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醫千金 第二章 終于找到那一味
「小泵娘要上哪去,在下可以送妳一程。」尹安道左擋右擋,硬是不偏不倚地擋在柳芫面前,後頭還跟了幾個侍衛家丁。
頭戴帷帽的柳芫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隔著帷帽瞪著造次放肆的男人。
這人簡直是無恥至極,她才剛踏出酒樓,便被他擋住去路。
柳芫正不知道該怎麼月兌身時,馬車上的柳堇走了下來,柳芫心里不禁哀哀叫,待會肯定要挨一頓罵了。
「又一個美人兒……」尹安道贊嘆道。
哪怕同樣戴著帷帽,可他這雙眼利得很,能透過帷帽一觀美人兒容貌……他今兒個可真是走運了,一箭雙雕!
「這不是三弟嗎?」
另一個男人低沉的嗓音響起,柳芫微抬眼,就見眼前的登徒子轉過身去,柳堇隨即趁機一把將她給拉上馬車。
尹安道見是他那兩年前壞了腦袋的二哥,正打算開口打發他,听見馬車駛去的聲響,一回頭,見兩個美人兒已經上車走人,惱得他劈頭就對著他發火,「二哥,你好端端地不待在府里贍養,到外頭做什麼!」
最氣人的是還壞了他好事!那小泵娘剛從酒樓里走出,哪怕戴著帷帽,他還是瞧得見她細致秀麗的五官,尤其她一身縴柔體態,教他瞧得心底都快冒火了,還沒問出是哪戶人家的千金閨秀,人就這麼跑了!
「怎,我不能到外頭走動走動?」他安分了兩年,如今不過是頭一回逛大街,被軟禁得還不夠嗎?
「你八成是到外頭找糕餅吃的吧?」他故意提高聲調說,惹來路人注目,身後的侍衛更是掩嘴低笑,畢竟一個大男人嗜吃糕餅,傳出去實在不怎麼光彩。
洪臨聞言,雖有怒火,但也認為男人嗜吃糕餅真不好說,一時反駁不了。
「是啊,我就是來找糕餅吃的,三弟陪我一道吧。」尹安羲壓根不覺被羞辱,畢竟糕餅是他活下去的動力,何來可恥的說法。
「要吃你自個兒去吃吧。」說著,從袖袋里取出了一兩銀子就往地上一丟。
洪臨難以置信地瞪著尹安道的舉措,更擔心他家二爺真會傻乎乎地彎腰去撿,然就在這當頭,他听見他家二爺開口了。
「撿起來。」
尹安道橫眼瞪去,卻見尹安羲臉上浮現教人頭皮發麻的笑,一雙眸子教人莫名膽顫心驚,逼得他只好朝身後擺了擺手,讓手下替他撿了回來。
「二哥,我怕你出門帶得不夠,這一兩銀子你就拿去吧。」雙手把銀子規規矩矩地遞了出去。
「確實不怎麼夠,再多給些吧。」尹安羲笑瞇眼道。
「……」尹安道從荷包里掏出一半,全都遞了出去。
「走吧。」尹安羲掂了掂銀兩,狀似親熱地往他肩上一勾。
「去哪?」
「正午了,難得咱們兄弟在外踫頭,一道用膳吧。」
「不用了,二哥自個兒……」尹安道本要試著掙月兌,可誰知道尹安羲的臂膀像是銅牆鐵壁般箝住了他,他只能很丟臉地被拐著進了酒樓。
更丟臉的是,這家新開張的千風樓最有名的是藥膳,可他家二哥一進門卻是點了一堆糕餅。
「二哥……糕餅不需要上個十碟吧。」試想,兩個大男人坐一桌,桌上擺著十碟糕餅,這事要是傳出去,他還要不要做人?
