皇城中更是耀武揚威、橫行無阻了。
──沒錯,她就是即將被送進綏南公府成為綏南公第十七房小妾的倒霉鬼。
「常崢玥,這一世回來,我本是打算橋歸橋,路歸路的,只沒想到……」她嘴角微勾,渾圓如小鹿般的眼楮閃過一抹清冷凜冽。「也好,那我就沒什麼好留情的了。」
有時候某些親情血脈,還值不上一枚充饑用的大餅啊!
常峨嵋斂下冷意和淡淡的自嘲,深吸一口氣,開始專注在竇二爺與公府夫人這對偷情男女的竊竊密語。
細碎音浪隔著水光荷影而來,當中間隔著「馬場」、「羌人」等字眼,她眼楮一亮,手中炭筆迅速在羊皮上重重刻劃著。
幸虧她重生而來,關于上一世皇城曾經發生過的大大小小事,竟神奇地在她腦子中越發鮮明深刻,其中,就有當年綏南公府竇二爺和其長嫂奸情泄漏,被竇公爺無意中撞破,而後竇二爺為求保命,不惜舉報竇公爺私自和羌人戶市,賣出五百匹駿馬予羌人。
北周國勢鼎盛,自然不將小打小鬧的羌人一族當回事兒,但是竇公爺私賣駿馬給羌人,雖然貪的是羌人給的大筆金銀玉帛,可貪婪膽大愚蠢的竇公爺此舉不啻是通敵叛國,便是被抄家滅族也不算冤枉。
只宇文帝還是看在前綏南老公爺英雄一世的功勞份上,除卻將主事者竇公爺斬首示眾,知情不報且犯下通奸大罪的竇二爺和公爺夫人黥面流配邊疆為奴外,其余人等則是流放千里,終生不得返京。
「總算得了些有用的東西,也不枉我偷偷模模听了這麼久的壁角啊!」她眉眼彎彎,笑意盈然。
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常峨嵋渾然不知在如碧浪起伏般的重重荷葉後頭,有個寬肩蜂腰長腿,剽悍深沉的男子正好整以暇地膝坐在一只形窄如劍的小舟上,興味濃厚地瞅著「鬼鬼祟祟」的她。
今日本是偷得浮生半日閑,沒料想臥于荷海中卻听見了一出擾人午後清夢的yin穢戲碼,還無意中發現了這個鬼頭鬼腦卻頗為趣致的小女孩兒。
「有意思。」豻鷹目如電,陽剛味十足的男性臉龐泛起了一絲微笑。
方才在那陣陣浪語下,她猶能听得理直氣壯臉不紅氣不喘,這小泵子若非天生遲鈍就是定力驚人……
感覺是個能被吸收為暗衛的好苗子啊!
豻摩挲著下巴,最終還是忍痛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現下執掌的是宗師部,已經很久沒有從事那種引誘無知少男少女入火坑……咳,是招募新人新血入暗衛部的活兒了,所以再好的苗子此刻也不歸他管。
不過,他倒是很有興趣知道這個小泵子打算將今日所听所聞的陰私拿來做什麼用?
是勒索?還是……
豻鷹眸微瞇。
北周皇城西城
常家位于西城犄角,恰好是在離庶民之區和官宦門戶中間,不大不小尷尬的市坊里。
常家老爺的身分呢,也是這麼上不上下不下的「備選皇商」。
說起常家,人人口中最常提起的一句就是──
「喔,常家啊,就是那家賣綢緞的,萬年老二嘛!」
「噗哇哈哈哈……就是就是,可惜了,常家差一點兒就是皇商了,每次都差那麼一點點兒,照我說啊,常老爺真該回鄉改改祖墳風水了。」
而此刻的「萬年老二,備選皇商」常老爺,正怒氣沖沖地將檀木矮案上的昂貴茶碗一掃而落。
「可惡!冰家欺人太甚!」
堂屋內服侍的奴僕們見狀,識相地哆嗦著跪地低首,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唯獨屋內一名美貌少女還能噙著淡笑,為暴怒的常老爺遞上另一碗新煮的茶,柔聲勸道︰「阿父莫惱,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不值呢。照女兒看來,郭家不過是攀了貴人的高枝,這才能在此次的皇商甄選中領先了咱們常家一頭。女兒打听過,郭家走的是戶部右侍郎寵妾的路子,女兒想,咱們缺的就是這一道通天梯啊!」
常老爺看著侃侃而談的美麗長女,神情有些欣慰,可一想到她話里話外提醒的意涵,又有些許猶豫了。
「可那竇公爺年紀比阿父還大,做阿嵋的祖父都綽綽有余了……」常老爺略感不忍,雖然平素對這個不起眼的小女兒不甚重視,但畢竟是自個兒親生血脈,當真要送到綏南公府去被個老頭子糟蹋……常老爺覺得自己肯定會被人猛戳脊梁骨的。
「若非女兒早已訂了親,女兒當自心甘情願入公府為妾,只為襄助阿父揚眉吐氣。阿父,您難道不希望咱們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日後富貴昌盛傲視群商嗎?」常崢玥眸底幽微光芒一閃而過,神態真摯地道︰「阿嵋妹妹的心,想來是和女兒一樣的。」
常崢玥原就生得花容月貌,自幼又是巧語如珠,每每哄得常老爺老懷大慰,對她滿滿寵愛偏疼。
故此常老爺連面對此番為難骯髒之事,盡避心底微感不安,可還是慣性地听從了大女兒的話。
「也罷,想那公爺身分貴重,雖然年歲大了些,可年長有年長的好,老夫疼幼婦,也是段佳話。」常老爺掩去內心隱隱浮動的愧疚,自我說服道,「阿嵋那兒,為父多給她添些豐厚的私房帶進公府里也就是了。」
有了財帛做底氣,便是成了小妾,日子也好過的。再說要是這個小女兒爭氣些,博得了公爺的愛寵,到時候吹吹枕邊風,光是從公府手中漏點子的好處,他們常家就受用無窮了。
靜靜佇立在大門邊的常峨嵋嬌小的身子站得挺直,雪白嬌艷可愛的小臉面無表情,歷經前一世的種種陰私不公後,此刻她對于面前這一切早就沒什麼感覺了。
痛苦、悲哀、憤怒……那是對在乎的人才會有的情緒,可對她血緣上掛名的父親與長姊,她有那個空糾結悲憤難受,還不如多扒幾大碗老米飯呢!
沒辦法,上輩子是餓死的人,重生再來,再沒什麼比吃飽穿暖重要了……喔,等等,當然「知道仇人過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這件事亦是重中之重啊!
「阿父,阿玥姊姊,你們聊什麼聊得那麼歡喜呀?」她笑咪咪地跨步而入。
「咳。」常老爺面色一僵,尷尬心虛地別過頭去,咳了一聲。
常崢玥眼皮連眨都不眨一下,笑意嫣然地抬頭道︰「阿嵋妹妹,妳來得正巧,姊姊和阿父正說到妳的終身大事呢!」
就算重來一回,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常峨嵋對自家長姊的臉皮厚心腸黑,還是萬分敬佩、嘆為觀止的。
這得修練幾世,才能修練來這樣「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從頭壞到腳,睜眼說瞎話」的深厚功力啊?
擺在歷史上,恐怕也只有妲己、妹喜之流才能勉強和這位長姊匹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