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香小廚娘 第十九章 一切都會好的
何氏倒下後,始終未醒。
「朝曦,」扶柳來到夏彤楓身旁,輕聲說道︰「少主有請。」
這個時候,夏彤楓並不想離開何氏半步,但也知道南宮旭日會派人來請,肯定有要事。
她站起身,石頭趴在床側,看著何氏,人顯得無精打采,她伸出手輕揉了揉他的頭,走了出去。
南宮旭日在正堂里,讓人請來穆意謹,打算今曰拿回賣身契,讓此事在何氏過世之前有個了結,讓人走得心安。
沒料到梁王也來湊熱鬧,南宮旭日的臉色始終陰沉著,這一個個的臉皮都比銅牆鐵壁還厚。
正堂氣氛透了絲肅穆,夏彤楓見狀心中不由遲疑了下,憑她以前的身分,連在堂外伺候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堂而皇之的踏足而入。
在扶柳鼓勵的眼神之下,她靜下心,下巴微揚的進去,看著坐在上位的南宮旭日,她下意識的對他露齒一笑,但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收了笑意,眼神微斂,恭敬的行了個禮。
南宮旭日對她的卑微態度不以為然,但有眾多眼楮瞧著,他也沒多言,免得令她更不自在。
讓她起身,向前說話,要一旁的南宮明將手中木盒拿到夏彤楓面前。
夏彤楓不解的接過打開,里頭放有兩張紙,她並不陌生,一張是八歲那年她入南宮府所簽下的賣身契,另一張則是她為求穆意謹救石頭與穆家簽的賣身契。
「兩份賣身契,你這丫頭膽子不小,南宮家若要追究,都能把你捉去見官了。」梁王在一旁口氣涼涼的說。
夏彤楓一驚,連忙跪了下來,雖說當時是失憶,但若南宮家追究,確實如梁王所言,責任都在她。
南宮旭日沒好氣的瞟了梁王一眼,就知道有他在,準沒好事。
「妮子,別怕。」穆意謹上前,握著夏彤楓的手臂,不顧南宮旭日驀然陰沉的臉,逕自將人扶起來︰「今日我們找你過來,不是要追究,而是要給你個選擇。」
夏彤楓被扶起身,表情不解。
「本座與南宮少主已然協議,本座承諾,不論你是否至穆家為奴,本座都會出手醫治石頭。只是你一人簽訂了兩份賣身契是事實,總得給我們倆一個結果,你最終選擇留在南宮家或是跟本座離開?」
夏彤楓怔了下,她自然會選擇留在南宮家,只是看著穆意謹,她驀然有些恍神一想起了何氏的話,目光暗暗的飄向梁王……
為了南宮旭日也為了石頭,不能惹惱梁王,梁王想要什麼,就得給什麼……她咬了下牙,心一橫地道︰「奴婢的選擇是——穆家。」
南宮旭日懷疑自己听錯了︰「穆家?!」
夏彤楓心虛的看著南宮旭日深邃如淵、彷佛能奪人心神的雙眼,還是強迫自己點頭︰「是,奴婢選擇穆家。」
南宮旭日沉默,眉間帶著」股若隱若現的陰沉,他從沒料到夏彤楓會選擇跟隨穆意謹離開。他起身,一把捉住她︰「你胡說什麼?」
「放手,小子,人家都做了決定,」梁王開了口︰「你一個堂堂男子漢,難不成想出爾反爾?」
南宮旭日雙眼微眯,看著老神在在的穆意謹,難道,他早就算出了今日這個結果?