可瞧尹安羲壓根不肯退讓,他趕忙抓住小二加點了幾樣菜。「再來幾樣大廚的招牌。」
「這位爺兒,咱們大廚拿手的有人蔘滋補盅、理氣白玉蹄、南瓜八寶飯……」
「都上都上。」尹安道不耐地喊道,只要別讓桌子只擺著糕餅就成了。
「馬上來。」小二笑臉招呼著,朝另一頭招著手。「給兩位爺兒上茶。」
小二一走,立刻有其他的跑堂湊向前倒茶水。
隨後,這一桌冷場了。
尹安羲沒意願攀談,隨意打量著千風樓里的擺設,而尹安道干脆托腮轉到另一頭,瞧見鄰近幾桌人的衣著打扮,不禁面露興味,月兌口道︰「這千風樓肯定有來頭。」
尹安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怎麼說?」
尹安道睨了他一眼,本要嘲笑他有眼無珠,傷腦又失憶,但一觸及他噙笑目光里的冷冽時,隨即擠出笑臉道︰「二哥是失憶所以忘了,瞧,坐在那桌的不就是玉商賀家,同桌的還有米商林家、布商王家,而再過去那桌,瞧那腰間綬帶,肯定是個朝中高官,而同桌的必定是同儕,教人不禁好奇這千風樓的老板到底是什麼來歷。」
瞧瞧,光是一樓就已是座無虛席,還見跑堂的直往樓上送菜,才開張的酒樓就能引得高官達人上門,算是相當了得了。
「重要嗎?」尹安羲又問。
尹安道本要低斥他無知,但那雙該死的眼就是教人打從內心一陣冷,硬是逼得他緩了語氣,溫和地道︰「其實也沒什麼,說說而已。」
可惡,二哥以往的眼神就是這樣嗎?雖說二哥性情本就偏冷,但再怎麼冷也不至于教人莫名生懼,如今就是笑臉迎人,仍有股教人不得不屈服的威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二哥該不會是要恢復記憶了吧……得跟娘說說才成。
「我對糕餅比較有興趣。」要不是人多,他真想趁這空檔要洪臨到前頭探探是否還有其他新開業的酒樓。
尹安道轉向他瞧不見的角度,鄙夷地嗤笑了聲,適巧瞧見小二端了壺茶過來。
「這壺五味茶是小店贈送,兩位爺兒嘗嘗。」小二見桌上的茶水都未動,就知道兩位出身尊貴,一般粗茶是不入口的,便動作利落地替兩人倒了茶。
尹安羲嘗了口,滿嘴藥膳味,辛甘酸苦咸全都具備了,難怪說是五味茶,不過酸甘兩味較突出,在喉頭處微微回甘帶酸,在這春末夏初之際,倒挺合宜的。
小二見尹安羲頗滿意,隨即笑道︰「咱們大廚說了,春天補肝,夏天補心,秋天補肺,冬天補腎,這滋補也得看天候,喝茶更得看時節,兩位爺這時節來,咱們供應的有五味茶、六合茶、提神茶和安神茶,約莫再半個月,咱們還會配合時令,再加上蓮子冬瓜湯和紅豆苡仁湯等等,屆時還請各位爺兒務必前來嘗鮮。」小二口條分明地解說著,一邊倒茶的動作也不疾不徐,講究優雅。
「那糕餅呢?」尹安羲笑問著,當沒瞧見尹安道嘴巴歪了兩下。
「爺問到點上了,這茶點甜湯都如此講究,更別說是糕餅、藥膳了,咱們大廚的食譜琳瑯滿目,四季品味皆不同,屆時爺兒們一一嘗過了,就知道小的所言不假。」就在小二講解完畢時,糕餅也適巧上桌了。
有那黃澄透明的桂花糕,像是染黃的冰塊里包裹著花兒,晶瑩剔透得教人食指大動,更有那層次分明的椰汁紅豆糕,碟子一上桌,彈牙般地顫動了兩下,還有印壓出牡丹花樣的山藥糕,秀美如畫,光是擱著就賞心悅目,教人贊嘆不已。