「表哥,我可以撕毀這份賣身契,將人留下,至于條件是什麼,你也很清楚。」
南宮旭日聞言,心中了然,眼底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你幫他?幫個外人?」
「不是,我是為了你。其實你一生與馬為伍,你自己心中也是不舍,何不隨心而走?一心復仇如同雙面刃,傷人也自傷。我娘昏迷前交代,盼少主為朝廷、為天下,識大局、知大勢,方合乎天地正道。」
他僵著身體,木然的看著她。
「丫頭,看不出你還有個有腦子的娘親,」梁王撫著下巴嘖嘖出聲︰「說得出這番大道理,不容易。」
南宮旭日沒有理會梁王,伸手要拿賣身契。
穆意謹伸手要擋卻遲了一步,眼睜睜看著兩張賣身契同時被撕個粉碎。
「你這不是耍無賴嗎?」穆意謹難以置信。
南宮旭日瞪了他一眼︰「官府登記在冊,還怕我撕了什麼賣身契,立刻派人去官府撤了妮子的奴籍,然後給我滾出景城,從今而後,南宮家與穆家的親事一筆勾消,若穆蓉兒硬要嫁入南宮家可以,讓她去祠堂守著南宮定弘一輩子。還有你,梁王爺,每年該進貢之戰馬,往後我自會派人與朝廷商量,如此,王爺可以回京了。」
「你不會出爾反爾吧?」梁王懷疑。
「隨便王爺愛信不信。」南宮旭日拉著夏彤楓就往外走。
夏彤楓踉蹌的被拉著走,沒人敢不識相的去攔。
「這小子脾氣挺火爆的,要不是看在他還有點利用價值的分上,本王哪容得下他放肆。」
「有才之人,難免有些恃才傲物,就如同王爺。」
「這倒是不假。」梁王眼底閃過一抹快意,坐了下來,寫意的喝了口茶。「你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過幾日。」穆意謹淺淺一笑︰「我還得等表哥回頭求我。」
「他賣身契都撕了,已經叫你滾了。」
「是,但他還是會來求我。」
看著穆意謹一副凡事了然于心的樣子,梁王沒來由的覺得不舒服,他以前就討厭穆意謹的神棍爹,現在發現自己更討厭神棍生下來的小神棍。
「慢……少主……慢點!」夏彤楓被南宮旭日拉出正堂,走得踉蹌,見南宮旭日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她不悅的一喊︰「太陽,給我停下!」
南宮旭日硬生生的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瞪著她。
她不由縮了下脖子,有些不自在的說︰「我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讓我顏面盡失?」她知道當她月兌口選穆家時,他的心有多痛嗎?
她討好的拉著他的手,笑眯起一雙眼︰「這不是突然想起娘親的交代,一時沒有多想嗎,別生氣了,我給你煮好吃的,當賠罪。」
他伸手擰了下她的鼻子︰「我不是石頭。」
「你當然不是石頭,石頭沒你脾氣差。」
「你說什麼?」
「沒有!」她忙著搖頭︰「梁王離開,我是松了口氣,但是家主不成,你得把話收回。」
他挑了挑眉。
「家主走了,娘親怎麼辦?」如今除了穆意謹之外,夏彤楓不認為天底下還有哪個大夫能救何氏,雖說她知道希望渺茫,但至少何氏能在他施針子少些折磨,要走也走得舒適些。
南宮旭日一急倒忘了這一點,他不禁皺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求他?」
她撒嬌似的眨著眼,一雙眼勾人的看著他。
他心中詛咒一聲,算是認栽了——若無法全然的冷情冷意,一旦讓步,最終就是一敗涂地,原本眷戀的只有一個她,之後加了石頭,如今又有了何氏,真是欠了他們的!
梁王離開景城,陣仗浩大。
來時梁王帶了十二輛馬車,離去時足足又多了十二輛,穆意謹站在大門相送,看得眼楮一抽。
看過不要臉的,但要達到梁王這般沒臉沒皮、沒羞沒臊的境地,實非凡人所能及。
梁王回京時不客氣的帶走南宮府大半的珍寶,其實他並非真看中那些玩意兒,只不過是想惹脾氣像個老頭的南宮旭日不快而已。
本來打定主意只要他動怒,就有借口懲辦,挫挫他的傲氣,偏偏南宮旭日就是個沒心的,除了夏彤楓外,身外之物全不看重,他搬了一半南宮府的寶貝,南宮旭日眼楮眨也沒眨一下。
「南宮小子呢?」
「他的岳母這陣子身子不好,所以表哥在一旁侍疾。」今日梁王離開,南宮旭日未現身相送,單就這點,梁王就能論他個不敬之罪。「王爺心善,定能體諒他一片孝心。」
「哼!一門窮親戚,他倒是有心了,但是看親事結得草率,看來也沒多在乎那個門不當戶不對的丫頭,多是一時迷戀,昏了頭吧!」
關于這點,穆意謹沒有多做辯解,何氏身子不好,掛心夏彤楓婚事,若真要大操大辦,沒個三、五個月可沒法子成,但何氏拖不到那個時候。
簡單的在府里拜了高堂,便當是成了禮,不過夏彤楓在南宮旭日心頭的分量,該補上的禮俗將來只會多,不會少。
馬車後頭有數十匹馬,看樣子也是從南宮家的馬場搜括而來,其中最醒目的就是那匹看來嬌小的黑色小馬。
「王爺不如听在下一言,將石寶留下。」
「你憑什麼讓本王听你的?」
穆意謹勉強笑了笑,暗自月復誹︰這家伙真欠揍!但偏偏人家就是命好,會投胎,當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
梁王張狂的上了馬車,眼角余光看到有奴婢上前在穆意謹耳際低語了幾句,他僅是瞄了一眼,沒有理會,直接啟程回京。
腳程若加緊些,應該能趕在皇上生辰前回京,他微眯起眼,背靠著車板,他的摯愛已死,只剩唯一的至親還在,這一輩子心中也只剩那麼一丁點的在乎,全給了他的兄長。
「王爺。」
听到馬車外自己的隨從輕喚,他沒動,只是輕應了一聲︰「說。」
「南宮少主的岳母似乎是不行了,已搬鋪至正廳。」
梁王沒有反應,帶了幾分涼薄,他自然無須理會一條可有可無的人命。
雪又開始落下來,明明春天已至,但這雪卻又下了,似乎冷了幾分……
「夏風。」
車旁的侍衛听到叫喚,立刻上前︰「是,王爺。」
「將那匹馬——石寶,送回南宮府。」
夏風微斂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奇。梁王張狂,向來到手的東西就算不要,也只會毀滅,從沒有歸還之例。
心中雖驚訝,但他也沒有遲疑,拉著馬頸掉頭,到車隊後頭,親自牽著石寶,送回南宮府。
南宮府如今一片肅穆,南宮旭日不在乎于禮不符,將何氏搬鋪到了正廳,對他而言,夏彤楓的娘親便是他的娘親,是否為南宮一姓,根本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周遭已擺設好,鋪上白布,何氏終在這個落雪的春日閉眼長眠,撒手離開人世。
夏彤楓面色樵悴,眼楮紅腫,跪在何氏靈前,久久不願起來,直到外頭的天都暗了。
石頭沒有像以往那樣遇事就大哭大鬧,興許也知道這次不同了,他只是哭,不停的流著淚,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扶柳抹著眼淚到了夏彤楓面前︰「少夫人,」如今她與南宮旭日成了親,府里的下人全都改了稱呼︰「讓奴婢帶石頭少爺去換身衣服。」
夏彤楓這才想到替何氏搬鋪時,石頭跌了一跤,衣擺髒了不說,走路還一瘸一拐的,應該是摔痛、摔傷了。
她伸出手,摟住了跪在身旁的石頭︰「石頭別哭,先跟姊姊起來,姊姊帶你換衣服。」石頭木木的起身,跟著夏彤楓走。
夏彤楓帶著他才踏出正廳,就見到南宮旭日和穆意謹兩人低聲交談。
一看到她,南宮旭日大步向前,讓下人拿來披風,接過手,為她披上。
夏彤楓對他扯了下嘴角,看著石頭也讓下人給披上披風。
「我帶石頭換身衣服,再讓他吃點東西,他的腳方才應該摔傷了。」
南宮旭日看了下石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石頭乖,晚些時候去馬廢看看石寶,石寶應該很想石頭這個主子了。」
石頭有些茫然,最後眨了下眼,才點了點頭︰「石頭也想石寶了。」
「好,等換了衣服,先讓石慶帶你去瞧石寶,不過方才下了雪,你腳又受傷了,可不能吵著要騎馬。」
「好。」石頭乖巧的點頭。「石頭最乖了,會听話,但石頭以後再看石寶,石頭想陪娘。」
看到他的模樣,南宮旭日的心不由一緊,陪著夏彤楓送他回房。
「石寶不是給了梁王,現下怎麼還會在府里?」石頭進內室換衣物,夏彤楓這才開口開道。
「不知梁王哪根筋又抽,出城之後,命人將馬送回來了。」
雖說夏彤楓不怎麼喜歡梁王這個人,但單就這一點,她還是感激的,至少在喪母這段時間,石頭能有石寶陪伴是好的。
「你可有听聞娘親提過石頭的爹?」
「只提過一次,」夏彤楓老實的回答︰「就在梁王執意強搶石寶那幾日,說石頭打小執著要匹馬的原因,是因為石頭的爹曾經給過承諾,石頭始終放在心上。」
南宮旭日眼底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光亮。梁王狂傲,自以為掌握一切,終究是敵不過蒼天作弄。
「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沒什麼。」南宮旭日抬起手,揉了揉她略微蒼白的臉︰「娘親去了,你難過傷心,我能體會,但別太累了。」
「我知道。」
听到聲響,見石頭穿了一身莊重的黑長袍出來,夏彤楓連忙拉著他,要替他的膝蓋上藥。