然而,瞬間攫住尹安羲目光的是最末擱下的糕餅,看似通體玉白綿密,上頭撒上了人蔘果和核仁,他二話不說地取了一塊入口,黑眸瞬地一亮,大手抓住小二便問︰「這是什麼?」
「爺兒真是好眼光,這道醍醐糕可是咱們大廚的功夫菜,今兒個是大廚心情好才做了一小籠,明日後日肯不肯做還是一回事呢,實在是太費功夫了。」小二簡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見早已將廚房里所有的菜單都模熟了。「而今天醍醐糕就剩這一碟了。」
「醍醐糕……」他啞聲喃著。
就是這個味道,教他一嘗就牽腸掛肚忘不了,這般折磨人的好味道,終于教他給找著了。
「不就是塊糕餅,倒說得一盤學問了。」尹安道嗤笑了聲。
「這位爺兒有所不知,這醍醐糕做法確實是繁瑣復雜,大伙都知曉牛乳成酪,卻不知酪成生酥,生酥成熟酥,熟酥成醍醐,這醍醐是酪之上品,是用牛乳反復煮、濾來著,爺兒嘗一口便可知跟其他糕餅鋪子所售的酥酪完全不同。」
「是嗎?」尹安道拾起最後一塊,尚未就口,手就被轉了個方向,醍醐糕被叼進了尹安羲的嘴里。「二哥……」人家都說得天花亂墜了,他這付錢的大爺嘗一口都不成嗎?
「小二,能否引見大廚?」那入口即化的芳香濃郁教尹安羲立刻有了主意。
「爺兒真是對不住,咱們大廚是不見客的。」
「你們大廚姓啥叫啥,家住何方?」他不死心地再問。
「這……」小二面有難色地沉吟著。
「二哥,你這是做什麼?不過是嘗道糕餅也審問起人家家世來了?」
「我是想將大廚給聘回府里。」
小二聞言展眉一笑。「爺兒,那是不可能的。」方才還模不透這爺兒的想法,教他不敢透露太多,如今知曉他的打算,這倒好處理了。
「價錢都還沒開呢。」
「爺兒,這不是價錢的問題,而是咱們家大廚乃是威鎮侯爺的姨妹子柳十三姑娘,如此尊貴的身分豈會教人給聘回府呢。」小二含笑地把話說得委婉。原本是不想把話說白的,但這兩位爺兒不像是一般商賈,還是將侯爺搬出來擋一下較妥,省得之後他們到千風樓堵十三姑娘。
尹安羲噙笑點著頭,心想原來她名叫柳十三呀,兩年前那個嬌俏的小泵娘。
「啊……威鎮侯的姨妹子啊。」尹安道連連咂嘴。
尹安羲涼涼看他一眼。「你識得?」
「不識得,不過……」尹安道想了下,擺手讓小二先退下。「二哥,那是威鎮侯的女人,踫不得的。」
「不是說了是姨妹子?」
「呿,那是他們自個兒說的,可有腦袋的都弄得明白這個中蹊蹺。」尹安道左看右看,確定沒人注意這兒才壓低嗓音說。
「什麼蹊蹺?」
「二哥,你真的是腦袋壞了,仔細想想,有人會娶了姊姊還將妹妹給帶進門的嗎?這不是擺明了姊妹共事一夫?」天啊,二哥腦袋真是壞得徹底了。
尹安羲不禁回想起那張嬌柔卻偏冷的面容,可以想見過了兩年,正是含苞待放之齡,會是出落得何其嬌艷,不過——「威鎮侯又是什麼人?」
誰的女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上她的手藝了,如今再嘗,手藝更勝以往,而方才幾口壓根解不了饞,要是得不到她,豈不是要憋死他了!
尹安道拍著額,滿臉同情地看著他,然一觸及他的目光,隨即轉而瞪向桌面的糕餅,解釋道︰「二哥,威鎮侯花世澤的娘是長公主,是當今聖上的姊姊,換言之,威鎮侯是聖上唯一的外甥。」
「很有權勢?」他問著,慢慢地朝桌上的糕餅進攻。
尹安道無聲咒了一句,要不是太怕他的眼神,真想狠狠罵他一聲蠢。「二哥,那是皇親國戚,還不算有權勢?況且,約莫兩個月前,威鎮侯偕其妻解決了後宮斗爭一事,還順便擺平了朝中黨派,如今可說是權傾一方,你說有沒有權勢?」
尹安羲微閉著眼,享受著滿嘴紅豆與椰汁交融的甜潤滑膩,半晌才問︰「所以,你認為有什麼方法讓我聘他的姨妹子當廚子?」
原來,她拿手的不只是酥酪,就連其他糕餅都是一絕呀,這要他怎能放手?
尹安道無力地閉了閉眼。「二哥……不可能的。」他說了老半天,他到底听進去了沒有?「威鎮侯之妻柳九醫術了得,專治婦科,後宮嬪妃多倚仗她,而柳十三可謂是食醫,以藥膳調理聖上與嬪妃,就連長公主據說都被調理得容光煥發,年輕了二十歲,你想,人家會到咱們家當廚子?」
或許對別人而言,皇商確實是挺了得的,可皇商不是官,不過是平頭百姓罷了,他這壞了腦子的二哥未免也太抬舉自己了,他敢說,他還不敢听咧。
尹安羲又嘗了塊綠豆甘草糕,淺勾笑意點頭道︰「確實是挺懂藥理的,將解毒湯都做成糕餅了,如此聰慧的姑娘真是少見。」
口感綿密細軟,甜而不膩且齒頰留香,他嘗著嘗著,覺得自己都快醉了,心更癢了,滿腦子只想著非她不可。
這無趣的人生有了她,才能算是真正活著呀。
尹安道抽動眼皮,懷疑自己分明是對牛彈琴。「橫豎絕無可能的,二哥,你死了這條心吧。」
「三弟,我一直覺得你能將生意打理好,該是相當聰明的,難道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尹安羲嘗完最後一塊山藥糕,帶著幾分意猶未盡地吮了吮指尖。
迷湯誰都愛喝,尹安道听他說自己聰明,便低頭想了想,嘿嘿惡笑兩聲,湊近他道︰「二哥,倒也不是真的沒法子,不過這法子有點險。」
「說來听听。」
「找個法子壞她清白,鬧得眾人皆知,就能把她給娶回府里。」說著,他都忍不住笑了。
對,壞了柳十三的清白,他這二哥就準備死在威鎮侯的刀下吧,往後他就不需要再提防他恢復記憶,這招借刀殺人還真是不錯。
尹安羲微揚濃眉思索著。娶妻嗎?他沒想過要娶妻,但這不失個好法子,要是真能迎娶她,往後他不就有享用不盡的糕餅了?