南宮旭日見狀,暗暗抬腳踢了下剛過來的穆意謹,自己接著上前輕柔的扶著夏彤楓,柔聲說道︰「你別忘了,有大夫在,讓他動手吧!」
果然同為人,但命不同……穆意謹忍著被踢痛的小腿,上前替石頭擦藥,想他堂堂穆家家主,天下聞名的神醫,卻得動手醫這小傷小病,真是大材小用啊。不過這個石頭還真能忍,都傷得流血了,還能跪在正廳里這麼長的時間也沒喊疼,何氏若是還有知覺,該也會感到難受。
夏彤楓看了,應該也會難過,听到後頭聲響,他下意識的擋住了夏彤楓的視線,很快的替石頭包扎好,說到底南宮旭日會推他出來,大概也是怕夏彤楓心疼,自己也不是個沒腦子的,還讓夏彤楓看到傷口。
「石頭沒事吧?」
「沒事。」穆意謹淺淺一笑︰「只是點小傷,但還是別讓他跪得太久。」
「我明白。」
石慶已經等在外頭,夏彤楓想讓石頭先跟著他去趟馬廄,但石頭不要,說只想去正廳陪著娘親。
夏彤楓揉了揉他的臉,看他穿得太單薄,說道︰「等會兒。」接著去拿了件披風過來。「不打算說嗎?」穆意謹低聲問道。
南宮旭日看著低著頭、有些呆愣的石頭,搖了搖頭。
緣分錯過便是錯過,如今說再多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梁王走了,何氏死了,若兩人心中有遺憾,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注定好結局。
何氏至死都沒有提過梁王,她明知此人近在咫尺,卻不願相見,就已經做了選擇,他不想在人死後,不顧她的意願。
何氏重病時交給他的錦袋里只有簡單的一條絲帕,上頭是只張狂的火鳳,那是先皇特賜梁王府的圖騰,只要梁王所到之處,這張狂的圖騰隨處可見。
所以見到這條絲帕,石頭的身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穆意謹不由感嘆︰「可憐一對有情人。」
南宮旭日冷冷看他︰「若真有心,妮子的娘親一息尚存時,你為何不提?如今說了,是想折磨石頭還是梁王?」
「我這不是天機不可泄露嗎?我也不是沒給梁王機會,只是……」穆意謹無奈一嘆︰「你也知道我若真替石頭找魂,自己傷了骨血不說,還會短陽壽,我再不自制一點,這個也幫,那個也幫的,萬一梁王權勢一壓,逼得我逆天改命,我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無須擔憂,據聞禍害會活很久。」
「所以你的命肯定長。」
看著南宮旭日的眼神危險的眯起來,穆意謹立刻退了好幾步。
南宮旭日看到夏彤楓,懶得理會穆意謹,等著夏彤楓將石頭的披風給穿上,這才上前握住她的手,搓了搓,溫熱她的手。
天下有情人,或造化、或作弄,未必都能白首不相離。
擦身而過,是緣分不夠,若能留下的,便是注定,這世上除了夏彤楓以外,凡事他都能不管不顧,只有她他不願錯過,不願放棄。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他們的注定。
石頭見了,也伸出一手握住夏彤楓,想了想,又握住南宮旭日。
南宮旭日看著他,忍不住揚了下嘴角,從今而後他們就是一家人,終其一生,他會護著夏彤楓,醫好石頭。
他的目光看向穆意謹,穆意謹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明白這個表哥心中的盤算,他早已認命,自己就算得賠上一條命,也得醫好石頭。
他一把伸出手,拉過石頭。
夏彤楓不由一驚。
「從今而後,他是我的責任,」這句話是對石頭,更是對夏彤楓所說。「石頭自有我看顧,等事情一了,你留在景城,石頭跟我走。石頭,來,哥哥帶你去陪你娘。」
夏彤楓遲疑了下,看著穆意謹帶著石頭走遠。她知道能救好石頭的只有穆意謹,她想跟在石頭身旁,卻也听出了穆意謹的言下之意。
「信不過他?若信不過,便將石頭留下,反正我們能照顧他一輩子。」
夏彤楓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娘始終盼望著石頭能像個常人般,所以讓他走吧,只是,我舍不得。」
南宮旭日伸手抱著她,天冷,便用身體給她溫暖。「還有我!若想石頭,我就帶你去見他,若他真不能好,我們就帶他回來,這里是我們的家,也是他的家。」
她忍著淚水,在他懷中點了點頭。
從小時候第一眼看到他,她就相信,只要有他在,一切都會好的,直至今日,她心中更是對他所言堅信不移,一切都會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