難得了,這蠢蛋三弟也有派得上用場的時候。
威鎮侯府。
「有人堵十三?」柳九驀地從醫書里抬眼,瞪著正瞋瞪著柳菫的柳芫。「十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我也不知道啊,我听九姊的話,出外都戴帷帽的。」柳芫委屈地垂著眼,卻又偷偷地瞪向告密的柳菫。
太不講道義了,回府的路上她一再央求五姊,五姊也明明答應她了,結果還是把這事告訴九姊。
柳九微瞇起眼,思索了下。「十三,妳這幾日都別出府,我讓人先去查查那人的底細,咱們再作打算。」
真是麻煩,柳家專出美人,好比柳菫艷如梅,柳芫秀如蓮,深蘊著一種孤傲,偏偏男人最無法抗拒的就是這種美人,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要十三出門戴帷帽,可誰知道登徒子還是找上門。
「可是咱們酒樓才剛開業……」
「妳就把一些菜單交給里頭的二廚打理,暫時先如此。」
柳芫听完不禁微抿起嘴,這是她頭一回執業掌廚,都還沒听听一些客人的想法便要將她禁足,實在是……想了想,不禁又偷偷瞪了柳菫一眼。
「妳那是什麼眼神?妳九姊這麼處理是為了妳好。」柳菫沒好氣地道。
「我哪有什麼眼神……」反正她們欺負她最小就是了。
柳九瞧兩人逗嘴逗到用眼神無聲交流著,思索了下,道︰「五姊,時候不早了,留下來一道用膳吧。」
柳菫淡淡看她一眼。「不用了,我趕著回莊子,田里有些農活得忙。」
「五姊,我炖了富貴九頭鮑,掂掂時間也差不多了,不嘗嘗很可惜的。」柳芫親熱地挽著她。
「九頭鮑又不是什麼稀奇玩意兒,改天拿到一頭鮑再跟我說吧。」
「五姊,妳不懂,這九頭鮑彈牙多汁,絕對不是一頭鮑能相比的。」
「下回吧,莊子里的農活,有些事我不在不方便。」柳菫淺露笑意,朝柳九欠了欠身。「夫人,我先退下。」
柳九微蹙起眉頭。「五姊,咱們是姊妹,不需多禮的。」叫她一聲夫人,到底是要讓彼此搞得多生疏。
柳菫朝她客套地點了點頭,便先行退出房門外,柳芫見狀,忙道︰「九姊,我送一下五姊。」
房外兩名丫鬟隨即朝兩人福了福身,柳菫往長廊前後一瞧,拉著柳芫走遠了,才低聲道︰「威鎮侯府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啊。」柳芫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
「沒事會在侯府里置那麼多侍衛?」更夸張的是,在柳九的寢房書房,約莫就是她的活動範圍里,根本就是布下了重兵。
她今日是去酒樓找十三,見她被登徒子騷擾才陪著一道回來,這是她頭一回來侯府,但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
「呃……」她該從何說起呢,因為打從那位書生在侯府住下後,姊夫就從宮中調派出一支禁軍了。
「是不是之前威鎮侯和夫人連手查辦了後宮一事,招惹了什麼麻煩?唉,真是麻煩事,我的身分又不適合把妳接過去住,可妳住在這兒更是大大的不妥,妳當初怎麼不跟爹回默林縣算了?」
「九姊怕我被母親給欺了,怕我及笄了,母親會隨意地發派我的婚事。」柳芫低聲說著。
柳菫聞言,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這盤算倒也有所依據,畢竟她就是嫡母狠心給賣進金府當妾的,哪怕她早已離開金府,可名義上她還是那金大爺的妾,想起來就覺得嘔,說不怨嫡母都是假的。
「不過,她怎會知道母親的性情?不是說她是外室生的,一直都住在默林縣?」柳菫不解的問。
「嗯……八成是有所耳聞吧。」柳芫的頭愈垂愈低,真怕五姊打破沙鍋問到底。她的表情拿去騙騙外人綽綽有余,想騙自己人,她的道行明顯不夠高。
「怪了,為什麼我老覺得妳跟她親近得緊?」柳菫瞇起漂亮的杏眼,上下打量著她。
就她所知,這丫頭不是個能隨意與人親近的,要不是日積月累的相處,她是難以輕信人的,可偏偏她卻對柳九唯命是從,彷佛這個柳九便是以往的柳九。
「這……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因為她跟九姊的性情相近,而且又待我很好,所以就這樣了。」早知道就不要為了避開九姊追問而送五姊一程了,把自己搞得這麼累做什麼。
「性情相近?」柳菫沉吟了下。「確實是有些相似,尤其罵妳的口吻,我幾乎要以為是柳九再世了。」
「九姊是柳九沒錯呀。」她輕輕地暗示了下。
柳菫睨她一眼,搖了搖頭。「爹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就算她跟柳九是同年同月,也不該讓她頂了柳九的排序,這不就等于抹滅了真正的柳九。」
柳芫聞言,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就知道五姊是將九姊擱在心上的。」
「哈,我將她擱在心上?是啊,要不是那天我沒帶鞭子,就開棺鞭尸了。」
「真是如此,九姊走了,五姊是這麼難過呀。」
柳菫瞪了她一眼。「妳是哪只眼楮瞧見我難過?我是嫌她丟臉,我是笑她蠢,千防萬防卻防到那般下場……」說著,喉頭一緊,一把拉開柳芫。「不用妳送了,回去吧妳。」
「五姊,多和九姊相處吧,九姊……一直是九姊。」柳芫不戳破她泛紅的眼藏著悲傷,輕聲說著。
「再說吧。」話落,瀟灑離去。
柳芫看著柳菫離去的背影,無奈嘆口氣,要是她能將實情告訴五姊就好了。是九姊沒和五姊親近相處,否則五姊定會看出端倪的。
回頭欲回主屋,然還未抬頭,便瞧見前方有雙黑色繡雲彩的靴,她驀地頓住,緩緩抬眼對上書生似笑非笑的俊顏。
「書生。」她怯懦笑著。
雖說不知他的底細,九姊和姊夫也未多作解釋,只說書生是為尋人而來,但光是看姊夫大陣仗的防他,就知道他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十三姑娘的耳很特別。」書生掃過她耳垂下的紅玉耳。「怎麼只戴一邊?」
柳芫下意識地撫著圓珠狀的紅玉耳。「因為只有一只。」
「是嗎?」書生沉吟了下,又問︰「打哪來的?」
柳芫垂眼思索他的詢問之意,半晌才道︰「是撿來的。」
「撿來的?在哪撿的?」
「在默林縣的柳家宗祠撿的。」她如實道︰「兩年前九姊去世後回葬柳家宗祠,我隨父親送九姊,在宗祠里撿到的。」
她和書生向來無話交談,可她總感覺他的視線不知為何老是盯著她。
書生微瞇起眼,尋思半刻才道︰「十三姑娘撿到這耳時,可有何異狀?」
柳芫心底微詫卻沒彰顯在外,但老實沒有隱瞞地回答,「當時好像突然冒出一個男人,搶了我的糕餅。」
書生神情微動,問︰「然後呢?」
「我不知道,後來我就沒再見過他了。」
他微閉著眼問︰「他長得什麼樣子?」
這可問倒柳芫了,她並不如柳九那般擅畫,要談男人面貌……「可以說是個絕無僅有的美男子。」
當她第一次見到書生時,她便覺得書生和那個男人相像,相像的並非外貌,而是那股氣韻,一種非比尋常的氣質。
可要說他倆不是人……春末夏初的艷日下,他倒是站得直挺挺的。
書生听完,勾唇笑得愉悅。「多謝了,十三姑娘。」
「書生客氣了。」她福了福身,見書生轉身走了,彷似還哼著歌。
她這麼做對不對?九姊說他為尋人而來,但既然問起了她的耳,她當然就順著他的話試探,而她也沒撒謊,句句屬實,只不過兩年過去了,那個男人還在不在默林縣,她就無法保證了。
唯一能保證的是——他應該會離開一陣子,而至少這一陣子,九姊是安全的。
柳芫端著剛出爐的豌豆黃進房,就見柳九仍坐在案前看著醫書,不禁沒力地搖了搖頭。
「九姊,歇一會吧,書擱著沒人會給妳偷看,妳犯不著抱著書不放。」
柳九從書中抬眼。「十三,妳知道嗎,這些全都是御書房里的珍藏,這本醫書是千年前一名叫華逸的皇族親自編寫的,是外頭找不著的,我還想偷偷謄寫呢。」
「我幫妳謄啊。」反正她閑著很。
她斟著五味茶,配著豌豆黃,擱到柳九面前。
「好啊,就這麼說定了。」柳九拿了塊豌豆黃吃下,那口感細膩,幾乎是入口即化,教不愛吃糕點的柳九都忍不住稱贊。「十三,妳這把好功夫,就算是擺到宮中也是一絕。」
這種細豌豆黃作工很繁復,別提豆沙要炒勻,那火候更得要掌握得巧,這道細活可是宮中御品,虧她也能學得精巧。
「嘿嘿,就是從宮中偷學來的。」柳芫笑得賊賊的,嘗了口豌豆黃,也忍不住覺得自己真是太有才了。
「一會送一些給長公主。」
「已經讓人送去了。」這點小事還不用九姊提點。柳芫呷了口五味茶後,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要不要留一些給姊夫和書生?」
「妳姊夫不喜糕點,不用留,至于書生……」柳九頓了下,笑瞇了眼。「他說暫時離開京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不用替他留了。」
柳芫笑得甜甜的問︰「九姊,書生到底是什麼人?」
「他……」柳九臉上的笑意瞬地不見,像是思索著怎麼回應,突地听見腳步聲,一會便見春喜進屋來。
春喜是長公主身邊的大丫鬟,自從她嫁進威鎮侯府後,長公主便將春喜和秋喜送到她這兒伺候。
「夫人,這兒有張邀帖是給十三姑娘的。」
「給十三的?」柳九狐疑地接過手,看著上頭的帖子寫著「茶食館」,便將帖子遞給柳芫。「妳什麼時候和這家鋪子的人往來?」
「沒呀,我听都沒听過。這斗食宴又是什麼?」柳芫瞧著帖子上頭寫著斗食宴,邀請者則是茶食館掌櫃,一時也模不著頭緒。
「我也沒听過,這到底是什麼鋪子?」
一旁的春喜忍不住掩嘴低笑,瞬地,兩姊妹有志一同地看向她。春喜向來是很講究規矩的,對待她倆跟長公主沒兩樣,可如今,她倆被笑了。
「春喜,妳不會是笑我倆像個鄉巴佬吧?」柳九佯怒道。
春喜用力地抿住唇角。「不是的,奴婢不是那意思,奴婢笑是因為茶食館是約莫一年多前開張的,听說里頭的糕點種類眾多,而且口味新穎,擅長采用當季食材入味,在京城里也算頗富盛名,而十三姑娘擅長做糕餅也愛吃,這段時日常在外頭走動,怎會不知道呢?」
柳芫撓了撓臉,笑得有些尷尬。「唉,沒注意那麼多。」她在外走動都走九姊規定的路線,哪能到處晃?況且一般大宅里的庶女哪來的閑情逛街來著?她能踏出柳府,還是托九姊的福呢。
「不過,對方無緣無故怎會寄了邀帖給十三?」
春喜想了下。「奴婢猜想,會不會是已經有人知曉十三姑娘是千風樓的大廚,又嘗過了十三姑娘的手藝,所以才會特地遞帖邀請?既然是斗食宴,許是想跟十三姑娘一較高下,又或者是當日會展出各種糕點讓與會者嘗嘗吧。」
柳芫一听,隨即露出狗腿的笑。「九姊,讓我去瞧瞧吧。」
「不成,我得先打听打听這茶食館的老板到底是誰。」柳九想也沒想就道︰「上回攔妳的那個人,听說是當今皇商尹家三爺,說不準這家茶食館的幕後老板就是他,而這張帖子就是他拋出來的誘餌,引妳這傻子上門。」
「可奴婢听人說茶食館的掌櫃是位小娘子,手藝確實是一絕,要不怎能在京里佔得一席之地?」
「九姊,要不咱們一道去吧。」
「等我先查清楚再說。」
「那就趕緊查吧,距離斗食宴只剩下五天的時間了。」
「妳這吃貨,早晚栽在這張嘴。」柳九毫不客氣地捏著她的小嘴。
「到時——」
「嗯?」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春喜。
「不知道能不能讓奴婢跟著?」春喜滿臉懇切地問。
柳九不禁嘆氣,原來府里的吃貨不只十三一個。